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把她杀了,在她那颗让我着迷的颅头开了一个12码洞,红色和白色的液体交融在一起,黏稠地洒在肮脏的客厅地板上。
我并不是第一次夺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但这一次我却格外紧张,或许是我夺走的是我的挚爱、我的伴侣、我的妻子。她不是街头流浪的小猫、小狗,或龟缩在潮湿阴暗巷角里的流浪汉所能相提并论。
哦,天啊,我竟然杀死了我的妻子!
(二)
为了保持镇静,我抄过桌子上的酒瓶猛地灌了几大口,劣质的黄色酒精和我脆弱的胃随即开始搏杀,后者很快就败下阵来。在那具余温尚存的美丽尸体旁,我狂呕不止,又是一堆分不清的浑浊液体,带着依稀尚辩的的血丝出现在跟前。
我必须冷静!此时的我需要一个冷静的大脑,而不是疯狂,以便去实施一个完美方案,来将这具尸体妥善处理。
这不仅为了避免让别人发现这一恶行,使得自己遭受世俗的审判,也在于我自身吹毛求疵的偏执,无法容忍任何一种不快。
但这一切都是次要的,世俗人、偏执狂……这些都是次要的。那是因为我对我妻子的爱,促使我应当倾尽一生中所以的智慧,为她举办一个体面的葬礼,一个不可替代的完美葬礼。
哦,是的,我的爱!我的爱人,我的安娜贝尔,我是如此深爱你的!
请不要质疑我对她的这份爱,请不要对此有半分质疑,即便你们会认为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如果我这么辩解,称自己的行为(杀妻)只是为了捍卫住她灵魂最后的纯洁,使她脱离尘世的苦痛,以及我加附在她身上的难以抹消的伤痕,你会相信吗?
如果你们觉得,一位多年来忍受着贫困、阴郁、疾病的困扰,还有一位怪异、敏感、疯狂的丈夫的善良女子,可她未曾有过弃舍的念头,默默地守候着。对于这样一个女子,你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自己一起堕入无尽的深渊吗?
是关乎通向地狱,那是男人们的宿命,而女人们应该前往天堂的。然而自杀在我们的信仰中是不可饶恕的,无论你有多么正当的理由,无论你早已不恋红尘,一旦你有这种想法。
那么那些自诩代言人的高高在上者们,便会告诉你:这是亵渎!是滔天大罪!那些置身事外的好人们,又会告诉你:这是软弱!是怯懦!很多时候,我都会为此感到困惑——为什么我们选择自己的终点,也会换来别人那么多的指指点点。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遵从了。也正是这样,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害怕我的妻子迟早有一天会选择自行了断。即便你会怒斥我,认为这是一个无耻的借口,不过是我疯狂之后的举动。
对此,我不想解释,也没有任何反驳,如今这一切事实已经失去了辩解的意义了。我并不奢求忏悔能够使我被宽恕。
(三)
是夜,我倍感焦躁地在房子里来回踱步,苦思冥想不得,唯有从尘封许多的古老文献寻获。当夜童为夜色而歌颂,我从先人的信仰里发现了这样一种葬礼仪式:
相传在中世纪,那些德高望重的殉道者、圣徒,他们拥有着为信仰而舍身的大无畏精神与勇气,既坚定也圣洁。
当他们顺应了上帝的传召之后,遗留在凡间的肉体便会被僧侣们埋入墙中。传言,这样不仅能够显现出这些圣人们坚定不移的信仰,也能使得被掩埋的教堂得到神圣的庇佑……
我的妻子,自然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无时不铭记着上苍的恩典与教诲,总是真诚待人、对周边不幸的人与事怀有一种怜悯。每当她得知谁谁谁正在遭受苦难时,时常尽以绵薄之力,而且在祷告时也不忘祈求上帝对那些不幸的人们的庇护。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与那些圣徒们没有任何差别,即便她没有被权威机构封圣,可她在我眼里本就是一位圣洁之人,更何况她一直坚守着我俩之间的爱,为它而牺牲。
倘若说,她的死亡是用鲜血去洗净我身上的罪恶,像羔羊一样顶替了我,那么亲手宰杀了她的我,俨然只是一个亵渎者。试问在这罪恶双手之下,是否在行礼的过程中,我已经玷污了她(这份圣洁)?
揣思着这个问题,我撬开了地窖里的一面泥墙,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尸体砌入其中,生怕损害了她的躯身。
可正当这项伟大的工程进行到一半时,一个不速之客令我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一只黑色的猫出现了……
(四)
这只我妻子生前所宠爱的黑猫,神秘而可怖的黑猫,迈着优雅的步伐,发着柔软又尖锐的声音来到我的身旁,它瞧了瞧那一位下半身已嵌入墙壁里的女主人,回过头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它的出现,令我陷入一种无比巨大的恐慌之中,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与它那宛如黑洞般的眼睛对视着,内心深处藏匿的所有秘密、连同灵魂仿佛都要被它吸走,剩余恐惧留在其中。
为什么我会如此惧怕这只黑猫呢?原因是我曾经阅读过这样一篇文章:
“一个男人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并将其尸首埋在酒窖墙壁里,而它家里的黑猫,或许是那只曾经被他杀死的另一只猫咪所化身的复仇幽魂,致使他在警察调查完失踪事件(他的妻子)准备离开时,公然凿开那面掩埋尸首的泥墙……”
所以,你们应该理解了我的恐惧从何而来,因为时下我的许多迹象和那篇文章不谋而合——阴郁的作家、杀妻、墙里藏尸、黑猫、曾经杀死过猫……
更可怕的是,我跟前的这只黑猫,也和文章里的那只黑猫一模一样,在那额头处长着一团月牙般的白色绒毛!
我的双手哆嗦得厉害,难以继续,甚至不夸张的形容:连同内里的魂魄都在哆嗦,我害怕自己也会像小说里那位男人一样,被这只黑猫逼疯,让我在日后、在众目睽睽下亲手打开我妻子长眠的闺房。
为此,我只好重新将她的尸首拉出来,终止这个原本十分完美的葬礼。此时,她的身子余温不再,显得有些冰凉了,并且昔日洁白的旧裙纱也蒙上了灰。但这一切在我眼里,仍然无法掩盖住她的温柔、美貌,与我对她的爱意。
凝视着再没有了任何表情的她,时间仿佛慢下来了,内心的恐惧也不复存在了,轻拭她脸颊上的秽迹,我又重新回到地面。
(五)
假借月光,我倚靠在窗前思索另一种方法····
后院,那是她生前倾注最多的地方,在那里种植着许多娇艳的洛丽玛丝玫瑰。这些白色的花朵,也许是她除了信仰、我以外,注入的最后爱意,而我却曾经因为这些花,陷入疯狂的妒忌。
在我嗜酒如狂的日子里,有一次在我理智全无的情况下,我看见她在月下悉心照料这些白花时的身姿,一种莫名而来的怒火使我暴跳如雷,将意料不及、满脸惊慌的她,从院子里拽回房间……
次日,当我的妻子再度现身后院,去照看那些白玫瑰时,我的邻居们不禁打听起她嘴角边上的伤疤,从何而来。一如既往,她只会微微一笑,不予作答。
即便如此,那些烦人的邻居们仍然十分喜爱她,并不会像对待我那般,认为这是无礼傲慢的。
这些邻居是贪婪的,也是伪善的,他们不仅习惯于窃取别人的秘密,也喜欢占有别人的成果,正如他们与我妻子交好,除了敬重她,更意在这院子里的洛丽玛丝。不过,就算他们拿到了花种,不懂得培养的技巧同样是徒劳的,因而唯有从我妻子亲自赠予他们第一朵玫瑰花开始,才能逐步实现。
于是,他们总是窥视着我家的后院,留意我们的一举一动,虽然我妻子在世时,我的存在阻挠了他们许多阴谋(他们对我的厌恶和畏惧),然而这一次则轮到他们妨碍我了。
——假若,在今夜我想要在后院、洛丽玛丝玫瑰花从中挖掘一处墓穴,恐怕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六)
“尘归尘,土归土”。土里难道不是惟一真正的归宿吗?这些白色的伴娘,可人的伴娘,我美丽的白色新娘,交织着我最热烈的爱。
哎,一个无法从愿的鲜花坟墓。
小小的遗憾是难免了,但事到如今,所幸的是它们能够保留下来。毕竟,它们已经成为了我妻子留于我的遗物,虽然我的初衷是想要它们来陪伴她的。
因为,我由衷的相信我妻子对它们的喜爱,能够使她高贵的灵魂,在通往天梯时的回眸,可以看到这些花朵的尽忠。想必也会露出久违的笑容吧,从我们的孩子不幸夭折的那一天起。
我回忆起第一朵绽放的花朵,以及它在日后仍然光彩耀人的花朵,她亲昵的换作Vincent的花朵,是用以怀缅胎死腹中的婴孩的名称。他未曾叫过我一声父亲,也未曾叫过她一声母亲。
Vincent!你不该是一朵玫瑰
你应该是一朵向日葵
可你的离去,却带走了我最后一分人性
也令她的绝望透顶;
Vincent!我没能听到你一声低语
但你的存在,常驻在我们的脑海
你是神点亮我阴暗世界的一道光
可你,为何又这么离开?
或许,在此前我莫名的怒火,并非源于我妻子寄情于照料花朵,而是起于我自身对逝去的儿子的悲伤。可我的爱已经荡然无存了,剩余的激烈的情感,惟有转向最尖锐的恨意,我憎恨所有与之相关的爱。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再今日将手中的钝镐猛地向她挥击的理由,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倒下了,那双藏匿着爱与流水的眼睛,逐渐像夕阳后的潮流,退去了。
这就是理由,我不喜欢她这么看着我。
不喜欢她在我难以启笔之后,仍然以那曾经安抚我的温柔眼神看着我;也不喜欢她遭受我的暴虐之后,依旧以那如此深情的眼神看着我;更不喜欢她深陷丧子之痛,却又担心自己的哀愁触动我同样的敏感,一个牵强的笑容、一种不弃的抉择。
我恨她这种一成不变的爱意,还有温柔。
(七)
我离开了窗台,倚靠在一张旧茶色的沙发椅子上,神情颓废,可我能够察觉到自己双眼灼热如焰。
她,我的妻子,一具死尸,安静的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脑袋上的窟窿鲜血已凝,白裙上的灰尘也安然。
环视四周,房子里摆着不少关于她的照片:和一只黑色的猫,手执一支白色玫瑰,某个已记不得名字的人……唯独与我相关的,是那一年我俩刚结婚时的合照。
枯黄色的婚照里,我英气昂然、自信满满,而她美丽动人之际,显得有些羞涩紧张;她挽着我的臂膀,我的右手搭在她的左手掌上,试图安抚她的紧张,其实那会儿我也不过是故作镇定。
我俩一同看着镜头,看着前方,幻想着两个人无限可能的未来,但没有人能够联想到后来的悲哀。
受限于创作灵感的枯竭,再加上我自身心高气傲、不善言辞的个性,阴郁和贫困笼罩着我们。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陷入消沉,直到有一次我醉酒施暴,让我俩未出生的孩子——Vincent 夭折于腹,她那永远光彩的脸方才逐渐黯淡。
我记得我的妻子,十分热衷照相,渴望留住每一个即逝的美丽瞬间,好将它们永远的存留下来。女人总是喜欢将美丽的东西凝固起来,特别是关于自己的容貌,更是梦寐以求的。
时间终将改变很多事情,但凡你和我的,却带不走照片中凝固着的美好,美好回忆。手执着我和她仅有的一张合照,我再也难以克制心中悲伤……
“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I do
“”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甚至死亡?” ——I do
(八)
据现场警员呈交的报告显示:该小屋的男主人是一名没有名气的作家,他在用土镐杀死自己的伴侣后,又用剃刀划开自己的喉咙,死在了他妻子身旁。
其中,该男尸右手搂抱女尸,左手执有一张双人合照,初步判断为二人的结婚照片,其男尸表情安详,而女尸也面带微笑。
此外,由于发现时间较长,除上述依稀可辨的面部特征,余下部位已经腐烂,两具尸体连接处已紧粘,难以强行分开。
案发小镇,是一个默默无名且安详的小镇,难得一起杀妻案件,一时间让它声名大噪,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尽管在警员的制止下,大部分想要拍摄尸体的记者们都不愿以偿,可仍然有不少机警老手,穿过警戒线,闯进屋内。
“嘿,住手!谁让你拍摄的?快滚出去!”
“喂喂喂!还有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此时,屋内仅传来这声清晰的回应:“咔嚓、咔嚓……”
——佐佑一〇
初文:2014.6.07
修订:2019.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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