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口哨声

作者: 拂尘 | 来源:发表于2023-01-04 17:41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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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听话,过来,过来…!"哥,手里拿着条铁链缓缓蹲下身子,一脸无奈地望着离他几步远的"大黄"!那条铁链子是村里工作组带来的,这链子,已经在他们手里捂了好几天了,今天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大黄一直迟疑着不敢上前,它警觉地四下张望着,公社派来的拉狗车停在不远处的四华家门口,那几个和大黄斗智斗勇了几天的"打狗人"已悄悄地躲在车的后面,屏住呼吸,不敢露头,他们害怕大黄见到他们再一次消失不见,也担心大黄被逼急了,被扑上来咬他们,吃过一次亏,他们这次也是长了记性!

大黄缓缓地向哥走过去,走几步还会停下来,朝左右看了几眼,"乖"哥开始抚摸着大黄身上的毛,眼里的泪在莹莹发光,大黄拿头朝哥的身上蹭、伸出大舌头不住地舔着哥的手,哥半跪在地上,拿铁链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着,我知道他是在犹豫,内心在纠结着,"唉","乖"哥摸着大黄的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一阵"嗷嗷"的惨叫声,一条铁链套在了大黄的头上,哥咬牙按上了链上的锁!躲在车子后面的那几个人一窝蜂冲了上来,从哥手里"抢过"铁链子,硬拖着大黄朝那辆车走去,大黄呲着牙,对他们咆哮着,奋力抵抗着不肯朝前走,但这仿佛都已无法改变它的命运了,大黄被大铁叉夹住头,死命拉进了车里,就在拉狗车拉上后门挡板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大黄回头看了哥一眼,那眼神中似乎有失望,有不甘,还有对哥的依恋,车走远了,哥一声不吭,低着头跑去了水坝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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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嘘…嘘…"一阵熟悉的口哨声在家南边的水坝那悠悠地传了过来!

正在饭桌底下哈着大舌头四下寻找食物的"大黄"支愣起两只耳朵"嗖"的一声从桌底窜了出去,由于速度过快,差点撞到大门边的石窝上!不一会,哥和大黄便一同出现在家门口,大黄围着哥可劲地亲昵着,上窜下跳中不时欢快的哼叽叽叫着,哥蹲下身子去抚摸大黄,大黄伸长脖子,拿大舌头去舔哥的脸,"好了,好了,行了!"哥佯装生气地拍着大黄的头。"这见天地站家门口看那坝,这回可把你盼来了,看把它高兴的!"母亲宠溺的望着哥和大黄。

自打哥体检后去了矿井上班,(郊区煤矿招井下做业工人,工资高,但名额有限,本人身体状况也要符合要求,哥是村里唯一个人体检合格的)就没怎么回过家,算算日子,他和大黄已分开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在我的记忆中这也是大黄来到我们家后,和哥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当大黄还是小黄时,父亲便把它从山区的姑姑家抱了回来,那时它刚满月,呆头呆脑地,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跑得太急时,还容易摔跟头,哥一直是喜欢小狗的,以前也央求过母亲让她向别个要只养着,母亲嘴上是答应了,可一直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小孩子,说说就忘了!"可哥却始终惦记着,这回小黄的到来让哥又惊又喜,宝贝疙瘩一样手里捧着,日夜照看着,去学校上课也不忘交侍家里人照顾好小黄,后来哥不再念书了,因为未成年,也不好找工作,在家里搞副业,空闲时间全放在训练小黄身上,教它跳跃,翻滚,分辨家里的鸡鸡鸭鸭,哥,爱吹口哨,这也成为他和大黄的特殊"接头暗号",只要哥一吹口哨,小黄便会屁颠颠跑过来,和哥腻歪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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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在哥的精心照顾下,一天天长大,长大后的它很矫健很凶猛,村里人都不敢靠近大黄,若有人来家里串门,都要在大门外提前喊一嗓子,"把狗拴好了!"每一次母亲都会向别个絮叨一遍"它不咬人的!""看它就盯着一副凶样,怪吓人的!"大黄是不咬"人",但有些人却除外!

当村长的父亲在村里没少得罪人,他做人做事太过耿直,总是上纲上线的,别个记恨他,但有时又不好直接发作,往往都是在背后搞些小动作,干些见不得光的事!住在城里的二大娘去世了,父亲和母亲赶在二大娘出殡前二天就去了城里,把我们几个扔在家里,大姐那时也刚满二十岁,最小的我还在上"育红班"。月黑风高,家里进了贼!平车轱辘被人卸掉了推着走,我们几个拥挤成一团,院子里的动静听得真真的,哥想出去,可被大姐拉住了!听见大黄在外边狂叫,也听见有人痛苦的哀嚎,外面乱糟糟的,我们几个始终没敢出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们才敢出去察看,东侧巷口里,母亲养的那一群鸡鸭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大黄正围着它们,试图用嘴去拱起它们的身体,屡试没起作用,嘴里发出低低地哼叫声,大姐说那些鸡鸭是被人下药药死了,平车轱辘安静地呆在大门边上,地上还有一小摊血迹,昨夜的那场惊人动魄的搏斗,我们虽然没有看到,但也能想像出当时的情景,是大黄咬跑了偷东西的贼,哥把平车轱辘推回了院里,大姐找来几个鱼皮袋,把死掉的鸡鸭全装了进去,扎上口袋口,放在一旁,等着父母回来处理,往日欢腾热闹的圈舍,一下子冷清了,大黄一整天都趴在那里,瞅着鸡窝发呆!哥唤它过去吃食,它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好像有些自责!

自从家里进了贼,不管相熟不相熟的人,只要靠近我们家的院子,大黄都会拼命地驱赶他们,有几次差点伤了人,母亲怕它惹出事,被人抓了把柄,让父亲在村里被人拿捏,以后更难开展工作,她便和父亲商量着把大黄拴在院子里,可哥不忍看见它被束缚自由,拍胸脯保证,一定会训好大黄,让它不再咬人!母亲拗不过哥,也只好同意了!

哥还真的说到做到了,以后的那段时间里,大黄确实收敛了不少,只要哥呵斥一声,它就乖乖地安静下来!

谁也没想到,大黄刚安静一段日子,"打狗"运动这股风便刮了起来!

公社派进村里的工作组,整天在村里晃荡,四下打听谁家喂狗,弄的村里养狗的人家吓得"积髓赖尿"的(极度害怕担心,差点尿裤子)这次,平日那些和父亲不对付的人终于找到了泄愤口"村长家那狗,早该打了,恶狗一条,惯好伤人,他家狗不打,别个家打了,这也不能服众不是!"工作组来过我们家几次,但都没有和大黄碰面,那是机灵的二姐听到风声,把大黄送去了我们家的葡萄地。

我们家那块葡萄地,也是父亲嘴里的"猴食"(白话,方言,不靠谱的事),那是哥从收音机里听到的信息,瞒着父母,出了几天远门,在别处买回来的干葡萄株,自己栽种,由于缺少经验。一直也没有啥收获,那年刚刚结了葡萄,那段时间是我在葡萄地里看着葡萄,种葡萄、全村只有我们一户人家,这也算是个稀罕事,贪嘴之人明面上伸手向你要,背地里也去地里偷,葡萄还没完全成熟那会,就被人偷了不少,父亲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派我白天去看着,夜晚他自己搬张远床子(四周木头框,麻绳编织的床面)支起一个纱布蚊帐,就睡在地头!我年龄小,胆也特别小,也防不住贼,有几回听见葡萄架中间有动静也不敢走进去,我在那也只是摆摆样子,但有人在,总比没人强!

大黄连着几天,都趴在远床底下,不肯回家,它或许知道家里有危险吧,我到饭点回家吃饭,怎么唤它回去,它都不动,我只好每天给它捎些食过来,有大黄陪着,我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拿着长柳条和大黄一起在葡萄架中间来回巡视着,像个地官一样!

工作组在我们村"打"了几条狗,就准备去别的村,村里人开始"咬唧"(说不公平),可又没人找得到大黄,工作组也没有办法,只好听着闲话,悻悻去了别的村,大黄总算逃过了这次的劫难!我们全家人也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大黄躲过这次运动,从此便会和往常一样生活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大黄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院门半关着,大黄悠闲地在院子里四处嗅着地上的气味,或许是母亲着急去前院兰婶家,忘了把大黄拴在铁柱上了吧,兰婶家的三妮在河边玩水,不小心跌进水里,被人救了上来,一群人乱喊乱叫着给送了回来,母亲听声慌着跑了出去!

挎着一个大包袱的中年女人,急匆匆从远处向我家走来,瞅瞅四下无人,便开始拍门叫喊"有人吗,有人吗…,俺走亲戚迷路了,想打听个人…!"坐在屋里正拿着狗尾巴草编东西的我,正想起身去看究竟,大黄"呼哧"一声从院里窜了出去,就那么短短几秒钟,祸事就发生了,大黄扑上去,咬了那女人的腿,鲜血顺着她的腿淌了下来,那女人疼得一阵尖叫,包袱也扔在了地上,我一个小孩,拽不住大黄,吓得直哭,大黄狂叫着、凶神恶煞般呲着牙盯着那女人,母亲在前院大概是听到了声音,小跑着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母亲也惊到了"天爷,这可怎么办!"她抄起放在门口的大扫帚朝大黄身上舞去,大黄"嗷"的一声跑开了,母亲放下扫帚就去扶那个女人,"这要怎么好,把你咬这样,这该死的狗!""你们得赔我,唉哟…!"那女人一腐一拐地被母亲扶着坐在门口的石窝上!

我把鞋都跑掉了,去从田里喊父亲,父亲听着我头一句,尾一句的讲述,心里也着急,他没有等我,一个人先跑出了家,等我到家时,父亲和那女人都不在,母亲说,父亲用平车拉着那女人去了镇上医院,大黄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趴在窝里,埋起头,不动弹,母亲"唉,唉"的叹息,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人是隔壁生产队一户人家的闺女,按辈分我该喊她一声"姑姑",因为嫁得远,交通不方便,好多年没有来看望爹娘,这回过来,村里修了路,她爹娘也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想着自己还要赶回去,心里急,走到我们这,看敞着门,想着家里有人,才急着敲了门,没想到撞上了大黄!

父亲带着那个姑姑去看了医生,医生给处理了伤口,并建议打疫苗,可镇上还没具备储备疫苗的条件,想打,还得去城里医院买疫苗!

父亲去城里医院买药,排了一天队,好不容易排到了,医生还要先看伤口,才能开药,父亲也是没法,狠狠心,用手掐破自己的腿,才买到疫苗!

带姑姑打针,成为父亲那段时间的首要工作,母亲也没闲着,去供销社买上麦乳精啥的到姑姑娘家赔不是,求人原谅,又赔了一些钱给她们,这事才算了结!

"村长家的狗咬了人,还让人住进了医院",这事在村里已经人皆共知了,镇上工作组也闻声而来,"必须打,坚决要打,这事太恶劣,你这个村长是怎么当的,带的什么头,还想不想干了!"父亲被人训斥着,低着头不说话,哥,也从矿上赶了回来,"打吧,又能有啥法子,只能怪它自己不争气!"哥躲去了一边,他是不忍听到大黄的嚎叫声,工作组的人拿上工具去逮大黄,大黄奋力反抗着,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也没有捉住大黄,还险些遭大黄嘶咬,那些人也是害怕,不敢太靠近大黄!连着几天,工作组的人都没能逮住大黄,哥也回矿上去了,他是打心里不愿帮工作组的人去捉大黄的,工作组的人似乎也失去了耐心,也生了大气,他们给父亲下了最后期限"两天内,必须把狗逮住送给他们,否则就把这事报给公社,让上面的领导来处理!"一脸愁云的父亲找人捎信给哥哥,要想让大黄顺当被带走,这事恐怕只有哥来了才能办成!

大黄被拉狗的车带走了,哥跑去了家南边的那条水坝上,熟悉的口哨声再次响起,可他却永远等不到大黄亢奋着、摇着尾巴狂奔过来迎接他了,从那天以后,哥不再经常回家,逢年过节回来时,都会去水坝那里呆坐半天,口哨声一遍遍响起,心头凄凉着难过!

                        番外

后来水坝两边的河被公家填平了,修整过后成了一片打麦场,哥和大黄的那段情缘也在叽叽嚓嚓的碌碡(石头碾子,两边系着绳,有用人拉,也有用牲畜拉着碾麦子)声中渐行渐远了!

没过几年,政策发生了改变,"允许养狗了!"这个消息让哥兴奋了好几天,四下寻着"相似"的小奶狗,也曾抱回家几只,遗憾的是,中途它们都因病死去了,哥伤了心,从此再也没养过狗!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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