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一九九四年,我七岁。那时候的我还未读书,每天与一群小伙伴在田间疯跑、捉蛐蛐、玩泥巴。如果遇到路边的池塘,便纵身一跃,扎进清澈的池塘里,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突然就这样消失了。来寻我的父亲担心不已,在池塘边大喊着我的名字。我那时候很顽皮,完全不顾父亲的担忧,一猛子扎到池塘的对面,笑嘻嘻地望着对面焦急的父亲。这,就是我的童年。
那天,父亲找到我之后,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我到了读书的年龄,下午就要跟着他去村里的小学面试,不要再这么疯玩下去了。那时候虽然没有读过幼儿园或育红班,但我已经七岁了,也理解了父亲说的话。那一刻,我突然有点焦虑,也很忐忑,我感觉到我的童年时光就要结束了,迎来的将是一切未知的上学生涯。
午饭后,我跟着父亲来到了学校,在校门口遇见了很多同龄的小伙伴排队面试。当看到他们也来念书,我自然又高兴起来,这样又可以跟他们一块玩耍了。轮到我的时候,我看见办公室门口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招呼我们进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后,那个女老师笑嘻嘻地问我年龄,姓名,然后让我数数:从一数到一百。父亲在之前经常教我数数,在三五岁的时候就可以数到一百了,这对我来说很简单。老师发现我反应很快,数的也很快,就对我感起兴趣来。她逐渐对我加深测试,第一轮考我两位数以内的加减法,比如八加五,十一加七等简单算数题。对于这类题目,父亲教过我,但是需要掰着手指才能算的出来,但那时老师不让数手指。左右为难之际,我偶然间发现我的一只手正扶着老师的办公桌,五个手指就在眼皮底下,正好可以用眼神数数辅助心算。比如八加五,我就从八开始,数五个手指头,得出数字是13。之后的题目正如我愿,每个答案都脱口而出,老师很满意。考完两位数内的加减法,她又开始测试三位数加减法,问我一百加一等于多少。对于一百往上的数字,我没有什么概念,只能硬着头皮说着“一百加一等于一百一”这样的答案,办公室的老师们听了都哄堂大笑,面试这时候也就结束了。
出办公室前,女老师告诉父亲,我的面试结果表现优秀,完全可以读一年级了。那位女老师,就是我人生的第一位老师——贾巧玉老师。
回到家后,我变得不再顽皮了,那时已意识到上学的重要性,父亲也说要去集上给我买两件破烂(那个年代还很穷,集上都有卖二手衣服,就叫破烂。破烂虽然是二手衣服,但都是城里人穿剩下的,但依然崭新)穿穿,这样显得正式一些。
第一次去上学,忘了是怎么去的,也忘了当时背的是什么书包,但记忆最深刻的是贾老师的第一节课。
铃响了,我很认真,坐得板板正正,等待老师的到来。贾老师刚进来的时候,班里的老生(复读生)立刻带头鼓起了掌,班里瞬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虽然他们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但对老师的尊敬与热情完全超乎了常人的想象。贾老师长着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白的,留着长发,她笑起来很好看,但严肃起来也很可怕,但她不会打学生。那节课,她首先给我们发了新书,然后教了我们三个拼音字母的发音,即:a,o,e,那节课的任务就是背诵这三个拼音字母。
一节课很久,但背诵那三个拼音字母却简单得很。复读生对学校的环境很熟悉,也学过一遍课文了,他们读起来很自然,而且很放松,有时候也调皮捣蛋。只见那几个人摇头晃脑,前仰后合,扯着嗓子像唱歌,又像评书,用各种音调背诵着:a,o,e。
我的同桌就是复读生,他一边背一书边对我使出莫名其妙的鬼脸与坏笑。现在想来,他怕不是在背书,而是在表演吧。
(二)
刚读一年级那会,我很老实,也很认真。贾老师在课堂上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一丝不苟地听着。所以,我的课堂作业都完成得很好。我的同桌是个调皮的复读生,他上课总爱捣乱,但他的成绩比我好很多,这让我很羡慕。
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人生的第一次考试。
那是个下午,贾老师上数学课的时候带来了一叠试卷,说是要考试,并特意交代一定要按时做完,并且不能偷看。
当卷子发下来之后,我傻眼了,因为识字有限,卷子上的很多文字都不认识,更谈不上该怎么做这道题了。无奈之下,我只能硬着头皮猜。有的题目好猜,比如填空题,可能是数的分解与组合。但当看到一大串文字与各种各样的图形时,我就摸不着头脑了。那次考试,我考得很艰难,但我的同桌考得很轻松,他提前半小时就交了卷。
那时候贾老师就坐在他跟前监考,当场就看了他的试卷,老师满眼笑意且频频点头。我知道,他肯定能考一百分。无疑,到了公布成绩的时候,我考了80分,同桌考了100分。我那时候很自责,也很难过,80分显然是一个很低的分数。
贾老师见我情绪低落,就把我叫到办公室,一边鼓励我,一边耐心地给我辅导出错的题目。一张试卷,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讲解,又教给我许多解题的顺口溜,直到我全部学会。到现在,我依然清晰地记着她的解题技巧:看到题目里有“比”和“多”,或“比”和“少”等文字的时候,就用减法,有“一共”或“总计”等文字的时候,就用加法。掌握了她传授的“小技巧”,每次遇到这样的题,我都全部做对。
我考了80分,父亲很是生气,他对我要求很严格。从那时起,每天放学后,他都会给我辅导数学,耐心地教我文字题,教不会我不罢休,如果一直学不会,他还会骂我,打我。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期末的时候,我的成绩终于上去了,年终考试我进了前五名,还得了人生第一个奖状。
同桌学习虽好,但很调皮,所以我非常不愿意跟他当同桌。好在刚开学没几天,老师就按照高矮个重新排了座位。我个子长的慢,跟同龄人相差很多,自然就排在了最前面,同桌也由原来的那位复读生变成了一个矮个子女生。她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只隐隐约约记得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她大伯是村里的大队书记。我的女同桌是个比我还害羞的女孩,她从来不跟任何人说话,写拼音字母的时候也会把三线格捂的严严实实。记得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查看她的书写情况的时候,发现她的铅笔总是断铅,她都急得要哭出来了。贾老师耐心地给她削铅笔,还暖心地跟她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这女孩的心情才慢慢平复起来。
我的这位同桌很内向,我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我记得我们之间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所以在记忆上很淡。但我的后排是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她俩都是家西的,年龄一大一小,都姓刘,又都叫金玲,所以大家都叫她们大金玲与小金玲。大金玲与我同龄,很暖心也很开朗,长得白白净净的,学习很好。小金玲年龄比我们小一岁,很文静,虽皮肤黑黑的,但笑起来特别可爱。小金玲的哥哥比我大两岁,我们两家关系很好,所以我俩也经常说话。
在学习上,大金玲经常照顾小金玲,小金玲也经常带一些水果给大金玲吃,大金玲不舍得吃,总是在课间再留给小金玲吃。俩人之间情同姐妹,在班里是互助的好榜样,很多学生都特别尊重她们。
但班里也会有不和谐的时候,比如有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就特别喜欢捣乱两个女生,他往她们桌子上扔碎纸团,还会偷偷把她们的书本藏起来,到了上课的时候找不到课本,吓得两个女孩都哭起来。在这时,好几个男生都挺身而出,把这个调皮捣蛋的学生给捉了起来,押送到了贾老师的跟前。
贾老师见状很震惊,也很欣慰,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我们居然做了“见义勇为”的事情。她教育了那位调皮的学生,也表扬了见义勇为的我们。从那时开始,贾老师对学生的关心由学习与生活,又拓展到人际关系,她开始把我们当成“小大人”,每个学生都得到了她的关爱与鼓励。
记得贾老师请生育假的时候,我们都哭了,舍不得她的离开。贾老师也哭了,她离开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在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离别的伤感。
(三)
贾老师走后,打铃老师成了我们的新老师。打铃老师胖胖的,胡子白白的,他是个瘸子,负责给我们看学校,给我们打铃。学校的东北角里架着一个大钟,每天都按点响铃,铃响三下是预备铃,响两下是上课铃,如果是响一下,就是放学铃了。打铃老师的家离学校虽只有三十米远,但因为行走不便,他就选择住在学校里。
为了缓和孩子们的心情,打铃老师的第一节课改成了音乐课。第一次上音乐课,我们很激动,也很好奇。那天老师教给我们唱了一首歌,名字叫《上学歌》,到现在仍记忆犹新。只见他拄着拐杖,拖着肥胖的身体站在讲台上,认真地给我们做着示范。他的声音时而嘹亮,时而婉转悠扬,神采奕奕地唱着: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那种认真的态度让年幼的我们为之动容。他教得有滋有味,我们也学的开开心心。到了下课的时候,学生们还意犹未尽,显然,我们已经慢慢地接受了这位新的老师。
打铃老师虽和蔼可亲,但我对他的记忆依然停留在严肃的一面。有一次上课,我们正安静地上着自习,他在讲桌上批改作业。突然间,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我跟前,严厉地告诉我,我写错了字。原来,我把是非的“是”写错了,忘了上部首的“曰”下面还有一个横。那个字我写了很多遍都没有发现错误,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怕我以后改不过来,就罚我写了很多遍。那时候已经放学了,外面还下着雨,但他坚持让我写,且看着我写,直到我把这个字的正确写法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才肯罢休。到现在,我依然清晰地记着这件事。
下学期,过了正月十六,是开学的日子,也是发新教材的日子。
“发新书啦,发新书啦”,同学们兴奋地相互转告着,整整齐齐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新教材的到来。那时候发书还是由班长代发,先发到的同学都会打开书沉浸地看着封面或者课本里面的图画,后发的同学则伸长脖子,或探起身子,好奇地望着前面同学的新书。当每个人领到新书后,打铃老师就开始教我们包书皮。他拿来一张旧报纸,一边在讲桌上做示范,一边告诉学生爱惜书本的重要性。但那时候的我们基本上都没有学会包书皮的方法,只好让高年级的哥哥或者姐姐来帮忙。
那时候的读书很轻松,没有课外作业,而且课间还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所以小学期间的读书时光一直都是美好的。课间做游戏,是大多数孩子最期待的时光,也是最快乐的时光。每当下课铃响的时候,同学们都会兴奋地走向校园的宽敞地,有的人寻找玩玻璃球的地方,也有的人寻找玩“卡提”(打纸板游戏)的地方,也有的学生会接着玩上次的骑木马游戏。小小的校园里挤满了一组组玩耍的孩子,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天真的笑容,那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现在想来,依然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
在学习上,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语文课本上的文章。比如雪地里的小画家、小猫种鱼、春风吹等小文章。那时候虽小,但感觉语文很有趣,配图也很漂亮,每一次学习都感觉像玩一次游戏,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尤其是那篇叫春雨的课文,让小小年纪的我懂得了春天的美好。上那节课的时候,教室的外面也悄悄下起了春雨,校园里的小草在春雨的滋润下,发出了嫩芽,一簇簇的翠绿色藏在学校的墙根下、树丛中、花园里,像画家一道道的笔触,苍劲有力,给这个春天增添了生机。教室后面一排排的杨树也开始苏醒了,它们的叶子渐渐生出初抽咋嫩的春绿,教室内与教室外都弥漫着春天的泥土气息。
到了五月的时候,贾老师终于来了。
那一天,我们还在静悄悄地上着自习。突然有一位学生指着教室外面说:”快看,贾老师来了”,这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着窗外望去,只见贾老师推着自行车从校门口走进来,她的头发短了,时不时朝着教室的方向看一眼。认出确实是贾老师,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大家都跳起来了,互相拥抱着,发出“贾老师,贾老师……”的欢呼声。
下课后,好几个男生都悄悄地去了学校办公室后面的过道,有的踮起脚尖,有的踩着废弃的砖块,都欲欲若试抬高自己的视线,静静地看着自己许久未见的老师。那时候,我看见贾老师正在办公室整理教案,又好像在收拾她的衣物,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兆。贾老师看见我们,她亲切地笑着给我们打着招呼,用她一贯的手势比划着让我们好好学习,报效祖国。
终于等到了上课,贾老师来了教室,我们欢呼雀跃。她给我们带了喜糖,还抚摸了每一个孩子的头,但她并没有给我们上课,只是讲了很多很多的名人故事,有雷锋的,有华罗庚的,还有童第周的。那节课我们听得认认真真,津津有味,恨不得这节课永远都不要结束。但在课堂的最后,老师却在黑板上艰难地书写了大大的九个字——再见,我亲爱的孩子们。
男同学是坚强的代表,但那次却跟女同学一样哭得泣不成声。贾老师也哭了,但她始终忍耐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她拥抱着每一个同学,一遍遍嘱咐着我们以后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
贾老师走了,她站在初夏的阳光中,浑身都亳不经意地散发着温暖;贾老师走了,她是笑着走的,带着温柔与耐心;她又是哭着走的,带着不舍与留恋。
贾老师走后,一直都没有再见到过她。
贾老师是我印象最深刻的老师,虽然她只带了我一年级,但我的学习态度,品格都受到了她的深刻影响,直到现在。
后来听说,贾老师是因为有了孩子就不做老师了。再后来,一个发小说在村子西侧的公路上看到过贾老师,她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的孩子向北驶去。之后,再也没听到过贾老师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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