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千元钱去看望婆婆,婆婆的房子比想象中更难找也更破旧。躲在正在施工的新建楼房后边,沿着半条发臭的水沟。另半条被逐日堆积的垃圾吸干了水。
门牌倒是很显眼,1101弄4号(甲)。黑色墨水写在暗红色旧木板上斜靠墙放着。风大的时候恐怕要拿进房间里。台风天,房间里也不安全。
我在好不容易能放上手的门上敲了几次门。开门的是个女孩,个子比我还小些,眼神发亮,对整个世界都怀有警惕一般。
我询问婆婆是否住在这里并说明来意。她把我让进门,和婆婆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语气上像是“有人找你。”
婆婆的床在房门对面,靠着一扇很小的窗户。家里开着一个日光灯,依旧昏暗。
“你是顾林林吧?”我问。
“是啊,你是谁?”
“我来看婆婆,她是我们的宿管阿姨。”
“哦,看吧。”
说完,她一甩头背对着我坐在桌边欣赏自己的手指甲。
她挺漂亮的。
“婆婆,你现在怎么样能下床吗?”
“啊,方侑来啦。”
婆婆说话很轻,要凑近才能听到。但我本能地不靠近她,也许是奇怪的味道,外面臭水沟发出的酸腐味和婆婆身上多日不洗澡的味道。
“学校让我带帮困金给你,值班老师说虽然不多,但也算心意。”
“还有这样的好事?”
婆婆很单纯,根本没有怀疑我的话。我点头肯定,又继续说道。
“法律中心的老师说会和街道联系,你安心养病就行。”
“哎,没办法安心,我连翻身都自己翻不了。老头子腿又不好,身体也不行,原本我还能照顾他,现在他买点馒头都要半天才回得来。”
“那我去给你买一些。你不用翻身,就这样挺好,我能听见你说话就行。”
“不要,天黑了,这里路不好走,你早点回学校。今天不上课吗?”
我一阵脸红。想到李炎也要来这个地方,也要站在我站过的位置和婆婆说话,就觉得心慌意乱。虽然这些事根本不该扯上联系。可自从放任自己想着老师,生活中任何时刻都会闯入他的影子。
“妈,我饿了。”
顾林林在一旁喊道。耳朵上垂下的金属耳环晃荡作响。
她化着妆,心神不宁的样子,不像刚从外面回来,更像是随时准备出门。
“你爸一会回来了。”
“我就说我去买,你非要老头子去,他那个脚走得慢死了。”
我插不上话也不好插话。
“那我把钱放桌子上,先走了。”
“什么钱?医疗费吗?”
顾林林朝我走来,修长的脖子绷得紧紧的。
“是给婆婆的补助费。”
“是街道给的还是学校给的?”
“学校。”
我往门边移动,信封捏在手里。
“给我吧。”
她的手伸到我胸口前方。
“婆婆,我把钱给你女儿吧。”
婆婆背对着我们,没有出声。
“那我下次再来,先走了。”
我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比我还矮半个头的老头。
“爸,她来给妈送医药费,不肯把钱给我。”
顾林林拉住我的手,我用另一只手拿过信封,心咚咚直跳,打算逃跑。
老头张开手臂摆出鸡妈妈一样的动作,我用力一甩,他啊了一声滑进水沟。
“你看你做了什么?”
顾林林一把将信封从我手中拿走,撕开封条,脑袋凑近了往里看。
我完全没时间理会钱的事,蹲在水沟旁,胸口以下僵住了一般。
“顾林林,你爸掉水沟里去了。”
“什么我爸,他不是我爸。”
老头挣扎着,腥臭的气味扑腾着,他爬到水沟边,喘着粗气,又一阵阵咳嗽,咳出很高的音,最后好像累了一般不动了。
“顾林林,顾——”,我总算可以动弹,冲着老头喊道,“你没事吧,爷爷,你还好吧。”
经过的一男一女蹲下来询问发生了什么,我使劲摇头,脑子里只有顾林林三个字。
“老顾怎么了?”
其中一个男人对着我说。
“我怎么知道。”
“他怎么掉沟里去的?”
女人也喊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干什么问我。”
“谁推他的?”
“干嘛看着我,干嘛看着我。”
我恨这两个人,也恨顾林林,为什么问我,为什么不去问她。
为什么这样恶狠狠的瞪着我,对我大声喊叫。我是好心来探望婆婆的。
“老顾他是不是?”
“应该是死了。”
男人和女人没再理我。自顾说着话,苏北口音,和外婆平日说话有些相似。
“么得救了,死特了。”
我站起身,往来的方向走,没走出一步,又蹲了下来。女人跑进了婆婆家,男人也没有碰老头,只是在一旁站着。陆续又来了几个人,长得差不多的脸,说着我差不多能听懂的方言。
“方侑,你没事吧。”
他出现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许有几十个世纪一样长。
“我们走,跟我走。”
一只巨大的手向我伸来,手臂上爬着一条紫色的蜈蚣,看起来一点都不恐怖。像是一根拉着我的绳子,我用力拽住,生怕绳子从满手冰凉的汗中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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