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啊珊
001
王芳去工地找马奎，看见一个熟悉身影站在高处土堆上，一身笔挺黑西装，头发梳得纹思不乱，昂着头，眯着眼，指使手下的人做这做那，很有派头。
王芳心一凛，愣出了神，就连马奎喊她都没听见。
“老婆，你来这啥事？”
王芳回过神来，低下头快速眨着眼，磕磕绊绊说。
“我今天出门急，钥匙忘拿了。”
马奎赶紧拍拍手上的泥土，从脏兮兮的兜里掏出了钥匙。
“那穿西装的人是谁啊？看着眼生。”
马奎扭过头瞥了一眼趾高气扬的李建。
“这个工程，老板一个人吃不下来，那是合伙人叫李建。”
王芳装作若无其事，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钥匙，走到十来米没人处，悄悄转过身，轻轻踮着脚昂着头朝工地瞅去。
她不是看马奎，是看李建，俩人是彼此的初恋，曾经是心尖上的人，只可惜当初李建母亲不喜欢王芳。
王芳皮肤白，个子高，大眼睛扑闪扑闪，一双麻花辫乌梢蛇似的，潇洒地甩在身后，当时是众多男孩追求对象。
王芳偏偏喜欢上了不起眼的李建，李建母亲非常传统，王芳虽然相貌身段都属上层，但颧骨非常高，用有些农村的话说是克夫相。
且王芳还有两个弟弟，当时还在读书，以后要盖房子娶媳妇，哪哪都要花钱。
李建母亲撂下狠话，娶她，我就喝农药。
李建这才死心，跟母亲大吵一架，一气之下背上行囊离开了家，临走前见了王芳，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个女人，问王芳愿不愿意跟他走。
王芳心似搅梅的青汁，酸楚的要命，她是家里老大，父母又都是农民，两个弟弟还在上学，她实在放不下。
从那以后王芳就没了李建消息，有谣传李建结婚，有谣传李建发了财。
但都跟王芳没关系，李建走后第二年她就嫁给了马奎。
马奎是个鳏夫，嘴笨人挫，有个儿子，但为人老实本份，知冷知热。
关键是马奎愿意供王芳两个弟弟读书，李建走后王芳心也死了，在父母撮合下嫁给了马奎，俩人商量等日子好了再要个孩子。
马奎只是一个农名工，工资只够养家糊口，供王芳弟弟上学的钱，是他爸的抚恤金。
马奎父亲是挖矿的，后来出了事，马奎哭干了眼泪，但到底父亲回不来了，幸亏老板没跑，赔了一笔钱。
马奎本想拿这钱做点养殖生意，但他胆子小怕赔，就一直放在银行吃利息，直到遇见了王芳。
后来王芳两个弟弟都有了对象，结婚又需一笔钱，丈母娘便又伸手向马奎要。
马奎不乐意了，毕竟自己还有个儿子，于是蹙着眉，抿了抿皲裂的嘴唇，无奈地摇了摇头，丈母娘瞬间阴了脸。
王芳对马奎也有怨言，马奎的积蓄都用来支持她弟弟读书了，就马奎那点子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
偏偏马奎还不让王芳出去上班，怕她受苦，王芳倒也落得个悠闲自在，只是感觉跟马奎在一起总是少了点什么。
王芳觉得少了的那点子东西叫“感觉”，马奎是个粗人，嘴笨没情调，就连在床上起伏，嘴里蹦出的话都糙得要命。
马奎也不愿意去外地干活，怕王芳一个人在家孤单，可是本地的工程就这么多，马奎一年有一小半时间闲在家里。
拮据的日子让王芳对马奎的怨气又多了几分，吃穿用度都得细细算计着。
有次王芳去浴室洗澡，竟发现自己穿的内衣跟五十岁阿姨的内衣是一个款式，回来跟马奎抱怨了好久，马奎也只是傻笑。
002
李建的出现仿佛一泓清泉，让王芳干涸的灵魂得到了滋润。
那天李建瞅见了王芳，一开始还不确定，毕竟过了这么些年，王芳已不是当初水灵模样了，整个人都黯淡了下去。
后来李建一打听才确定是王芳，看马奎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再后来他联系上了王芳，工地上就少了一个西装笔挺的人。
王芳跟马奎第一次见面是在县里的西餐厅，王芳畏畏缩缩，低着头，李建大方自然，谈笑自若。
吃牛排时，王芳偷偷看了一眼李建，李建精准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眼睛里漾起了满溢的柔情。
“芳芳，还记得我临走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王芳拿刀叉的手本就不利索，刀叉差点掉在了地上，因为她早就忘了。
“我说过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女人！”
王芳面露娇羞，心里仿佛有一只小鹿在活蹦乱跳，撞得她七上八下。
李建说他还没结婚，因为忘不了她。
后来李建又约了王芳去水库游泳，去县里看电影，王芳欣然赴约，当然都是以老朋友的身份，以叙旧的名义。
蜜里调油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俩人。
一个是事业有成，心意相通的初恋情人，对自己紧追不舍，一个是在他手下打工的穷酸木讷丈夫，天平很自然地倾斜了。
王芳动了跟马奎离婚的心思，她跟母亲商量了，当母亲得知李建如今的情况，眉飞色舞，支持她的选择。
正当王芳鼓起勇气准备提离婚时，马奎中彩票了。
那天闲暇时间，工友在手机上买彩票，马奎没有智能手机，便给了工友现金，让工友代买了一注彩票，想碰运气，过了三天竟然接到了工友电话。
那个工友跟他关系很铁，虽然去了外地出差，但还是立刻打电话告诉了他，马奎整个人沸腾了，整整五十八万奖金。
王芳当时正在跟李建在西餐厅吃饭，商量着离婚之后的安排，然后王芳就接到了马奎电话。
王芳一阵狂喜，脸上却风轻云淡，咧着嘴跟李建说离婚得再缓几天，她还有点事，李建笑着，儒雅地点了点头。
李建觉得这种事急不来，必须要王芳心甘情愿，死心塌地，才算是好结果。
王芳没有告诉李建马奎中了奖，她火急火燎赶了回去只是想确认一下，如果情况属实，离婚的事还得再考量考量。
她回到家时，家门口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左邻右舍都知道马奎中奖的消息，纷纷来道贺。
王芳被这阵势吓住了，马奎见她回来了，紧紧攥着她手，眼泪鼻涕混在了一起，说以后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了。
第二天马奎早早起了床，穿了身崭新衣服，乘车去了县城，下车准备转车去市区时，电话响了，说需先缴个人偶然所得税，税率20%，交不了就当放弃了。
马奎急坏了，看着那串陌生来电，结结巴巴说没那么多钱，卡里只有八千块钱，对方沉默了片刻，说剩下的尽快补上，随即发了卡号过来。
马奎立马去银行打了钱过去，当他满怀希望跑到市区的领奖地点时，才发现自己被骗了，那地址早拆迁了，是一片废墟，他瘫坐在地上。
刚才脑袋里全是那五十八万大奖，这会子才想起来打电话给王芳，王芳还在家等着马奎把钱拿回家，一听是这结果也傻眼了。
003
这是电话诈骗常见手段，虽然被报道多次，但依旧有人上当受骗。
马奎哭着报了警，警察叹息摇头，说要抓到对方需要时间，让马奎回家等待。
那八千块是马奎所有存款，马奎蹲在墙角旮旯，满脸愁苦，但日子还得过下去，没几天又去工地干活了。
马奎平时为人不错，工友也同情他的遭遇，李建自然也知道了首尾，原来王芳拖着不离婚是因为这个。
王芳知道这事瞒不住，李建肯定认为自己是因为那大奖才跟他打太极的，这样感情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王芳没再去工地找过马奎，反正马奎还不知道她跟李建的事情，况且她跟李建也确实没发生过什么。
那天王芳母亲又来找马奎借钱，马奎苦着脸说刚被骗了八千块钱，暂时没钱，王芳母亲却一阵奚落嘲讽，捧腹大笑。
“穷鬼，做什么发财梦，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得到你！活该被骗，活该！活该！活该！”
丈母娘的话仿佛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刺得马奎心脏鲜血直滴。
马奎被激怒了，跟丈母娘吵了起来，丈母娘怒火蹭蹭往上冒，虽然马奎资助了她两儿子读书，但是骨子里她依旧瞧不起他，觉得女儿嫁给他是下嫁了。
于是王芳就被母亲拽走了，马奎也赌气没去追。
第二天李建就上门找了王芳，李建闭口不提马奎中彩票的事，只问王芳还要自己等多久。
王芳眼前一亮，正好拿母亲做幌子，说是母亲逼着自己离婚，这样一来，不仅自己能奔李建赴温柔乡，而且良心也不会不安了。
王芳跟母亲一合计，母亲立马拍手叫好，李建见丈母娘如此通情达理，立刻拿出了一沓钞票，说是彩礼钱。
就这样，王芳装做万分不情愿，哭得撕心裂肺，被母亲拉着去跟马奎办理离婚手续。
“你不跟他离，我就死在他家门口。”
马奎也没提当初资助王芳弟弟上学的事，看着情绪激动的丈母娘，转身进屋就拿了户口本。
一场苦肉计，婚是顺利离了，回到娘家后，王芳笑靥如花坐在了李建的小汽车里，扬长而去。
安顿好后，李建带着王芳在县城的大商场转悠，王芳也毫不客气，转了几圈后，挑了一套最贵的内衣，带蕾丝的，洋气有质感。
李建在她耳边悄悄说，他喜欢黑色，性感，王芳轻轻捏了李建一下，娇嗔道，讨厌。
王芳在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过起了舒舒服服的日子，就连之前不待见她的婆婆，对她也是俯首帖耳。
短短两个月王芳脸变得圆润了，不愁吃不愁穿，每晚还有李建的甜言蜜语，日子好不快活。
直到有一天王芳无意间听到了李建跟母亲的对话。
004
“她能不能生啊？别跟之前那个一样，她要是生不出来，就让她滚蛋！”
王芳脑袋里炸起了惊雷，吸了口凉气，咽了口唾沫，刚转身欲回房间，谁知脚碰到了墙角的一个瓷瓶，被李建和婆婆发现了。
三人先是一阵尴尬，随即婆婆面露凶相：“既然你听到了，就不遮遮掩掩了，如果你能给李家续上香火，日子照过。”
“如果生不出儿子，就一直生，直到生出为止。”
王芳看了看一旁的李建，李建敛了笑容，紧闭双唇，那一刻王芳觉得他好陌生。
“你结过婚？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你家彩礼都收了，就你这克夫相有几个男人愿意要你？”
婆婆的眼神如刀子，斜睨着王芳。
王芳没想到婆婆的思想一点都没有变，如果不是李建二婚急着要小孩，肯定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
撕破面具后，王芳才发现李建隐藏的情绪，如今的他虽然手里有点小钱，但一直没孩子，婆婆一直说李建前妻是个不下蛋的鸡。
可李建前妻走后，又有了新家庭，没几个月就怀上了，李建的心都碎成八瓣了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变复杂了。
所以他对孩子的渴望，超乎常人，每晚在王芳身上辛勤耕耘，有时候还夹杂着愤怒的情绪，动作粗鲁异常，王芳苦不堪言。
“你别这副委屈的样子，要是马奎真中了那笔钱，你还会跟我吗？你不就是冲我的钱吗？”
王芳瘪着嘴哼哧半天，没吱声。
李建说的是事实，这份婚姻有感情但更多的是现实利益的考量，她只能默默忍受着李建的奚落，嘲笑，直到李建动手打了她。
因为王芳的肚子依旧没反应，前妻怀不上，王芳又怀不上，李建恼羞成怒，王芳被打得鼻青脸肿，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王芳夜里偷偷起来收拾行李，以为李建睡着了，谁知李建早已察觉，一直假寐。
“这么晚，你准备去哪啊？”
王芳吓得手里衣服掉在了地上，第二天李建就把她锁在了房间，婆婆每顿只给她吃咸菜白米饭。
王芳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这时候她终于想起了马奎的好。
那天王芳刚接过婆婆递进来的米饭，院子里传来了嘈杂声，院子大门被人强行撞开，竟然是警察。
报警的人是马奎，李建被抓的罪名是诈骗，当初诈骗马奎的人就是李建！
李建是无意中知道马奎让工友买了彩票，便买通了马奎的工友，让他打电话给马奎告诉他中奖了。
这样做是为了探一下王芳对自己的情分还有多少，如果王芳坚定离婚，那他必会好好对她，可是王芳没有，李建剑走偏锋，索性敲了马奎一笔。
如果马奎上钩了，可以捞一笔钱，不上钩也没啥损失。
当王芳知道马奎被骗时，必定没脸再找李建，而此时李建不计前嫌去找她，王芳必定会死心塌地跟他走。
警察是先找到了帮马奎买彩票的工友，然后顺腾摸瓜，李建被供了出来，警察找到李建时，听到房间里传来女人的求救声。
李建又多了一条罪名，马奎想不到王芳竟然是跟了李建，一脸诧异，他也没想到王芳会被打成这样。
李建歪打正着救了王芳，王芳也总算看清了李建真面目，“感觉”这东西有时候真的不靠谱，她跪在了马奎面前苦苦哀求他原谅。
马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燃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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