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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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亮刚想自杀，就被捕了。

01

阿亮是老天眷顾的那一类孩子，一出生就比别人有优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谁都是在卖萌，没有人能扛得住他的可爱。可爱的阿亮周岁抓周时，毫不犹豫举起一双冰鞋，冰鞋是表哥恶作剧放进去的，这让大人们很吃惊。也许世间的一切都有预兆，逐渐长大的阿亮在滑冰上的天赋很快就凸显出来，且战绩不菲：四岁参加幼儿组，一举夺冠；八岁参加儿童组，还是冠军；十二岁参加少年组，成绩如故。所有人都说，阿亮是滑冰界的好苗苗，前途不可估量。阿亮爸妈虽然嘴里谦虚着，心里也认同，阿亮自己也很相信自己。谁知十四岁的阿亮在参加青年组比赛前夕，他的世界变了。

那天是深秋，树上的叶子虽然不多了，但天气鲜有的温暖如春，阿亮的心情比天气还好，因为他的发小泽泽回来了，邀请阿亮出来聚一聚。泽泽在阿亮的朋友里很特别，从小是个二世祖，小魔王，没有他不敢干的事，这与一向循规蹈矩乖巧的阿亮很不同，但是两个人就是能凑到一起，从幼儿园起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升入初中以后，泽泽的暴发户爹忍受不了有人三天两头上门来，一气之下把他打包送入军事化管理的寄宿制学校，一个月放一次假，从形式上看，麻烦少了。泽泽一月放一次假的规律，与阿亮滑冰训练冲突，两个人已经大半年没碰过面了。请假声称外婆生日的阿亮出训练场时的脚步很雀跃。

十四岁的阿亮和十四岁的泽泽个头都很高，已超过一米七，哥们俩决定去酒吧叙叙旧，顺便旁观一下成年人的休闲娱乐。刚开始，一切正常，他俩学着别人的样子蹦迪，蹦高兴了，突发奇想想尝尝鸡尾酒的味道。两个人趴在吧台看调酒师舞酒器。酒调好了，泽泽一边跟阿亮说话一边伸手去拿。妈的，手往哪儿摸？话音刚落，泽泽的头上就有液体滴滴答答流下来。谁？谁他妈的干的？泽泽嚷着跳了起来。对面是一黄毛，耳朵上有一排耳钉，肩膀上的大鹰纹身很有气势，手里的酒杯口朝下，还在滴答滴答滴酒。他的左手边有个姑娘，穿着打扮还算正常。姑娘的位置紧靠泽泽的椅子。

谁摸了？我就拿杯酒。摸了还不承认，是男人吗？你说谁不是男人？泽泽的混账劲上来了，一边上前一步挽袖子。对面男孩一个响指，舞台上窜下来一群人，看上去个个都很另类。也不知谁先扔的酒杯，一群人开始乱斗，酒瓶椅子乱发，混乱中，阿亮的右腿被狠狠给了一下，咔嚓，钻心的疼顷刻席卷全身，头上的汗水一颗接一颗滚下来。送上救护车的那一刻，阿亮突然想起明天还有比赛，心里特别着急，如果这次比赛成绩好，他就能进省队，然后是国家队……

几天后，同伴们成绩出来了，因为少了阿亮，成绩大打折扣，一个个人季军，一个团体赛第四名，省队没有留人。同时而来的是，阿亮因无视纪律赛前撒谎离队被开除。

02

爸爸妈妈工作忙，阿亮在爷爷家躺了一百天，明天终于可以下床了。奇怪的是，这三个月，前两个月爸爸妈妈来过几次，近十天他俩竟然都没露面。爷爷说，爸爸外派新疆三年，妈妈也去进修了。奶奶呢，好几次看着他，偷偷抹眼泪。能下床的阿亮坚决要回自己家？打开门的刹那，他傻了，迎头是妈妈的遗像，爸爸不在家。爷爷这才告诉他，爸爸前几天喝醉后，失手打死了妈妈，爸爸现在在监狱里。

阿亮的世界塌了。

半年后，出现在人们眼前的阿亮很另类，头发很长，遮住了眼睛，上衣闪闪发亮露出了腰，裤子长得拖着地，身后一群小弟，一群人每天招摇过市。身为大哥，总想给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父母留下的积蓄见了底，他想到了新的来钱路，收保护费。几个人流里流气进了一家棋牌室。棋牌室的男主人今天不在，女主人刚刚出门买菜去了，只有他家十三岁的女儿，一边做作业一边看门。小美，为了保护你家的生意，交保护费一百元。啥……啥保护费？小美一张小脸吓白了，磕磕绊绊地说。保护费！一百！听不明白！阿亮加大音量。不多的几个打牌的摇着头继续自己的。谁？这是谁要保护费？一听这声音，阿亮头大了。不是片警庞大海，还能是谁。

收取保护费第一次行动就夭折了。几个人蹲着街头盘算了几天，有了下一项计划，收废品卖钱总可以吧。只是他们的收的废品都不是废品，收的方式也另类。东家放在门外的椅子不见了。西家的炒菜锅刚冲完水，放在太阳下还没晒干也不见踪影了……阿亮他们在废品收购站交废品时，又碰到了庞大海。这次庞大海很武力，一上来就是一脚。阿亮跌倒在地好久起不来，疼倒是能忍受，就是在一帮兄弟面前太跌份。他咬着牙哼哼，庞大海，你这个龟孙子，为啥就跟我过不去，我必须给你点颜色。

03

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阿亮悄悄潜进了庞大海家。庞大海家就庞大海一个人，儿子庞力和媳妇庞阿姨在三年前的新冠疫情中去世了。庞大海的儿子比阿亮小五岁，也喜欢滑冰，活着时候常常跟在阿亮屁股后面，阿亮也喜欢庞力，两个人坐在一起可以谈论很久滑冰。

阿亮先进了厨房，冰箱里只有几颗蔫呼呼的土豆和一个冷馒头。阿亮把他们扒拉出来丢在地上，还吐了几口唾沫。客厅的沙发上搭着庞大海的衣服，阿亮也把它们扒拉到地上，踩了几脚，但是沙发最头的那身警服他没动。客厅一角放着庞大海媳妇庞阿姨的遗像，阿亮默默看了一会，还很认真地鞠了个躬，小时候他常常来庞大海家，吃过庞阿姨做的糖水年糕，很美味。最后来到庞力房间，这是庞力去世后，阿亮第一次来，推开门的手有些抖。入门后，阿亮呆了，正对着门是一张放大的照片，照片是他十二岁参加少年组获冠军的合影，照片下是一双滑冰鞋。阿亮盯着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噗通”声响惊动了他。

阿亮摸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来到发声地——洗手间。只见庞大海面朝地板趴在地上。这个讨厌鬼生病了……让他躺着，看他还与我过不去吗……阿亮围着庞大海看了一圈，准备离开，手刚碰到门把手，突然想起庞大海有心脏病，他返身回来叫了几声，庞大海没有反应，马上拨电话。几分钟后，救护车到了，庞大海被救护车呜呜呜拉着向医院疾驰。阿亮又返回庞力的房间逗留到天亮。

第二天，阿亮乘最早的一趟公交到了郊区的滑冰训练场。天虽然刚亮，训练场已经很热闹了，东边是进行热身运动的，西边的在进行技术练习和动作训练，北边区域进行的是强化训练，离他最近的南区正在进行模拟比赛，霖霖和如飞都在，他们俩看见阿亮滑了过来。大头呢？阿亮先开了口。你不知道？大头被国家队看上去国家队了。好久不见了，幸亏你今天来了，再迟几天你也看不到我们了。如飞还要说下去，霖霖扯了一下如飞的胳膊，如飞不说话了。咱哥三还有不能说的话？阿亮斜着眼看如飞。如飞低着头想了一会说，亮子，你有啥安排？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下个月参加比赛，我和霖子也要去省队报道了……

04

回到家的阿亮，往床上一扑，抱着头嚎啕大哭，歇斯底里的。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阿亮的脸都肿了也麻木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已经好长时间没回来的家，奖杯一排排蒙了尘，奖旗上也有灰，照片都看不清人像了。他拿了一块抹布，轻轻地擦，细细地擦，擦完后都摆到床上，自己也上了床。有这些曾经的过往陪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应该不孤单。阿亮拿出小刀对准了手腕。

叮铃铃……

门铃响了。

阿亮没管，继续让小刀靠近手腕。阿亮，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开门，我就强制破门了。这个庞大海真烦，啥时候都出来捣乱，罢了，打发走这个讨厌鬼，我再上路。

门打开。庞大海直接出示逮捕令，阿亮你涉嫌盗窃，跟我们走一趟。

阿亮坐在审讯室，目光透过墙壁看着远方，一句话都不说。阿亮你到底在庞所长家偷了什么？换来的第三个警员问。阿亮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从上午十点熬到下午三点。眼看下班时间到了，庞大海出现了，阿亮才开金口，他撕走了庞力墙上自己那张获奖照片。然后，庞大海说了很多，阿亮还是一言没发，但是慢慢的，他眼睛里有了光。

下午六点，阿亮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太阳的光线还很热烈，照过来，很亮很耀眼，照得脚下光灿灿的。这时，庞大海追了出来，递给阿亮一双滑冰鞋，最新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