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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孤狼遇见了蝴蝶,
严冬的梅花遇见了落雪。
即便蝶与雪转瞬而逝,
也要怀揣着曾经的美好,
勇敢地去将明天迎接。
一
深宫的红墙之下,有一个瘦小的身影。
他穿着破烂的毡袍,赤着脚,脸上和身上都流着血,步履蹒跚地徘徊着。
他的脑中不断回荡着三个月前的那一幕。
大火在燃烧,到处是惨叫,那些昔日熟悉的面容全都沾满了鲜血,倒在他的面前。
他的阿布(蒙语父亲)把他扶到一匹马上,大喊着对他说:
“赤那,快跑!去东方找皇帝,为你的阿布和额吉(蒙语母亲)报仇!”
“阿布!”
“不要再说了!赤那,你长大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赛音诺颜的可汗!”
接着阿布扬起鞭子狠狠地抽在马儿的身上,骏马一声长啸,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向着远方飞奔。
“阿布!”
他大叫一声回过头,却看到自己的阿布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他的身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在拔出插进阿布心脏中的弯刀,另一个人正抬起眼睛轻蔑地看着自己。
他们的脸上,都露出狂笑。
二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马上飞奔。
敌人的士兵日夜尾随,无数次用箭刮伤他的身体,无数次将他包围,无数次想要抓住他将他撕成碎片。但是他躲过了利箭,冲出了包围,并将眼前的那些敌人杀死。
之后的日子他始终不敢下马,靠着弯腰抓起地上的草叶和草根为食。就这样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三个月,他终于越过了草原,从漠北来到了京城。
然而皇帝并没有接见他,只是找了个懂蒙语的人询问了他的情况,并将听到的话写成了奏报送到了御书案上。之后那个人转达了皇帝的慰问,并说日后会为他们处理问题。
最后皇帝让无家可归的他暂时留在宫中,担任皇子的侍卫。
而那些太监们从皇帝的态度中看出了对他轻视,因此也不肯为其领路,只把他丢在后宫里,让他自行去寻找住处。
既不懂得满语也不懂得汉语,他甚至连路都无法问;既失去了阿布又没了额吉,他像个无主的孤魂。
失望和无助熄灭了他最后的斗志,已经逃亡了将近一百天的他颓然地靠着宫墙坐在了地上,像被人丢弃的破烂娃娃一般。
“你怎么了?”
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仿佛是在炙热的沙漠之中吹过一丝清凉的风。已经没有力气的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自己的近前,有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就像是两泓清泉,汩汩流进了他干涸的心。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爱的女子,与狂野奔放的草原女人不同,她的身上散发着清秀和灵动,就像是朝阳下的露珠,晶莹剔透,绚烂夺目。
他傻了。此刻的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眼睛,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也忘记了她刚刚对自己说过什么。
其实就算记得也没用,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没事吧,你怎么不说话呀?”
女孩调皮地左右摇晃着身体,满脸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衣衫褴褛之人。这次他虽然记住了女孩说的话,但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于是就只好继续坐在那里,傻傻地盯着她。
“你……难道不会说话?……还是说你听不懂我说话?”女孩直起身来皱起眉头,手摸着下巴开始来回踱步。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跑到他的面前蹲下来,张开嘴并用手拍打起嘴巴来。
“哇哇哇哇……”
一连串滑稽的声音从她的嘴里传了出来,惹得他差点发笑。突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也张开嘴,模仿起她的样子拍起嘴巴来。
“哇哇哇哇……”
“哇哇哇哇……”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起来,尽管他的身上很疼,但是依旧笑得十分开心。
“太好了,原来你能出声啊!”
女孩看上去十分高兴,然而就当她向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一个成年女子的声音:
“六公主!公主您在哪里啊?快随奴婢回宫吧!”
听见声音之后女子立刻紧张起来,她探出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说道:
“来不及了,我们下次再玩吧!”
接着她拿出一只香囊,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香囊上面绣着的蝴蝶对他说:
“我,蝴蝶!我,叫,蝴蝶!蝴蝶,就是,我!明白了吗?蝴蝶!”
“蝴蝶……”
他模仿着她的口音生硬地说道。
“对!蝴蝶!就是我!我叫做,蝴蝶!这个送给你,别把我忘了!”
说着女孩便将香囊塞进了他的手里。
“蝴蝶……蝴蝶……”
他拿着那只香囊,喃喃地重复了几句之后,突然也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破烂的,绣有狼形图案的毡布碎片交给了公主,并且指着自己说道:
“赤那!”
“你叫做赤那?……就是狼?”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他从其中听出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努力地点了点头。
“好,赤那!我们下次有时间再一起玩!谢谢你送给我这个!”
女孩将那块毡布塞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摆摆手说道:
“我走啦!”
那双随着笑容弯起的眼睛像两弯明月,深深地印进了他的心田。
三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两年。
不受重视的他被安排到了同样不受重视的四皇子身边,成为了一名侍卫。
四皇子待人并不坏,对他也很好,只是平时沉默寡言,再加上整日忙于学业,因此二人之间并没有多少对话。而他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其他人交谈,因此也变得和主人一样沉默。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他每天都是重复地起床吃饭,然后护送主人前往书房和校场,日复一日,几乎永无休止。
说是几乎,就是说也有偶尔的例外,比如说正月初一这一天。
这天的晚上,他随着主人一起来到乾清宫,参加皇帝为他们摆设的新年宴会。
殿内的皇子公主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而殿外却是寒风凛冽,一片肃杀。
站在外面的他听着里面的喧闹,不禁想起当年在家乡的帐篷之中,和阿布额吉还有兄弟姐妹们一起其乐融融时的情景。然而现在他们早已经成为了一具具尸体,并且被草原上的野兽们分食一空。
一阵悲凉顿时涌上心头,泪水涌进了眼眶,几乎马上就要从里面挣脱出来。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回到草原上,再见到自己的阿布和额吉,与亲人们一起在马头琴声中起舞,听着他们呼唤自己的乳名……
“……赤那?”
呼唤声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猛地抬起了头,然后又看到了那双多次出现在梦里的可爱面庞,以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但他马上便低下了头。
入宫两年来,他已经知晓了宫中的规矩和礼仪,看到她的打扮就知道她是一位公主,自己身为一个侍卫是不可以无礼的。
但只是这一眼,便足以让对方认出了他,公主高兴地说道:
“你真的是赤那啊!我是蝴蝶啊!你还记得我吗?记得我给你的香囊吗?”
他当然记得,但是他不敢说。身为侍卫敢和公主攀谈,这绝对是无法被原谅的。
“难道说你是听不懂我说话?”
他当然能听懂。陪伴四皇子的这么久,天资聪颖的他早就学会了汉语和满语,只是他此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对了,这个你总该认识了吧!”
公主说着,拿出一件东西伸到了他的面前,低着头的他看到那件东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只白色的荷包,一半是白色的绸缎,而另一半则是雪白的毛毡。额吉绣的那匹狼还毫发无伤地保留在上面,而且在洗去了脏污和血污之后,它似乎变得更加威风凛凛。
“好看吗?我自己缝的!”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得意,似乎在等待着夸奖。
而他虽然心中激动,却依旧不敢表露,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你听得懂啊!”
公主并没有因为他不说话而感到生气,相反却十分高兴。她兴奋地拉起他的手说道:
“走,我们去玩吧!”
突然被那只温热的手牵起让他不知所措,又担心强硬地甩开有抗命之嫌,因此只能任凭她牵着自己,向着深宫之中跑去。
四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样的季节看到花。
天空中不知何时落下了纷纷扬扬的细雪,白色的雪落在红色的梅花上,在远处宫灯的映照下产生了一种朦胧的美,让人如坠梦中。
“好看吗?”
悦耳的声音将他陷入恍惚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他赶忙转身弯腰低下头,一个字都不敢回应。
“你不必那样拘谨,这里没有别人,侍卫们都在乾清宫陪皇阿玛和皇兄们呢。”
公主莞尔一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然而他还是不敢抬头,只是默默地伫立在那里,两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
“你心里……其实很难受对吗?”
他的心中又是一惊,没想到公主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这次不等他回答,六公主便用自己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坚定地看着他说道:
“小时候我第一次被人欺负,额娘就带我来这里看梅花。她说这么冷的时节梅花都能够挺住,并且还开出花来,平常的日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人在这么难过的时候都可以挺住,而且还能笑出声来,那碰上别的事情就更加不会害怕了。”
公主的双手就像她的内心一样炽热,温暖的触感从他的肩膀一直流进心窝,将他身心之中的严寒全部驱散。
他很感激,感激公主会记得自己,感激公主会将那块毡布制成香囊,感激她发现了自己心中的难过,更加感激她会专程带自己来到这里, 亲自安抚他的情绪。
而且公主说得对,自己还有血海深仇没有报,又怎么可以消沉呢?身为成吉思汗的子孙,赛音诺颜唯一的幸存者,他必须振作起来,去恢复家族的荣光。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用同样坚定的目光看向公主,想要向她表达谢意。
“公主……呃!?”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公主却突然将他拽到自己的身上,并且将他的头搂在了自己的怀中。
耳边听到的是轻柔的呼吸,鼻子里闻到的是淡淡的香气,脸上感受到的则是轻柔温暖的触感。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公主伸出纤细的小手摘掉了他的顶戴,然后摸着他的头说道:
“但是我知道的,难过的时候其实是很想哭的。那天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想哭就哭吧,不把心里的眼泪哭干净,又怎么能笑得出来呢?哭吧,这里只有我,我不会笑话你的。”
公主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这感觉就像是当年他趴在额吉的怀中被安抚一样。多年来的恐惧、不安、悲伤和愤怒之情顿时涌了上来,这次他再也忍不住,张开嘴在公主的怀中大声嚎哭起来。
“乖……乖……”
公主温柔的声音就像个慈祥的母亲,尽管趴在她怀中的,是一个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少年。
白雪继续默默地飘落在鲜艳的梅花之上,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他的呜咽之声。
五
“上啊,上啊!”
校场上欢声雷动,一群小伙子们正围在一起,观赏着空地中央的比赛。
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将发辫盘在脖子上,赤裸的上身显露出健硕的肌肉,流在上面的汗水反射着阳光,使他看上去有些耀眼。
“来吧。”
少年的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对着面前那个体型比公牛还要庞大的彪形大汉说道。
听到他的话,大汉大吼了一声冲了上来,然而没过几招便被他举过头顶,然后扔出了圈外。
人群中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赤那!好样的!第二十个了!”
“简直神力!真是我大清的巴图鲁!”
“这等神勇,我们根本比不过啊!”
“说得没错,不愧是草原上的汉子!”
听到这些赞美声,他憨厚地一笑,随后抱拳对大家说:
“承让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有气无力的高叫: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赶忙转身跪倒山呼万岁,正值壮年的皇帝在几名皇子的陪同下缓步走来。他不敢抬头,只看到一双绣着金龙的鞋子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就是赤那?”
威严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同雷霆一般灌入他的耳中。他将头几乎点在了地面上,然后恭敬地说道:
“正是卑职!”
“抬起头来, 让朕瞧瞧。”
面对皇帝的要求,这次他却没有立刻响应,因为君王是不能随便去抬头与之对视的。于是他答道:
“卑职不敢!”
这时候一旁的四皇子看准时机呵斥道:
“皇上叫你抬头你便抬,难道还想抗旨不成?!”
“卑职不敢!卑职领旨!”
有了主人的暗示,他的心中便有了底,于是低垂着双目缓缓仰起了头。
“嗯,果然是人才,不仅武艺超群,生得竟然也如此帅气清秀,真是国之栋梁啊!”
皇帝对他大加赞赏,然后转头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四阿哥,你为朝廷发现了人才啊!”
“此皆因承蒙皇阿玛恩泽,儿臣拜谢皇阿玛!”
四皇子赶忙毕恭毕敬地跪下来说道。
“好了,都起来吧!”龙颜大悦的皇帝挥手让众人起身,然后又对四皇子说:
“他还年轻,你就先替朕保管着,好好调教,将来朕必有大用!”
“儿臣领旨!”
四皇子赶忙躬身行礼,皇帝则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去。
“好样的!”皇帝走后,四皇子将他叫到一旁,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下午不必练了,本王给你放假!说吧,你想要什么,本王赏给你!
然而话刚刚出口,王爷的脸上便露出了悔意 ,显然是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谢主子!卑职有事求见六公主,求王爷代为传信,卑职感激不尽!”
“哎……你啊,果然!你说你……”
四皇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说道。
六
这片熟悉的梅园,他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来了。
当初知道他是四皇子的护卫之后,她总会借着皇子们读书的机会找他到这里来玩,两人也因此度过了许多年欢乐的时光。对他来说,那是他最为宝贵的童年记忆,她就像是一轮高悬的明月,照亮了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长夜。
但自从两年前开始,他们便很难相见。因为公主的母妃对其看管渐严,不允许她随便离宫,因此他们只能像当年那样,在大年初一的晚上才能短暂会面。
然而今年即便是那个日子也没能见到她,思念日切的他终于忍不住询问自己的主人。虽然四皇子没有斥责他,却也没有告诉他原因,只是叹了口气并让他不要再去胡思乱想。
可他无法阻止自己去想,而且每每想起,他便感觉心中无比煎熬,甚至寝食难安。
也因此,他不惜冒着受到责打的风险,屡次三番地哀求四皇子,只为能够与她见上一面。但每次他的主人都是长叹一声,然后沉默不语。
今天他终于有了机会。四皇子虽然还像从前一样叹气,但是却答应了他的请求。四皇子设法唤出了自己的妹妹,并将梅园附近的人全部支开,让二人再度见面。
现在,那个他期盼已久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就在他的面前。然而此刻他却犹豫了,他看着那个兴致勃勃地站在秋千上摇晃着的六公主,迟迟不敢出声。
该如何叫她?是规规矩矩地下跪请安,还是如从前一般直接呼唤?是称其为公主殿下,还是亲昵地叫她一声小蝴蝶?
他不知道答案。其实答案并不重要,他只是不敢去面对她,他害怕她转过身来之后,露出的是高高在上的,冷若冰霜的脸。
此时老天伸手帮了他的忙。只听咔嚓一声,绑着秋千的那根树枝应声折断,将位于最高点的公主直接抛向了天空,接着又坠向地面。
“危险!”
几乎是在叫喊的同时,他的身体本能地采取行动。他一个箭步冲到附近的树下,三两下便爬上树梢,接着纵身一跃跳到空中,将下坠的她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刚刚还不知所措的六公主便如同云开雾散般露出笑容。那笑容中透着的安心与喜悦,既有对他的无比信任,更有重逢的激动。
“赤那!”
她欣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也让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温暖和感动。虽然面前的她长大了许多,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但是没有变的,是那灿烂耀眼的笑容。
“赤那我终于见到你了!赤那我好想你!”
将六公主放到地上之后,她便如同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地抓着他的衣袖说道。
“嗯,我也想你!”
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会这般诚实地吐露自己的心声。
“赤那赤那,你知道我学会什么了吗?我学会绣花了!不光是花,我还绣了小鸟,月亮,还有狼!我会绣狼了!每次学会东西我都好想给你看看让你夸夸我!可是额娘都不让我出门……”
说到这里,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她突然皱起眉头瘪起嘴,然后马上又换上了笑脸说道:
“还好这次四哥帮忙,我终于能给你看了!你看你看!”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只说不清是狼还是哈巴狗的四足动物,上面还有一块奇奇怪怪的像是破布一样的图案。
“这是狼!这是飞在天上的蝴蝶!这是赤那,这是小蝴蝶!嘿嘿,怎么样?”
她满脸期待地双手捧着那块手绢,几乎要将它贴到他的脸上。他明白,她在等待他的夸奖。
“嗯……很……漂亮。”
“是吗?嘿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将其塞进他的怀里说道:“送给你!以后我不在了,你就看着她想着我,别把我忘了哦!”
“不在了?”他满脸诧异,“你要去哪里?”
“……额娘说我要出嫁了,要去草原。”
七
漆黑的夜,死寂的房,冰冷的床。
他睁大眼睛躺在那里如死尸般一动不动,心中却是狂风暴雨,巨浪滔天。
听到她要出嫁的消息,他的脑子里马上便响起了晴天霹雳,接着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冰凉。
体会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公主对他意味着什么,自己又在期待着什么。可当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如此可笑,如此荒唐。
自己只是区区一个侍卫,一个奴仆,居然还想着要和公主长相厮守。他突然觉得自己像只蹲在水边的愚蠢猴子,看着水中那轮明月如此洁白,如此耀眼,就厚颜无耻地伸出爪子,痴心妄想能够将其据为己有。
但他最多也只能是搅碎那个倒影,制造一点波澜。公主和月亮一样高高地挂在天上,注定今生与他无缘。
他又一次从怀里取出那条手绢,看着上面狼碟嬉戏的图案,想起白天的二人相见时的情形。
当公主说自己要嫁去草原之后,他便陷入了混乱之中。不知该怎么接着聊下去的他只能胡乱地问了一句:
“你想去吗?”
这种蠢问题换来的是公主的凄凉一笑,她淡淡地说:
“额娘说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们注定要去往草原上的部落,在那里度过往后的余生,无论我们喜不喜欢。”
之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不想就这样无言下去的他又一次鲁莽地问道:
“那,你要嫁给谁呢?”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因为六公主脸上的表情不仅变得更加哀伤,还多了一丝丝的悲愤。她没有告诉他,只是缓缓地说道:
“去问我四哥,你就知道了。”
当时已经语无伦次的他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便结束了话题,现在想来他却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却让他去问四皇子呢?
这个疑惑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于是在第二天早晨护送主人去御书房的途中,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正在大步朝前赶路的四皇子闻言停了下来,转回头看着他问道:
“你是听谁说的?”
“回主子,正是六公主。”
“我猜就是……”
四皇子长叹了一声,然后面带同情地问道:
“你真想知道?”
“回主子,奴才想知道,请主子明示。”
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四皇子此刻却显现出了纠结,沉默了一会之后,他才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声音低沉地说道:
“皇阿玛已经决定,将六公主送往漠北,嫁给准噶尔可汗……绰罗斯·噶尔丹。”
“……噶尔丹?”
可怕的记忆随着这个名字浮现在脑中。燃烧的营帐,惨叫的族人,刺在阿布胸口的弯刀,以及那张狂妄扭曲的可怕笑脸。
“没错,正是消灭你们部族,杀害你全部族人的噶尔丹。”
“为什么会是他……”
“准噶尔近些年势头凶猛,如今盘踞漠北无人能敌。朝廷派去征讨的军队一再受挫,因此有人提议和亲……”
四皇子耐心地进行解释,但是他根本没有在听。因为他并不是真的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因。他是在问自己,也是在问苍天,问命运。
“为什么会是他……”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
八
在外人的眼中,四皇子是个不好接近的人。
他平时总是板着脸,很少说话,也很少见到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座冰山一样,远远看到就会觉得寒意森森。
然而只有他的亲信们才知道,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只要是他喜欢的人,他都会关怀备至,无限包容,甚至会为了那个人不惜在皇帝的面前撒谎。
就比如这次。
“四阿哥,你手下那个骁勇的侍卫哪去啦?”
面对皇帝的询问,四皇子马上跪下来说道:
“启禀皇阿玛,赤那最近偶感风寒,儿臣担心其因此伤了身体,因此将他留在所内休养。”
“哦?想不到如此健壮的猛士也会生病,你可要好生照料他啊。”
“儿臣遵旨,定不负皇阿玛所托!”
四皇子叩头领命。其实他心里头很清楚那家伙根本就没病,或者说他得的并不是身上的病,而是心病。
“起来吧。”皇帝挥了挥手命他起身,然后说道:“我们说正事吧。对于准噶尔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
从上书房出来之后,四皇子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来到院子里一个单独的房间外,屏退左右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十分安静,若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会发现一边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此刻他正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其中,全身几乎缩成了一团,就像只藏在石头缝隙中的蜗牛一般。明明这是一间干燥明亮的屋子,却因为他的存在而给人一种潮湿而又阴暗的感觉。
四皇子叹了口气。自从那天得知公主将要嫁给噶尔丹之后,他便成了这副样子,使得四皇子不得不以生病为由将他弄到这个单间里来居住,每天安排人给他送饭。然而这个家伙什么都不肯吃,就这样坐在这里,似乎打算和那些饭食一起腐烂,再也不见阳光。
“赤那,你振作一点好不好?你是我大清的勇士,是来自草原的狼!你应该纵马驰骋杀敌立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蜷缩在这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家……”
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干裂的嘴唇喃喃地说道:
“我的家……确实已经没了……过去的没了……将来的也没了……”
而且它们还都被同一个人夺走了。想到这里,他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又开始刺痛,脑子里浮现出公主离去的背影。
“现在事情还未成定局,你就不去争取一下吗?”
“争取……”
他露出了这些天来唯一的一次笑容,却比以往的所有表情都要苦涩。皇帝将公主许配给可汗,他一个侍卫又该如何去争取呢?
“唉……你啊……”
见他再度陷入沉默,四皇子又叹了口气,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是你的机会,我会让你明白的。是你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
走下台阶的时候,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皇子低声地说道。
九
月光穿过窗棂,他面前的地面上洒下一片银白,就像一块白色的丝绸。
他又一次想到了之前公主送给自己的那块白色手绢,于是颤颤巍巍地将它从怀里取出来打开。朦胧的月光照在手绢上,又映入了他朦胧的泪眼,使得那些刺绣看上去模糊一片。
看着那些模糊而又晃动的形状,他渐渐陷入恍惚。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狼,在儿时的草原上狂奔,追逐着那只蝴蝶,和它嬉戏。
头顶是蓝天白云和艳阳,身旁是阿布额吉和族人,他觉得自己幸福无比。就在这个时候,那只蝴蝶翩翩落地,并且渐渐幻化成为公主的模样,就像之前见到的一样美丽。
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变得阴云密布,甚至还有些怒意。
“……公主?”
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暗了下来,草原和族人一点点的模糊消失,然而只有公主却一直站在那里。
这不是幻觉。月光正照在公主的肩头,在地面上留下了婀娜的影子。
公主真的来了,公主看上去很生气。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有些发慌,赶紧挣扎着站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公主这种表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他刚刚站好,脸上便挨了那纤纤玉手的一记耳光。
公主只是个没有学习过武艺的少女,这一巴掌谈不上有多重,然而带给他的精神冲击却巨大无比,再加上几天没有吃饭造成的身体虚弱,让他差一点便跌坐在地。
他惊讶地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散发着异常迫力的公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公主先开了口:
“赤那,我真的是看错了你!我本以为你只是老实善良,却想不到你竟如此的懦弱!”
公主的话如同利刃一般刺进他的心里,让他觉得胸口剧痛,脸上火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忘记你的家园是怎么被劫掠,忘记你的族人是如何被杀害的吗?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却非但不想着为他们报仇,反倒是一听见仇人的名字就被吓破了胆!你看看你如今是副什么样子!真是让草原男儿觉得羞耻!你……”
“我又能怎么办!”还没等公主说完,他便声嘶力竭地大吼道,“皇上说过要帮我,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不但没有发兵,反而还要与他和亲!而我如今只是个侍卫,是个下人,凭我一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奋力的喊叫用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他扑通一下坐在地上,用低沉的声音绝望地说道:
“我连你都保护不了……怎么给那么多人报仇……”
“赤那,你喜欢我吗?”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公主在他的面前蹲下,声音又变得像以往那般轻柔。
突如其来的发问又吓了他一跳。他抬起头,看到公主被月光照着的半边脸上泛着微红,眼中仿佛充满炽热的火焰。他的心脏似乎被瞬间点燃,沸腾的血液立即流遍全身。强烈的冲动使得他无法继续隐瞒下去,于是咽下了一口唾沫后他鼓起勇气,用力点头说道:
“喜欢!”
“那……你想娶我吗?”
“什么!?”这个问题又一次让他陷入了犹疑,”可是……”
“我不要听什么可是!我问你,想还是不想?”
公主的话让他的心愈发躁动,他索性豁出一切大喊道:
“想!我这辈子……只想娶公主为妻!”
十
皓月当空如明镜高悬,月下的小屋内,如今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那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十几个字,可对他来说却如同抛出十几块千斤巨石一般,让他筋疲力竭。
六公主笑了。然而她露出的并不是往日天真烂漫的笑容,当中似乎包含着某种巨大的决心。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好。赤那,你听着,我也喜欢你,也一样非你不嫁。如果皇阿玛将我送到准噶尔,我便悬梁自尽,决不负你。”
公主的表情无比的坚决,看不出一点儿戏的意思。这让他慌乱起来,大叫道:
“公主!?这是皇上的旨意,皇命不可违!您不可鲁莽啊!”
六公主没有回答他,她默默地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他问道:
“赤那,你会负我吗?”
“不,当然不会!佛祖在上,我赤那若负了公主,定当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既然你不会负我,我便把我的一切都交付与你。”
说着公主伸出纤纤玉手,在月光下缓缓解开了衣襟上的扣子,然后如同下凡的仙子一般抛去了外衣。
“公主……您要做什么……?”
他被公主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竟然忘记转过头去。六公主虽然面带羞涩,却还是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说道:
“我已决定不会负你,现在我便把我的身子连同性命都交给你。今后我是生是死,便全由你来决定。”
“这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这时候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扭过脸去拼命摆手说道。
“你在怕什么?”公主的声音此时出奇的冷静,“怕砍头?怕凌迟?是怕行刑的疼,还是怕丢掉的命?”
“不,我死不足惜,只是不能连累公主你!”
公主又笑了。
“我说了,嫁去准噶尔我便死,你若死了,我也马上随你去死。反正我都要死,又有什么所谓呢?”
“公主请三思,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死!”
“这我也说了,我的命,由你决定。”
“……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做?”
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公主沉下脸来,面色凝重地说道:
“击败噶尔丹,把你本应该属于你的一切,包括我在内,都夺回来!”
击败噶尔丹。这种事情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可是以他如今的处境,别说战胜,就连见到他都难如登天。
“赤那,你对我说过,你是可汗之子,你们赛音诺颜部也是成吉思汗的后人!噶尔丹能得到的,你一样也有权利拥有,不是吗?”
没错。嫁给草原上的贵族是大清公主们的宿命,但他是可以符合这一要求的。只要他能恢复自己的领地,重建自己的部落。
可是这谈何容易呢?
“赤那!”公主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行让他面对自己。她的身体在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知道这很难,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会负我吗?难道你就连试着去争取都不敢吗?”
一番话如同霹雳一般击中他的头顶,让他瞬间醒悟过来。
公主为了自己甘愿牺牲性命,可他却还在因为些许困难而裹足不前,这样又对得起她的那份真情?这些日子想到公主可能会离开自己,他的心中便如同刀割剑刺一般疼痛,如今已然确认了她的心意,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夺走?
想到这里他猛地站起身来,看着公主坚定地说道:
“我肯,我肯!为了公主,我什么都愿意做!”
“真的吗?”
六公主抬头看着高过自己的他,眼中又燃起了炽热的火。而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抱住我。”
“公主!?”
“我说了,抱住我。你不是什么都愿意做吗?难道现在连这种胆量都没有……”
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抓起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十一
天明时分,嘈杂的脚步声音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他低头看着趴在自己怀中的公主,马上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于是摇着她雪白的双肩说道:
“公主、公主,快醒醒!出事了,我来挡住他们,你快逃!”
“没用的,逃不走的。”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公主此刻的反应及其冷静。她仍旧依偎在他健硕的胸膛上,循着声音看向门外。
大部分的脚步声都在院外停下,可以听出只有两个人来到了门口。其中一个声音说道:
“皇阿玛,就在里面。”
他心中又是一惊,因为这是他的主人四皇子的声音,而另外一个人的身份,从四皇子对他的称呼中就可以知晓。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听到那个威严冷峻的声音,他感觉全身冰冷。
“没有。”四皇子答道,“儿臣派人守在院外,随后便禀报给了皇阿玛。”
这时候他才知道是四皇子告发了自己,并将皇帝带到了这里。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想除掉自己,他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还搭进来一个皇妹。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他的手突然被抓住,他低下头,发现怀中的公主正抬头仰望着自己,她的眼神又变得如昨夜那般炽热。
“你说过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做。现在,我便要你拿出勇气来。我说过,你若死,我便随你赴死。今日是死是活,便全在你了。”
说话间房门被打开,身穿常服的皇帝和四皇子一同走进屋内,随即便见到了衣衫不整的二人。赤那赶紧起身跪倒高呼万岁,一旁的公主也抱着外衣遮住胸口跪了下来。
即便没有抬头,他也能感受到这位强势帝王锐利且冰冷的目光,犹如巨石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皇帝没有说话,现场的气氛就这样尴尬地僵持着。最终他实在承受不住这压力,低着头高声说道:
“皇上!是卑职该死……”
“住口,朕没有问你。”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冷峻非常,硬生生让他把话噎了回去。喝止了他之后,皇帝转头叫着公主的乳名对她说道:
“蝶儿,你如实回答阿玛,你可曾受人逼迫?”
抱着衣服的公主不卑不亢地说道:
“回禀皇阿玛,孩儿与赤那两情相悦,彼此托付终身,永不反悔,求皇阿玛成全!”
“嗯,很好。”
听到皇帝的肯定,他的心中燃起了希望。他以为皇帝会心疼自己的女儿,愿意成全他们两个人。
然而他太天真了。对方的下一句话,马上便让他汗毛竖立,惊惧不已。
“既非受迫……那便是合谋了?”
“儿臣该死,请皇阿玛恕罪!”
皇帝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四皇子马上便跪了下来。年轻的皇子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父亲的对手,与其狡辩下去,倒不如老实交代。
“四阿哥,朕知道你反对和亲。但你可以劝说朕,却不能胁迫朕。你们两个做出此等有违宫规和立法之事,朕就只能忍痛把你们交给宗人府论罪了。”
皇帝的话中听不出任何的感情,冰冷得就像部机器一般。
十二
“求皇上开恩,饶恕四皇子和六公主!”
皇帝的决定让他惊惧不已,此刻他不顾自己的身份,立即上前一步跪在皇帝面前为两个人求情。
“朕还没处置你,你倒先跑来为他们二人求情?”
皇帝的声音中充满了讥讽,仿佛是在看着傻瓜一样。无情的君王冷笑一声后继续问道:
“你倒是说说,朕凭什么要为了你网开一面呢?”
“这……”
跪在地上的他冷汗直冒。刚刚的求情只是一时冲动,他一个小小的侍卫,拿什么来说服皇帝呢?
他想到了公主的话。
“你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你也可以得到这一切!” “你就连试着争取都不敢吗?”
对了。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皇帝坚定地说道:
“卑职愿为皇上平定准噶尔,收服漠北,以可汗身份迎娶六公主为妻!”
“……哈哈!”
短暂的沉默过后皇帝放声大笑,然后轻蔑地说道:
“夸海口也要看身份,就凭你也想做可汗?还想平定准噶尔?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种嘲笑是理所当然的,换成昨天的他,恐怕也会嘲笑自己异想天开。然而如今不一样了,为了挽救公主,无论是刀山火海,他都要去闯上一番。
而且这件事情也的确不是毫无可能。
“皇上,卑职是赛音诺颜汗纳木扎勒之子,家父是被噶尔丹亲手所杀,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父亲死前亲口将汗位传位于卑职,只要复兴赛音诺颜部,卑职便是名正言顺的可汗!”
“哦?原来你就是当年逃难来的那个漠北王子……可如今你的领地和部众都在噶尔丹手里,朕又凭什么冒着惹恼噶尔丹的风险去帮助未必会成功的你呢?”
终归他只是个亡国的王子,而噶尔丹现今的实力如日中天。无论怎么看,派兵去帮助他复国都不是个明智之举。
“卑职不要皇上一兵一卒,愿只身前往漠北,若事不能成,情愿战死以谢陛下!”
“什么?赤那你……”
他的回答显然出乎了四皇子的预料,然而皇帝却伸手示意自己的儿子不准说话,接着饶有兴致地问道:
“哦?你要如何做呢?”
“回皇上,现今土谢图汗部和扎萨克图汗部还有数万勇士被迫依附于噶尔丹,两部的可汗皆于我部有亲缘关系,且与我父交情颇深。卑职愿劝说两位可汗弃暗投明归顺大清,与卑职一起剿灭噶尔丹!”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少言寡语的四皇子经常对他讲起漠北形势的用意。然而四皇子并未想到他会采取如此冒险的手段,因此大惊失色道:
“赤那,不可鲁莽!皇阿玛,赤那的勇武和胆识您皆已见到,儿臣恳请率兵三万到边境接应,如不能胜,自愿除去宗籍以谢天下!”
“不必!”他的态度十分坚决,“卑职绝不浪费皇上任何东西,只求事成之后陛下将六公主许配于我。届时皇恩浩荡,漠北将永世臣服!”
这番话说得看似卑微,但敏锐的皇帝马上就听出了其中暗含的威胁。然而此等气魄反而赢得了皇帝的认可,他大笑着点头说道:
“敢和朕叫板,确实有些骨气!好,朕就准许你前去漠北,也会率军予以接应。但是朕有言在先,未见绝对的胜机,朕绝对不会出手。如果事成,朕就将答应给噶尔丹的一切都给你,包括朕的蝶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叩头谢恩,随后起身看向公主。四目相对,这次换成他的眼神炽热而坚定。
——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
十三
劲风在深夜的草原上肆意疾驰,卷动着大帐外的旌旗,摇曳着大帐内的灯火。在晃动的火光下,他被五花大绑着丢到了札萨克图汗的面前。
“大汗,此人乃是清廷派来的奸细,他潜入我部,暗杀了我的父汗,在逃跑的时候被我擒获!我在他身上搜出清朝皇帝的密信,要他也杀死可汗您,所以特来告知!”
押送他前来的一名年轻人说道。
札萨克图汗接过那封信看了看,随后愤怒地一拍桌子叫道:
“哼,那皇帝简直欺人太甚!待我回头将此事禀告噶尔丹汗,有朝一日准噶尔大军南下,你我便作先锋杀进北京城!”
札萨克图汗说完低头看了看面前的俘虏,恶狠狠地喊到:
“来啊,把这个家伙给我拖下去,绑在马尾巴上拖行三百里!然后砍了他的头献给噶尔丹汗!
两名士兵走过来将他架起,他抬起头怒视札萨克图汗大喊道:
“沙喇!你与车臣、土谢图和赛音诺颜皆为兄弟部族,而今他们或被灭族,或被奴役,就连你的部众也有无数女子沦为准噶尔的奴隶,甚至你的妻子也在其中!你不思解救族人,为他们报仇,反而在甘心在他的麾下当走狗,你不觉得羞愧吗!”
一番呵斥让在场的扎萨克图人全部低下了头,就连抓住他胳膊的两名士兵都停止了动作。身为草原上的血性男儿,他们的确为自己的忍辱偷生而感到羞愧,曾经也有人试图反抗,但无一不被自己的可汗血腥镇压下来。
但武力的威慑不代表内心的臣服。听到他的话之后,众人心中的伤疤被再次揭开,几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悲愤之色,除了札萨克图汗沙喇之外。面对他的斥责,对方站起身指着他大吼道:
“少废话!给我把他的舌头割下来,看他还能不能在这里乱叫!”
然而可汗的手下们却因为情感的动摇而陷入迟疑中,没有立即响应命令。见此时机,他马上大喊道:
“察珲多尔济,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沙喇汗闻言大惊,赶紧伸手去摸自己背后的弯刀。然而此刻假意押送他前来的察珲多尔济已经悄悄摸到了对方的身后,听到他的喊声之后马上抽刀便砍。电光火石之间,札萨克图部可汗的人头已经滚落在了地上。
形势的急剧变化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察珲多尔济赶忙又跑到他的身边解开绳索,接着他将一份圣旨举在手中高喊道:
“我奉大清皇帝之名前来清剿助纣为虐的叛逆之徒!现在乱臣贼子已死,其余只要愿意服从,皆不追究!”
随后他又说道:
“噶尔丹残酷无情,与兄弟们皆有深仇!大清皇帝已派我前来征讨此贼,为我们漠北部族报仇雪恨,只有归顺大清,我们才会有希望能够救出自己的妻儿老小,让这个草原上的恶魔永远消失!”
于是短暂的沉默过后,一大批跪倒的声音齐刷刷地传来,众人高呼道:
“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这样,扎萨克图和土谢图汗部的力量成功被他收入麾下,仅仅三个月,他便从只身一人变成了坐拥五万大军的将领。
下一步,就该对付准噶尔了。
十四
赤那,你还好吗?听说你又一次获得了大捷,真为你感到自豪。……
燃烧的篝火旁边,一身戎装的他正坐在石头上,读着前线的清军将军转交给他的,六公主的亲笔信。
……不知不觉你已经离开八个多月了,现在小狼也已经八个月大,马上就要来到这个世上了。他已经来不及要和你这个爸爸相见,急得每天都在我的肚子里猛踹个不停呢。……
只是月下的那一晚,公主便怀上了他的孩子。自从那一晚之后,他也再也没见到过她,听说从此之后,她便被禁足在深宫,尤其是发现身孕之后,能够接触到她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幸好有四皇子的帮助,才得以让她的书信来到他身边。然而他知道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皇帝的默许,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过那个人的视线。
而皇帝之所以会容忍这些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如今担负着平定西北的重任。这一仗,他只能赢,不能输,他一定要以漠北可汗的身份回到京城,迎娶六公主成为自己的妻子。
……希望能在冬天的时候看到你,我们一起去那片梅园里赏花,还要带上我们的小狼。
他合上那封信站起身,将其塞入怀中。同时吩咐手下将士整顿军队,准备出发。
他不准备回信,而是打算直接回到京城去见她。现在他即将出战,而这将是最后一战,此战过后,他便要找皇帝兑现诺言,实现自己的夙愿。
天边的乌云遮住了月亮,漆黑的夜晚只剩下远方星星点点的火光,那里便是噶尔丹的营帐。
这几个月来他依靠漠北诸部的支持,率军突袭准噶尔大胜之后又五战五捷,打得对方节节败退。一系列的胜利使得在后方观望的清军也加入进来,在双方的合围之下,敌人已经毫无招架之力。
而现在,他已成功找到了躲藏多日的噶尔丹老巢所在,只要消灭掉他,战争便可以结束了。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命令士兵熄灭火把悄声前进,一直来到骑兵的冲锋范围之内后,他大喝一声,一马当先率领他的漠北勇士冲了进去。
营中的敌人毫无防备,面对突然的进攻猝不及防。很快整片区域便被控制,准噶尔士兵不是被杀就是成为了俘虏。
然而却没有发现噶尔丹。不仅如此,这座大营中的敌人也少得可怜。
“不好,中计了!”
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四周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接着利箭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无数兵士倒地身亡。他赶紧带领手下突围,但见到外面无边无际的准噶尔士兵后,他便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原来噶尔丹一直在保存实力。这个狡猾的准噶尔可汗利用了他的年轻和急躁,一步一步将他诱入了这个陷阱之中。
身陷重围之中他们无路可走,唯有拼死一战。午夜的草原上,火光冲天,火星四溅,刀剑声混杂着惨叫声,让人触目惊心。
十五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利刃划破了他的铠甲和皮肉,利箭刺进他的手臂和肩头,鲜血流进的他的嘴巴和双眼,使得他的眼前模糊一片。他的面前是数不清的敌人,身边已经没有一个战友,他的手脚也已经变得迟钝,手中的刀也愈加沉重。
然而他仍旧没有倒下,仍旧在奋力厮杀。
——公主还等着我回去,去见我们的小狼,去当初的梅园。
两名手握巨锤的噶尔丹力士拨开人群冲了上来,其中一人抡锤便朝他的头上砸去。他靠着本能勉强躲开,随后回身一刀割开对方的喉咙。但紧接着另一只大锤就带着疾风袭来,猛烈的撞击让他飞到了两丈开外。
——我不能死,不能死。
趴到尸体堆上的他努力试图爬起来,但伤势过重加上筋疲力尽,让他最终只是翻过身来,仰面朝天看着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这时候,一张让他熟悉而又惊恐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你,就是纳木扎勒的儿子?”
宽阔的方脸,三绺短须,粗壮的眉毛,以及那双深深刻进他心中的凶恶双眼。视线对接上的一刹那,儿时的恐惧、绝望和无力感占据了他的心头,让他求生的信念彻底熄灭。
仇敌噶尔丹坐在马上睥睨着血泊中的他,脸上的轻蔑一如当年。
“纳木扎勒是个蠢材,他的儿子看来也一样。不好好在皇帝的手下做条狗,反倒千里迢迢跑来送死,漠北人都追随这种货色,也难怪会成为我的奴隶!”
噶尔丹仰天大笑,身边的手下也随之放声狂笑。而他此刻已经心如死灰,只能无力地将头歪向一旁,回避那些嘲讽的目光。
——我不行,我战胜不了他。
那个曾经杀害他的父母和族人的敌人,现在看来依旧是如此强悍。对他来说,那便是一座永远也无法翻越的高山。
“正好他躺到这尸堆里头,放把火,送他和他那群蠢材部下一起升天!”
熊熊烈火在他周围燃起,夹杂着毛发和衣服的焦糊味逐渐向他接近。他再度面朝天空,看着滚滚上升的浓烟,准备迎接自己死亡的命运。
——对不起,公主,我做不到,对不起。
热焰卷动着气流,将一样东西吹起,从他的眼前飘过。那是一条手绢,上面还绣着一只像狗一样的狼,以及破布一样的蝴蝶。
当年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
最无助的时候,是公主帮助了自己。
最痛苦的时候,是公主安抚了自己。
现在公主也同样身处痛苦和无助当中,她将一切都交给了自己,等待着自己去拯救,他却又一次想要放弃。自己已经失去了从前的家人,如今又怎能让新的家人也从身边离去?
手绢在火焰中升腾,公主的声音也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不是说你不会负我吗?
“没错,我绝不负你!”
噶尔丹高傲地骑在战马之上,得意地和手下准备离去。然而他们的战马还没走出去几步,便被突然的一声大吼吓得高声嘶鸣。众人一边安抚马儿一边扭回头,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愣在了原地。
熊熊烈焰之中走出一个全身在燃烧的少年。明明他的铠甲和头发都在燃烧,可他却毫不在乎,他的眼中似乎也在喷出烈焰,就像是地狱的死神一般。
“不负你,我绝不负你……”
他一面低语,一面缓步朝着噶尔丹的队伍走来。所有人都被这景象所震撼,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附近的一名士兵先回过神,弯弓朝他射了一箭。然而那箭就仿佛插入了假人的身体里一样,丝毫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鬼、是鬼!”
“不要胡说!快给我杀了他!”
噶尔丹此时也反应过来,连忙试图阻止他的前进。这位狡猾凶残的可汗很清楚目前的危险,在如此近的距离,纵然有千军万马也难保证自身的安全。
然而一切都晚了。
“啊!!!”
又是一声大吼,他猛然朝着仇敌飞奔而去。噶尔丹的坐骑早已经被吓得惶恐不安,如今见到这一幕更是魂飞天外,它一声惨叫扬起前蹄,将自己的主人甩落马下之后扬长而去。大惊失色的噶尔丹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逃命,可抬起头来便看到那个全身火焰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你……”
曾经不可一世的大汗此刻被恐惧堵住了喉咙,连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钢刀刺穿了心脏。
“公主……我做到了……等着我……去娶你……”
而他也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带着全身还未完全熄灭的火焰,颓然昏倒在地。
十六
——这是哪里?
他似乎飘浮于虚空之中,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好像天地万物都曾不存在,都只是虚幻。他的内心此刻出奇的平静,此前所有的期待和痛苦仿佛都不再重要,都与自己无关。
“赤那……”
突然出现的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的阿布和额吉,以及诸多的族人正站在那里,笑容满面的向他招手。
——大家在等着我。
他的心中泛起暖意,不知如何生出的力量,推着他向众人飘去。
——好累,好想躺在额吉的怀里,看着阿布和族人拉着马头琴载歌载舞,直到睡去。就这样吧,什么都不要去想,回到大家当中吧。
自己似乎放弃了什么,但是都已经无所谓了。
“赤那……”
人群中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让他泛起无限思念和期待的声音。
“……公主!”
六公主就站在那里。她的周身散发着明亮而柔和的光芒,看上去圣洁无比。那光照在他的身上,就如同驱散迷雾一般,让他原本模糊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她,同时大喊道:
“公主!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来迎接你了,还有我们的小狼!”
然而任凭他如何努力,他都无法接近她一步。公主露出温暖的微笑,轻声对他说:
“赤那,回去吧,你还不该来这里。回去吧,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我们的小狼……”
说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
“公主!”
他大喊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身旁的军医吓了一跳。远处的一名将军听到这边的声音赶忙快步走来,惊讶地说道:
“你醒了!?伤成这样还能还能活过来,简直是奇迹……”
还没等对方说完,身上缠满布条的他便猛地站起身来,抓住对方的双肩问道:
“这是哪里?噶尔丹呢?噶尔丹怎么样了?”
对方被他的气势镇住了,愣愣地说道:
“听闻准噶尔军中突然大乱,我便率兵与刚刚赶来的土谢图汗杀了进去,然后就发现噶尔丹的尸体,你就躺在他身边……”
“所以噶尔丹真的死了?所以这不是梦对吗?”
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让对方无言以对,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
“公主,我来迎娶你了!”
在获得肯定的答案之后,他丢下那名将军直奔帐外,夺过一名骑兵的战马一跃而上,扬长而去。
“哎!!!你的伤势很重,不能乱动啊!!”
回过神来的军医追出来大喊,然而除了地上的尘土之外,早就不见了他的人影。
“伤成这样还能骑马狂奔,真的是奇人啊……”
迟一步走出来的将军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喃喃地说道。
…………
这是他第二次从漠北赶往京城,一样的单人独骑,一样的身负重伤,然而心情却与上一次又天壤之别。此刻的他的心中异常激动,恨不得马上飞进那座城市,飞进那座深宫,飞到日思夜想的公主身旁。
这便是与上次的根本不同之处,现在的他,充满了希望。
然而谁又能想到他即将面临的,是比上一次还要深重的绝望。
十七
伤痕累累的他在被准许入宫之后并没有直接去面圣,而是径直来到公主的住所,那个之前他甚至不敢逗留太久的门前。
此刻他做出了一个无比大胆的决定,他要直接冲进院内大声呼喊六公主的名字,然后在她走出来之后一把将她抱起,带着她飞奔着去见皇上,当面请求他兑现承诺,予以赐婚。
可当看到摆放在院中央的灵柩之后,他的一切思考都停止了。
“赤那……”
四皇子没有料到他的突然出现,完全来不及收起悲伤的情绪编造安慰他的说辞,只能呆呆地叫着他的名字。
然而他此刻根本看不到其他东西,眼中就只有院子中央的那口深红色的棺木。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呢?是谁躺在里面?
他本能地感到害怕,但是双脚却止不住地朝它靠近。每迈出一步,他都浑身颤抖,原本空白的大脑中突然涌现出许多记忆,那些往日的话语都在他的耳边回荡。
——赤那!我们下次有时间再一起玩!谢谢你送给我这个!
六公主正安静地躺在棺中,如同睡着了一般。
——你心里……其实很难受对吗?
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安详。
——送给你!以后我不在了,你就看着她想着我,别把我忘了哦!
那身深蓝色朝袍太过肃穆,一点都不符合她活泼的模样。
——赤那,你会负我吗?
她明明不喜欢那些首饰,现在手上和头却挂了那么多。
——既然你不会负我,我便把我的一切都交付与你。
她……
他已经看不清棺中的爱人,因为他的双眼已经模糊一片。
“公主,公主,我回来了。”
他走到棺木旁低下头,含着泪笑着说道:
“我做到了。我平定了准噶尔,除掉了噶尔丹,现在我已经是真正的可汗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你的额附,将你留在我的身边了……”
他伸手去抚摸公主的面庞,那张光滑的脸上传来冰冷的触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公主,你醒醒啊……你看看我……你为什么要躺在这种地方,这样会着凉的。来,我带你进屋。”
说着他双手伸进棺内想要将公主的尸体抱起,一旁的四皇子终于忍不住大喊道:
“赤那!够了!皇妹她已经死了!她在产下婴儿之时突发了血崩,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御医,可……”
“不!你撒谎!”他转过头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她说过会等我!她说过她绝不负我!她不会食言!我已经按照皇上的要求平定了准噶尔,现在谁也不能阻止我和公主完婚!”
说罢他转身又要抱起公主,四皇子不得已只能对身边的侍卫们喊道:
“快拦住他!”
“嗻!!”
两名侍卫冲上去抓住他的双臂想要将他带离公主的灵柩,却被他振臂一甩便飞出去老远,又有侍卫搂住他的腰,结果被他抓住手腕便丢了出去。紧接着大量侍卫一齐朝他扑去,合众人之力锁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公主!!!放开我!!!我要带她走!!!”
被众人缠住的他仍旧抽出了右手,想要去抓住棺木的边缘。然而身负重伤的他根本不是十几名精英侍卫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一点点地远离。
最终他被众人按在了地上,就像凶猛的困兽一样奋力挣扎,却又无济于事。
“放开我!!皇上答应过我!!把公主还给我!!把公主还给我!!”
愤怒的咆哮声在飘雪的紫禁城中回荡,就连梅园中的积雪也纷纷从树上坠落,仿佛那些树儿在偷偷哭泣。
十八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他目光呆滞地坐在漆黑的房间内,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梅园的梅花又开了吧,公主会不会在那里等我呢?得去见她才行。
于是他起身准备出门,却在站起来的时候看到了放在桌前的那个木牌,中央的一行大字异常的醒目,或者说刺眼:
“爱妻和硕纯悫(què)公主之灵位。”
对了。 虽然自己如愿以偿地娶到了公主,但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那个笑容,那个声音,此生再也不会听见了。
全身的力气顿时被抽走,他像泄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跌坐回了椅子上,眼睛继续看着窗外的雪,心中却比那天空还要阴沉。
从那之后,究竟已经过去了多久呢?他不知道,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窗外的花落又花开,下雨又下雪,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轮回。这些日子里他始终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皇宫,如何住进这王府之内,甚至不知道刚刚走进门来的这个少年到底是谁。
“父亲。”
一脸英气的少年在他的面前跪下来说道:
“西北战事又起,孩儿愿追随父亲当年的足迹,出征平叛!”
——……啊,这是我的儿子。
他抬头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却在他的眉宇之间看到了公主的模样,强烈的痛楚如同电流一般直击心脏,让他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得转过脸去。
“父亲,十七年了,您从未对孩儿说过哪怕一句话,今天孩儿就要出征,沙场上生死难料,此一去恐再难见父亲一面,恳请父亲赐福孩儿!”
——十七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我的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吗?
他又想再看一眼,却没能鼓起勇气。他害怕看见那张脸,因为那会让他想到那天,她紧闭双目躺在棺材里的模样。
同样的,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也莫名其妙的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变得出奇的安静,令人尴尬的沉默笼罩在二人周围。
“……孩儿明白了。”许久之后,他听到了少年失望的声音,“孩儿不孝,不能留在父亲身边,还请父亲原谅。”
说罢,少年对着他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扬长而去。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离去的背影,微微抬手想要挽留,可终究还是把手放了下去。
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正在低语: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孩子,公主就不会死。
十九
公主的身影又出现在梦里,依然是那么年轻,那么可爱。她微笑着朝他伸出手,轻轻地呼唤着他:
“王爷,王爷,快起来!”
——……怎么是男人的声音?
那声音有气无力,就像是宫里的太监。
他撑起沉重的眼皮,在朦胧中看到一片黄色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太监的声音再度传来:
“郡王爷,快醒醒,皇上来啦!”
皇上?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的并不是那张目光锐利、表情深不可测的脸,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主子?”
没错,如今的这位皇上,正是他曾经侍奉的四皇子。不过此刻对方的脸上满是威严和冷峻,恰如一个无情的帝王。
“愣着干什么,见了皇上倒是拜呀!”
太监又一次焦急地提醒,然而皇帝却挥挥手说道:
“不必了!你下去吧,朕有话想单独对勇郡王说。”
太监听命退出到外面并关好门,这时候皇帝又恢复了往昔四皇子的模样,一脸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样子对他喊道:
“赤那,十七年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你的英雄气魄就只有那一年的时间吗?堂堂男儿,就因为失去了爱人便从此一蹶不振了吗?”
他默然。当初给他希望,带着他重拾勇气走出阴霾的人正是公主,但如今拉着他的那双手已经不在,他又重新滑入了深渊之中。
“朕听说你儿子出征前向你辞行,你居然毫无反应!你就是这样对待朕的外甥的吗?别忘了,他身上淌的是你和朕的六皇妹的血,你就这样冷落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吗!”
尽管皇帝如此生气,他却仍旧像个木偶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其实他也不想那样对待那个孩子,只是一看到他便会想起公主,便会让他心痛到无法自拔。
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背过身看向窗外的皇帝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朕不管那么多。前方战报说小狼他被准噶尔军围困在光显寺,朕要你立即出征,去把他给朕带回来,一根毫毛都不能少!有什么差池朕唯你是问,明白吗!”
话说完皇帝转身便朝屋外走去,却在门口处停了下来,转身将刚刚太监放在门口的一包东西丢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皇妹留给你的……朕本来不打算给你看,现在看来你很有必要看看!皇妹她如果泉下有知,看到你如此对待你的儿子,肯定是不会瞑目的!”
说罢皇帝推开门,在惊慌的太监的跟随下,大步离开了王府。
二十
皇帝的脚步声音渐渐远去,他愣了许久之后才低下头,看向眼前的那包东西。
那是一块丝绸包裹着的包袱,一块红色的布料从里面露了出来,上面的图案立即就吸引住了他的眼睛。
一只蝴蝶。
虽然这只蝴蝶绣得十分精美,看上去栩栩如生,但他依旧从那飞翔的姿势和呈现的角度认出,这是六公主的作品。他马上将那块布抽了出来,发现这是一件小孩穿的肚兜,那只蝴蝶就绣在肚兜的上方。
蝴蝶的下面,还有两匹白色的狼。
其中一匹狼高大英武,威风凛凛,在它守护下,那匹天真的小狼正高举起两只前爪,与空中的蝴蝶快乐地嬉戏。
很显然,这是给小狼穿的衣服。
他的心中一动,将那包袱拆开,发现里面有许多尺寸不同的衣服,上面无一例外地都绣着蝴蝶和两只狼的图案。而且随着衣服尺寸的变大,上面的小狼也在逐渐成长,最后它成为一匹与父亲同样英武的狼,傲然挺立在那里。
而它身后,则是蜷缩而卧的老狼,还有那只蝴蝶,轻盈地停在老狼的肩上。
包袱的最下面,还有一封信,上面写着“吾儿小狼亲启”。他颤抖着拆开信封拿出信件,久违的字迹映入眼帘:
孩儿,当你拿起为娘给你做得最后一件衣服时,你也应当和你的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勇士,准备征战疆场了吧?为娘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说话,因此就在你尚未出世之前就写下了这封信,还希望你不要笑话为娘。
你知道你的到来让为娘有多么欢喜吗?那时候你的父亲正在外征战,为娘我在深宫之中与他相隔千里,我每日都在担惊受怕,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担心再也见不到他。就这样煎熬着内心,直到你的出现。
你是你父亲留给我的礼物,是他带给我的希望。自从得知你的存在,为娘才逼着自己走到院子里散步,才强迫自己吃下三餐……娘要把你平平安安的诞下,要让你快快乐乐的成长,让你成为你父亲那样的勇将,和他一起驰骋疆场。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那一天,我的愿望可以实现,我更希望我们一家人可以像娘绣在你衣服上的那样,在蓝天下自在地游玩……
泪水模糊了眼睛,让信上的字迹逐渐难以辨认。他手捧着公主的信,心中满是痛苦与悔恨。
公主把小狼视作他留下的珍宝,把他当作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是自己却如此对待那个孩子,甚至还心怀怨恨。
她倾注如此多的爱意孕育出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她留给自己的礼物!他们的儿子不正是两个人爱的结晶,是她在世上的延续吗?
他的双手颤抖,不慎将信抖落。就在他准备将其捡起的时候,却发现那包袱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块染过血的,斑驳的白布。
那块布上用血写着一排歪斜的、凌乱的字。单从这些字迹就可以看出在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公主有多么痛苦,但又是多么顽强:
照顾小狼,你的名字,策棱。
他猛然想起十几年前的某个日子里,公主曾在梅园对自己说过的话:
“赤那这个名字不好……草原的上的孤狼,太孤独,太悲伤,我给你改个名字怎么样?”
他立即明白了这段话的意思。
策棱是长寿之意,公主想要让他好好活着,照看好他们两个人的孩子,让他健康长大。
“公主……我对不起你……”
他愧疚地跪在地上,热泪冲破了眼眶。
“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小狼……小狼他……”
他猛然想到皇帝刚刚说过的话,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的儿子有危险!我得去救他!”
话音刚落,他的人已经飞奔了出去。
廿一
滚滚乌云遮天蔽日,就像是食腐的秃鹰一样聚集在光显寺上空,虎视眈眈地盯着下方硝烟弥漫的战场。
高大的佛塔周围遍布着尸体,破烂的战旗斜插进地面,随着微风无力地摇摆;受伤的战马发出垂死的嘶鸣,侧躺在路上抽搐着四蹄。
不远处的墙边,年轻的小狼就依靠在那里。少年的身上插着几只箭,铠甲上沾满了血污,头盔也掉在地上,此刻正喘着粗气握紧佩刀,瞪着周围那群包围着自己的战马,以及马上肆意狂笑的敌人。
“你,就是那丧家犬的儿子?”
伴随着沙哑而略带尖锐的声音响起,面前的骑兵随之向两旁散开,一张凶狠而狡诈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策妄……阿拉布坦。”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换来的却是对方轻蔑的冷笑:
“想不到你居然认得我。是你那缩头乌龟阿布告诉你的吗?当年我们剿灭你们部落的时候,他就像条被打断腿的狗一样逃走,之后也甘心在清朝皇帝的脚下做一条狗!”
“住口!不准你侮辱我父亲!”
小狼愤怒地大吼,但连续几天的激战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只是坐起身来,之后便又不得不倚靠在墙上喘息。
“我侮辱他?还不是他自己做了这些懦弱的事!”策妄阿拉布坦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刺杀了噶尔丹汗,之后就躲起来不敢再露面!我带着准噶尔勇士来到这里找他报仇,可是他居然派自己的儿子作替死鬼,真是可耻,可笑!难怪噶尔丹汗当初说漠北人都是孬种,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
““哈哈哈哈……””
准噶尔骑兵随着他们的可汗一起肆意地狂笑,小狼的眼中放射着怒火,但其中也夹杂着凄凉。
难道自己的父亲真是那样的懦夫吗?难道……他真的要抛弃自己吗?
“好,既然那个废物懦弱到这种地步,我就把他儿子的头颅割下来送还给他,让他缩在自己的龟壳里,直到我打进北京亲自把他揪出来!”
说罢阿拉布坦提起战刀驱马上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小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孩儿要追随您而去了。
狂风在草原上刮起,乌云也随之激烈地卷动,闪电在云中烁烁放光,暴风雨似乎马上就要来临。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震慑人心的怒吼从众人的身后传来:
“滚开,离我儿子远一点!!!”
廿二
马蹄声如同骤雨,高喊声如同响雷。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骏马载着猛士,如同蛟龙猛虎般在草原上飞驰。
他的眼中喷射着怒火,似乎要将一切与自己为敌的人吞没。那火焰不仅停留在他的眼中,仿佛也燃遍了他的全身,使得他看上去杀气腾腾,令人心惊胆寒。
“鬼!那只鬼又来了!”
当年可怕的记忆被唤起,让那些曾经的噶尔丹近侍惊惧地大喊。听说过那个传说的人也都开始发抖,他们胯下的马儿也开始不安地挠动前蹄,原本高涨的士气瞬间跌落谷底。
“住口,不要胡说!他……他只有一个人而已!把……把这小子给我杀了,然后迎……迎战!”
策妄阿拉布坦试图稳住人心,却发现自己也被吓得结巴了起来。原本打算亲自动手杀死小狼的可汗此刻已经失去了勇气,想将这个任务甩给手下,但其他人更加不敢动手,一个个都在本能地后退,随时准备逃亡。
“放……放箭!”
可汗已经没有心情去管那个孩子,转而开始不顾一切地试图阻止远处的威胁接近。然而士兵们射出的箭即便是命中了目标也丝毫没能阻止对方的前进,这反倒加剧了准噶尔军的恐慌。
“鬼!真的是杀死大汗的恶鬼!快,快逃!!!”
士气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士兵们全都被逃生的欲望所支配,开始四散奔逃。策妄阿拉布坦则重复了他叔叔的命运,被自己的坐骑掀翻。跌坐在地上的可汗双腿瘫软,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那骑着马的死神向着自己奔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马却因为中箭太深而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栽倒在地。多日来一路狂奔,未食粒米的他此时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带着满身的箭杆从马上飞出,重重地摔在了可汗的面前。
“……哈哈,你这愚蠢的田鼠!”
策妄阿拉布坦先是惊恐,然后是疑惑,在发现他已经筋疲力尽无法站立后马上变得狂喜。刚刚被吓得不轻的可汗强撑着颤抖的腿从地上爬起来,抽出腰间的弯刀指着他笑道:
“你单枪匹马赶了几千里路,就是来送死的?哈哈!果然你们都是蠢蛋,这天下注定要归我们准噶尔所有!受死吧!”
死亡来临,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他心中没有害怕,反倒满是愧疚。他恨自己太晚明白这一切,将自己的儿子冷落了那么久,直到这个时候才行动,导致一切都无法挽回。
“公主……我对不起你……”
闪着寒光的弯刀落了下来,他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力反抗。
“啊!!……你!”
伴随着惨叫,弯刀从阿拉布坦的手中滑落。感到诧异的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一杆长矛从身后刺中了那狂妄的可汗。
“不……不准伤害……我的父亲!”
原本奄奄一息的小狼竟然站了起来,手握长矛对阿拉布坦大喊。
廿三
“可恶……你这个小狼羔子!”
这一矛并没有刺中要害,阿拉布坦回身将小狼踹倒,冲上去夺矛想要将其刺死。但这时候躺在地上的他却冲上来抱住阿拉布坦的脚踝,使可汗摔倒在地。
此时战场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唯一的一柄武器握在小狼的手中。看着摔倒在地上的策妄阿拉布坦,小狼拿出全部力气想要举矛刺去,但此刻那长矛却仿佛有千斤之重,让他无法抬起。
就在小狼即将力尽而放手的时候,又有一双手放在了矛杆之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支撑了起来。
“……父亲?”
小狼十分激动,多年来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用如此热切的眼神鼓励着自己,也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慈爱的光芒。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后父子一起举起那杆长矛,将其对准了阿拉布坦。阿拉布坦满脸惊恐,此刻顾不上刚刚说过的那些狠话,开始向他求饶:
“放过我……放过我吧赤那,放过我……我会把准噶尔部都交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这草原和大漠的主人,是统御天下的狼王!”
“我不做什么狼王。”他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不要什么草原大漠,我只要好好地活下去,看着我的儿孙健康成长,以告慰公主的在天之灵。”
小狼感受到了父亲的意志,父子俩默契地同时将长矛举高,瞄准了阿拉布坦的胸口,接着他大喊道:
“我不再是赤那!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叫做策棱!”
终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飘飘荡荡,落在了院子中间的朵朵梅花之上。
梅花树下,公主正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她朝着他伸出手,笑着说道:
“爷爷,快来玩啊!”
他眨了眨老迈的眼睛,这才看清树下站着的并不是公主,而是一个六岁大的女孩。
“不可胡言!爷爷德高望重,怎么可能和你这个小孩子玩!”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女孩身边训斥,但她却并不服气:
“小时候爷爷天天陪我玩!”
“爷爷怎么会和你一个小丫头玩!他可是皇上亲封的超勇亲王,是上战场带兵打仗的!”
另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指着堂前皇上御赐的匾额说道,这时又有两个女孩也跑过来与他们针锋相对:
“爷爷就是喜欢和我们玩,不信你们问问看!”
“不得无礼!让你们来是干什么的,还不给快点爷爷请安!”
已经长出长须的小狼带着妻子走进院子里,孩子们马上就规规矩矩地站到两人身边,然后和他们一起齐刷刷地向他下跪请安。
“都起来。”他挥了挥手对儿子说道,“让孩子们玩吧,我喜欢他们这样。”
“好啊!”
孩子们欢快地在院子里嬉戏打闹,他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睛突然又开始模糊,似乎看到了当年的父母和族人在欢快地歌舞,并且公主和四皇子也在其中。
“公主……”
公主笑着朝他伸出手,他知道他们是来迎接自己了。
“父亲,您怎么了?”
一旁的小狼看出了异样,连忙走到他身边询问。而他只是着看向前方,缓缓说道:
“公主的嘱托我已经完成,现在我要去见她了……替我请求皇上,让我与公主合葬……”
分别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他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附:
人物原型:
博尔济吉特·策棱(?——1750年),喀尔喀蒙古部人,元太祖成吉思汗二十一世孙。年轻时随祖母投奔清朝,被康熙帝授予官职并留在内廷教养。其后迎娶康熙第十女(齿序第六)和硕纯悫公主,并在几年后奉命出征对抗作乱的准噶尔部。
史载策凌“白晰微髭,善用兵”。历经康雍乾三朝,多次带兵击败准噶尔部,其中在光显寺一战中带领长子成衮扎布大败准噶尔军,“斩万余级,谷中尸为满,获牲畜、器械无算。”《清史稿》中说他率领的赛音诺颜部“一军雄漠北”,成为雍正朝对准战争劣势中难得的亮点,被雍正封为和硕亲王,赐号“朝勇”。
此后策凌一直率兵防卫西北,直到乾隆十五年病重离世,遗言“请与纯悫公主合葬”。后乾隆下令将其配享太庙,是有清一代唯二能够进入太庙之中受到皇帝拜谒的蒙古人(另一个是晚清的僧格林沁)。
文中与史实不符之处:
1、策棱是随祖母投奔清朝,而非单人独骑;
2、策棱自入朝起就受到康熙的重视和培养,并且主动将六公主嫁给他;
3、赛音诺颜部是在策凌立下战功后由康熙帝下令组建,并非一开始就存在,且其部首领不称汗;
4、察珲多尔济在听闻沙喇汗投靠准噶尔后举兵会盟将其击杀,并非将其刺杀。扎萨克图汗部也并未被吞并,他们和土谢图汗部都在日后归降清朝并接受改编;
5、噶尔丹为病亡,而非死于策棱之手;
6、六公主嫁给策棱时22岁,于三年后去世,死因不明,推测或为死于产子血崩;
7、光显寺战役时策妄阿拉布坦也已经病故,当时准噶尔部的可汗是他的儿子噶尔丹策零;
8、光显寺战役由策棱亲自指挥,他通过示弱诱敌深入,然后设伏击败敌军,这是一场大胜;
9、赤那,蝴蝶,小狼等名字均为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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