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鹏

作者: 衔兑 | 来源:发表于2023-01-04 09:5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双重人格

    周福鹏,罗飞死党,人送外号周扒皮,是出了名的硬汉,虎背熊腰,长着一身彪悍的腱子肉,胸前挂着一撮展现男性阳刚之气的体毛,身体素质极强,经常能看到他打着赤膊,在篮球场横冲直撞的身影,只要有他在场,人往那儿一杵,无形的威慑力就让对手弱了几分。他不仅健硕,而且灵敏,不动则已,一动惊雷,往往对手还没反应过来,球已从框中落下。每当进了球,他嘴里就发出得意的嚎叫,使劲捶胸口那两坨健硕的肌肉,活像一只大猩猩。他的野蛮与健壮、原始与粗犷,无不向人证明一件事:他是个彻头彻尾不带丝毫杂质的猛男!

    可回到宿舍,他白天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硬汉、猛男形象就会土崩瓦解,渣都不剩。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娘娘腔。他会掐一个标准的兰花指,对着室友暗送秋波,也能细声细气地压着嗓子,拉着人的衣袖摇来摇去,在说话的末尾加一个诸如“嘛”、“哦”、“呀”之类的语气助词,活像一个撒娇的闺中少女,直让人犯恶心,最可怕的是,他还会突然心血来潮,连续发出几声嗯嗯啊啊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浪叫,若是一个女生这样叫还能激起人的兴致,可出自周福鹏的口,就让人产生强烈的不适。

    刚开学,周福鹏有所收敛,只是偶尔出现一两次这种腔调,室友们倒也不觉得有多不好,甚至还会因他白天黑夜截然不同的形象感到好笑,可时间一长,周福鹏越来越放肆,这事儿就变了味,变成了折磨,乃至精神污染。每次看到室友浑身一抖,难以招架的样子,周福鹏就眼冒金光,好似这种做法能让他产生快感,于是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搔首弄姿,乐此不疲。

    是可忍孰不可忍,终于有一天,室友杨冲爆发了,他无法忍受一个大男人对自己吹一阵酥麻的耳边风,更不能容忍一个大男人在自己身上乱摸一气,这简直让他崩溃,果然男人卖弄起风骚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杨冲指着周福鹏的鼻子,谴责他精神分裂,建议他去精神病医院看看,周福鹏顺势握住杨冲的手指,媚着眼,朝他抿了个极其响亮的飞吻。杨冲彻底被激怒,他本是一个不轻易说脏话的人,可那天他简直把二十多年说过和没有说过的脏话全部倒腾了一遍,周福鹏仍不为所动,他脸上挂着贱笑,柔声喊了句“冲哥哥”,然后用手摸杨冲的脸......杨冲突然愣住了,他看了眼周福鹏,发现他眼里的挑逗不仅没有减弱,反而随自己的咒骂而变得更明显,他突然明白了一件残酷的现实,无论他说什么难听的话,周福鹏全都是免疫的,不仅免疫,还能将他的话吸收成一股能量,维持他这种千娇百媚的作态,意识到这一点,杨冲嘴唇发抖,打又打不过,骂只会激发兽性,而且还要和这个魔鬼同窗两年,想到这里,积压在心里的悲愤和憋屈再也收不住,化作了一声凄惨的呐喊。

    “啊!!!”

    当时夜已深,万籁俱静,月亮靠在云做的枕头上,散发朦胧荧光,无数生灵在这光的沁润下,滋生出甜梦。杨冲的这一声惨叫,虽不至于让整栋楼从黑夜中苏醒,但起码能让隔壁宿舍鸡犬不宁。

    隔壁宿舍有一人,名叫伊薛尔特,五短身材,对生活作息有着严格的把控,他认为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大学生,处于一种极其不健康的状态,这些人像一群夜猫子,每天三更半夜不睡觉,沉溺在手机的虚拟世界中无法自拔,殊不知,现在向黑夜抢走的时间,早会有一天会以透支生命的方式加倍奉还,所以,他秉持着出淤泥而不染、举世独浊我独清的超然情怀,给自己定下了早睡早起的规矩,他可不想某一天突然猝死,他想长命百岁呢,要是有人吵到他睡觉,往小了说是影响睡眠,往大了说,那可是谋财害命!

    最近一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伊薛尔特睡眠状态特别不好,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而每次睡不着,他都会焦虑不安,每一秒没有睡着的时间可不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一想到本就短短几十年的人生还要以这种方式折损,他就感到痛苦,一定要快点睡着!他给自己进行了心理暗示。毫无疑问,要是暗示有用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彻夜难眠的人了,他越是急着快点入睡,越无法达成目的,每当困意差点将他卷入梦中,心理暗示总会临门一脚插进来,让他陡然清醒,并提醒着他快点入睡,这让他欲哭无泪,几欲抓狂,经历了无奈、叹息、怨恨、悲伤、绝望等等一系列负面情绪之后,或许折腾累了,他终于空灵了下来,渐渐忘却了心理暗示,忘却了睡觉这件事,忘却了一切烦恼,身体变得轻盈,如一束飘在空中的蒲公英,很舒适,很柔和,随风而动,意识也变得朦胧,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睡,谁知一声大叫袭来,来之不易的美好与平静瞬间破碎,正要飘进梦乡的蒲公英变成了一架被炮火击中的飞机,冒着青烟,往下坠落,伊薛尔特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天旋地转,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轰一声,飞机炸成了碎片,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冲击成了肉沫......他身子一弹,猛然惊醒,将床板震出了闷响,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爬上心头,他青筋暴起,掀开被子,怒气冲冲地下了床。

    “草泥马,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咚咚咚。

    楼道里的灯光有些灰暗,周福鹏听到敲门声,就知道杨冲的大叫影响到了别人睡觉,他将门打开,一个穿着红背心的卷发男直直站在了对面,那人带圆框眼镜,双耳挂银色饰钉,表情不善,看有人出来,往前挺了一步,红背心几乎贴在周福鹏的胸前,分明矮半个头,可一点都不发怵,仰着脖子,鼻孔朝天,一幅不服就是干的神情,骂道:“大晚上不睡觉,吵你妈啊吵。”

    这件事按说是周福鹏他们宿舍理亏,毕竟打扰到了别人休息,要是伊薛尔特心平气和过来理论,他或许会老老实实道个歉,可伊薛尔特偏偏表现得十分嚣张,十分拽,十分狂躁,十分目中无人,完全没有在猛男或者硬汉面前保持低调的觉悟,这可就戳到了周福鹏的逆鳞了,他将胸膛往前一怼,“怎么,不服?”

    “呵呵,你他妈找死是吧?”伊薛尔特被顶退一步,不怒反笑,眼里露出了疯狂,他将手缓缓伸向后腰,抽出了一段黑色圆柱形物体,像直柄伞的把手,拇指按下去,似乎有开关,几段银色金属一节一节冒了出来,在朦胧的月色下闪着寒芒。

    呼!

    一道破风声呼啸而过,伊薛尔特人狠话不多,扬起手就是一棍,周福鹏当场愣住,竟不知闪躲,千钧一发之际,杨冲将他往后拽了一把。

    咚!

    甩棍打到门上,剥掉一块木皮。周福鹏惊出一身冷汗,这要是打到人的脑袋,后果不堪设想。伊薛尔特得势不饶人,一击不中,竟不罢休,扬起甩棍还要再打,周福鹏血性被激发,挣脱杨冲的劝阻,欺身而上,凭借敏捷的身手,夺过甩棍,和伊薛尔特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腿,场面十分激烈,别看伊薛尔特个子不高,但出手凌厉,竟和占有身高优势的周福鹏打了个不分上下,很快,俩人同时鼻青脸肿,但仍不肯罢手,杨冲上来劝架,反吃一拳,要不是罗飞及时赶到,俩人不知道要斗到猴年马月。

    罗飞是社交达人,宿舍楼的人他几乎都认识,谁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人情世故不可谓不熟稔,他一出马,三言两语就终止了这场如火如荼的白热战,“都是研究生了,什么事情不能讲讲道理?一言不合就干架,这和那些贩夫走卒有什么区别?”

    了解事情的大致经过,罗飞知道周福鹏他们宿舍理亏,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他向伊薛尔特担保,下次绝不再犯,如若不然,他会拧着周福鹏的耳朵让他亲自下跪道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伊薛尔特自然不好继续留在这里,他走出门,心里却仍不解气,“妈了个巴子,给老子等着。”

    送走伊薛尔特,罗飞正要回宿舍,杨冲拽住了他的衣服,像抓住救命稻草,死死不放手。他问杨冲什么事,杨冲便声泪俱下地控诉了周福鹏对他造成的伤害,罗飞对周福鹏白天硬汉晚上娘炮的行径早有耳闻,但并没当回事,只觉得无伤大雅,如今听杨冲这么一描述,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转头对周福鹏展开了一阵批评教育,“什么猛男啊?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像个硬汉,一回到宿舍就娘们唧唧的,净给兄弟们丢人!这样下去,看哪个女生敢要你!”

    周福鹏被罗飞说得一无是处,好似有了痛改前非之心,但几天过后,事情并未好转,杨冲再一次过来哭诉,罗飞听完,既有对杨冲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无奈,也有对周福鹏死性不改的气愤。

    “杨冲,你就是太好说话,才成为周福鹏的靶子,就不知道放硬气点?”看到杨冲那可怜模样,罗飞赶紧止住了话头,生怕话再重一点,这家伙被自己说哭,他连忙将矛盾对准周福鹏,“倒也不怪你,周福鹏这人确实有问题,我仔细想了想,他应该有双重人格,主人格是硬汉,副人格是娘炮,至于为什么会出现一对截然相反的人格?为什么两种人格的转换必须发生在宿舍?我还没想清楚。”

    罗飞沉思良久,一种人格的出现往往与那个人的生活环境和心理状态相关,周福鹏来到这个女生多男生少的学校,难免会受到阴盛阳衰的影响,可这应该不是形成多重人格的根本原因......

    换个角度想呢?

    他常在外人面前展现和强调硬汉的形象,这种行为的动机是什么?什么群体对硬汉这种人设比较感兴趣?

    罗飞恍然大悟,对了!女人!周福鹏的所作所为好比孔雀开屏,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装逼,而是吸引异性!这小子内心饥渴着呢!他其实就像干瘪的仙人掌,一直期待着一场爱的甘霖。可理想与现实存在巨大鸿沟,就算学校遍地都是美女,周福鹏还是从未被异性关注过,这对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的打击是巨大的,时间一长,他对爱的渴望就会因迟迟没有得到滋润而逐渐扭曲,最终抽化出一个变态人格,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满足空虚落寞的心。

    “其实周福鹏也挺可怜的,你只不过是他转移痛苦的替罪羊,不过别担心,我已经想到了解决之道。”罗飞粲然一笑,在杨冲耳边悄声说,“只需要帮他找一个对象,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可谁会看上周福鹏?”

    “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放心,只要让我来做牵线月老,总会有人喜欢他的。”

    2.千纸鹤

    上哪儿去给周福鹏找一个对象?有谁看得上他吗?

    既然夸下了海口,就算大海捞针,也得给他安排上。罗飞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关系,费尽千幸万苦,终于打听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据朋友说,此人名为何清月,前段时间被男朋友甩了,整天以泪洗面,伤心逆流成河,正需一段新的恋情冲刷旧的伤痛,罗飞之所以觉得此女合适,并非周福鹏与她般配,而是因为她前男友的长相实在难以恭维,一副蜡黄色的脸十分营养不良,尖耳猴腮,看上去没有半点美感,周福鹏虽也其貌不扬,可起码比这个男生看起来顺眼,既然尖耳猴腮的猥琐男都能成为何清月的前男友,周福鹏没有理由入不了她的法眼。

    巧舌如簧是罗飞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加了女生微信,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并成功约她出来共进晚餐。搞定何清月,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周福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罗飞对何清月只字未提,一个蹩脚的理由就将他讹了出来。

    按照约定的时间,周福鹏从宿舍出发,在高德地图上导航半天,才找到面前这个高档餐厅,他不明就里走进去,巡视半天才瞧见罗飞,心里正疑惑到底是什么要紧事非要来这个场合洽谈,走近才发现沙发对面坐着一个女孩,那女孩亭亭玉立,乌黑长发下端着一张清水鹅蛋脸,白里透红,煞是可爱,一双灵动的黑仁大眼好奇地望向周福鹏,顾盼生华。

    “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那位朋友,财大气粗,为人仗义,反正这顿他请,想吃什么随意点就是。”罗飞将菜单推到何清月面前,笑眯眯看向周福鹏。周福鹏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但想要脱身已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坐下,心里暗暗好奇这女生到底是谁,罗飞让他过来,不会就是让他做这个请人吃饭的冤大头吧?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将酒红色的沙发染得愈发明艳,服务员上了菜,饭桌上,平常在男生面前胡天胡地总有说不完废话的周福鹏异常缄默,他坐在沙发上,眼神有点飘忽不定,一会儿看白色的瓷碗,一会儿看自己的脚,一会儿又看旁边桌子上的食客,两只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拿起又放下,显得格外拘谨,罗飞知道这家伙一看到异性就怂,心里偷笑不止,但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妙口一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就巧妙地化解了周福鹏沉默不语的尴尬,并成功勾起了何清月对眼前这个男生的好奇。

    这餐饭吃得倒也顺利。

    回去之后,罗飞私底下试探周福鹏对何清月的感觉,周福鹏直言不讳地夸赞了何清月的美丽,并露出了春心荡漾的神采。

    那段时间,杨冲脸上的笑意分明多了,以往他总是闷闷不乐的,像一只打霜的茄子,可如今改头换面,焕然一新,脸上光滋滋的,走起路都能哼起轻快的歌,逢人就笑着打招呼,像极了从奴隶制压迫下解脱出来的美国黑人。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周福鹏又开始发作,没过几天舒坦日子的杨冲再次跌入暗无天日的低谷。

    看着前来哭诉的杨冲,罗飞轻轻一笑,他知道,周福鹏的心开始骚动了,他安慰杨冲,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再过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天之后,罗飞明确了接下来的思路,既然周福鹏对人家有意思,那么他这个做兄弟的,必须要推波助澜一把,他更加频繁地邀请两人一起吃饭,并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语言能力发挥到淋漓尽致,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举重若轻,神不知鬼不觉地激发两人谈话的兴致,并在谈话过程中,恰合时宜地插入一两句画龙点睛的言语,使得周福鹏身上那屈指可数的优良品质瞒天过海,产生以偏概全的溢出效应,这个过程就像一场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在罗飞的不懈努力下,何清月终于对周福鹏产生了强烈的欣赏。

    罗飞估摸时机差不多,就在某个晴空万里的周末组织了一场游乐园之行,发出之前,他数萝卜下窖,掰着手指头向两人介绍各类项目,北纬三十度的沉浸式3D体验馆、上天入地惊险又刺激的木翼飞龙、快若奔雷让人天旋地转的过山车、江河风景尽收眼底的摩天轮......他眉飞色舞,语言抑扬顿挫,还伴随着夸张的肢体动作,活像个说书人,两人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身临其境,兴致被勾到了极点,于是推着罗飞迫不及待往游乐园赶。

    阳光并不炽烈,时有清风徐来,是个舒服的好天气。几人乘坐公交,一小时后到达目的地。罗飞自告奋勇购了票,可并未与两人一同进去,他站在门外佯装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对两人说,唉,烦死了,老师找我有要紧事,你们好好玩,我溜了。看到罗飞的眼神示意,周福鹏立马心领神会,假惺惺地表示了遗憾,然后健步如飞地带何清月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浪漫之旅。

    游乐园充满了欢快的氛围,到处布置着五彩的气球,像一个童话的王国,不时会有毛茸茸的卡通人物向游客招手,何清月兴致很高,一路蹦蹦跳跳,眼里透着新奇,看到什么特别之处,就伸出细长的手指,让周福鹏同步她的所见所闻。

    他们游玩的第一站是旋转木马,这本是一个比较枯燥的项目,但何清月玩得十分开心,木马一上一下摇晃,轻盈而和缓,她搂住马的脖子,欢腾地得地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可是一换到鬼屋,她就吓得花容失色,明知道一切都是假象,可还是只能将脑袋藏在周福鹏的身后,像个柔软的公主。除此之外,他们还体验了各种类型的项目,有的惊险刺激,也有的温馨舒适,周福鹏既是护花使者,又充当贴心玩伴。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许多。后来,何清月看周福鹏的眼神不止是欣赏,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罗飞哪能不知道何清月眼里多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既然郎有情,妾有意,此时就该趁热打铁,一举拿下,他让催促周福鹏赶紧表白,以免错失良机,可周福鹏优柔寡断,迟迟不敢将那句话说出口。罗飞恨铁不成钢,将他臭骂了一顿,“连一句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哪来的自信说自己是猛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这么好的女孩你不珍惜,活该打光棍!”

    周福鹏幡然醒悟,第二天他就拉着何清月的手站在罗飞面前,撒了他一脸狗粮。看着两人甜蜜无间的样子,罗飞笑骂了句德行,觉得自己做成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向两人表达了祝福。回到宿舍,杨冲一溜烟跑过来,两只手挥来挥去,罗飞将他推开,“行了行了,大恩不言谢,下次记得请我吃饭。”

    杨冲缓过劲来,“阿飞,真有你的,周福鹏那丫的现在每天晚上抱着手机傻笑,沉浸在温柔乡哦,那叫一个幸福,你啥时候也帮我找一个?”

    罗飞:“真当我是月老了啊?去去去,替你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还不知道见好就收,真是贪得无厌!”

    杨冲嘿嘿笑了一声,便缩回自己宿舍去了。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时值阳春三月,学校桃花盛开,灼灼华光不仅招蜂引蝶,还勾来情侣来此地共度良宵,周福鹏哪能放过此等良机,他几乎每晚都会牵着何清月的手,来情人坡赏一赏桃花,其实赏花是假,谈情才是真,明月挂长空,如一盏琉璃灯,将何清月照得楚楚动人,周福鹏情不自禁,亲了她一口,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那天之后,几乎形影不离,不管做什么都要黏在一起,你侬我侬的程度,让杨冲都不禁发出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慨。

    桃花落了,梧桐已抽出嫩绿的新叶,这种甜蜜的关系并未维持多久,就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出现了裂痕。周福鹏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分明已经很小心地维持这段感情了,对何清月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她一声令下,周总能立即出现在身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可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无论周福鹏有多体贴,有多周到,百密一疏,总有些地方无暇顾及,而正是这些地方,导致了何清月的不高兴。每次何清月不高兴,周福鹏也会跟着不高兴,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在罗飞那里学到了几招连哄带骗的技巧,对何清月说了一大推土味情话,磨干了嘴皮子,才让何清月笑了起来。每当这种细微的矛盾解决了,两人的关系就比以前更亲密了一步,他们会紧紧抱着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上传出的温暖,那一刻,他们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福,谁也不想离开谁一分一秒。

    但如果问题每次都能这样完美解决就好了。

    时间漫长,长得可以发生无数件事,每一件理论上都存在让何清月产生情绪的细微可能,在数学里面,小概率事件一旦重复发生很多次,往往就会成为大概率事件,因此,长远来看,何清月必定会出现了很多次不高兴的时刻。周福鹏哄好了一次,却哄不好无数次,尽管他哄人的方式花样百出,可时间一长,语言总有穷尽之时,同样的话再说第二遍,反而会弄巧成拙,这种时候,何清月就会埋怨周福鹏敷衍了事,而周福鹏则会因自己的口拙嘴笨而摇头叹息,两人沉默一番,不再言语,虽然第二天还是和好如初,可分明没有一开始那么亲密无间,再也不会每顿饭黏在一起,执手相看笑眼了。这段热火朝天的感情渐渐冷却下来,开始朝着平淡的方向发展,这并不是说两人不再是情侣,只是没有像以前那么热烈罢了,他们仍会牵手、相拥以及亲吻。

    真正让两人关系出现破裂的,是一个男生的出现。周福鹏牵何清月漫步时,男生远远尾随在两人身后,尽管男生掩饰地很好,可还是让周发现了端倪。某一次 ,他借着送何清月回到宿舍的机会,单独会面了藏在树荫下的男生。走近发现,男生面黄肌瘦,身形萧索,周福鹏挺起两块胸肌,对男生发出了警告,“无论你什么目的,下次别让我看见你偷偷摸摸跟在我们身后,否则后果自负。”男生并未言语,只是抬头看了眼宿舍,转身走了。

    后来果然没有跟随,周福鹏以为自己的硬汉形象震慑到了对方,谁知某次路过食堂,那男生竟明目张胆与何清月一起吃上了饭。周福鹏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挣脱了罗飞的劝阻,走上前去,一把将男生的餐盘掀翻,然后和他扭打在了一起。何清月在一旁声嘶力竭,却无力改变现状。周围的同学恐殃及池鱼,赶紧腾挪移位,隔得远远的,但眼中的猎奇之色让他们再无心思吃饭,纷纷交头接耳猜测着三人之间的狗血关系,更有甚者拿出手机,将画面录成视频,发到了学校的论坛里,并起了一个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点进去的标题——食堂两男子争风吃醋,光天化日之下上演夺偶对决!

    周福鹏可谓在学校大出风头,一时间人尽皆知,班级里也传的沸沸扬扬,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不在乎,他永远记得那天何清月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也充满了无助,披头散发,发丝被泪水打湿,贴在了嘴角,很狼狈,不好看了,他想上前把何清月的泪水抹掉,可那个男生看似瘦弱,力气却很大,一手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放倒在地。他再也无暇顾及何清月,心中怒气更甚,一把捞住男生的筷子腿,也将他绊倒,然后你一拳,我一脚,继续打了下去,直到保安过来,几人联手之下,才硬生生将他们拆开。

    3.美人如玉剑如虹

    何清月在这场风波中颜面尽失,成为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论坛里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给她打上了“婊子”、“绿茶”等标签,分明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却臆想出了许多狗血的桥段,无论是细节还是逻辑,都写得让人无懈可击,所谓三人成虎,流言很快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并在口耳交接的过程中被人添油加醋,形成了一个精彩到拍成电视剧恐怕都会大卖的版本......

    周福鹏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后悔万分,但为时已晚,说了无数句对不起,在寒风中杵了一整晚,还是没能让何清月回心转意。他并不灰心,谁叫他行事鲁莽,不计后果,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既然伤害到了人家,就别指望短时间得到谅解,因此,他做好了拉锯战的准备,隔三差五就到何清月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负荆请罪,并折一只她最喜欢的千纸鹤送给人家,上面写着他说过和没说过的情话。

    何清月见了周福鹏,绕道而行,劝他不要再来,但周福鹏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依不饶,非要将千纸鹤给她,一开始何清月不接受,但耐不住周的死缠烂打,只好接过千纸鹤,但下个路口就扔进了垃圾桶,弃之如敝履,周福鹏看了,也不生气,仍乐此不疲地每天在此等候,他坚信,天道酬勤,总有一天何清月会被自己的行为感化。

    春暖花开,学校开了很多不知名的花,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周福鹏只认得蔷薇,细嗅之下,清香斐然,于是偷摘了一朵,藏在身后,然后按照固定的路线,走到固定的位置,和往常一样候在路灯下,翘首以待。飞蛾以及不知名的昆虫在灯光下绕来绕去,不时扑在周福鹏身上,他心情不错,将这些走错路的虫子轻轻放在草边,并未像常人那样痛下杀手,虫子也有生命,常行善积德,说不定会有好报。就当他将一只粉色的蛾子放飞时,何月青从远方出现了,周福鹏满心欢喜,正要上前将那朵蔷薇送过去,脚步突然顿住了,然后飞也似的逃离了此地。

    没过一会儿,何清月和那个面色泛黄的男生手牵手缓缓从这里走过,背影被路灯扯地格外长,投在青红相间的人行道上,将那朵零落在地的蔷薇压盖地毫无生机,一只黑色的昆虫落到男生头顶,男生皱眉,一手挥去,虫子展开翅膀,掉落在了草间的千纸鹤上,发出了吱吱吱的鸣叫,似在表达不满。

    本以为坚持终将得到回报,可现实的一记重拳让周福鹏知道自己有多天真,看到俩人手牵手的那一刻,心好似被钳子夹了一下,胸腔中的期待与憧憬全部裂为碎片,扎在血肉中,疼,疼得要命,他像只丧家之犬,不知要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游荡在夜色中,眼里灰蒙蒙没有光亮,好像一具行尸走肉,有人喊他名字,他都没听到。

    “耳背啊?喊那么多声都不答应。”罗飞走过来,将手搭在他肩上,“这是要去哪?”

    周福鹏抬头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天,声音沙哑,“走,陪我喝酒去。”

    罗飞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怒火纯情,加上周福鹏脸上的失魂落魄不加掩饰,他自然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知道周福鹏这会急需找个人倾诉,于是爽快答应。他们勾肩搭背,去了附近一家名为HeyPOP的酒吧,灯红酒绿,几杯啤酒下肚,周福鹏果然将烦心事和盘托出,罗飞听完之后,心里大叫不妙,欲言又止,但还是将话说出了口:“鹏,有件事没跟你说,别怪我啊,那个男生,叫李笑东,其实是何清月的前男友。”

    “前男友?”周福鹏嘴里重复这三个字,摇了摇头,“现男友吧,我才是前男友。”

    “不是!李笑东在你之前,就和何清月谈过恋爱,后来他将何清月给甩了,何清月可伤心了......”罗飞自知说漏了嘴,赶紧停下了话头。

    “啊?”

    周福鹏大吃一惊,举着杯子沉默了半晌,轮廓分明的脸庞在灯光五彩斑斓的闪烁中僵硬成了雕像,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仰头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对罗飞碰杯道:“所以,你就把我给顶替了过去?飞哥,你害人不浅啊!”

    没等罗飞解释,周福鹏接着凄惨一笑:“呵呵,也就是说,从始至终,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哄她开心、陪她吃饭、替她分忧的人形工具?飞哥,多谢啊,你要不说,我还真蒙在鼓里,固执地以为这段感情错在自己,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倒舒坦多了,所以她其实并没有喜欢我,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哦......难怪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自私的女人!我算是明白了,书中说得对,谁先认真谁就输了,既然都是逢场作戏,又何必当真,唉,到底是我入戏太深......不说那么多,来,干了这杯!”

    又是一饮而尽。

    “唉,话不能这么说!感情是做不了假的......”罗飞有些心虚,毕竟这段感情,他确实有胡扯被子乱搭毡的嫌疑。

    推杯换盏,夜已深。

    周福鹏喝得醉醺醺,回去路上,脚步一摇一晃,他搂着罗飞的腰,语气带着哀怨:“飞哥,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生活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既然早晚都要死,又何苦走这一遭?唉,都怪你,飞哥,怪你啊!原本我每天快快乐乐,想做什么做什么,自由自在,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拉进这个爱情这个大坑?你得负责知道吗?”

    罗飞知道周福鹏心情不好,为了安慰他,赶紧说好话:“行行行,我负责,我负责,你说,你想要我怎么做,你说了,我去做,绝对包你满意。”

    “你得......”周福鹏将挂满胡渣的嘴拢到罗飞耳边,悄声道:“负责我的终身大事!”

    罗飞浑身一抖,双手抱胸:“鹏啊,做人要有原则,士可杀不可辱,我是纯爷们,爸妈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你可别打我的主意!”

    “想啥呢你!”周福鹏翻了大白眼,叹气道,“唉,兄弟心中有多难受你肯定无法感同身受,何清月利用我来化解她的失恋之痛,我为何不能找到另一个人让自己好过一点?飞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啊,你得赶紧再帮我找个对象!”

    “嗐,这事简单,交给我,绝对帮你找一个比何清月更好看的,行了吧?走走走,先回去。”

    酒后之言,罗飞并不当真,他只想带这家伙快点回去,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周福鹏别的都忘了,单记住这句,缠着罗飞让他实现承诺,罗飞心中叹气,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啊!但他打心底再也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了,只好虚与委蛇,表面答应,只说花时间帮他物色物色,准备拖成一笔烂账。

    这样过了几天,某天晚上,罗飞正要睡觉,忽听门外传来杨冲的叫喊,心里一咯噔,知道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极不情愿地开了门。果然,杨冲一进来,就倒腾满肚子的牢骚,“呀,阿飞,你不知道啊,我快烦死了,周福鹏现在每天晚上不睡觉,问我喜欢哪个女生,昨天,就昨天,半夜三更的,我睡得正好,突然觉得眼前有光,一睁眼,周福鹏开着手电筒盯着我看,把我给吓得啊,差点没当场猝死,飞哥,我求你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赶紧想办法治治他吧!刚才他又拿着手机追问我......”

    “他问你喜欢哪个女生,你回答了吗?”

    “我怎么没回答!他念了全班女生的名字,一个个让我回答长得好不好看,我耐心回答完了,他又从网上找到了不知道哪儿的照片,让我继续回答,我都要崩溃了,就没搭理他,谁知这家伙怀恨在心,晚上还闹这一出,唉,真是神经病。”

    罗飞实在懒得多管闲事,敷衍了一句:“我再想想办法,你先回去,说不定一两次之后,他自讨没趣,就不再吵你。”

    可是接连一周,杨冲没有哪一天不登门拜访,罗飞耐心再好也是烦得不行,干脆闭门谢客,任凭杨冲怎么大喊大叫,他都坚决不开门,心里开始盘算,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这龟孙,心理咋就这么变态呢?自己不舒坦,非要将痛苦转移到杨冲身上,妈的,想找个人谈恋爱是吧?行啊,我找一个你驾驭不了的,反正老子又不包办婚姻!”念及此处,罗飞脑海里走马观花,闪过一个个身影,思索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于是次日,就带着心情激动的周福鹏前去踩点。

    那是一个玩滑板的女孩,短发,穿着干练,给人一股英气,每次出门,肩上必定斜跨一个透明的包,包里不是什么名贵的化妆品,而是一卷简简单单的纸巾,这纸巾装在包里,这包挂在女孩肩上,毫无违和感。

    下课铃声响起,人潮如水,女孩实在太独特,周福鹏在罗飞的示意下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和周围的人完全不一样,好像她一出场,所有的人都变成了背景板,见了她之后,会觉得以前那些女孩子全都是胭脂俗粉,她斜挎着包,脚下生风,像一位特立独行的侠客,走在人群的最前头,一跃而起,踏在了滑板上,一两个潇洒的蹬步,身子就飘在了风中,好似御剑飞行的仙子。

    美人如玉剑如虹!

    女孩身上散发的英气实在过于逼人,周福鹏一时被震慑住了,他呆若木鸡站在原地,时间仿佛变慢了,女孩从他面前经过的身影被无限放大,他看见,女孩是单眼皮,但眼角敛不住锋芒,似有万千剑气藏在其中,发丝又黑又直,层次分明,柳絮一样被风扶起,如卷起的珠帘,让人窥见了出水芙蓉般白净的玉颈。

    罗飞对此女早有耳闻,追随者众多,但无一不铩羽而归,是个难搞定的主,据说伊薛尔特就是追随者之一,而且特别疯狂,喜欢了她八年,高中起就是女孩的同学,一直到研究生,女孩到哪,他就跟到哪。前段时间,伊薛尔特在她生日当天用1314根红蜡烛摆了一个大大的爱心,弄得声势浩荡,满城皆知,女孩走过来时,周围几栋宿舍楼的人伸出脖子异口同声大喊“在一起,在一起”,伊薛尔特也特别应景地向女孩进行了深情表白,可惜郎有情妾无意,女孩置若罔闻,不声不响就离开了,这场表白最终变成一场闹剧。

    他将周福鹏叫来,主要是挫一挫他的气焰,让他知难而退,谁知周福鹏目送女孩的身影消逝在远方后,竟表露出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痴心妄想,罗飞心想,这样也好,以免这家伙闲着没事干,给他出点馊主意,到时候事情不成,就说他自己的人格魅力不够,怪不到自己头上,于是介绍道:“她叫李粥。”周福鹏喃喃回道:“好名字!”

    按照罗飞的指示,周福鹏网购了一块滑板,每天在篮球场上操练。他从未接触这种运动,刚开始,他觉得滑板和香蕉皮没什么两样,都是一踩就会让人摔个四脚朝天的东西,后来摸爬滚打几次,终于找到了门道,竟能站在上面滑行一段距离,他是有运动天赋的,无需多久,便可风驰电掣,来去自如。

    “飞哥,下一步怎么办?”

    “这还用我教,当然是追她啊!”

    “具体怎么追?”

    “记住一句话就行: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早有预谋!”

    罗飞知道两人肯定没戏,故弄玄虚来了这么一句,听起来高深莫测,其实落不到实点,周福鹏却听得连连点头,好似真领悟了其中深意,他暗中摸清了李粥的上下课时间和行动路线,每天对着镜子将自己捯饬地人模狗样,掐着时间匆匆出门,总有那么一两次能与李粥来场面对面的擦肩而过,每次遇见李粥,她都是一副简简单单却与众不同的模样,斜挎着一个透明的包,如背着一柄不出世的剑,在风中疾驰。

    但多次下来,李粥好似从未对这个同样踩着滑板的男生产生好奇,她古井无波的眼永远那么平稳、纯净、一尘不染。

    周福鹏不仅未灰心,反而开始了进一步动作。他尾随李粥,贴在图书馆靠墙位置,装模作样阅读书籍,视线却一直黏在李粥身上,试图得到上眼神的回应。一般人被注视这么久,早就有感应,至少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可李粥无动于衷,她丝毫不受影响,仍一心只读圣贤书,好似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又好似早已对外人的注视产生了免疫。

    如此数天,未有进展,周福鹏觉得她像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少女,外人或许很难踏足,于是产生了退却,并将想法告知罗飞。罗飞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用神秘的语气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坚持就是胜利啊。分明是一句充满敷衍的鸡汤话,周福鹏却奉为了圭臬,他重新燃起斗志,不仅更加频繁地与李粥擦肩而过,而且还风雨不动地守候在李粥图书馆位置的不远处。每当李粥打道回府,他亦起身,如一个护花使者跟在其后,如影随形。

    也许上天被这种执着的精神感动,在某个夜晚赐下了一场滂沱的雨水,这雨很突然,且来势汹汹,在树叶上砸出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半路,为了防止滑倒,李粥不得已收起滑板,一会儿的功夫,发丝便被水浸湿,可她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抱头鼠窜,反正无论如何会被淋湿,又何必那么狼狈?她脚步不紧不慢,缓缓前行,看上去十分优雅,但雨水不知怜香惜玉,朝李粥不断发起攻击,眼看她消瘦的身影就要融化在水雾中,一把大黑伞突然出现,不知好歹的雨珠在伞背上撞出了不甘心的闷响, 最终只得和地上的积水一起饮恨流入下水道,周福鹏手握伞柄,并没有因上天赐予的这番“英雄救美”的机会而洋洋自得,此情此景,他福至心灵地保持了沉默,有些氛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大伞之外那喧闹的雨珠自然会替他衬托一切,他一路将李粥送回了宿舍楼下,便看也不看一眼这个朝思暮想的女孩,潇洒地从雨中离去。

    4.桃花盛开

    某天夜晚,明月高悬,无所事事的罗飞生起了闲情雅致,这种不可多得的良辰美景若是不懂得欣赏可就是暴殄天物了,于是晚饭过后就绕着校园的犄角旮旯游荡了一番,春末夏初,已有花卉隐隐生香,虽没有檀麝之香浓,好在恬淡优雅,另有虫豸关关弄舌,无笙璜之声巧,但别有一番情调。罗飞心旷神怡,宠辱皆忘,胸中生出了满腔的感慨,可实在没有吟诗作对的天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一句话,只得不敢再对附庸风雅有什么非分之想,闲逛几圈之后,身子活络地懒洋洋的,于是踩着月辉,打道回府,正当他迈着小步,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返回时,树影婆娑,一阵狂风呼啸,两道飞剑一样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他身子受到一股巨力,差点摔了个狗啃屎,踉跄几步之后才稳住了重心,怒气值顿时拉满,心想谁这么没素质,正要破口大骂,抬头看清前方俩人背影之后,心神一震,不敢置信道:“癞蛤蟆真他娘的吃上了天鹅肉?”

    牵手滑行的俩人正是周福鹏和李粥。

    月光下,狭长的宿舍走廊如时空隧道,走在里面有种离奇的不真实感,罗飞所住之地是第一间,周福鹏早早地在门口等候,见人来了,先是嬉皮笑脸一口一个飞哥,见罗飞不为所动且面色不善,又连忙死皮赖脸地赔礼道歉,说刚才不该顶撞飞哥云云,话虽如此,可脸上那道春风得意的桃花色始终萦绕不散,一看就没什么诚意,罗飞知道这家伙动机不纯,刚才在路上故意推自己一把无非就是让他看见两人踩在滑板上手牵手那种心有灵犀的甜蜜模样,这种小心思他一眼就看穿,现在更是声东击西,借着道歉的幌子,来获得罗飞对他脱单壮举的惊讶与认可,果不其然,周福鹏还没说两句话,就将话题引到了李粥的身上,他煞有介事地对罗飞说:“飞哥,告诉你一件大事!”

    罗飞心知肚明,仍耐着性子问:“什么?”

    周福鹏凑到罗飞耳边,两只手捧成喇叭,像告诉一件天大秘密那样悄咪咪道:“我,李粥,我们俩......在一起啦!”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的罗飞还是恍然若梦,百感交集,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言以身托人,必择所安,本以为李粥眼高于顶,一般人看不上,谁知她却选择了并无出奇之处甚至精神可能存在一定问题的周福鹏。

    罗飞竖起大拇指,感叹道:“牛逼,兄弟!”

    周福鹏立马笑得合不拢嘴,“哈哈,还不是多亏了飞哥!”

    看着这家伙甜蜜而幸福的模样,罗飞由衷高兴,他拍了拍周福鹏的肩膀,笑道:“狗东西,算你捡了一个大便宜,既然在一起了,往后可得悠着点,千万别做对不起人家的事。”

    周福鹏瞬间脸红脖子粗,好像这句话玷污他的清白,连忙反驳道,“怎么可能!我要是那种人,老天爷就罚我被水淹死。”

    罗飞哭笑不得,他知道周福鹏是旱鸭子,从小就怕水,这算得上是一个天大的毒誓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反正以后就好好在一起吧。”

    “嗯!”

    和李粥谈恋爱的感觉,与之前很不一样。

    李粥人如其名,像一碗白米粥,简简单单,纯净无比,她好像拥有化繁为简的本事,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和很多女孩子不一样,她能掌握自己的情绪,不轻易生气,但这并非隐忍,而是发乎内心的一种顺其自然。

    拥有一颗纯净的心,世界才会变得简单而美好。

    这样的女朋友,周福鹏一下子不太习惯,没有千奇百怪的烦恼和层出不穷的要求,他好像再也不需绞尽脑汁猜测对方变幻莫测的心思来说一些磨破嘴皮子也不一定能起到效果的话语,更不需无时无刻关注手机上发来的每一条消息生怕错过了什么重大内容——他好像拥有了更多时间做自己的事,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飞奔在久违的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也终于能没心没肺地重返网吧和同学们战个昏天黑地,无论他想做什么,李粥从不会成为绊脚石,反而在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送上一瓶矿泉水,或者一份最爱吃的猪脚饭。她的善解人意,就像一把钥匙,开启了新生活的大门。

    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别看李粥平常总是那副冷淡表情,拒人千里之外,对周福鹏却从不吝啬自己的热情,她眉开眼笑时,像一朵随风招展的花,这朵花依偎在周福鹏怀里,就会绽放五颜六色的光彩,李粥展现出的欢腾、跳脱以及天马行空的想象让周福鹏永远猜不到她下一句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但正是这种近在咫尺的暧昧和捉摸不透的神秘让人沉醉。

    他越发喜欢李粥了。

    这种喜欢让他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一个月后,俩人的亲昵关系终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和那亚当夏娃一样产生了肌肤之亲,偷食禁果的滋味当然无比美妙,让人甘之若饴,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夜不归宿成了家常便饭。

    周福鹏沉浸在妙不可言的体验中无法自拔,他在某一刻觉得这个女子是他的命,是他的所有,是他一分一秒也不能离开的人,但又在某一刻觉得现在的生活过于缥缈,如雾如电,一点也不真切,好似大梦一场。

    纵情欢愉的时光匆匆而过,学业的压力让俩人不得不安分守己地待在学校,不过一有机会,仍你侬我侬地黏在一起,周福鹏很满意这种状态,也渐渐习惯这种状态,他本以为自己彻底放下了上一段恋情,谁知偶然遇见何清月时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好在也只是一瞬间,转眼之后他便恢复了原状,或许只是曾经用情过深,导致一直耿耿于怀,一旦触及痛处,还是难以释怀。

    他很想避免撞见何清月,可又总是不经意间看到她的身影,他数次与何清月擦肩而过,虽形同陌路,互相装作谁也不认识谁,但心中总会泛起涟漪,往日的记忆席卷而来,让他既难受又悲伤,只有和李粥在一起时,他才会安之若素,忘却曾经的一切伤和痛。

    可是何清月偏偏如鬼魅一样纠缠他。

    那天晚上,操场上人影憧憧,周福鹏刚打完篮球,一身臭汗,迫不及待返回宿舍冲个澡,何清月不知从哪冒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能跟你说几句话吗?不会耽误太久。”

    “很抱歉,不行。”

    周福鹏对何清月避犹不及,更别说再产生什么交集了,提步就走,绕道而行,谁知何清月不依不饶,冲过来一把抱住周福鹏的后背,哽咽道:“我好想你,你回来好不好?”

    周福鹏精神有些恍惚,他将何清月推开,逃也似的奔回了宿舍。

    推开门,杨冲正在看相声节目,或许到了精彩之处,笑得前仆后仰,双手拍桌,声音尖锐又刺耳,周福鹏身心俱疲,叹了口气,脱光衣服走进了卫生间,洗完澡出来,心情依旧难以平复,此时杨冲的注意力已从节目转移到别处,他抱着手机脸色惊疑,看到周福鹏走出来,眼前一亮,“阿鹏,我听说学校的桃花又开了?你经常去情人坡,赶紧说说,这消息是真的假的?”

    “怎么可能?桃花早就凋了......”

    “啊,是吗?”

    周福鹏懒得再搭理杨冲,早早上了床,可一直无法入睡,脑袋里冒出了很多画面,他走马观花一样回顾了自己的两段恋情,第一段他付出的最多,但受到的伤害也最大,第二段他获得的最多,感受到的幸福也最大,两者相比,高下立判,毫无疑问,李粥才是他最正确的选择,那一刻,他对李粥的思念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恨不得李粥立马出现在眼前,于是期盼着天明,奈何长夜漫漫,度夜如年,着实让人煎熬。

    第二天大早,他迫不及待出现在了女生宿舍楼下,看到李粥的那一刻,他那焦灼而渴望的心终于有了着落,拉起李粥的手拔腿就走,李粥问他去哪儿,他抬头看天,心血来潮道:“走,看日出去。”

    那时天刚翻起鱼肚白,太阳还未露头,俩人来到了情人坡,这里正好是天然的观景台,视野开阔不说,还自带浪漫的氛围。

    草坪上,他们并肩而坐,抬头看天,很快,东方的云层如蛋壳一样破开,玛瑙红的光如广阔江面上的一条浪,势不可挡地从天而降,洒在了俩人身上。

    李粥脸上白里透红,如被手电筒透射的玉石,她身上的朝气和美丽竟让周福鹏看得自惭形秽。

    就在周福鹏寻思要不要什么说应景话时,李粥牵起他的手,朝旁边走去,周福鹏起初并不在意,走近之后才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俩人面前有一颗桃树,在朝霞的映照下满身琉璃,原来早已凋零的桃花好似重又盛开,树枝上挂满了千纸鹤,微风一吹,便摇曳出梦幻般的浪漫。

    其中一朵“桃花”不胜风力,掉落下去,李粥眼疾手快,凌空握住了千纸鹤的翅膀,啧啧称奇,“这么多千纸鹤,不知道是谁挂上去的。”

    周福鹏心中惴惴不安,他接过李粥手中的纸制品,小心翼翼拆开,看到里面内容后,他才确定这些千纸鹤正是自己亲手叠成,他还以为这些不值钱的玩意早就伴随着其他垃圾被处理掉了,原来何清月一直收藏着,还将其挂在......这颗桃树上。

    周福鹏突然回忆起他在这棵树下亲吻何清月的画面,那时他是多么羞涩而腼腆,为了这个举动不知道鼓起了多么大的勇气,不像现在,对情爱一事早已驾熟就轻,根本不会有当初那般畏缩与犹豫。

    何清月为什么要将其挂在树上,答案昭然若揭。

    周福鹏再无心情看日出,他望着满树的千纸鹤,百感交集,就这样草草过了一天,晚上回到宿舍,杨冲问:“阿鹏,怎么样?学校的桃花真开了吗?”

    “啊,开了,咦——”周福鹏突然反应过来,一步越到杨冲跟前:“你是怎么知道的?”

    “新认识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怎么认识的?”

    “这......”杨冲说到这里,脸上浮起了一丝羞稔,“我跟你,你可别外传啊!”

    “绝不外传,快说吧!”

    杨冲压低声音:“前段时间,有人加我微信,聊了几句才知道是个女生,因为在路上有过一面之缘,大概觉得我长相不错,便托人打听,要来了我的手机号,接着就加了微信......”

    “咦,骗谁呢,我看看!”

    周福鹏显然不相信,一把夺过杨冲的手机,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传递的消息,刚把视线放在屏幕上,他就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人的微信头像是一轮水上明月,与何清月的一模一样。

    他急促地滑动聊天记录,走马观花地看着一条条消息,没想到真如杨冲所说,对方自称是他的仰慕者,因见过一面而滋生情愫,杨冲拐外抹角发消息问过几次,但那人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愿意透露真实身份。

    就在这个时候,那人恰巧新发了一条消息,“以前有个人每天晚上出现在路口,给我送上折好的千纸鹤,后来那个人不见了,我却养成了每天经过路口的习惯,希望有一天看见他。”

    周福鹏叹了声气,原来不是巧合。

    “偷看别人隐私啊你!”

    杨冲一把抢回手机,脸上却露出得意之色,“没骗你吧?”说着低头看了眼新消息,“诶?阿鹏,你之前是不是有段时间天天折那什么千纸鹤?”

    周福鹏爬上床,倒头就睡:“没有。”

    杨冲“哦”了一声,并未深思,手指飞快按动,“我也会折千纸鹤,喜欢的话可以送你一只?聊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你长什么样,听说学校对面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味道不错,啥时候有空呀,我请你吃顿饭?”

    这段消息发送出去,迟迟不见回应。

    杨冲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猜测或许是这句话过于唐突,惊吓到了对方,可是既然喜欢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见上一面,难道她长得不好看?但其实自己的标准不是那么高啊,只要合得来,又不是没有可能!难道她恰好有别的事,错过了消息?可是分明前一刻还在,按理说不应该啊......各种念头从脑海中蹦出来,相互掐架,谁也不服谁,第二天傍晚还未回消息,杨冲实在受不了,他第一次被人喜欢,这段缘分丢了实在可惜,只好厚着脸皮去找罗飞出谋划策。

    见了杨冲,罗飞便知道麻烦又来了,了解情况后才知道事情比想象中还要棘手。他眼神何等毒辣,一眼就认出了何清月的身份,新欢正盛,旧情未了,周福鹏此时大概已陷入两难境地,按照“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上古定律,加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永恒准则,这家伙一定会去找何清月重归于好,罗飞本不愿蹚这趟浑水,可一想到李粥,他便觉得有必要挺身而出,防患于未然。

    “是你的终归属于你,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来,既然人家喜欢你,就不要急于一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时候循序渐进才会得到满意的结果,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罗飞并未告知杨冲真相,怕伤了他的心,善意的谎言只要不被揭穿,就是一种美好的希望, 杨冲怀揣着希望离开之后,罗飞赶紧马不停蹄出了门。

    他找到周福鹏时,这家伙正鬼鬼祟祟游荡在路口,贼眉鼠眼,四处张望,俨然一副要做坏事的模样。

    “飞哥,你,你怎么来了?”

    "恰巧路过,没事,你继续等人呗。"

    “哦,好。”周福鹏没意识到自己中了套,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诶,不是,我,我也是恰巧路过,没等人啊!”

    “不用解释,我专程来找你,就是为了说几句话。”罗飞笑着拍了周福鹏的肩膀,开门见山道:“兄弟,从始至终,我敬佩你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无论做什么,总能给人安全感,所以向来对你很放心,可如今,有句话不得不说......脚踏两只船可不是明智之举,你最好不要与何清月再有任何瓜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就不怕噎死?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好好珍惜当下,别失去了才后悔莫及,话已至此,好自为之吧。”

    周福鹏沉默不语,面露尴尬。

    罗飞知道这番话应该起到了作用,他闲庭信步离开此地,但保险起见,绕了一圈,暗中跟在周福鹏身后,看看他是否真把话听进去。

    所幸的是,事情并没有朝糟糕的方向发展。周福鹏原地没待多久,便朝超市走去,他买了一大袋零食,在女生宿舍楼下翘首以待。

    李粥款款走来,眼中满是欢喜,夜色凄迷,俩人牵手远去,那一晚,周福鹏没有回宿舍。

    罗飞彻底放下心。   

    可噩耗还是如约而至。

    5.质本洁来还洁去

    事情发生在另一个夜晚,学校最东边有条清水河,岸边有一排风姿婀娜的杨柳,杨柳后面是迷宫似的灌木丛,身处其中,很难被外人发现,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外加有蛇出没,所以人迹罕至。

    罗飞和往常一样散步,经过这里,忽听一阵窸窣声,怕是蛇,连忙止住脚步,万一踩到了可就不妙了,于是竖起耳朵寻声辩位,试图确定那条蛇的位置,谁知仔细听去,传来的却是一阵暧昧的嘬咬,这让他紧张的防备顿时松懈下来,会意一笑,哪里是蛇,分明是一对饥渴难耐的男女嘛!

    他本不打算偷看,以免扰了人家雅兴,谁知他轻轻扫一眼后,竟发现那颗柳树下的身影有些眼熟,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到底是谁呢?他悄无声息贴近,黑暗中画面逐渐清晰,他用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神盯过去,瞳孔中浮现一男一女的倒影,罗飞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用手揉了揉眼睛,生怕看错了人,可无论他怎么看,周福鹏怀里那个女生分明就是何清月。敢情之前自己的未雨绸缪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罗飞心里冒出一股怒气,很想冲上前去将周福鹏大骂一顿,咬牙切齿一番还是没有轻举妄动,该说的话他早就言无不尽了,只好眼不见为净,扭头就走。

    周福鹏知道这么做是错的,一旦被人看见,传到李粥的耳中,他将迎来灭顶之灾。

    可他难以自控。

    一开始,他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稍微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如惊弓之鸟,唯恐东窗事发。他在脑海里预演过很多次,每次一想到李粥发现了内幕,他都感觉心痛如刀绞,这么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女孩,一旦发现男朋友背着自己与别人接吻,该有多伤心啊。

    后来,或许是担惊受怕太久,产生了免疫力,又或者是预演太多次李粥知道真相的画面,已变得麻木不仁,又或许是事情已然发生,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总之,周福鹏再与何清月幽会,全然没了那份谨慎。

    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们又来到此地。周福鹏像一只原始的野兽,浑身散发强烈的雄性荷尔蒙,他的手在何清月身上上下游走,何清月不胜撩拨,眼波迷离,被勾起来的情欲让她说话都透着股酥麻和魅惑。

    “不要......”

    这种欲拒还迎的语调刺激和挑逗着周福鹏的神经,他呼吸急促,浑身发烫,逐渐失去理智,从裤兜里拿出了一盒杜蕾斯,掀开了何清月的裙底。

    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月色下,有人录下了全过程。

    第二天,周福鹏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他没管那么多,照常来到李粥宿舍楼下,等她一起吃早饭,可是等了很久,一直没见着人,心想李粥竟也会懒床,等会一定要说说她,可是打了几个电话,依旧没人接,下楼的女生见了他如见瘟神,离得远远的,周福鹏眉头一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没过多久,罗飞打来电话,他才知道自己再一次“声名鹊起”,不知是谁将他的昨天的一夜风流录成视频传到了学校论坛,那人很会捕风捉影,除了这个视频外,还将早已淡忘在人们视线外那段他和李笑东大打出手的视频重又翻出来,然后附上了他和李粥手牵手玩滑板的动图,这套组合拳产生的化学反应威力巨大,几乎得到全校师生的关注,所有人都在围绕这个话题各显神通,为达到最佳的吃瓜效果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周福鹏和何清月彻底身败名裂自不用多说,俩人早就有案底,挖出来的东西有限,倒是李粥成为了众矢之的,在这场风波中被别有用心者格外关照,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她随身携带的卷纸,被人无端扭曲成了带有邪恶意味的象征,她的不温不火被人指鹿为马成了装模作样的放荡,她身上的一切美好,都化作了丑恶。

    学校大概觉得周福鹏的行为带来了不良之风,给了他一个严重处分,取消获得奖学金的资格。周福鹏成绩不错,绩点排名全班第二,妥妥的一等奖学金,他本来打算用这笔钱,加上自己之前的积蓄,给李粥买一个单反相机,看样子也泡汤了。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失去了李粥。

    李粥割腕自杀了。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垢陷泥沟。

    事情快地让人猝不及防,一点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弹指之间,她便如花般凋落。

    人只有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后才幡然醒悟,可惜这种觉醒的代价并不是谁都承受得起。一瞬间,周福鹏难受得要命,这种难受无法用语言形容,或许只有同样身临其境之人才能感同身受,那股绝望,简直让他肝胆俱裂,五脏俱焚。他那时才后知后觉,他对李粥的爱,虽然看起来像辽阔大海中毫不起眼的波浪,可一旦遇上暗礁,浪花便会化作万千珠帘,如烟花绽放,璀璨夺目。

    这份爱,远比想象中浓烈。

    可惜,一切都晚了。

    这场风波让何清月本就不好的名声彻底沦陷,自诩冰清玉洁的女孩子见了她都要来一阵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谈笑间将她贬地一文不值,另外总有个别不怀好意的男生拐弯抹角地找她“寻资问价”,眼里透着下流的神色,这些举动无不践踏着何清月的自尊心,她放眼望去,举目无亲,只好找周福鹏相互取暖。

    清水河畔,周福鹏半只脚悬在岸边,只要往前走一步,深不见底的河水就会洗净他满身的罪孽,可惜他迟迟不敢迈出右脚,他怕死,他怕死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对死亡的恐惧胜过自责的针砭。

    他正准备撤回脚步,忽听一声叫喊。

    “喂——”

    何清月终于找到了周福鹏,她从远处小跑而来,头发被风吹地乱糟糟,距离周福鹏十米左右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焦急道:“别做傻事啊,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我也是,可事情都会过去的不是吗?人命只有一条,千万不要冲动啊!”

    周福鹏脚步不动,侧身回头,何清月的穿着打扮,和那晚一模一样,微风徐来,掀起了她百褶裙的一角,雪白大腿若隐若现,映衬出诱人风光,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并无邪念,反倒愧疚感愈演愈烈,如果一切能重来就好了,他一定会做出另一种选择,可惜时光终究不能逆转,现实已成定局,他不仅恨自己欲念横生,也开始恨何清月纠缠不清。

    所以,他干脆将矛头对准何清月,指责道:“不要冲动?说的那么好听,好像你就能够置身事外?如果不是你,一切都不会发生!”

    何清月眼眶溢出两行清泪,这话听着确实伤人。

    周福鹏情绪好似被点燃,越说越激动,“我问你,当初既然选择了离开,为什么之后又找上门来?为什么要加杨冲微信不断给我暗示,故意让我看到满树的千纸鹤?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让我来找你?”

    何清月一脸不可置信,“谁加杨冲微信了?谁暗示你了?事到如今,你还推卸责任?明明是你自己找的我!”

    听到这话,周福鹏气急败坏,只觉血气上涌,眼中怒火如要杀人,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还不承——”

    话说到一半,刚抬起手臂指向何清月的男生突然重心不稳,脚底一滑,在空中手舞足蹈乱挥一气后,便从岸边跌落了下去。

    扑通一声,清水河中溅起巨大水花。

    .......

    又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蛙鸣不断,一切都十分安详,杨冲却无法入眠,他非常难过,就在刚才,那位和他聊得热火朝天的女孩突然将他臭骂了一顿,然后彻底从好友名单里消失。

    分明在此之前他和对方聊得十分欢快,甚至言语之间还穿插了某些无伤大雅的暧昧词汇,眼见对方就要在自己步步为营的攻势下缴械投降,答应一起共进晚餐,谁知突然来了这么一茬!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女孩子怎么能突然说出那种问候别人祖宗十八代的毒辣言语?

    就在杨冲唉声叹气,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隔壁宿舍响起了翻身的动静,伊薛尔特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般的微笑,他由侧身变为平躺,两手摊开,闭着眼,无比惬意,好像在享受这一刻的安宁,按理说他现在的表情应该十分柔和,可是,放在一旁的手机发出的绿光却将他的脸映照地幽幽暗暗,格外渗人,就像刚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狰狞,可怖。若是小孩见到了这幅模样,指不定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嚎啕大哭。

    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的聊天界面,具体聊天内容不得而知,反倒上边的背景图片十分醒目,是一个身穿深绿色秋季校服的女孩,只有侧脸,双手插兜,半低着头,眼眸装满了让人一探究竟的神秘,如果周福鹏看到这一幕指不定大吃一惊,图片中的女孩不就是李粥吗?

    手机自动息屏,女孩的面容在一瞬间化作了黑暗,宿舍只剩下淡淡月光,伊薛尔特很快就睡着了,鼻腔里传来微鼾,在他枕边,躺着一只粉色千纸鹤,一动不动,好似也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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