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 囹圄

作者: g54389043 | 来源:发表于2022-04-01 15:33 被阅读0次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一期【

01

六月的潮汕,湿热到人手心里的汗都变成粘稠的血。老舍说的“渴慕潮汕几十秋”,现在想来都是瞎扯淡。莉夏倦得睁不开眼睛,趿拉着拖鞋去冰箱拿冷冻过的荔枝吃。开着空调的卧室泛着冷气,咽下冰荔枝,从喉咙凉到胃里。

可她的一颗心被猫抓过了,留下道道痕迹。莫名的焦躁和不安让她恐惧,明明都快结婚了,自己怎的还是这幅鬼样子。

金边花纹镜映出莉夏寡淡的一张脸。订婚之后,她很少化妆,母亲让她抽空收拾收拾自己,她偏不。母亲气得扇了她一巴掌,她只说,如果蒋映见不得我素颜的样子,他就不该娶我。

母亲说,蒋映娶你真是委屈了他。

我也觉得委屈了他,莉夏说,那这婚还结吗?

母亲吼道,结,怎么不结?事情都成这样了,除了蒋映,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是没有。莉夏心里想,如果蒋映不够喜欢她,如果他不是非要跟她结婚,倒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她也能过上清清静静的、没人打扰的生活。

02

蒋映下班回到家,莉夏还在浴室洗澡。莉夏是北方人,洗澡习惯时间长一点。蒋映放下手中的红玫瑰,坐在客厅沙发上等莉夏出来。他闭上眼,脑子里都是和她缠绵的画面。她不爱笑,他想看她笑,两个小梨涡深深的,食指戳进去软软的。他也想吻吻她水嫩的唇,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能及时告诉他。

她偏不。她那么冷漠疏离,他一丝一毫也看不清她。莉夏从浴室出来,身上带着薰衣草沐浴露特有的细香。她看见桌上那束红玫瑰,小声地跟他说,谢谢,我很喜欢。

小心翼翼地把玫瑰插到细颈花瓶里,她还是划伤了手。他帮她贴创可贴的时候,她的鼻息令他脖子很痒。俯下身吻她,她没有拒绝,只是泄愤一般咬他下唇。

蒋映心里那股子火被勾起来了,他亲遍她的上身,手掌抚上她细腻的背。最后还是她说话了:“你先帮我梳头吧。”

他很听她的话。牛角梳梳过她顺直的湿发,蒋映全身好像过电一般。他的双手似有似无地勾起内心无穷的欲望,此时他只能暂时压抑住。

蒋映机械地重复梳头的动作,莉夏说,已经梳通了。他这才停下来。

在蒋映眼里,花瓶里的红玫瑰仿佛也沾染了欲望的味道。

她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也变得柔和了些,她温柔地看着他,舔了舔嘴唇。他也落入这温柔的泥沼中了,想靠近她,又被她轻轻推开。

“我去做饭了,别缠着我。”她冷冷道。

这句话把蒋映拉回到了现实。他看着她走掉,贪婪地深吸一股屋内旖旎的味道。他还是有信心让她爱上他的,蒋映深信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夜晚,蒋映把玫瑰上的刺剪掉,莉夏看晚间综艺节目。客厅内的她一阵阵发笑,他一分心,手指也被划破了。听见他一声低呼,她赶紧跑到卧室里来。

艳红色的血从蒋映手指上滴下来,莉夏看见这一幕,脑子里想的竟都是些隐秘的的东西。总有一天,他们会合为一体。

愣怔了几秒,她把那根流血的手指塞到嘴里。蒋映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莉夏清楚地感觉到他整个人都绷了起来,既疼痛又快乐的模样。说实话,她并不讨厌他,仅仅恨他。

“等婚礼完事再跟你算账。”他尽力克制自己不被她诱惑。

“嘁。”她不屑,还是他抱她回客厅,“看电视吧,看完电视早点睡。”

03

蒋映二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是潮州当地电视台的一流主持人,还有“台草”的美名。他声音很好听,音调高,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人心生愉悦。要是不当主持人,做个配音之类的工作,也是不错的。他即使发怒了,声音都不会难听到哪去。

一个堪称完美的男人,自然不乏异性追求。只是,她们和他说话的时候,她们的面孔变得千篇一律。同样呼吸、吃饭、说话的人,既相同又不同,大有不同。

婚礼越发近了,蒋映让莉夏辞掉幼师的工作,以后安心当全职太太。她没说话,默默地写好了辞职申请书,郑重地将辞职信收到文件夹里。莉夏心里的某个担子落下了,但又升起来,如此反复。

园长浑浊的核桃眼上下看了看她。

“真要辞职。”

“是啊,园长。我马上要结婚了,婚后再做幼师的工作,我怕我做不好。”

“你未婚夫是蒋映?”

“对。”

“那挺好的,蒋映是个好孩子,你好好珍惜。”他在辞职信上潦草签下自己的名字,“和孩子们打个招呼再走吧,毕竟你也工作三年了。”

“谢谢院长。”她捻起那张纸,去和孩子们告别。

蝉在树上高声鸣叫,仿佛有水滴在了她额头上,有可能是什么动物的尿。她皱了眉头,快速走进园内。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她上课,莉夏不知道该说什么,朝孩子们鞠了个躬。

“老师辞职了,以后的日子,会有新的老师来教大家。”

孩子们大吃一惊,一个扎双麻花辫的女孩说:“孟老师,你骗我们的吧!”

“就是,你骗我们的吧……”

众人纷纷附和。

“老师真的要离开了。”她说,“老师要结婚了,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很难照顾好你们。你们原谅老师这一回,好吗?”

已经有几个孩子哭了,莉夏从包里掏出一百多块钱给班长,让他给同学们买点好吃的。

“我的离开不算是一件坏事。你们想啊,我走之后,就有更好的老师来教你们。”

“真的吗?”

“真的,孟老师会骗你们吗?骗人是小狗。”

有个小男孩哭哭啼啼说:“那,老师你辞职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

“当然会。”

孩子还是孩子,听她这么一承诺,都破涕为笑。莉夏看着孩子们,努力记住他们的模样,生怕以后忘记。

爬山虎长到了滑梯最高处,杜鹃花在角落绽放。莉夏好像更恨蒋映了,是他把她和孩子们分开的,心里头闷闷地难过。就好像毒针在心上密密麻麻地扎过一样,钻心地疼。

她想起母亲,当初百般阻挠她报师范类专业。说是当老师没出息,尤其像她这种天天收拾小孩的老师,能激起什么水花来。挣得少不说,还他妈得把孩子当智障哄。其实小孩子不像她想的这么不堪,莉夏带过小班和大班,小班孩子是闹腾了点,大班孩子还是挺听话的。

不过也算给自己的教师生涯画了个句号。她安慰自己,当全职太太有什么不好?天天搁家里睡懒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吃冰荔枝吃到吐。蒋映有钱,不会缺了她的。

但是她到底怎么想的,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不甘,难受,郁闷通通憋在心里,变成一股散不干净的浊气。

回到家,莉夏一脚把蒋映给她买的化妆品礼盒踹翻了。一整套雅诗兰黛的化妆品,两千多块钱,顷刻间摔成碎片。

她和蒋映的合照挂在床头,她穿一件莲花锦绣的旗袍,他穿的是民国军阀的军装。任谁看这都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她看了连连冷笑,正欲把照片摘下来。但是有什么用呢,马上结婚了,他们俩是要牢牢绑在一起的。

除了生气别无他法。呆坐了大概一个小时,她慢慢收拾被打碎的化妆品,乳液被得到处都是。

她是有多窝囊,才会把气撒在无辜的物件上。然而和蒋映四目相对时,她反倒安静下来。

一张纸飘到他面前,她轻飘飘地说:“你说得对,我今天去办了辞职。”

他沉吟:“也好,一周之后就是婚礼,你抽空去婚纱店试试婚纱吧,要么叫服务生送过来。”

“还是我去吧,我记得你西服已经选好了。”

“嗯。”

天色渐沉,貌似是要下大雨。蒋映正要关窗户,她说:“别关,家里太热了。”

“雨会进家里来的。”

“我能不知道?”她瞪着他。

“那就开着吧,家里潮了我不管。”

莉夏不理他,转身拿了把伞出了门。蒋映连忙说:“马上下雨了,你要去哪?”

“你管我啊?”

蒋映一个公主抱把她从楼道抱回家里。她闷声说:“也没什么,就是想去酒店住一宿。”

“好好的去酒店干嘛。”他温柔地看着她,“我知道我让你辞职你生气了,你想想啊,咱们以后会有儿子女儿,那跟幼儿园里的孩子可不一样。”

“没事,早晚都要辞,我不怪你。”莉夏的手不停地抖,蒋映摸摸她的背,给她顺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和我在一起,多半还是因为岳母。”他叹气,“问题是我们都要结婚了,你能不能放下心里的成见,接纳我一下呢……我保证做个好丈夫。”

“我信你一回,别让我失望。”

听她这么说,他像个得到糖块的孩子,咯咯笑了,端正的五官生动起来。她想要摸他的鼻子,让他一把抓住了。

“你干嘛。”

“我只是想知道说谎鼻子会不会变长。”她叹气。

“你有时候真是个孩子。”

“我才十八岁,你个老男人。”

“好好好,你在我心里永远十八岁。”

她白了他一眼:“算你会说话,今天不怪你了。晚上吃什么?”

“给我咬一口你就好了。”他作势要亲她,她如一条鱼般躲过。

莉夏趴到窗户边看外面的景色,乌云早已散去,大片的阳光铺洒在大地上,仿佛方才的那些阴霾都未曾出现过。

04

婚纱店服务生不厌其烦地为莉夏挑婚纱,她这才发现自己真的要步入婚姻殿堂。并且还是和一个怨恨着的人。无所谓,人这一辈子,凑合凑合也过去了,跟谁结婚都一样。

莉夏本来想选最近时兴的抹胸式婚纱,想到蒋映,想到她那未来的公婆,还是算了,保守点为妙。免得让别人说蒋家儿媳妇怎样怎样,她自己脸上也不光彩。

蒋映专门请了一天假陪她试婚纱。在外人和她眼里,他永远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这样的他无从挑剔,却更让她心堵。

各式各样的婚纱让她眼花缭乱,最后她不得不给婚纱编了个号,抓阄抽号,抽到哪条买哪条。

她抽到的是一条重工蕾丝婚纱,裙摆迤逦如纯白的画卷,童话里走出来的白雪公主。蒋映为她戴上金制王冠,情不自禁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在口哨声和唏嘘声中,莉夏羞涩地低下头。

从婚纱店出来,莉夏坐上蒋映的车。车开了一会,莉夏才发现路线不对,问他这是要去哪。

“去见我父母,他们肯定喜欢你。”

她心底的不悦一闪而过,懒得和他理论。车子疾驰,来到了美人城附近的别墅区。

拖着疲惫的身体下车,莉夏很明显感到体力不支。蒋映扶着她,按响别墅门铃。

蒋映母亲的老脸出现在视频前,一看是儿子来了,忙不迭开门。她的笑在看见莉夏的那刻停滞了一下,复又重新堆上来。

“小宇啊,你带着小夏来也不早点跟我说。”蒋母说的一嘴带着浓重潮州方言的普通话。莉夏来潮州几年,只能勉强听得这样的口音。

她一脸阔老太太相,脖子上戴着的翡翠项链莫名很刺人眼。

蒋映之前叫蒋行宇,小名就叫小宇。莉夏问他为什么要改名字,他说蒋行宇不太顺口。

蒋映笑笑,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母亲:“这是莉夏用自己工资给您买的。”

蒋母打开,里面是一个青玉雕花手镯。蒋家这样的有钱人,只能勉强看上这种东西。她捏着莉夏的右手:“好孩子,妈很喜欢,有心了。”

莉夏看向蒋映,眼睛里满是疑惑。他不说什么,只是笑笑。蒋母叫保姆徐姨多做几个菜,忽然,一个白色的小东西跑到莉夏跟前,在她裤脚处嗅来嗅去。

“这小猫是……”

“这小东西是你陆阿姨的新养的,叫球球。”蒋母说,“这不她去打牌了吗,球球就在咱家搁一会。”

球球很喜欢莉夏的样子,老黏着她。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她就打了不下三十个喷嚏。

“孩子,你是不是对猫过敏啊?”

“可能有点儿吧。”

徐姨见状赶紧把球球抱走,莉夏的喷嚏才止住。她的鼻头红红的,蒋映忍不住刮了下她的鼻子,这都被蒋母看到眼里。莉夏觉得,蒋母可能并不是很喜欢自己。女人的第六感往往很准。

好在蒋母还是好好地叫她媳妇,她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给她面子。只是莉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说不上来。

蒋家吃饭都用乌木筷,滑滑的,莉夏用不太习惯,夹饭菜老是掉。蒋母用筷头夹了一大筷子凤尾虾给她,她小声说谢谢妈。

蒋母大方道:“你以后就是蒋家的儿媳了,小宇也爱护你,没必要跟妈这么客气。”

她太紧张,只是习惯点头。

临走的时候蒋母要和蒋映单独说几句话,莉夏一开始没想偷听,结果克制不住自己。门的隔音挺好,她只能听见几个字,是关于她的。她不去想蒋母说的具体是什么,知不知道都是一样的。

揣着明白装糊涂。

蒋映始终是笑着的。莉夏不懂他的心思,只能根据他的面部表情来判断他的心情。他的脸上粘着一张别人摘不下来的面具,试图摘下是愚蠢的做法。

车子走远,莉夏回头,整个别墅区变成一个巨大的围城,吃人的野兽。城外的人想进来,城内的人早已深陷其中。金钱,权力,地位,荣誉……这些身外之物变成了最为关键的因子,随时扼住人命运的喉咙。

05

婚礼如期举行。莉夏身穿昂贵美丽的婚纱,漂亮如纯洁的天使。蒋映一身银白色西装,宽肩窄腰,英俊非凡。可谓金童玉女,一双璧人。

新人交换戒指时台下疯狂起哄,在主持人的注视下,他们互吻对方的嘴角。蒋映含情脉脉地看着莉夏,这场婚礼像一个朦胧美好的梦,不,这场婚姻也是。

莉夏脱掉婚纱,换上鲜红的敬酒裙,裙子很好地展现了她窈窕的身材。在洗手池补妆时,有个男人走到她身边。

“莉夏,新婚快乐。”

他是苦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她张了张嘴才说道:“佑亭,你……”

“你的婚礼我怎么能不来呢,我们以前也是恋人,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好。”他自嘲道,“我最近刚和女朋友分手,工作也不忙。”

她呆呆地看着温文的他,想起大学那会他们多么相爱,可不过弹指一瞬间,什么都改变了。

程佑亭的长相不像蒋映,蒋映的眉目里有野性和不羁,而他眉眼里只有化不开的温柔,犹如浓稠凝固的蜜糖。

莉夏爱惨了他薄薄镜片下的含情眼。当时她是第一眼喜欢上他的,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她看他的眼睛,就像走进他的内心一样。

毒蛇吐信,他现在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像在引诱她出轨。她很紧张,丢下一句“我先去敬酒了”匆匆离去。

和老同学聊天,她才知道,程佑亭来潮州单单是为了参加她的婚礼。他方才悄悄走掉了,说是回清远,单位还有事。

如果不是母亲的阻拦,和她步入婚姻殿堂的就该是他。大学那四年,跟在她身后的是他,早上早起给她买早餐的是他,生病时照顾她的人也是他。她始终记得当时/吻他的青涩模样,他衬衫尖领微微翘起,掩不住内心雀跃。

不知何时蒋映揽住了她的肩,在同学们或惊艳或妒忌的目光中。莉夏把他当成程佑亭亲了一口,看他脸上满意的神情。她有点儿释然了,想要所有人都饮下那一口含毒的蜜糖。

午夜,她努力在他如画的眉宇中寻找另一个男人的影子。人这个东西很奇怪,明明知道不可能再得到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要。

06

连着几天有雨,趁着天气晴一会,莉夏把受潮的快递箱子扔掉,看着那些又要重新规整的物品,多少带点头疼。楼下不知道哪个没素质的住户,直接把洗衣服的水泼到路上,形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做全职太太的日子快乐又空虚,自由且束缚。蒋映每天下班回来还是会给她带花,和她亲热,问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男孩好女孩也好,她现在都不想生,一想到以后不仅要相夫还要教子,她就难受得想吐,也不像之前那么喜欢孩子。

她喜欢一个人待着,有时也烦蒋映,她仅仅把他当成某种工具。蒋映给女同事发消息,她想的是,为什么她们不像之前那样追求他了?要是他出轨了,也好给她一个机会。她想尽办法逼他和自己离婚,放她自由,他偏不。

她在默默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她比任何人都要期待它的来临。

莉夏有孕了。

她看着自己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总感觉肚子里孕育着的新生命在蚕食她的身体,消耗她的健康。

备孕期间蒋映每天都陪着她,即便她会冲他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婆婆也会耐着性子来看望她,撇着一张皱巴巴的,枯树皮似的老脸,堆满了虚与委蛇。

蒋映耐心地忍受着她的坏脾气,无形的屏障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十分诡异。有一次莉夏把盘子摔了个稀碎,蒋映终于忍不住了,扳正她的身子问她:“你究竟在闹什么?你想打掉孩子和我离婚跟你的初恋在一起?想都别想,他都未必会要你。一个二婚的女人,不带孩子也没几个男人稀罕。”他冷笑着说完。

莉夏瞪大眼睛。此刻的蒋映是凶猛的野兽,她是待宰的羔羊。脖子上勒出了似有似无的青痕,渗着淤血。

她明白了,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差距。

“你已经知道了?那好,如果离婚了,孩子归谁?”

他近乎残忍道:“孩子和你都不会跑到哪去,我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蒋映走后,莉夏颤着手拨通程佑亭的电话,这个电话号是他四年在用着的。拨通的那一刻,她全身血液都停滞了一下。

她说自己怀孕了,他说嗯,挺好,你和你老公好好过日子。她哭了,说我不爱他,我想跟你在一起。他说这么大的人了,别胡闹,过去的事情早过去了。

她在电话里哭了一会,他很沉默。她问他还喜欢她吗,他说喜欢,但是没用。

程父被诊出结肠癌,在父亲所剩不多的时间里,他只想陪陪父亲。

挂断电话之前,他嘱咐她要好好过日子,他们以后不用再见面,有什么事,想说什么话,都有电话联系,也免得你老公猜忌。她哭得泣不成声,心房不断缩小,缩成窄小的一块空洞。感情原来是块脆弱易碎的玻璃,轻轻一碰,在曾经爱人的面前迸裂。

莉夏双手握住那束新鲜的白玫瑰,再一松手,血液横亘在手掌之间,培养液呈现出淡淡的红。白玫瑰沾了些血色,华诡的白粉。

07

孩子生了,白胖好看的男孩。莉夏看着这个孩子,他和她骨血化出来的小东西。小孩也看着她,两只小手非要她抱抱。

湿热的尿液和乳汁流了一身,母亲给莉夏换衣服,怜惜着刚出世的小外孙。莉夏只觉得疲惫和恶心,胃里不停翻涌。

“妈。”她对母亲说,“我想回趟老家。”

“这怎么突然要回老家?行行,等你出了月子咱就回去。看看我这小外孙,长得跟我女儿女婿一样的俊……”

“我想出去走走。”

她不再理母亲,一个人出病房透气。在医院走廊,那些或年轻或苍老或压抑的眼睛和她对上,比湖面还要安静。人,生也是在这里,死也是,最后一个人孤独地待在四方大的骨灰盒里。盛大的开幕,冷凄的闭幕。

蒋映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点燃一根烟,又迅速掐灭。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她都不知道。她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回了病房。

08

从潮州廊坊距离是2102.683公里,开车油费大约1186元,过路费大约1030元,大约需22小时54分钟。

莉夏执意要回去,蒋映没再阻拦。暂时远离这个让她心痛的城市,与其说是逃避,更像是一种解脱。

走之前她看蒋映耐心地给孩子喂奶。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婚姻把本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捆绑在一起。乐意也好,不乐意也好,挣扎皆无效。

他说:“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回来,我和儿子等着你。”

母亲牵着她的手走上火车,看着车厢内乱跑的孩子,听老男人吸溜泡面的声音,闻空气内弥漫着的脚汗气。她真切地存在于这世间,只是世俗模糊了她的感官。车厢逐渐驶远,她把那段难抑的,痛入骨髓的回忆永远留在这个城市,包括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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