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胡杨林

自拍

【一】

美丽的女人总有一些奇特的想法，而这些奇特的想法不会像粗鲁的形状丑陋的女人那样“棱筋灌骨”，无处不在。它存在，却不露声色。

她看上去就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生，不争不抢，不语言激烈，对任何人都不反驳，在报社静静地和大家一起工作。

她是编辑，在报社当编辑最适合女生。工作不繁杂，不累人，有品位，可以让思想驰骋而不会去曲意奉承，更不会去低三下四。

但是报社复杂，编辑、记者们形形色色。有的男编辑、记者除了到处口若悬河以显示自己的文才，还到处眉飞色舞以显示自己的色才。有的女编辑、记者除了到处口齿伶俐以显示自己的高雅，还到处弄首骚姿以显示自己的漂亮。

而她不会，在这些文人堆里，她以她自然而然的方式和大家和睦相处。

有句老话说是文人相轻。文人多的地方不好处，半壶水文人多的地方更不好处。她却能够愉快地和这些人相处，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太美，又很温和。不管在哪方面都不跟人计较，当然她也无需跟别人计较。所以大家对她就像大哥哥大姐姐对懂事的小妹妹那样，将就她照顾她顺着她。没有威胁和伤害，就不用防备和不待见。

但到底她是个美丽的单身，男人们不可能视而不见。

单位的男人们就像赛马场上那些被关在防护门里即将要出发的马，着急心慌地刨着蹄子，想防护门一开就哇啦啦地冲出去。

但任何人在她面前就像土匪见了菩萨，满腔的恶念和妄想都偃旗息鼓了。

因为她不会跟你有半点亲近的表情和暧昧的语言。大大方方的看着你，大大方方的说话，不害羞不红脸。而且明确表示她不会跟任何男生恋爱，不管是单位的还是非单位的。

她说她的爱恋不是在生活中，不是生活中具体的人而是想象中的虚幻。所以，不跟大哥哥们私自吃饭喝咖啡看演出以及进行其它任何活动。请大哥哥们自重自爱，不要“自取其辱”。听她说得那么认真、犀利，谁还有色胆去惹。

那天，她和单位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去影院看了老谋子的《英雄》

看了《英雄》，她睡不着了，整天处于激动中。

最使她激动不已的是飞雪与如月在胡杨林中那场飘逸、灵动、美轮美奂的厮杀。

她对她的室友说：“杀戮是残忍的，死亡是恐怖的，然而这场厮杀把残忍与恐怖变成了唯美的享受。”

她单身没家，所以住报社的单身楼，和同是编辑的另一个大龄剩女住两室两厅两卫一厨的房间，倒也宽敞明亮。

她决定要去内蒙额济纳，要去胡杨林，要去体验胡杨林中那漫天飞舞的金黄色彩。

《英雄》改变了她对于爱的想象，过去她认为自己的爱恋只是虚幻的影像，现在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要经历一场生死别离的爱恋。她觉得自己就是飞雪就是如月。她的结局也可能是为爱而死。无论是开始的想法还是后来的想法，都属于美丽女的奇特想法。

【二】

十月，内蒙，额济纳胡杨林。在瑟瑟秋风中，在碧蓝天空下，在漫天飞舞的金色胡杨叶中，她沉醉了。

她按照导游小册上介绍的“第四道桥”景区是《英雄》的拍摄地，找到了“第四道桥”，而且找到了飞雪和如月搏杀的那个场景。

站在广袤的胡杨林，放眼望去，满目金黄。近处，四周是密集、相互缠绕的树干。这些树干黝黑、粗壮。它们底部的躯干向左向右蔓延开来又收拢，再向上伸展，或下部扭曲成各种形状后再向天空张杨而去。粗犷，恣意，胆大妄为而又快捷灵活。

远处，黄得发亮的树叶密密麻麻地生长在树枝上，密得就像用薄薄的金片重叠串联起来，层层叠叠，纷纷扰扰。万千树枝在北风中抖索，众多树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被吹落的树叶在空中漫天飞舞，和影片《英雄》中漫天飞舞的画面，别无二致。

她拿出相机开始自拍。

拍了几张，她觉得不满意，因为无论如何都拍不出她想要的效果：广阔天地下飘逸的女神与飞舞的金色叶片融为一体的感觉。

不远处，有个男人。正架着一套“长枪短炮”对着胡杨林拍片。她走过去问：“能帮忙给我拍几张吗？”她问。

那男的四十多岁，卷曲的头发，高高的鼻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微笑着回答她：“没问题！”

“不耽误你吧？”她问。“不会的，我已经拍完了，完全可以为你服务！”他笑着回答。

她把相机递给他，他看了看相机说：“你的相机也很专业的呢。”

她笑着说：“相机专业，人却业余得紧。”

他笑了：“你业余得很有趣。”

她不回答他的这句话，不要说不熟悉，就是熟悉的同事，她也对那些所谓的幽默风趣不作回应。

这个摄影师（她暗自认为他是个专业的摄影师）给她拍得十分认真，从姿势到角度，到表情都要作要求。在拍摄和寻找背景的过程中，这摄影师问：“为什么想到这里来拍摄呢？”她回答：“看了《英雄》。”摄影师笑：“被影片中飞雪与如月那场打斗画面感染？”她“嗯”了一声。心里想：这家伙还有点水平呢，咋知道被这个画面感染？

“知道为什么那影片取名英雄吗？谁是英雄呢？”摄影师问。

她没想到他要提这种比较专业的问题。想了想说：“都是英雄吧。”

“哦！我还第一次听到这个回答，尽管我也有同样的观点。”摄影师有点诧异。“能解释一下吗？”

她解释道：“漫空是英雄，他愿意把生命作为垫脚石，奉献给比自己更强的人；残剑是英雄，他和爱人那么相爱，为了天下也为了爱，故意失手让爱人把自己杀死；飞雪是英雄，为了让有名能距离秦王十步，甘愿死于有名剑下；如月是英雄，她本无刺秦的责任，但为了爱，明知不是飞雪的对手，也甘愿死在飞雪剑下；有名是英雄，身负重托，能刺死秦王，但领悟了天下大义，也甘愿死于万箭之中；秦王是英雄，他统一了六国，最终成为霸主。也因此，所以影片取名英雄。”

摄影师听得津津有味，笑着说：“中国有十三亿人，真正能看懂英雄的，不到千分之一。这部获得国际众多大奖的影片，被中国人骂得一塌糊涂。绝大多数人根本不明白影片要表达的是什么。”

她回答：“也是吧，我们单位算是文化人聚集的地方了，但大家看后谈论的，是张曼玉漂亮还是章子怡漂亮，是李连杰的武功更吸引人还是梁朝伟的眼睛更吸引人。”

摄影师哈哈地笑：“你觉得呢？”

她回答：“我恰恰没想过。”

摄影师问：“真的？”

她答：“当然。”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有点脸红，类似的讨论她不愿意和男性进行的。今天，在胡杨林中，他却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讨论了。

拍了接近两个小时，他给她看照片。照片一共三十多张，每张都让她赞叹不已。她所设想的那些美感在照片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不停地说：“太美啦，太美啦！”

“那我们就在这根弯曲得像条长板凳的树枝上坐下歇歇好吗？将就喝点水。”摄影师问。她高兴地答应了，和他同坐在树干上，不过也隔了一段距离。

“知道胡杨吗？”摄影师问。她回答：“我就知道胡杨，其它一概不知。胡杨也有什么故事或者传说？”

摄影师笑了笑：“是的，不过只能简短说几句，在太阳下山前我要赶去怪树林拍日落。”他说：“胡杨其实就是你们都知道的梧桐树。梧桐是凤凰栖息的地方，是凤凰的依靠也是凤凰的爱。梧桐本来只有绿色和黄色， 它用清凉和叶桨庇护着凤凰。太阳嫉妒凤凰的美丽，用炽热炙烤大地。把大地烤得干旱无水，梧桐无法成活。为了救梧桐，凤凰用自己的鲜血滋润梧桐。梧桐吸引了凤凰的鲜血，变得浑身血红。这事发生在十月，所以，十月金秋，梧桐树叶就会由绿转黄，又由黄转红，它坚守着，为的是等待凤凰的归来。

梧桐即胡杨，成活了六千五百万年，遇到凤凰后，它等待了三千年。这里有一句众所周知的格言，''守望三千年，只为等待你的到来！这句话，在胡杨林随处可见。”

她听得感动不已。又有所顿悟，说：“为爱而死，值得尊敬，但不难做到。为爱等待，更值得尊敬，因为它很难做到。”

摄影师说：“看来你对生命的价值理解很深。真的是，生命是宝贵的，不要随意处置，死很容易，活下去，才是最难的。一个人。把最难的事做到了，就最值得令人尊重。”

摄影师看了看时间：“哦，不行了。我要赶快去怪树林啦。”他收拾好行囊和那些长枪短炮，急匆匆地边跑边说：“再见了，祝你好运！”

她在他身后大声叫道：“你还会来吗？”摄影师一边跑一边扭过身子大声叫着：“会的，每年十月，我都要来。”

“我也要来的，能告诉你姓名吗？”她大叫。摄影师回过头也大叫着：“杨影！”

她又大声叫着：“今天是十月十二日，就在这天。我等你！”

她不知道他听见没，但似乎看到摄影师用手指比了一个“OK”。

【三】

从此以后，每年的十月十二日，她都来到了额济纳胡杨林，但是每次都没有遇到摄影师。

十八年了，她年年来到这里，年年都没遇到他。

看到胡杨林随处可见的那句格言：“守望三千年，只为等待你的到来！”她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充满了意义。

可惜的是，2003年，就是她和那摄影师遇见的那年冬季，有一则她没看到的消息：“中国著名的摄影家杨影，在前往稻城亚丁拍摄雪山时不幸遇难。”

她依然每年的十月十二日，在摄影师为她照相的胡杨林里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到来。充满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