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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王病了，听说是重症。他的前妻从女儿那里得知后，同女儿利索地跑到老王的旧居，把老王给照顾上了。
老王的老邻居们，惊讶地看着久别十几年的前妻前后忙碌的身影，直夸这个女人大气，再夸这个老王有福气。
（二）
话说老王的前妻。年轻时候，身材苗条玲珑，貌美端庄。有气质，有稳定的工作。更甚的是，逢人不吝点头微笑。
只是，老王见人便说：“她是外地人。”
没见过老王尊容的人，可能听见的是“外地人”。但是，认识老王的人，可能心底默默嘀咕着：外地人怎么了？一朵鲜花都插在牛粪上了。
“自得其乐”遍布于人高马大，胡子拉碴的老王浑身上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自信，日日，月月，年年，乐不可支。
当年，老王还是小王的时候。他父亲提前从技术岗位上主动退下，把难得的工作机会留给独子小王。
小王是厂子里出了名的暴脾气。人长得粗狂，说话嗓门大，直性子，仗着自己是地道的本地人，手里掌握一门技术活儿，又占到“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工作岗位。如若有一点不满心意的事，便是怒火烧刹旁人。
春风吹至他拉碴的胡子脸上。某天，小王发现春风得意的自己，似乎还差点什么？
还差点什么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对，就那“东风”。
说“东风”，东风就来了。小王娶了个漂亮又有气质的小媳妇。
（三）
小王刚和小媳妇结婚，好事不断。借着东风力，马上分到厂里为数不多的集资房福利。
于是，小两口欢欢喜喜搬进新房子。
新婚初始，小王对他的小媳妇还是挺温顺的。每天他俩都约好：谁先下班，谁主动买菜做饭，然后，等着对方回家。
然而，好景不长。如此温馨的家庭画面，有一天突然被小王的咆哮声，物件的倾倒声，以及小媳妇的哭泣声硬生生地打破。
邻居们耳朵听着，心里慌着。为这个小媳妇着实捏一把汗。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邻居们不好问，更不好插手做什么，只得被迫在夜深人静时分，揪心地听着与宁静相违和的躁动声。
几个月后，深夜里的咆哮声突然停顿了。
原来，小媳妇怀孕了。
女人怀孕有时像佩戴了个护身符，暂时免遭男人的咆哮和拳脚。
（四）
小王和小媳妇的女儿出生了。
可是，小媳妇心里明白：这份短暂的安宁，只因女儿的到来，而绝不是丈夫的本性易改。
小媳妇除了每天小心翼翼地说话，胆颤心惊地伺候着小王，小媳妇还把工作做得越发认真。
本职工作之余，小媳妇还凭借专业技能兼职几份额外工作。
十二年后，小王变成现在的老王，小媳妇终于做出决定。
那天晚饭，老王坐上餐桌，享受着媳妇摆上的好吃好喝。
半席后，媳妇把女儿哄进房里。转身，慎重其事地对老王说出“离婚”两字。
“我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只要你同意离婚。”媳妇说。
老王嚼啃着半只鸡腿，倏地瞪大眼睛，把未啃尽的残鸡腿重重砸向清澈的番茄蛋汤里，轻蔑地“哼”出一声。
“翅膀长硬了？你一个外地人凭什么和我讲条件？想当年，要不是有我，你能生活下去？”
媳妇不语，低头给自己倒杯红酒，仰头送进喉咙。
“老王，其实你本性不坏。从女儿出生以来，我看到你很努力在女儿面前做个好父亲。这一点我很感激。只是，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咱们那些吵吵闹闹也该有个收尾……”
老王沉默地喝了一口酒。他低头，像在沉思什么。又或者过往关于他与媳妇的那些点滴，犹如电影一幕一幕回放，剧终的屏幕印着“狂肆”后，落下帷幕。
媳妇见他不吱声，似乎反常。
“还是我来说吧。换个活法，可能对你、对我、对女儿，都好。”
老王仍然低头不语。
“我们从认识到结婚，再到咱们的女儿出生，坦白讲你也有对我好的地方，我也算是幸福过。所以，和你这场婚姻的缘份里，我并不后悔什么。”
媳妇说话间，老王又独自吞下一杯白酒。
“我们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我知道你是满心欢喜的。同样，我也是满心欢喜的。女儿今后的归属由你决定，当然，也要尊重女儿的想法。我尊重你们的决定。”
“无论以后怎么样，女儿始终都是咱们的女儿，你还是女儿最亲爱的爸爸。”
老王熄灭一支烟，又点燃一支烟。
时间分秒在他们的无声之间，流逝。且一去不复返。
就像他们的婚姻，不可挽回。
“如果女儿同意，女儿就你带走吧。我一个大男人也带不好孩子。但是……房子留给我。”
这是老王的答复。
（五）
一纸离婚。老王的媳妇成了前妻，老王也成了前夫。
前妻带着女儿，重新买了房子。女儿跟着妈妈生活，多年后，女儿把妈妈送到另一个体贴、爱护妈妈的男人手中。
妈妈的心情渐好，脸上的皱纹爬得慢悠悠。
老王还算一诺千金。多年未曾打扰前妻。
只是，这次病重情形，被前来看望他的女儿得知。
前妻和现任丈夫说明后，就和女儿去医院把老王接回旧居照顾生活起居。
老王卧床不起。再不是当年那个强势的男人。甚至，他衰弱得连抬起手臂都觉得费力。
成家的女儿，终于有勇气问妈妈：“妈妈，你恨过爸爸吗？”
妈妈看看熟睡的暮年老人：“如果我说没有，你一定觉得我不真实。但是，人不能背负过去活一辈子吧。自己不快乐，身边的人也不会快乐。不快乐，谈何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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