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三姨的爱情

作者: 在生活的河里洗澡 | 来源:发表于2017-12-14 21:02 被阅读289次

    姥姥姥爷养了四个女儿。其中老三小时候意外跌进粪泡子里,惊吓后,留下了病,成了半傻子,就是我的傻三姨。

    发现三姨的异样,姥爷心想,要是个儿子,就去治治!又是个丫头,傻就傻吧,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年轻的姥爷这样想,也不算不道,傻子也是能嫁出去的,娶不上老婆的男人有的是,傻子不留根,能传宗接代便有人娶,于是,傻三姨的命便被牢牢定住了。

    但姥姥是否心甘?无法揣测,男人的强势,让老实的姥姥没有话语权。

    傻三姨之后,又来了个女娃,就是我的小姨,姥爷一看,儿命无望,一气之下跑去当兵了……解放四平的战役,姥爷立了军功,小时候,我在妈妈的破木箱子里翻出过他不少的军功章:喜欢和那军功章连在一起的,五彩的,厚实的,丝光柔和的,有弹性的缎带,常常想把它弄下来绑头发。

    后来这些东西去哪了,至今都想不出,失踪了,否则,留下来,也是特殊时代的记忆。

    和老蒋长相相似的姥爷,一辈子都是老好人,外号唐老好,但我觉得,他是多好的人,也都是对外人好。对傻三姨却有些不公,至少不能任由她傻,努努力治疗一下,也许傻姨会有个正常的婚嫁人生呢?……反正妈妈后来跟我讲诉傻因时,我有点不平,当然,彼时的生存条件也可能不支持,多少会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我同情的揣测着。

    69年,爸妈拖家带口从辽东奔往内蒙讨生活,之后,姥姥姥爷带着傻三姨投奔到内蒙,与我居住的小村相隔不到3公里的村子,生产队给分了座三角形的马架房子,一铺炕,一口灶,三口人支起了一个家,因为姥爷退伍身份,便给了五保户待遇(其实,啥也没保,完全自己生产,自给自足)。傻三姨也具有一定的动手能力,不是等着一切都是现成的傻子,反倒是姥姥姥爷的帮手。

    小时候,姥爷家的感觉是温暖的,我经常去,小小的马架子里,也是热锅热炕的,三姨挖草药,可以给家里换些零花钱,她还可以帮姥姥做些简单的饭菜,在姥姥姥爷最后的日子里,这傻三姨还真是有用,全凭她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妈妈常年有病,有心而力不足,但是会经常看望)

    我逐渐长大懂事,开始好奇傻三姨。我发现,她虽有傻性,长相有些凶吧___红红的脸膛,经常流口水,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眼睛泛着贼亮,虬结的发丝编成两条僵硬的辫子……但这样的面貌却不影响她内心也有聪慧。

    学东西很快,铲地,收粮,割草等农事她都可以做到,到山上挖草药绝不会迷路,有一回,上山挖药,草药背回了,镐头给扔了,这镐头可是每家必备的生产生活资料,丢了便是损失,我爸说了她几句,三姨特别不高兴,嘴里嘟囔着骂我爸,神的是,第二天一大早,竟然能到山上把镐头找回了,往我爸眼前一丢便走人。正常人搞不好都能迷向的山林里,竟然她会把头一天日落前丢落的东西原地寻回,非常人可比的灵性!

    她也能很快识别草药的品种,寻药材,捡蘑菇等技能,不比常人差,甚至会超越。平日也会哼哼几句平戏,京戏,尽管有的成调不准……妈妈说,如果当时有条件,或姥爷不漠视,三姨不会是这样的。

    妈妈有一次说起她算命的经历,报上生辰八字后,瞎先生便说:你有三姐妹,你父母命里无男丁。妈说:我有姐妹四个,你怎说三个?先生又掐指一会,说:如果是四个,那其中定有一个是丢荡的,因为你父母命薄,担不起这个极聪明的孩子,勉强留下来,就是半彪傻……我听了,惊为神事。

    难道真有命里注定这回事?

    傻三姨的唯一一次的婚姻

    七几年我忘了,反正我已经懂事了。那年我妈说,姥爷把傻三姨嫁给大她十多岁的本村老光棍___老郭,图他人老实,不嫌弃三姨傻,以便老两口百年后,有个人照顾傻姨。

    新婚那天晚上,傻三姨拼命叫喊,不让老郭碰她,她骂老郭流氓,往老郭身上吐口水,扑打老郭,一反常态的发疯。大半夜的,老郭无法,怕村里人骂他畜生,黑灯瞎火的又无法半夜送她走,据说费半天劲把三姨丢进地窖子里关到天亮,第二天早上,把三姨送回姥爷家,说,这彪老婆不要了。于是,傻三姨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婚姻,草草收场,但妈妈说,她保护了自己的清白。

    记得我还曾经问她:大老郭你怎么不嫁?咋让人关窖子里了?她红着脸,呸了一声,骂道:巴丑巴丑的,巴丑巴丑的。哈哈哈,原来傻三姨不是不懂人事哎,她不喜欢老郭的样子,她对异性也是有挑剔的啊,她喜欢找个好看的男人啊。

    傻三姨的第一次单相思:跟着电影机跑,追帅气的电影放映员

    记忆里,我小时候内蒙农村的娱乐生活,不外乎是看二人转,再就是每个村子轮流着放露天电影(冬天就在村子里美其名曰为俱乐部的空房子里),于是,电影放映员,就是那个时代的美差事,绝对有前呼后拥的气场,并且是有工资赚的,这不是谁便哪个人都可以争取到的差事,绝对得有点关系后台才可以。

    我们公社的放映员,我多少还有点印象,但只知外名叫“大健子”,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算是模样周正的男生,他拉放映机设备的手扶拖拉机一在南山头出现,全村老少便拿着板凳早早就等候在场地,有提前知道消息的,是早就占据了好位置。

    我的傻三姨不知为啥就看上大健子了,那时,他的电影车去到哪个村,我三姨便追到哪个村。一点点我知道这事的时候,有一回电影轮到我们村,我便好奇的挤到放映车旁,果然我的傻姨就傻呵呵的站在旁边,扫一眼屏幕,笑眯眯又色眯眯的看看大健子……我拉她坐板凳去,她也不肯。

    时间久了,这事就传开了,满公社的人都当成笑话来讲啦。每当我三姨站到电影机旁,就有人起哄:大健子,你傻老婆来看你啦。大健子经常被弄的面红耳赤,无可奈何!但工作性质,导致也无法甩掉傻姨啊。傻姨后来据说经常跟电影机跑,竟然有几天不回家的时候。

    闹久了,大健子也就不当回事了,谁会相信这样男人会跟傻姑娘有一腿呢?大健子媳妇都不会相信呢。傻三姨单相思了几年,后来随着大健子的转行,也就结束了。不知傻姨得难过多久,喜欢的人再也看不到,是折磨啊。

    天知道我的傻姨会有多么多么的喜欢这个男人啊,现实里也就是尾随着看看人家而已,可谁知她梦里是否为他笑过,哭过,也甜蜜过呢?无疾而终的单相思,也算让傻姨追求了一回,她的世界,对感情,竟然也是有执着的追求,傻人眼光并不比常人低呢!

    傻三姨的第二次单相思:追赵木匠,最终以疯掉为结局。

    没记错的话,姥爷与姥姥应该是在79年,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相继去世了。妈妈料理完他们的后事,傻三姨就理所当然的接到家里同住,成为一家人。

    姥姥入土当天晚上,傻三姨被特殊事件惊吓到了(一直嘴里念叨看见她爸爸妈妈了,说要带她走),忽然疯了。妈妈把她送医院,就啥事都没有,回到家就邪性的失心疯。最后,非正规渠道,治好了疯病。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月,民间会一些和鬼神接触手段的人,还是有的。妈妈就是无法了,才想和这样的先生联系上,然后在姥姥姥爷的坟头上动了些手脚……奇怪,三姨就是好了,不疯了。这件事,至今印象深刻,超越了我的认知世界所能理解的一切。但这件事很可能给她打下了第二次疯病复发的基础。

    79年至81年,是我少年记忆里,生活非常温暖也相对富裕的两年。那时爸爸经常会到旗里办些公事,顺便也会带些好吃的回家,三姨每次看到我爸回家,也是笑呵呵的。

    把三姨接来家里住,到她复发疯病被送回辽宁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和她滚一铺炕,全家人都不嫌弃她埋汰,一个餐桌吃饭,她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事。我会强迫给她洗头,重新梳辫子,对我来说,这是乐事一桩,还逼迫她勤换洗衣服。每当我犯了胃痛病,满炕打滚时,三姨会给我捶打后背,帮我减轻痛楚。

    这一段的记忆,现在回忆时,我眼眶经常是湿润的,她的一生,我好像只此一段同她在生活中亲密接触,尽管当时我只是个小姑娘,但这一段留下了很温暖的回忆。

    这段时间,随着家境的好转,爸妈决定请木匠给家里做点家具,大立柜,炕上用的被架等家什。经人介绍,就把这活计交给黑龙江赵州来的俩年轻的木匠。

    那些日子,家里飘着松木花的香味,除了上学的时间,我便经常会认真看俩木匠咋做柜子,刨子,凿子等做手工家具的工具也是那时认识的,打拴抠卯时我会好奇的询问为啥,每天看着他们的进展,家里终于也有了别人家有的家什,总是很期待柜子快快成型。这一切,都是在夏天进行的……而这俩木匠的模样我至今还有印象,都很精神,干净,端正。

    但没几天我就发现,三姨不肯离家了,整天围着木匠转悠。眼睛总盯着其中一个姓赵的木匠看,笑眯眯色眯眯的样子,就像看当年的大健子一样的神态。三姨的情感,估计就是让她看着便好,再进一步,她不知懂不懂。

    反正,赵木匠有时被她看的无可奈何时,会说她几句,让她出去,不要影响干活,她也不生气,依旧痴着,慢慢的,俩木匠也觉得不对了,就把手里的活计加快速度。

    秋雨来临前,家具做好了,结了工钱,俩木匠赶紧收拾家伙,到公社里一个姜姓人家干活了。不知那天三姨从外面回家,发现俩木匠不见了,会是怎样的心情。之后,就发现她经常借口出去,后来有人告诉妈妈,说傻三姨经常跑到姜家门口站着,看赵木匠。看来,三姨在心里,又一次恋爱了,又一次开始单相思啦。

    现在想来,傻三姨眼光真不错!歪瓜裂枣的长相,她不屑一顾,上心的,都是周正的男人。我妈经常说,三姨是邪彪。

    直到有一天,赵木匠被她盯得烦了,就开始轰她,姜家主人也轰她离开门口。傻三姨回家后的神态就有些不对了,嘴里开始碎碎叨叨的说些奇怪的话,晚上十点左右开始准时吼叫,声音撕裂可怕,吓到我不敢跟她一起睡了。

    一个秋雨淅沥阴冷天气,没到中午的光景,有人来喊妈妈,快去姜家门口,傻三姨躺在人家门口,在雨里打滚喊叫。当我们赶过去时,三姨好像不识得我们一样!连拖带拉,来到公路上,又在公路上打滚,嘴里念着赵木匠,我去拉她起来,她顺手捡起石头要砸我,吓的我转身便跑,但随后而来的石块,砸破了我的后脚跟。

    疯了,真疯了。那几日,她每天疯跑,跑到我的学校,要打小孩。爸妈没招了,最后把她控制在家不让出去,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十点左右的吼叫 ,太渗人啦。没办法了,妈妈又找人算计,说她要离开内蒙,回到老家才好。

    爸妈拍电报和辽宁的小姨商量把她送回故乡,小姨同意接受了。

    找了一个她情绪稳定的时候,爸爸请假,带上他的彪小姨子,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据说路上傻三姨还偷了同住一个旅社的人的钱,这时候的她,竟然精明的死活不承认,后来被爸爸哄骗出来还给了人家。爸带着她,同行的人偷偷猜测说:挺好的一个老爷们,咋找了个傻老婆?老爸听到了议论,也真是无法去跟陌生人解释,索性装傻吧。这是爸爸折返回内蒙后,讲给妈妈听的。逗的我哈哈的笑了一通。

    傻三姨从此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这一次的单相思,代价够大。可怜的三姨,因半傻,傻却还挑剔,却还偏偏喜欢好看的男人,就注定了一辈子不会有姻缘。也许,于她,命,是最好的解释吧。

    傻三姨离开这个世界时,是孤独的,一个人在角落里咽下人生最后一口气 ,而我也没有送她最后一程。

    89年,爸妈带着妹妹回到辽宁故土。

    90年,我也放弃高中学业,去辽宁大连选择就业。于是,傻三姨就又回到我的视线里。因爸妈回辽宁后居无定所,没有多余的房间来分配,三姨便一直跟小姨一家生活。

    我回去看到三姨的生活,平静安定。

    但一日三餐是跟小姨一家分餐的,做好的饭菜,用俩饭钵装好,她的餐桌便是锅台的一角。我经常想让她跟我们一个桌子吃饭,但妈制止了我(当时家里是借小姨的一间西房住,共用一个厨间),说这样做,会让小姨家不舒服,毕竟我长大了,这个道理我是能接受的。

    那个陌生的小村,因是妈妈的故土,我怀着好奇心,也就认识了不少那里的相邻,村里经常有和我的故乡不同调子的趣事发生,所以待业的大半年倒也不寂寞。其中有关于傻三姨的段子,说她神智恢复正常后,一如既往的喜欢好看的男人。村里有个姓张的小伙子,长相周正,村里算一流样貌,是三姨喜欢的对象,三姨手里如果有饼干,看见姓张的,就会送给人家吃,换一个人,讨都讨不到。

    有时我想问三姨,她还记得大健子吗?记得赵木匠吗?但不敢,害怕勾起她的疯病。听小姨说,回辽宁后,她的疯病也是走歪门邪道治好的。

    待业的大半年里,三姨看我的眼神是满含笑意。小姨家的大表弟,待三姨也好。估计在三姨的后辈亲情里,我和大表弟是给了她温暖的。但我那时对她的好,也只能限于偶尔有的一点好吃的给她。后来工作了,偶尔回乡,也是用布兜里的一点闲钱,买几根火腿带给三姨。

    三姨终年不到50岁,九几年走的我不记得,爸妈当时没通知在大连工作的我。事后知道了,偷偷的,流了不少的眼泪。听老姨说,三姨临终时,嘴巴里还念叨着我和大表弟的小名……我听了,好揪心,可惜,她想念我时,我不知道,我不在她身边。

    孤单的,寂寞的,她走了。

    她走后,听说小村里的亲戚被她的阴魂折磨了几回。最后亲戚应了她的愿,不医便好。这世间,还真是发生过用科学无法来解释的现象!

    我知道她葬在哪,却没坟前祭拜过。只是某年拖了亲属给她送点香火钱。她的生命里,我是她惦念过的人,她呢?在我跟命运较劲的年月里,她就像我心里的过客,有时想不起她了。很内疚,很内疚,没有机会在有能力的时候,给她更多的温暖。

    如今再想起三姨,是深深的怀念。

    我的后辈娃很多,但傻三姨这个人,从没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甚至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我用大篇幅来记忆三姨,想有那么一天,我的孩子会知道,他们妈妈的亲情世界里,有这么一个半彪半傻的三姨姥存在着。

    他们也会了解,人世间的人,有一种命运,就是傻姨的命运。

    人世间也有一种爱情,就是只能用眼睛看,用心去喜欢,却永远得不到,那就是傻三姨的爱情。爱情只能是一种妄想。

    记忆里的傻三姨,这几年开始偶尔入我的梦,梦里依旧傻呵呵的笑。

    也不知那个世界里,她是怎样生活着,是否依旧孤独?是否如愿牵手了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有了人间不曾得到过的爱情?

    纪念,怀念____傻三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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