本文原创，文责自负
写在前面：
只是刹那，思绪万千，看着在风中飘荡的柳枝，脑海里不觉回荡起过往岁月的点点滴滴……疫情的三年，亦是我成为全职妈妈的三年。伴随着核酸、封控、感染、阳康，我也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尽管兜兜转转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所谓的职场黄金期也已然错过。但那些一次次破碎而又重新愈合的生命体验，不觉间已在生活的淬炼中沉淀为弥足珍贵的宝藏。
前些天下午，我和小方姑娘逛完超市，走在那条常走的河边小径上。她嘴里吃着菠萝蜜，像只兔子，一路欢快地蹦蹦跳跳。我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思绪忽远忽近。此时，夕阳余晖正斜射过来，把河边稀疏发黄的柳叶照得透亮……
时光恍惚间，回到了三年前的某个夏日，柳叶还是如烟似雾的时候。那时，我还挺着个大肚子，一个人拎着菜从超市出来，沿着这条小径回家。快到小径出口时，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片发黑……“怎么办？孕晚期的“缺氧症”又犯了”，我的内心一阵惊慌。
等到挣扎着将自己挪到路旁的木椅上时，我才慢慢缓过来。毕竟肚子里还有个生命啊，随后，我赶紧拨通了闺蜜的电话。听到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委屈、孤独，无助……种种都化为汹涌而出的泪水。
一直以来，我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不向别人求助，习惯对自己说“我一个人也可以”。然而，自从怀孕后，我发现：越来越多的事情，我做不到了，甚至只是弯下腰系鞋带，甚至只是从超市买个菜回家。
我以为，这一切，只要生完孩子就好了。但，当时的我远远没有意识到的是，后面还有漫漫长路等着我去跋涉……
01
随着预产期的时间越来越近，我的心也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我害怕的不是传闻中生孩子时的疼痛，而是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而我一个人在家，该如何应付。
也许，孩子也感受到了我的担忧，选择了一个全家人都在的一个凌晨发出降生的征兆。那晚，孕期本来就睡不踏实的我，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一股清流从我身体里流出。“啊，是羊水破了”，我猛然意识到，随即赶紧叫醒了身旁的大方先生。就这样，我人生第一次体验了救护车的护送服务，接着就开始了近似“瘫痪“的黑暗一周。
因为打了无痛，我并没有很强烈地感受到生产的疼痛，甚至在手术室里，当我的身体弓成虾形，脊背插进长长的麻醉针管时，一切都还在我的忍受范围内。但由于我盆骨小，再加上使不出力气，医生怕孩子长时间待在肚子里缺氧，就动用了产钳，导致伤口撕裂之深。
随着孩子嘹亮的哭声，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皱皱的浑身还带着些许血迹的婴孩，医生正在给她拭擦身体……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像很多妈妈那样，感动得热泪直流。“那个小小的肉人儿，就是我的孩子吗？那个待在我肚子里九个多月的小生命？”我只感觉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旁边，接产医生一直在给我缝伤口，“怎么这么久啊”，我心里有些疑惑。当时麻药效力尚未退去，我以为自己已经安然闯过了生孩子这道生死大关，却不知后面等着自己的将是一场恶战。
该你受的，如何逃也逃不掉。
随着推车进入病房，身体里的神经开始渐渐苏醒。医生说，产妇最好自己下床大小便，生完也不能一直躺着。我想挣扎着起床，但只一阵疼痛袭来，便失去了意识。等我再度醒来时，身体已经插上了尿管。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一次次的产后阵痛，连带着伤口的钻心之痛，我只能抓着病床边的杆子，发出嗯嗯声，不时扭动着身体。
“好痛……”我呻吟着，一旁的母亲，只能无奈又心疼地说：“当妈妈，就是这样的啊”。那一刻，我就像被什么击中似的，泪流满面。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当妈妈这么痛苦……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生了。
期间，因为插了尿管，以致最后身体都遗忘了这个最原始的功能，不得不从头慢慢训练。很多顺产的妈妈，生完当天就可以下床，而我因为伤口太深，不能坐，亦不能走，一直到出院的那天，依旧只能艰难地挪动步子，随之而来的便是撕裂般的疼痛……
仅仅从地下室到电梯十几步的路程，我却觉得无比漫长，仿佛是我今生走过最远的路。
从吃喝拉撒到正常的行走，我似乎都如婴儿般花了很大的力气重新学习。而在医院的那几天，如脱衣服般，剥离掉一件件社会意义的身份，就像回到了一个生物人的状态。没有人所谓的尊严，没有羞耻心，只是一个雌性动物，满足着幼崽的生存需要。
那时，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做女人做妈妈就是再一次的重生。
02
一开始，身体的疼痛占据着我所有的注意力，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体会“妈妈“这个全新的角色。一切都来不及准备，一个此前甚至从未抱过婴孩的文艺女青年，手上便被交与了一个生命沉甸甸的重量。
面对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吐奶、拍嗝、黄疸、湿疹……任何现在看来都是小菜一碟的问题，对于当时还是新手妈妈的我来说，只觉得焦虑不已。黑与夜颠倒，人与事交错，伴随着产后此起彼伏的情绪，连我自己都觉得仿佛活在虚幻中。
等到孩子满6个月，我开始一个人独自带娃，磨砺身心的挑战才真正来临。母亲回老家后的那一夜，我的内心忐忑不安，躺在床上默默地筹划着如何独自搞定带娃、做饭、家务等所有的事情，
因为要母乳喂养，必须要喝汤，我便买了一个炖锅，提前一天晚上预约好。这样，第二天，我再趁着孩子睡着的时候，煮好饭，炒个菜，就可以解决吃饭的问题了。那时候，我常常一边端着碗喝口汤，一边又照顾娃，一顿饭也要中断好几次。
而晚上终于等到孩子睡着，我疲惫地走出房间时，摆在我面前的，是客厅凌乱的玩具、纸巾，是洗碗池里堆叠的杯盘狼藉……
那会儿孩子总是频繁夜醒，怕洗碗的声音太大，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一颗心总是时刻悬着，洗一会儿，便探出头去屏声静气地听听，确认没哭，才又安下心来。常常的，只听得房间传来“哇”的一声，我便如闻警报般，连围裙也来不及扯，迅速冲进房间……
心惊胆战，每一夜都是心惊胆战，日落不代表一天的结束，日升仿佛才有了片刻的安宁。我无数次在黑夜里无声地哭泣，又无数次在清晨阳光溜进房间时拾掇起碎了一地的心，重新投入生活的洪流。
慢慢的，我松弛下来，开始学习养育婴孩的一些护理知识，如何应对湿疹，如何循序渐进地喂辅食，如何防止孩子吐奶，等等。
甚至于，以前在我眼里很简单的事情，比如，给孩子穿衣服，里面外面要怎么搭配才保暖；一个人给孩子洗头洗澡怎么操作，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每一件微小的事情，都像是一个大工程，需要慢慢地拆解，一次次地演练。
直到有一天，当我终于第一次一个人给孩子洗完澡时，内心简直充满了喜悦。天哪，竟然连洗澡这种小事也能让自己获得成就感，这是太神奇还是太荒谬？
03
渐渐地，当我终于可以得心应手地应付孩子的吃喝拉撒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随着原来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人儿，开始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我开始意识到，不能只将她“圈养”在家里了。
于是，最初连带娃下楼都怕的我，收起以往爱穿的长裙，换上宽大简便的裤子，逼着自己走出家门。
记得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明亮得晃眼，我带孩子去西溪湿地。玩到后面，孩子累了便沉沉睡去了。我一个人拿着伞背着包抱着孩子，硬撑着走到路口去叫车。
但因为弄错了出发地点，一直没能和师傅碰头，我只好来回不停地找。偏偏，伞从我手中滑落的同时，手机又响了，急得我差点没哭出来。
所幸，那位好心的司机师傅，找到了我。“你说你抱着孩子，我就想，一定要找到你”，师傅的一句话，让我感动得几乎落泪。
就这样，从小区到小区外围，从小区外围再到杭州的各大景区、博物馆——
我们一起穿梭在西溪湿地的林间小径，寻找绒毛小伞（蒲公英）；一起在西湖边感受春天潮湿的风，在一棵玉兰花树下静坐赏花；一起跨过运河边那座古老的拱宸桥，走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一起在植物园的梅花林里来回奔跑……
我一次次地牵起孩子的手出发，一次次地抱着睡梦中的她回家，一次次地拍下她或哭或笑或坐或跑的无数瞬间。
04
而所谓生活，就是问题叠着问题啊。一方面是随着孩子成长接踵而至的课题；另一方面，是那个被母亲的角色压到逼仄角落里的自我，开始发出呐喊声：我要回来，我要回来……
那种虚无感，像是一头看不见摸不着的大象，总是不时地在神经松弛的缝隙里窜出来，或是每天的黄昏日落时，或是看着孩子嬉戏玩耍时，或是每晚夜深人静时。
而我更需要面对的现实是：和孩子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该如何打发？总不能大眼瞪小眼。此时的孩子，和我一样，除了身体的营养，也需要心灵的滋养。
那就给自己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吧。
于是，我开始带着孩子看绘本、做手工、画画、接触大自然，甚至将每一天的所见所闻所触，都当作全新的事物去体验。
那是一个秋日的夜晚，我原本打算晚饭后，去看孩子喜欢的晚间节目“奶奶跳舞”。
不过，半路上，她被一家酒吧投射在地上的光影吸引，我们便在那儿玩起了踩影子的游戏。我左右躲闪，她便跟着影子来回跑，兴奋极了。孩子挥动着小手，小手的影子便在光影里晃动。我用手做了一只蜘蛛，张牙舞爪地爬向她的影子。她便叫起来，“妈妈，不要蜘蛛，不要蜘蛛，做个小鹿吧！”
回到小区，一阵桂花香便扑面而来。我没忍住，趁着月黑风高，向枝头抓了一小把在手心。深秋的夜晚，暗香浮动，多么迷人啊。
我捧着桂花凑到孩子鼻子前，“你闻闻，好香啊”。她便使劲地吸气。接着，每走几步，她就拽拽我的衣服，“妈妈，我再闻一下。”“很香很甜吧？”我问。她便哈哈一笑，乐得不行。就这样，边走边闻便傻乐，一路闻到了家。
其实，真正的美就在我们身边，却常常熟视无睹啊。而孩子，总是让我一次次清空自己，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
将橙子横着切，竟然会出现如花瓣般的美丽图案？草莓的种子好神奇，怎么不和其他水果那样，藏在肚子里呢？乌饭叶洗净、搅碎，怎么会流出紫黑的汁液，将白白米粒也染成黑色？草地上一颗颗圆圆堆成小山的颗粒，原来就是蚯蚓的大便呀。
这寻常日子，竟藏着这么多我曾经拾起过又遗落的宝藏呀。
05
以前，我常常觉得带孩子剥夺了自己看书的时间，然而就像牧羊少年从羊群和沙漠中学习智慧，我亦从孩子和生活本身获得了以往从书本中不曾获得的体验。
虽然一度担心自己不擅长社交，会给孩子带来负面的影响，但看着她演绎着绘本中的一个个角色，用画笔画出一张张童趣的涂鸦，我知道，此时的孩子，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心灵空间。
而我不再将自我和母亲这个角色割裂开来，也渐渐领悟到：养育这件事，似乎也没那么难，不过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顺带着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
时光飞逝，今年9月份，小方姑娘正式开始了幼儿园生活。因为第一次完全地离开父母，经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分离焦虑。
尤记得那天她第一次独立入园。她明明很难过，却憋着嘴强忍着泪水，对我挥挥小手，转身走开。望着孩子拎着水壶渐渐远去的小小背影，好像要走向我怎么触及不到的未来……站在学校门口踮着脚尖眺望的我，不禁流下眼泪来。
曾经，我是多么渴望这一刻的到来啊，甚至无数次后悔成为一个妈妈，然而，真正与她分开的刹那，我才体会到龙应台在《目送》中所描述的眷恋与深情——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想，也许自己已经完成了三年的带娃使命，那曾是我们彼此生命里最亲密的时光，掺着泪光伴着笑。而接下来，孩子必须学会自己踏上成长的路，走向更广阔的世界，而我的身份也将从一个陪伴者更多地转化为一个引导者，重新整装出发。
就像那天送孩子上学后，我在电脑里打开的那个空白文档，一切都将重新书写，而我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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