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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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带着她和哥去看外公外婆，出门前，妈交待，不能给外公外婆说爹妈在家里吵架了。

村路上，妈沉默，大两岁的哥也不说话，只有她雀跃着，忽儿走在左边，要妈妈看她手上的野花；忽儿跑到右边，用狗尾巴草逗哥。

走着走着，她掉了队，妈回头喊，哥大声催，她快上几步，慢慢的又隔着好远。

路上要经过一条小河，河面上有座木头拼的简易小桥。水清亮亮的，哥忍不住露了本性，他不走桥，把鞋脱掉用一只手提着，跳进水里，摸起一块石头扔向远方，喊：“妹，下来，好凉快！”

她挽起粉红纱裙的裙边，解开小皮鞋的搭扣，伸出小脚探进水里，“呀！”她尖叫一声，哥也叫：“胆小鬼，来，我牵着你走！”她摇摇头。

妈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她的鞋已嫌小，把脚趾磨破了皮，路上才跟不上，刚刚一伸进凉水里，刺痛惹得她惊叫。这是去年，妈从城里给她买回来的，白色的小皮鞋，穿起来像小公主。

妈问，“鞋小了，怎么不说？””买新的要花钱，昨天，你跟爹吵架，我听见了。”妈摸摸她的头，要背她，哥已穿好鞋抢先蹲在她前面，她趴在哥哥的背上，随着哥故意颠起的脚步咯咯地笑，妈拿着她的小鞋子走在旁边。

她从小就爱笑，虽然常看见爹和妈争嘴、吵架，有时候还动武，转眼有高兴的事，她还是会笑出来。

哥从来不笑。

妈也不笑，妈出去打工，走的时候跟爹说：“我不跟你吵，我出去挣钱。”

妈坐火车去城里当家政工人，每天从早到晚摸高爬低在各种亮堂气派的房子里做清洁。

昨天妈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回了漂亮的粉红色纱裙裙，说城里的小姑娘都有。她迫不及待地换上，在堂屋地上转着圈儿，哥说：

“妹，你真像童话里的小公主。”妈看看她，又看看地。几年前盖好这三间砖瓦房，已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屋里一直是水泥地，没钱铺瓷砖。

小公主应该穿着水晶鞋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起舞。

爹回来了，说：“什么小公主，买这样的裙子去些冤枉钱，进了城，钱没挣多少回来，长些花花心思。”

“好好说话，孩子们半年没见着我面，给他们买点城里的东西应该。再说，我姑娘就是小公主！”妈说着话，理理她的小辫子。

爹说：“花些不该花的钱。”

“你不也说过姑娘是你的小棉袄？”

“现在是攥钱的时候，你看看这村里，家家户户都盖了小洋楼，还有谁家里是平房？”

爹跟妈的对话，离题千里万里，曲里拐弯总能扯到房子上。

转眼，爹抽烟，妈说：“抽抽抽，每天烧的钱都能买几块砖。”

其实，妈在城里挣钱的时候，爹在家也到处揽活儿。爹揽的活儿多是在盖新房子的人家当小工提灰桶，砖一块块垒起来，屋宇一天天成型。一幢幢楼起来，都是别人家的。

爹妈没功夫照顾他们兄妹。她跟着哥，风里雨里，上学放学。别人的妈妈天天在家里陪着他们，她也想这样，那只有等家里楼房盖起来再说，妈说过的，等盖了房子，她就不出去了。

她不再可怜巴巴地求妈留下，也不再要新式的文具，新衣服，新鞋子，一心盼着房子像屋后的小树一样就好了，自己会长高。

外婆家是三层楼的小洋房，雪白的墙壁和柱廊，廊檐下吊着两盏灯笼。房间真多，走进去，她都怕迷路。

外婆外公带着两岁多的小表弟住在进门右手边的一间房里，其他房间没有人。哥带着她爬上二楼，二楼是舅舅舅妈的房间，不过，他们都正在城里打工。还有三楼，三楼的所有房间都空着，没有家具，地上摊晾着麦子。

院子里，妈帮外婆摘菜准备中饭，外公坐在松木靠背椅上抽烟，她和哥跟小表弟游戏。

哥说表弟：“你也是个跟屁虫，你比我妹还粘人。”

外婆笑：“平时没人跟他玩，你们来了热闹，他可不就人来疯了。”

“他想爹妈不？”妈在问。

“咋不想，每天抱着爹妈的照片睡觉。”

“他们过年才回来？”

“是啊。要在外面挣钱。”

“房子已经盖起来了，在家陪陪娃子多好。”

“他们呀，心大，还想挣点钱去县里买房子。”

“唉，房子，房子，这条路望不到头儿。”

“你们的钱攥起来没？”

“还没有，先想到在平房上面再加一层，这次回来，看到村里好多人直接盖的三层，跟你们这一样，好看，我们也想要加盖两层。”

“那还得好几年挣啊。”

“是的，房子盖好了还要装修，你这一说，以后，我也想到县城里再买个房子……”

准备开饭的时候，她不见了。

楼上楼下的喊，她都不出声。最后，哥找到了她，她就在一楼的楼梯间躲着，嘴巴撅得高高的。妈跑过来拉她：“谁惹我们小公主生气啦？”

她把手一甩：“你，就是你！骗人！你说房子盖好了就不出去了！”

妈尴尬地笑，继续拉她，她又一甩：“我不吃饭！”。

哥来拉她，妹，我有办法，我们好好用功，考上县里的高中。然后呢？然后考上城里的大学。再然后呢？再然后，我们就留在城里工作，当一个真正的城里人。妈在哪个城里打工，我们就去哪个城。

她仰着头对哥说：“可是，可是我成绩不好，那些数学题总是故意刁难我，常常头都想破了，也算不出来。”

哥说，不要紧，你考不进城，就去我那里。

她慢慢地从楼梯间走出来，哥牵着他，往饭桌那里去。外婆外公和妈都脸上带笑，小表弟也好奇地看着她，离饭桌五六步的地方，她停下了。因为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严重的问题：“哥，我们在城里没房子。”

外公外婆和妈脸上的笑一下全不见了，他们愣在那里，哥豪气地说：“那还不简单，我找一个好工作，挣好多好多钱，就可以在城里买个房子。”

“真的？”

“肯定是真的啊，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到时候，我们买一个大房子，你住在里面，跟真的公主一样！”

外公外婆和妈附和着：“对对，买个大房子。”

“跟童话里的城堡一样的大房子？”

“嗯！”

“爹妈和我们都住在里面？”

“嗯！”

她笑了，美美地坐到餐桌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