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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出走
1
林依依从学校的楼顶纵身一跃,永远消失在了即将入夏的夜晚。
大概就在两周前,夏小白还在学校十楼的顶楼平台上,和林依依站在一起吹风。地上的人群如蝼蚁般散了又聚,来来去去很是匆忙。
林依依望着楼底,说:“要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会不会摔成肉饼浆子。”
夏小白愣了一下,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仅是跳楼这回事,还有肉饼浆子是什么样他也不清楚。夏小白在脑中寻找着肉饼浆子的画面,然后回答:“应该要看是什么姿势跳下去的吧,还有哪个地方先着地。”
林依依“咯咯”地笑出了声,夏小白一本正经地摆着各种姿势,向林依依展示用不同动作跳下去时,落地后可能会出现的差别。
夏小白不记得那天还聊了什么,他只记得那会儿的风很大,他无意看着远端被云遮住了一半的太阳,让他有种晕眩感。
距离“肉饼浆子”的讨论过了两周的时间后,夏小白没有想到林依依真成了“肉饼浆子”,当然林依依也并不会真的就变成“肉饼浆子”,因为还没有听说有人从十层高的楼跳下来后是摔碎了的。
实际上没有几个人见到林依依跳下来的样子,她选在了天将亮未亮的拂晓,还是一个周末,大部分的学生都回家了,学校里本就没有几个人。林依依伴随着日出,悄无声息地上了楼,又如日落默默消失在云海。阳光铺满大地,是如此的猛烈炽热。
尽管当时现场没有出现过一个学生,但消息还是如病毒般迅速在学生群体中蔓延。夏小白是宿舍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他回学校的时间比其他人晚了很多,刚一进宿舍,就被舍友争抢着要告诉他这一重大消息,好像说慢了,这一事件就会凭空消失了一样。
“咱们学校今天有人跳楼了。”
“啊?”
“就今天早上,好像是上回那个听说被强奸的女生……”
人们讨论八卦的热情总比讨论学习来得有劲多了,即使这件事对绝大多数的讨论者来说都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于宿舍里除了夏小白外,根本没人认识事件中的女生,但这依然不会妨碍信息的传播与扩散。每个人都不是事件的参与者,但又好像热衷于变成参与者。
八卦如同流感,时不时地便会来上一阵,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所有的一切到最后不过都是谈资,并不能留下什么。也许在未来,时间会消灭这一切,但肯定不是现在,至少这段记忆在夏小白的脑子中,短时间内是挥之不去的。
夏小白从没将那天的“肉饼浆子”跟这次的事件联系起来,他不觉得这是有预示性的,因为他也曾不止一次地跟不同的人,讨论从楼上跳下来会怎样的话题,没有人会为了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问题,去亲身验证最终的答案,而他没想到的是,林依依竟为了实验献身了。
夏小白更愿意相信这是林依依选择跳楼的理由,然而现实却总是复杂得不留情面。
那天夏小白没有告诉林依依的是,他站在楼顶往下看的时候,也突然有种想蹦下去的念头。当然夏小白也不会真的跳下去,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做梦,总会梦见自己从很高的天上向下飞,虽然梦里的事情从未真实发生过,却成为了大脑中的一段记忆。
小时候梦里的失重感有些真实,真实到即使在梦中,夏小白也能感受到肾上腺素的加速分泌。醒来过后,他摸着潮湿的床单,惊恐与不知所措已经将昨晚的梦境遮住了,直到在学校和朋友们一起讨论,有人做梦梦到自己变成超人在天上飞时,夏小白才回忆起这晚梦中的记忆,他也兴奋地跟着附和着,只是选择性不提自己尿床的经过。他猜想别的小朋友或许也是这样,大家只会讲故事中最精彩的前半部分,而会习惯性地忽略掉并不重要的后半部分。
后来老师和父母都告诉夏小白,说梦到自己飞,其实是说明要长高了——反正无论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到最后都可以用要长个来解释,即使夏小白从来不期待长高,他也不能理解长辈为什么那么想要他们长个子。
现在想起来,也许小时候梦到的在天上飞,不过就只是在往下跳吧。
夏小白当然更希望那一天是场梦,他不知道梦到别人从楼顶“飞”下去,是不是也预示着对方要长个了。他想着或许等自己醒来再见到林依依的时候,就会发现林依依真的变高了。然而事实却是夏小白并非在做梦,林依依也没有变高,而是变成了自己口中的“肉饼浆子”。
“肉饼浆子”是不是林依依想要的结果,夏小白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就这个问题再问问林依依。
这件事后的某个晚上,夏小白做梦梦到了林依依,在梦里他们真的谈论到这个问题,梦里的林依依只在一个劲地微笑,两个人躺在草坪上,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那晚夏小白做了很多梦,只记得自己深陷绿地中,周围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2
夏小白最后一次跟林依依见面,是在一个距离放学还有两节课的下午。夏小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口水沿着嘴角顺流而下,从胳膊流到课桌上,正在朝地面汇集。林依依站在窗外敲了敲面前的玻璃,由于现在正处下课时间,周围乱糟糟的,夏小白沉浸在睡梦中,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动静。后来还是同桌把他给晃醒了,夏小白吸溜着从嘴角差点掉出来的口水,腾地站起身,还以为是被老师点名了。
夏小白睡得头昏脑胀,胳膊被压麻了,红红的一大片。他迷迷糊糊走到林依依身边,问她什么事情。林依依直接开门见山,说想让他陪自己出去喝酒。夏小白愣住了,他还从没收到过这样的邀约,再说他也从没喝过酒,对于酒精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消毒喷洒用的。
林依依看着天空,漫不经心地告诉夏小白:“消毒的酒精不能喝。”
夏小白皱着眉头嗤笑了两下:“我知道,我又不傻。”
林依依抬起胳膊,指了指手腕上的时间:“一会儿就上课了,你要是去的话,现在就赶紧走。”
夏小白还在犹豫,尽管他不想上课,但也没想过要去喝酒,顺口就说:“你这是大白天怂恿我逃课买醉啊。”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逃课,你要是不来我就走了。”
林依依像是在威胁一般,然而事情却只有拒绝和接受两种选项,当夏小白还在犹豫的时候,似乎接受便成了更顺理成章的选择。夏小白总像这样在被事情推着走,他预想不到接下来事情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人会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间,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事后却发现这件在众多巧合之下促成的事,如果还能停留在记忆中的话,那一定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为了买酒,两人去了超市,这个时间的超市除了服务人员外,基本上没什么顾客。两个人在里边转了好大一圈,在出口的地方才找到摆放酒类饮品的柜子。夏小白对酒一窍不通,显然林依依也没喝过酒。两个未成年人站在未成年禁止饮酒的牌子下面面相觑,谁也给不出主意。加上夏小白还没为逃课做好心理准备,心里老惦记着上课这回事,导致面对一排排酒的时候,就像看着一群过来抓他的老师,他生怕从酒瓶的缝隙中伸出来一个头对他说,一会儿来一趟办公室。
林依依发现指望不上夏小白,就自顾自地挑了几瓶包装上印的花花绿绿的酒,不管林依依说什么,夏小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同意,他也不管喝什么酒,反正喝什么不是喝。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夏小白也等着赶紧拿到酒,使劲灌几口下肚,没准就不会再想别的事了。
从超市出来,几片云朵盖住了来时的太阳,林依依就近找了个公园,两人坐在草坪上,仰望着蓝天。
对于夏小白来说,喝酒是个奇妙的过程,这在此前是没有过的经历,只是过程有点难适应,像是去朋友家做客,吃他妈妈做的难吃的饭菜,不仅要一面夸赞着对方的厨艺,感谢他们的款待,一面又要笑着硬塞进自己的嘴里。夏小白豪迈地喝着自认为难喝的酒,似乎是在展现自己所谓的阳刚的气概,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要在一个女生面前装出男子气概,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认为喝酒这件事能体现一个男人的男子气概。
事实证明,夏小白只是多此一举,因为林依依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她此刻正一边喝着酒,一边默默落着泪。
公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个老年人拿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坐在了夏小白的正前方,原本空阔的视野被刚来的老年人挡得严严实实的。一会儿的功夫,二胡小号电子琴的声音此起彼伏,夏小白耳边充斥着唱歌弹琴的声音,周围挤满了人,好不热闹。
在这样噪杂的环境下,林依依伴着器乐声,将自己在学校被民工侵犯的事情讲了出来。夏小白被眼前的老年乐队吸走了注意力,当他注意到林依依的异常时,林依依的事情已经讲了大半。两个人就像站在通天塔两端的两个不同语种的劳工,一个在努力想听清对方在讲什么的人,却发现对方似乎在用一种并没打算让你听懂的语言。
夏小白连上课都没这么认真过,他使劲听着林依依到底在说什么,然而周围的音乐声早就占满了他的耳朵,林依依的声音本就微弱,好不容易才从乐器声中挤进来,结果稍不留神就又溜走了。
音乐声时而欢快,时而悲愤,拉二胡的老大爷频繁出错,主唱大妈跟着二胡声扯着嗓子高唱着,每次没唱两句就断了,演出还得从头再来。几个乐队成员用玩笑的语气抱怨着,老大爷反而因为紧张,出错的频率更高了,就这样一群人磕磕巴巴地唱完了整首歌,随后音乐声戛然而止,吵闹的环境突然间变得安静了。
林依依的故事持续了一首歌的时间,音乐停止,林依依也没再说话,全世界仿佛变成了默片一般。
夏小白连蒙带猜算是明白了林依依说的是什么事情,他头昏脑胀的,脑子里混乱得就像面前的乐队一样,他不确定这是酒精的副作用,还是被这帮乐队给闹的。
夏小白有些不知所措,他一条胳膊搭在林依依的身上,轻拍着对方的肩。林依依双手环抱着自己,蹲坐在草坪上,头埋进双腿间。
天空渐渐变成了橘黄色,林依依打开了另一瓶酒,之前的那个因为太难喝,还剩下大半。夏小白反倒喝了不少,他坐在那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的时候,喝酒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他这才明白那么多人喜欢喝酒,其实也只是把喝酒当做打发时间或是逃避问题的工具罢了。再说林依依叫他过来不就是为了喝酒,只不过可能林依依也没想到,夏小白竟然真的只是在喝酒。
夏小白晕晕乎乎的,他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变慢了,老年乐手们的动作也变慢了,主唱大妈只张着嘴,却听不到她在唱什么。夏小白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拿个针戳下去,就会散成几片朝着不同的方向飞走。
林依依躺在草坪上,指着远方快要看不见的太阳,说像是一个橘子。
公园里的上一批人群渐渐散去,又一批新的人正在来的路上,夜晚似乎比白天更加热闹,仿佛夜色掩盖了人类的羞怯,让他们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林依依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公园,她像是一个喝醉的人,随时都会踉跄着摔倒在地似的。夏小白在一旁搀扶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喝了几瓶酒后还能这么清醒,虽然脑袋晕晕乎乎,但是意识好像反而更加清晰了。他记得这半天的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件事,就像科幻电影里的情节一样,可能是酒精或者别的什么物质激发了他的某种潜能,让他看到了比以往更多的信息,只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能,想到这里他偷偷笑了一下。
在林依依的事情上,夏小白觉得自己的作用太过渺小,他深感自己的安慰在现实面前是那样无力。夏小白无法判断林依依是否真的像自己后来表现的那样不太在意了,他有很多疑问,只不过始终无从开口。
夏小白帮着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临别前林依依轻轻抱了一下他,并说了句:“我醉欲睡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然后笑了一笑,转身上了车。
汽车渐行渐远,在夏小白的注视下,驶进了茫茫黑夜之中。
告别林依依后,夏小白一路头重脚轻地朝学校走去。这是个本来应该回家的周末,结果一顿酒让他没了回家的念头。他拖着沉重的身躯,一身酒气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他想在酒气散去后再回宿舍,避免被宿舍老师察觉,再给个通报批评的处分就更难受了。
一进校门有个即将荒废的荷花池,池子里的荷花在停止生长后早就被人摘了去,池中只剩一片刚没过脚踝的水。月亮映在水中,夏小白低头看着水中的月亮,想把自己的脸跟月亮放在一旁,但水里浑浊一片,夜晚又黑咕隆咚的,池子里除了月亮,什么也看不见。
夏小白朝着月亮扔了颗石子,月亮嘲弄似的笑出满脸皱纹,夏小白看着水中的波纹顿时觉得酒劲上头,波纹就像正在翻腾的胃,好似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要从中喷涌而出。夏小白用力咽着口水,抵抗着胃中那股莫名的力量。他迅速离开了池子,生怕再多待一会,自己就会一头栽进池子中央。
远处亮着几盏微弱的灯,夏小白循着灯光径直走了过去。附近是马上就要竣工的新图书馆,新馆盖了一年还是两年又或是更久,夏小白已经记不太清了。新馆挨着的是一排简易板房,是专门为建筑工人搭建的。夏小白看到的远处的灯光,就是从这个地方传过去的。
夏小白路过此地,看到一个建筑工人正蹲在地上洗衣服。天空刮起一阵风,夏小白感到脸热得有些发烫,他觉得自己就像喝了十八碗酒的武松,正巧在景阳冈上看到了一只虎视眈眈的大虫。他不知道那晚脑子里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他二话没说,朝着地上的工人跑过去,然后飞起身子狠狠朝对方的背上踢了一脚。夏小白动作之迅速,让对方始料未及,也许那个洗衣服的工人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好端端洗着衣服,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挨上一脚。
工人的身子惯性向前倾,手撑着地,盆里的水洒了一地,泡沫粘得哪都是。工人懵坐在地上,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头一回见面的学生,以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两人对视了几秒,各自无话,工人挨了打还等着对方自报家门,好让自己清楚为什么挨了这一脚,而夏小白只是头脑一热,想到林依依的不幸遭遇,就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至于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他也没有任何准备。
双方都没能等到彼此的一个解释,工人没了耐心,骂了几句脏话,朝着夏小白就扑了过去。夏小白嘴里也没闲着,两人像战前叫阵一样,说了一通没什么实质内容的话,然后扭打在了一起。
夏小白在电视上看过几场拳击比赛,有样学样地挥拳躲闪。但人总会习惯性地高估自己的能力,他从来没真正学过拳击,这才发现理论跟实践完全是两回事,再说夏小白连理论层面都还没掌握。在双方都没有格斗技巧的前提下,体格成了最有效的取胜方式。夏小白在电视上学的招式使不出来,便被人给摁在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预想的拳击格斗演变成了单一的暴虐,夏小白蜷缩成一团,他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被打晕了,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时间再一次被拉长了,就像刚喝了酒那样,所有人变得很慢,夏小白叫喊的声音也慢了,以至于他懒得再发出任何声音,就眼睁睁看着对方好像在对着空气挥拳,他觉得有些可笑,甚至差点笑出了声。
现场的声音引来了其他人,几个工友把打人者拉走了,夏小白被人扶了起来,自己晃晃悠悠回了宿舍。
宿舍空荡荡的,周末舍友都回家了。夏小白一个人躺在床上,身心俱疲,他刚经历过人生中第一次跟陌生人打架,又或者说是被陌生人打,他试着不去想这件事,但当自己逐渐静下来的时候,身体的疼痛却慢慢涌现,仿佛时刻在提醒着他不要忘了自己刚才被人打了一顿。
3
从夏小白入学那一年起,学校就连年扩招,新生是一年比一年多,学校随之专门划出了一大块区域,用于修建一些新的大楼,图书馆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修建新楼的原因,偶尔会有沙子水泥或是大车小车挡住原有的路,学生时常要绕路行走。一到阴雨天气,地上便会一片泥泞,稍不注意可能还会摔倒。
夏小白眼见着新图书馆一天一个样子,他期待建成的那一天,能够第一时间就进去看看。夏小白在老图书馆里做兼职管理员,他勤工俭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光明正大地不上自习课,这里的兼职费很低,而且老图书馆是在学校的一个角落中,很多学生可能到毕业都不曾来过这个地方,所以夏小白在没有任何竞争的情况下,轻松就被录用了。
夏小白做这份兼职还源于他在学校跟同学组的乐队解散了,原因是乐队间的成员彼此谁都不服谁,理念上存在巨大差异,再说没有一个人是专业学乐器的,都是小的时候家里人为了考试加分,报了几个月的突击培训班,等考上了学,就把乐器扔一边的半吊子水平。唯独夏小白跟他们不同,夏小白没参加过任何兴趣班,他是在小学课堂上跟着老师学了几节口琴课,加上自己摸索着学了几首流行曲子。也许夏小白是他们几个人中会的曲子最多的人,结果因为他非科班出身的履历,反倒成了鄙视链的底端。
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经没人记得清了,乐队的所有成员对外都缄口不言,没人愿意回想起混乱的那一天。几个人磨合的时间很短,彼此也并不熟悉,经常会有口角,不知道谁先挑起了事端,只记得所有人都变得异常生气,而夏小白可能是最生气的那一个,因为他把吉他手的琴给砸坏了,吉他摔成两截,旁边的鼓手还在用力敲着鼓,像是要用鼓声来制止这场争斗,又像是在为这场闹剧伴奏。乐队平常练习都没这么热闹过,各种叫喊声和器乐声杂糅在一起,像极了即将落幕的金属乐派对。
狂欢结束后的几日,夏小白去了图书馆,他需要新的活动代替乐队打发时间,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些收入来偿还被他砸坏的琴。
书中有没有颜如玉夏小白不得而知,但书里的黄金屋他是实实在在摸到了,只不过他不是通过书的内容,而是书的封皮实现的。夏小白的工作就是整理书籍和打扫卫生,通过书背面的编号,给每一本书进行分类。这是一个很轻松的工作,实际上不用花太多时间就能干完,只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份工作总在不断延续,会让他不停地干下去,直到下班的时间才会结束。
图书馆的老师是个长得不太年轻的年轻女人,每天板着个脸,不苟言笑的样子。她不太跟夏小白说话,哪怕夏小白主动跟她聊天,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过去。在夏小白看来,老师的脸上仿佛写着自己曾经也有过远大理想,但不知因为什么流落至此,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才委身待在图书馆。
老师的工作是每天把图书馆的窗户打开,当然这只是夏小白以为的,因为夏小白见到老师干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不断地把自己关上的窗户打开。夏小白怕冷,图书馆冬天又没有暖气,所以他一来就会把窗户关上,但老师随即又会去打开。两人关于窗户的问题从来没有过交流,但彼此的这一行为似乎已经表达了各自的态度。老师除了下雨天不开窗,其他夏小白在的时间,窗子都要保持开放的状态。而一直开着窗,就会有风沙刮进来,窗边挨着的桌子很快就能积上一层薄土,桌子上一旦有灰尘,夏小白就要清理干净,要不然交工就会受到批评。所以夏小白觉得老师不断开窗的行为,只不过是为了让桌子变脏,好让夏小白一直有活可干。
擦桌子的过程很是枯燥乏味,但是很多工作都是如此,就像对于图书馆的老师来说,开窗也是枯燥乏味的,但她的工作就是把窗户打开。
后来夏小白在图书馆把这些事告诉了林依依,林依依笑嘻嘻地回答说,你要是喜欢就不会觉得枯燥,比如我就爱擦桌子,擦桌子是一种不用思考的机械行为,只需要身体活动,这样大脑就空出来了,我可以一边擦桌子一边思考有趣的事情,当我把事情想完了,还能得到一张干净的桌子,一举两得。思考是活着的象征,笛卡尔不是说的吗,“我思故我在”。
这就是林依依和夏小白本质上的不同,夏小白不会通过擦桌子来获得自己的存在认同,他之所以擦桌子是因为擦桌子是他的工作,这份工作能挣到钱,因此是钱激励着他去做这件无聊的事,而不是笛卡尔。再说林依依的话可能只是玩笑话,因为夏小白从来没见过林依依擦桌子,她聊起笛卡尔也许只不过是这段时间正巧看了一些哲学相关的书而已。
那一天林依依向夏小白讲了半天笛卡尔、霍布斯,还有斯宾诺莎,以及肉体跟灵魂的关系。林依依对于这些只算是一知半解,夏小白则是连人名都认不清。
夏小白从来没想过肉体跟灵魂是应该相互影响的,还是毫无关联的,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疑是个复杂的问题,而对于复杂的问题,夏小白通常会直接忽略掉。夏小白觉得人的记忆就像一个罐子,区别在于每个人罐子的大小不同。越先放进罐子里的东西,随着压在上边的东西越多,里边的就越难拿出来,所以这部分的记忆就最为深刻。当罐子快要填满了,想往里装新东西的时候,只能把靠上的旧东西掏出来扔掉。夏小白为了新的记忆,无意间就会舍弃一些存在不久的记忆,随着年纪的增长,夏小白越发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在减退,他意识到自己的罐子可能快满了,为了减轻大脑的负担,他会让一些他觉得无用的信息不占用太多大脑资源,好尽快被大脑自动过滤。
在夏小白看来,林依依是个复杂的人,她的人就像她这次说的话一样难以理解。夏小白猜想这是因为林依依总会在图书馆看一些没人看的怪书,而林依依解释说,她看这些书只是这些没人借的书更干净,她有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很多人借过的书很脏,有一瞬间在摸到这些书时,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适感。类似的想法会不定时出现,她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变成这样的,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单夏小白觉得,似乎林依依自己也认同自己是个有些奇怪的人。她说自己经常会在脑中看到一些模糊的画面,但总是抓不住它,看不清它真正的样子是什么。对于这段描述,夏小白听得云里雾里的,他看着林依依,好像她的人如同她刚说的话一样,突然就变模糊了。
4
夏小白刚一回学校,就得知了林依依跳楼的消息,他脑子一片空白,一脸错愕地站在柜子前,机械式地整理着自己带来的东西,室友就着这个话题展开着已经跟事件毫无关系的延展讨论,夏小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能听到自己身体里剧烈的心跳声,他心慌得有些害怕。
夏小白收拾完东西后,拿着手机一言不发地出门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有几天没跟林依依有过联系了。之前他不知道自己该跟对方说些什么,他想不到有效的安慰方式,只觉得语言太过平淡与无力,说多了不仅提供不了帮助,反而可能会徒增负担,所以与其说错,倒不如什么也不说。只是令夏小白没想到的是,这次没有说出的话,以后可能也没机会再说了。
屋外的风很大,跟那天夏小白和林依依站在顶楼时吹到的风一样大,天空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质量不太好的薄纱,灰蒙蒙的一片。夏小白躲在没人的操场看台,抱着最后的希望拨通林依依的号码,然而手机里始终传来的是冰冷的无人接听提示音。
夏小白有太多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他无力抵抗这种内心深处激烈的反应,于是情绪便从身体之外表现了出来。夏小白颤抖的手紧紧握着手机,然后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手机落地后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不知道是什么的零件碎片在地上欢快地蹦跶着,夏小白大喊了一声,随之大雨倾盆而出,雨滴砸在地上,跟手机附和着在地上一同跳起舞来。
夏小白出门的时候虽然预感会下雨,但是这雨来得也太突然了。他无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雨和地上的人像是在比试一般,两方企图用声音盖过彼此,不遑多让。最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炸亮了整个天空,雨声完全盖过了哭声,夏小白认输了,他意识到渺小的人类无论如何都哭不过上天的。夏小白以一场完败结束了内心的宣泄,他像个打了败仗又逃回战场的士兵,狼狈地去捡战场上的废弃物。然而手机已经被摔得稀碎,即便捡回来,也已经没法使用了。
当晚,夏小白度过了一个不眠夜,他第一次出现失眠的状况。宿舍里磨牙声、呼噜声此起彼伏,还正好赶上有人说梦话,好不热闹,夏小白从未如此清晰且完整地听完一整夜的宿舍“夜话”。然而这本来能成为第二日谈资的素材,却由于夏小白根本无心跟人闲聊,让他觉得这些都是导致夜晚倍加漫长的因素。
夏小白一连消沉了几日,他一直都在想自己能为林依依做些什么。此时恰逢新图书馆即将竣工,夏小白作为学生代表——实际上是托图书馆老师的关系走的后门——有幸和学校领导作为首批人员,一同进馆参观。
图书馆一共四层,是目前整个校园里面积最大的建筑,夏小白仰头看着楼外“图书馆”三个大字,想起老图书馆的种种画面。学校为了筹建新馆,让校园内多了很多建筑工人,他跟这些人本来可以没有任何交集,结果就在前几日跟人打了一架,又或者说是被人打了一架。他现如今再站到图书馆大楼的面前,心境跟之前相比早已有了不同,就在某一刻,一个想法萌生在他的脑海——炸了这个刚刚建成的图书馆。
夏小白借着这次参观的机会,仔细观察了图书馆的内部结构,虽说是观察,但实际上他对于建筑学一窍不通,只能暂时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尽可能地记下来,回头再去考虑具体的实施计划。
图书馆盖了三两年,要想炸毁显然只用三两天是不可能办到的。夏小白也没想真的将整栋楼都摧毁,他只想闹出点动静就好。闹出点动静,这句电影里经常会出现的台词,他突然喜欢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夏小白一直在搜集炸弹的制作及使用方法,他先是去自己最熟悉的图书馆,但翻遍了整个馆,也没有找到一本类似的书籍,真的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在整理书籍时,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要用到这些书,否则当时可能就会留意一下。后来他能找到的唯一能沾上边的,是几本军事兵器爱好者的书籍,可惜这些书都已经被借出去了。
夏小白专门去找了其中一个借走书的同学,结果同学说这本书极其业余,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甚至还不如挖掘机指南。夏小白不知道图书馆里竟然还有挖掘机指南,并且还有人借过它,这让他切实体会到了书海无涯。
再后来,夏小白又去问了班里参加化学竞赛的同学怎么做炸弹,同学回复说自己只会做煎蛋。最终,夏小白的一系列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他发现找人教做炸弹这条路是行不通的,甚至有些愚蠢。
午休时间,夏小白借了同学的身份证,马不停蹄去了离学校最近的网吧。因为他要等下半年才满成年,以前去网吧的时候,收银员告知他自己的身份证不能使用,这次为了以防万一,便提前做好了准备。
夏小白从书籍上找不到有用的信息,便想在网上找找怎么制作炸弹。但由于各种原因,他并没有查到自己想要的资料,即使找到了所谓的配方,他也不能确认那些东西是否真能做成最后他想要的效果。
夏小白的时间不多,他不能等到毕业再想出办法,那样就没有意义了。当他发现自制炸弹这条路走不通时,于是转而决定,直接去买一个现成的。
炸弹属于违禁物,没有商家会蠢到在网上公然售卖这种东西,夏小白尝试着搜索了很多个网站,要么搜到的是玩具,要么就是关键字被屏蔽了。他知道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在网上买到炸弹,如果这么容易就买得到的,那一定是骗子,他不想到头来买个没用的玩具,他需要的是真正的炸弹。
夏小白一连耗费了两个午休的时间,早上去新图书馆扫地,中午搜炸弹。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夏小白总算在一个论坛找到了相关信息,他为了防止遇上骗子,用了很多方式验证卖家,在沟通上也极为注意。
夏小白发过去的信息,过了很久,卖家才给他答复,夏小白问了一系列炸弹相关的问题,以及自己的需求,卖家全部一一解答。
“炸弹能炸**吗?”
夏小白又问了一个问题,由于平台屏蔽了“死人”两个字,他不知道卖家是否能领会他的意思。夏小白不想弄出人命,但能炸毁建筑的炸药,又怎么可能不伤人呢,人跟建筑比起来,脆弱得就像一张纸一样。不过夏小白转念一想,他只用找一个没人的时间,引爆掉就好了。
夏小白准备再解释一下自己的话,结果字还没有打出去,卖家就回复了:“放心,什么都能炸。”
夏小白坐在电脑前,原本放在键盘上的双手,不自觉握在一起,两根拇指紧贴着上下晃动,这是他在思考时常用的一个动作。
后来夏小白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告诉卖家说再考虑考虑,如果需要的话,明天会再来。卖家也没有挽留,态度自始至终都还算热情。
实际上,夏小白是想要在明天之前把钱凑齐,他选中的这款炸弹,卖家报价两千块,他现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夏小白不了解炸弹市场,也无从得知自己吃亏了没有。他在电影上看到那些贩卖军火的,以及地下黑市卖枪的,价格都不统一,他也不好估价。但就凭夏小白肤浅的认知,觉得土制炸弹应该差不多就这个价吧。
回到学校,夏小白找了几个同学借了些钱,他东拼西凑弄来了两千块,然后在周六的晚上,夏小白的家里,全部转给了卖家。
夏小白这周回了家,告诉父母自己的手机不小心掉到地上摔碎了。他把已经碎成稀巴烂的手机屏幕拿给父母看了一眼,父母一番训责后,拿出了一个被淘汰不用的手机,先交给夏小白用着,并告诉他在学校学习最重要,少玩手机云云。
若是以往,夏小白有没有手机都无所谓,但这周他必须要带着去学校,他就像个电影里潜伏在敌方阵营准备交易军火的卧底,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手机,因为手机才是推动剧情的关键。
又到了一个新的星期,夏小白回学校后收到一个包裹的信息,为了这个信息,夏小白每晚都不得安睡。卖家当时说因为商品特殊,不能用普通的快递渠道,所以查不到物流信息。夏小白看到这句话,已经做好了被骗的准备,他下意识觉得这种说辞只是卖家用来拖延的手段罢了,类似的情节,他在反诈普法类的节目里时常能看到。夏小白曾有一瞬间想要取消订单,但还是忍住了,他相信自己千辛万苦找到的卖家,应该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如今包裹终于到了学校,夏小白悬着的心也算稍微放下来一点。接下来他要面临的又一个问题是,在学校取包裹,是需要带着学生证,且只能本人亲自去取的。夏小白买的时候已经忘了这回事,直到要取包裹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他当时买东西的时候,为防万一,只填了学校地址和假的姓名,现在他没办法证明那个假名字就是他自己,情急之下,他跑到学校外边的复印店,找老板做了个假的学生证。
下午上完课,夏小白拿着刚做的假学生证到了门口的传达室,传达室专门腾出一间屋子,用来放所有要来学校的快递。屋里大大小小的包裹扔了一地,没有人整理,胡乱摆放在一起。屋子门口坐着一个检查证件的男人,年纪大概二十出头,瘦高的身材,一直低头看着手机,偶尔对着手机笑笑,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夏小白走过去,随手举起证件,男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挥挥手就让夏小白进去了,他无心管这杂事,只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那块小屏幕。夏小白原本因为担心被发现,心跳得有些厉害,还专门编了几套说辞用来应付被识破后的场面,结果根本无人理睬,这让夏小白有些失落。自己花了几块钱做的假证,却没人重视他的劳动成果,他恨不得要把证摔在地上,让那人看看自己做的假证有多真。
今天来取快递的学生不多,除了夏小白外,还有三四个人。夏小白很快就加入他们的行列,弯着腰在一片“包海”中寻找自己的包裹。他不知道卖家寄过来的包裹是什么样子的,他甚至没看到炸弹长得什么样。当初在选购的时候,卖家也没有提供实物图,夏小白正好也没想到,卖家只说你尽管放心,我的货绝对没问题。卖家的这句话给了夏小白一颗定心丸,再说夏小白只想着赶紧收到炸弹后,好马上把事给办了,况且他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没什么经验,导致忽略了很多重要的细节。
夏小白连自己包裹的尺寸都不知道,所以他将大大小小的箱子都快翻了一遍,最终在房间的角落里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包裹。这是个不算大也不小的箱子,看起来就像一箱苹果,而箱子外围还真印着几个苹果图片和“红富士苹果”的字样。
拿起箱子的一瞬间,夏小白双手感受到的重量有些大于他的预期,整个箱子并没有比一箱苹果轻多少,他甚至想到这会不会真的就是一箱苹果。夏小白抱着箱子闻了闻,没有闻到任何刺鼻的火药味,庆幸的是也没有苹果味。他又轻微晃动着箱子,没有听到苹果滚动或是撞击的声音。
在一番粗略地查验后,夏小白总算安了心,他用力抱着箱子,生怕不小心掉到地上。这时他脑子中突然浮现出一些画面——箱子脱落,炸弹受到撞击发生爆炸,图书馆安然无恙,自己却跟一大堆快递一同葬身传达室。夏小白不敢再多想,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将箱子安全带回了宿舍。
晚自习的时候,夏小白没有回去上课,他请了个假说要去图书馆。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没有撒谎请假,因为他这一次真的要去图书馆。
校园里没有一个人,周围异常安静。新图书馆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整个大楼全是黑的,附近只有几个零散的路灯提供微弱的光源。夏小白抱着沉重的箱子漫步在校园中,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是在为他铺好了路,环境都在配合自己实施这项伟大的计划。他激动得有些颤抖,心脏止不住得高速跳动着。
夏小白找好了位置,怀着极为紧张的心情,拆开了上面印有苹果图案,实际上装着炸弹的箱子。夏小白打开箱子,将里边的东西拿了出来。炸弹是个四四方方的正方形,上面缠了很多绳子和加固的泡沫,还有很多层塑料纸。
夏小白不厌其烦地将炸弹的“外衣”一层层蜕掉,然后将最后呈现出来的炸弹抱在手中端详,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在确认自己的想法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越发觉得自己手中的“炸弹”,根本就是披了好几层外皮的烟花。虽然他从没见过真正的炸弹长什么样子,但他无比确定地知道烟花是什么样子的。
夏小白在越发绝望的过程中,来回证实了自己的推论后,将“炸弹”放在了地上。他双手撑着因为高温而有些发热的地板,他感到一阵胸闷,透不过气来。夏小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很想报警,告诉警察自己买炸弹遭遇了诈骗,诈骗犯不得好死,应当立即对他们绳之以法,但听同学说涉案金额不超过两千元的不予立案,加上买炸弹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很可能诈骗犯没抓到,自己反而先坐了牢。随即他又想找到卖家的联系方式,对着他一通乱骂,并让对方把自己的钱给退回来,但他翻遍了手机的通讯录,以及各种聊天记录,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卖家。
实际上夏小白在看到烟花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会手足无措了,剩下来的一系列想法和行动,也不过是身体下意识地为了给自己内心找到一个可以缓和的点罢了。
夏小白在新的图书馆大楼前坐了很长时间,从绝望愤怒无助,到现在逐渐冷静下来,他无奈地接受了已成的现实。在上一刻,他已经忘了林依依,忘了自己来这里是干嘛的了,而现在,他重又打起精神,将那个很重的“炸弹”,摆在了既定的位置。楼前空荡荡的,书上说烟花是一种可以跟故去的人沟通的道具,也许林依依并不想有人为她报仇,也许她只是想有人陪她聊聊天而已。
夏小白这么安慰着自己,他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烟花不经意地冲入天空,一颗,两颗,无数颗。夏小白看不清有多少的烟花,他只看到烟花中有林依依的身影,她像个跳水运动员站在一块跳板上,动作优美婉转,然后钻入水底,没有激起一片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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