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十八岁

作者: 荞子笑 | 来源:发表于2022-04-09 19:39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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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累了。

    空荡的房间里没有多余的东西,日光灯很白,它吐出的光线也很白。我坐在床边,我揉着一纸皱皱巴巴的书信,它似乎是从我最疼爱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我只撕下这一页,因为疼。

    准确来讲,一本尚且连植物都不算且早已死去的笔记本是不可能与我产生任何肉体上的共鸣的,它的疼痛不可能转移到我身上,这很不科学,但它确确实实让我疼了,在我狠心把藏在最中间的一页用力撕扯下来的时候。

    我把纸张踩在脚下,我把一些华而不实的虚伪的词藻用力踩在脚下,我像个胜利者,我宣告我对一纸书信的胜利。

    纸张在我脚下痛苦地呻吟,它的嗓音变得和它的表皮一样粗糙,它不甘心,它还在向我传输着隐秘的疼痛,这是它的阴谋。我知道我的额角也跟着它在抽搐着疼,一阵一阵的,我尽量不去理会这疼,我痛恨所有超越物理和生理范畴的伪科学,我想我起码还是有那么一点作为唯物主义者的自尊的。

    房间变得越来越空荡,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它径直冲向我床头的墙壁,它要扒下我贴在墙上的纸张,它要扒下我用力写下的歌词。

    我很愤怒,我要粉碎它的愿望,我要它瞧见真正毁灭的力量。我把纸张都狠命撕扯下来,我把它们揉烂再撕碎,我看着满地的碎片,我突然像个胜利者一样孤独。

    墙在颤抖,它因为被我粗暴地扯下面具而在颤抖。我盯着它白色的面孔,它一动不动的,它甚至都没有在呼吸,它表现得毫无生命力可言。可怜的家伙,它不知道可能从一开始它就是死的。

    我坐回床头,满地的纸屑随风晃动,它们显得很渺小,渺小得很被动。我有些生气,我想把它们全部关在门外,我多一秒都不想再看见它们,我讨厌它们在风中毫无主张唯唯诺诺的样子,我讨厌它们,它们令我感到恶心,而我曾如此强烈的爱着这么些恶心的家伙。

    满地的碎纸没有了去处,我始终还是没有把它们清理出去,我看着它们破碎,像一场扩散开来的瘟疫。这显然要比关它们在门外碎碎叨叨有趣得多,纸屑间的破碎似乎有一种魔力,它们很快延伸开来,我看见破碎从地板开始,延伸到墙壁,再到天花板,也许还要到夜空,到月亮,到所有不可能的地方。我作为第一个见证人,我将把这场灾难的初始地告知她,她知道这里,她会熟练地避开所有可能的伤害。她真是一点也不用我替她担心啊。

    破碎还在继续,整个世界都零乱了,只是没有一个人抛出来一句赞叹或者其他的什么语言,周围安静极了,这样的破碎游戏也开始变得有些无聊了。

    枕边的时钟还在一圈圈驱赶着秒针,它表现出卖力工作的假象,我知道它其实在用力揣测着我的心思。我突然有点口渴,我停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扩散的灾难把戏,我的眼睛替我承受了大部分的破碎,它似乎挤出了几滴眼泪,也许是某些有着眼泪形状的矫情的家伙,它们蓄谋已久,它们背着我藏在我身上所有可能脆弱的部位。

    我想把今晚的破碎写进歌词,它像废墟一样,它将和偶然的地震那般引人共鸣。

    对啊,我是个音乐人,至少在她把我写着歌词的布偶扔我脸上之前,我都还在用力写着歌。

    “你已经很累了。”

    满地的纸屑旋舞起来。我不知道是它们之中的哪一块开的口,也许是它们的大合唱,一块纸屑的声音没有理由会这么清晰,被我撕碎之后,它们变得实在太小了,小得让人不敢相信它们能承受一些声音的重量,这些声音甚至还是被重重的音符给积压着的。

    “你已经很累了。”纸屑继续对我说话,“你其实可以当个疯子。你完全可以当个疯子,没有人会笑话你是个疯子……”说到这里,它顿了一下接着说,“没有人会笑话你的,如同没有人会笑话你是个音乐人。”

    我没有回应它的话。我知道它已经疯了,我没有必要理会一块疯掉的纸屑的自言自语,它在习得人类的语言并学着她的语气把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你其实已经疯了。”纸屑先一步抢了我想说的话。

    我还是没有理会它。它在抬杠,一块被我撕碎的疯掉的纸屑在跟我抬杠。

    “你不愿承认你疯掉的事实,你很虚伪。你的虚伪来自于你的骄傲,你是个如此骄傲且无礼的人,你的骄傲让你显得可怜,你的无礼令人作呕。你以为你可以轻易操控一个人的全部,其实你只是个令人恶心的可怜的臭虫,你那么喜欢堆砌陈旧的腐烂的词藻说明你很有发臭的天分,你说你不小心摔进城市的下水道时我真兴奋,我觉得你终于找到了腐烂的本质,你不该爬出来的,你让更多的人看到了你恶心的一面。

    “你以为真的有人喜欢你的音乐吗?你在制造噪音,你让原本就沉重的耳朵们不堪重负,你让无辜的人受害,你善于破坏他们的心情。毫无意义的,你写的歌就和你喝的酒一样毫无意义,你只是在发疯,你以耗费生命为代价在发疯。你唯一值得被赞美的地方就是你的失败,你真是个完美的失败者,你的失败无可挑剔,真该给你颁发一枚丑陋勋章来铭记你的失败的,如此和谐如此通俗易懂的失败。”

    纸屑似乎来了兴致,它在挑战我的脾气,它像背诵什么东西一样滔滔不绝。

    “你已经掌握了令人生厌的秘诀,你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你坐着或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晦气的,你在呼吸,你呼吸着和你一样慢慢腐烂的空气。你不该去打扰她的,你送她的布偶和你写的歌词一样令人生厌,它们真是长着一副随时都要塌掉的面孔,你给她送去了那般丑陋的家伙。真的,你完全没有必要再欺骗自己了,你应该下定决心去当一个疯子的,你点头哈腰的样子虚伪极了,你在说谎,你善于对所有人说谎,你让你的音乐也背负起了不实的骂名。”

    说到这里,纸屑停了下来,它终于被我愤怒的眼神给盯怕了。我想我会把它爱说话的嘴巴也彻底撕烂,我有这个打算。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纸屑却再次拔高了音量,“你难不成还要杀了我吗?不要开玩笑了,我已经死了,就在她说‘再也不见’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你把我重重地摔在地上,你在发泄,你只能通过折磨你身体中最柔弱的一部分来发泄。你可真是可怜,你的可怜也造成了我的可怜,我们本身就是共生的。

    “你把我放在阳光照不见的角落,我在你腐烂身体的最中心,你用死亡浇灌的我。你没有杀了我,你杀不死我,我们唯一的死亡只有时间,我们每天都在死去,我们终将迎来彻底的死亡。在此之前,你都是个丑陋的家伙,你的灵魂已不堪承受你丑陋的外表,它在痛苦,是你给它的痛苦……”

    “够了。”

    我再也忍受不了纸屑的絮叨,它让我痛苦,一块破碎的无足轻重的纸屑的絮叨让我痛苦。

    “如果你只是单纯想说明点什么,那么已经够了。明显已经够了。”

    纸屑没有回应我,这回它真的死了。它是突然就这么死掉的。

    “可怜的家伙,还说我杀不死你的……”

    然而我更加孤独了。

    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些东西,永远的失去了一些东西。

    时钟还在持续转动,光线流动起来,夜色流动起来,我知道这是午夜的陷阱,它吞噬所有可能软弱的生命,我有抵抗它的觉悟。我警惕着窗外的风吹草动,警惕着任何可能会出轨的想法,我远远地躲避着陷阱,可我还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易地夹伤,我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太空荡了,我所有凌乱的思绪在这空荡里变成了风,风卷起满地的纸屑飞出窗去,它在唱歌,它在沿着这个城市里每一条可能弯曲的巷子唱歌。它的歌词是我写给她的。

    她说等我把写给她的歌词贴完整个房间她就嫁给我,我每天都在写,我已经贴满了大半个房间。

    她说我是个音乐家。只有她会这么说。

    我躺了下来,我仰头躺着,我很轻易就看穿了天花板,后面并没有星星。事实上,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它在放下一张不太宽广的木床之后,就只能勉强塞下一张桌子和一些日常用品。可我,还是觉得空荡。

    我知道,是我太小气了。

    她说我悲伤的眼睛不适合说谎。她把我揽进怀里,像揽住一个爱闹的小孩。

    可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把我肩膀上的痣咬成血红色。

    我写了一封信,内容像是写给我自己的,我将不再写歌。就在刚刚,纸屑对我念出了书信的内容,它原来真的是写给我自己的。

    我和她过完了清明。真是晦气,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象征。果然,这之后的一个夜里,她走了,悄无声息的,连脚步声也没有留下。她走得大概很坚决,她不再管我被她咬出血的肩膀,她走之后,它每夜都在流血。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很久。我的肩膀很痛,我不敢看它,我猜我大概是看不得充满怨念的血。

    节日过后,所有的悲伤都已燃尽,我躺在床上,只剩下了疲乏。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天好黑啊,黑得有些沉闷,有些空旷。

    再多一秒,我就会坠进去了吧,坠入无休无止的黑暗。

    我多么想在这片刻的黑暗中醒过神来啊。

    我会像往常一样突然地醒过来,我会发现我其实没有什么对象,我只是一个想当流浪歌手的歌手。我会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一首悲伤的歌,地上是一团一团被废弃的草稿。朝北的窗户敞亮着,没有阳光照进来,是的,没有阳光照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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