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

作者: 竹笥 | 来源:发表于2021-08-19 22:23 被阅读0次

    那年,阿生十五岁,跟着父母去参加了张阿公的百岁寿宴。那场面之大,全村的人都来了,还有许多张阿公子女生意上的伙伴。阿生不认识他们,但听得阿母和同桌的讨论,知道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连镇长夫妻都来了。阿生拿着筷子没停过,一边看着阿母和同桌阿姑阿婆羡慕的眼神,只觉得自己长大以后也一定要在阿母一百岁的时候,办一场比这还要盛大的寿宴。不仅要能请到镇长,还要请来有名的歌星影星体育明星,让他们上台演出给阿母助兴。让阿母整场生日宴会都笑得合不拢嘴。让全村的人都眼睛红红地看着阿母,不停地夸奖他这个儿子孝顺。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阿生已经工作了。当年他考上了大学没去读,而是在他三婶婆的介绍下,去了一家布行里面做会计。阿母曾经也有劝过他,但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大多数的人都有一种很奇怪的默契:读大学出来后可能会给考不上大学的打工。因为他们提前出来混,搞不好都已经当老板了。当然啦,这只是一句笑话。主要是因为阿生生长在沿海城市,改革开放后是最先富起来的一批。各种的工厂,店面,每个村都有四分之一的人在做生意。所以亲戚朋友一牵线,找工作根本不需要什么学历。反而学历高的还不如亲戚朋友介绍的。

    三婶婆介绍的布行叫作“温富”,在某市最热闹的一条街上,以前阿生经常和同学来逛街有经过过。店面看起来不错,全玻璃门的招牌看起来更是高大上,而且一进去还有招待的文员。旁边有一套长款的布沙发,茶桌也很高级,旁边是一排各色各样的样品。一看就是谈大生意的地方。阿生告诉了文员要找谁,文员便又领他走进了一条小走廊,然后转过右边有一间半开放的全玻璃办公室。文员小姐姐敲了两下门,里面的人回道:“进来。”文员便让阿生自己进去了。那里面坐的就是这家布行的大老板,吴总。至于吴总叫什么,三婶婆只说过一次,他也不记得了。

    吴总人矮矮胖胖,但看起来很严肃。对于第一次出来工作的阿生,看见了还是有些怕怕的。

    “你就是四姨介绍的阿生?”吴老板先开口,语气倒是挺和善的。

    阿生连忙应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吴总了当直接地说:“那你就在我们这里做会计吧,先一个月一千,做得好的话再加。然后年底生意好的话,另外算分红。你看怎么样?”

    阿生愣了一下,忙道:“但是我没学过会计。”

    吴总不以为意地回答:“这没事,会有人教你。年轻人好好学,放聪明点,只要你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忽然走了进来。只见她矮矮瘦瘦,但短袖配牛仔短裙还穿着一双银白色的金色高跟鞋,整个人看起来就十分的厉害。她将一本账本交给吴总,说:“这是这个月的账,你对一下。”

    吴总点了点头,她又说:“那我先回厂里了,你有事情就打电话给我。”吴总说:“好的。”她便又走出去了。那风风火火的劲头,让阿生瞧着便有些自愧不如。

    吴总接过账本并没有先打开,反而是看着阿生继续讲道:“她叫陈梅仪,来公司已经七年了。也是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慢慢学起来的。现在她还有我们公司的小小股份。只要你好好干,将来你也可以当这里的老板的。年轻人要的就是拼劲,不用怕。”

    阿生郑重地点了点头,只觉钱途一片光明。他又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暗暗发过的那个誓言,要赚大钱要给阿母办一场让全村都羡慕的寿宴。

    之后阿生就在那间店里卖力地开始了工作,记账完后有空,店里进货来了他还会帮忙。有时候前台太忙,他也会帮忙。他不怕吃亏,谁叫他帮忙他都会尽力。但前提是他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中间他当然嘛也是会出错,但他坦然地认错。被人骂的时候,也也诚恳地道歉。慢慢的,吴总看他这种态度也十分满意。工作虽然接手的慢,但他已经感觉自己离成功越来越近咯。所以当他阿母有时候会提起邻居的小孩有人考得多好多好的大学时,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也该坚持让阿生去读大学。阿生都会对她讲:“我并不是没上大学,而是读的社会大学。我现在边工作边学,省下学费还赚了钱不是更好。”

    阿母每次听了都笑嘻嘻的。她也没多大的愿望,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安快乐,娶妻生子。这样她一辈子的任务就完成了,心愿也就达成了。

    只可惜,世事总是会变的。并不是你这一刻就是你永远的下一刻。

    也不知什么时候,店里经常有送快递的出入。寄来的也不是店里的样品,而是同事的衣服裤子和一些日常用品。阿生今天来上班的早,就签收到了一件,是文员小芳的。但这文员已经不是他第一天来时接待他的那个文员,那个文员已经结婚,现在怀孕了正在养胎。偶尔也会过来走走,和他们聊聊天。那时也没什么产假的说法,反正你是老员工,你要生小孩了。那就放你几天假,工资还是照样领的。等到你孩子生完回来,就还回来工作。

    阿生就问了小芳那是什么?小芳迫不及待地先拆了她的包裹,比了比后,觉得有些失望。先说了:“看来得退。”然后才回答了阿生,“现在很流行的,我网上买的。”随后她就打开手机给阿生看。阿生只觉得网上的东西也摸不到,寄来了不合适还要退,实在不靠谱。可却没想到这件他觉得“不靠谱”的事情,几年后却改变了他的生活。

    网上买东西很快地流行了起来,很多人一时新鲜都在上面买。慢慢的,实体店去的人少了。和“温富”合作的商家也受了影响。“温富”的大股东有三个,吴总负责的是业务,另外两个大多的时间是在工厂那边。最近的生意缩减了,三个人都有了危机意识,都有点另谋出路的打算。首先提出来的是张厂长,他原本是负责订单生产的,除了拿股份分成,订单生产也有抽成。如今订单少了,他怪是吴总那边业务不给力,甚至觉得是不是吴总想要私吞。当然也只是一时的气话。更多的是对这几年生意越来越坏的失望。所以当他老婆说要跟他小舅子合作开火锅店的时候,他答应了。所以他想要转出所有的股份,将钱另外投资。吴总不可能不答应,只是一时将所有的钱给他,公司就有可能遇到大麻烦。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外面欠债的比较多,这些欠债还可能要不回来,怎么可能给他所有的现金,那样的话他自己不就要认下那些债务。

    两人争吵了半个多月,一直没有一个结果。反倒因此影响了公司的士气,许多人都辞职了。连陈梅仪利用这几年积攒的人际关系,也跳槽到了其它公司。阿生呆在这家公司已经五年了,对于各项业务都非常熟悉。他曾想过的自己开店,便在想这是不是一个好机会。这几年的积蓄,再加上吴总答应的今年的分红,再找人借些钱买下张厂长的股份,自己就可以成为这里的股东了。只是公司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阿生还是犹豫着,阿生的阿母更觉得不该冒这个险。但阿生又觉得,爱拼才会赢,不拼一拼怎么能赢。

    于是阿生找到了吴总,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吴总起先是震惊的,但随即有了一种释然。他语重心长地对阿生说:“少年嘞,敢拼是好事。但也要碰到好时运。你确定要将五年的积蓄拼这一遭?”

    阿生被他这样一说,心里也有些发怵了。他出生于普通的家庭,并没有太多的资本去打拼。假使这次错了,就又要一切从头开始了。吴总也看出了他的担心,随即从容地笑道:“想好了吗?看来你还是没想好。要不这样,这些钱你拿出来。如果公司做好了,就当是你入股了。如果公司这次真的真的不走运关门大吉了,就当是我向你借的,算利息的。我早晚会还你的。你看怎么样?”

    阿生没想到还有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一时还觉得自己这样答应了会不会太不地道了。吴总对他不错,该给的钱不只从来没少过一分,还时常请他们去唱K,去旅游。有时生意好了,年底还会多包红包。更何况两人还是那种八竿子还算打得到的亲戚。于是阿生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第二天吴总便找来了张厂长,要将两人的账算清楚。不想张厂长还没来,另一个股东王经理却先来了。目的嘛,也和张厂长一样。

    吴总实在无力挽回,公司终究还是关门了。

    “阿生,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

    阿生虽然心里还是忐忑,但最终选择了相信。但眼下更让他难受的是,他今后该何去何从?

    吴总也看出了他的担忧,又道:“这样,我有一个朋友是开鞋厂的。你在我这里干得不错,我推荐你到他们厂里去当会计。你看怎么样?”

    阿生眼前一亮,急忙道:“多谢吴总。”

    “不用谢,要谢就谢你自己。是你这几年在公司那么认真的工作,我才会帮你介绍的。”

    阿生有些不好意思,但眼前又有路了,心上悬着的大石总算可以落地了。

    第二天,他就去到吴总介绍的公司。只是这次的面试却没有上一次的顺利。倒不是说人家老板怎么样地不给好脸色和为难他,而是老板问了他一句话,“有会计证吗?”

    阿生在“温富”的时候,因为做的账是直接给老板看的。老板看得清楚就可以了,并没有要求要会计证。更何况他最终的目标并不只是当一名会计,所以他也没想过要去考。而现在的这家厂是比较大型的企业,有个正规化的要求,且会计工作不再如之前的店面只是简单的记账。阿生只能尴尬地摇摇头,老板也并没有为难,想了想道:“那这样你先从仓库干起。然后一边学,一边去考会计证你看怎么样?”

    阿生连忙点头,有机会总好过无机会。

    工作稳定下来后,他回到家后,这才将自己换工作的事情告诉了阿母。阿母对于他换工作倒也没太大的异议,只是那借出去的钱什么时候能要回来成了心里的一块大石。阿母虽然没有开口,但阿生还是感觉到了。他对于自己现在要一切从头开始又何尝不懊恼和沮丧。他又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暗暗发誓,要给阿母办寿宴的事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忽觉得那个梦越来越远了。

    在鞋厂里的工作较之前在“温富”要辛苦得多。最先要适应的是环境,虽然如今夏天已经过了,但厂里的机器运行,还是非常的闷热。在加上原料那刺鼻的气味,初来乍到,憋久了简直叫人快要晕眩。再来是上班的时间,白天的八个小时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还要加上三个小时的晚班。虽然工资高了,但和之前的待遇相比却差了不少。且年底还没有分红,反而有加班的可能。但这些都不是让阿生最难忍受的,最让他难忍受的,甚至是说绝望的是。他在鞋厂里工作了两年,也就加了五百块的工资。而他的上司也是个厂长,在这里已经干了十年了,工资五千多,看着是不错了。但点不亮他梦想的灯。

    没了盼头,他便不再像以前那般充满干劲了。连去报会计班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挤出来时间去读了。他在读书的时候本就不是勤奋的学生,只是拼着少许的天赋读得还算可以。如今要让他工作到晚上,再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啃下那三本书,并非他矫情,是他实在没那个精力了。更何况当会计已是偏离了他的原本的计划,是叫他觉得引他向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岔路上走。他便更是一点动力都没有了。他想走,可这是吴总介绍的却又不好意思。

    他每天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七点开始叫了三个闹钟才能醒来。醒来便又匆匆忙忙地赶往了工厂,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记录,整理,还是记录,整理。瞧着简单的工作,可在现在的他的眼里,无异于每天挥着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终于在冒着大雨回家的那一天晚上,他停下了摩托车,人就那么呆在了雨里。脸上满满是水,水里映着的尽是黑夜。

    “阿生啊,是你回来了吗?”阿母听到声音,急忙开门出来,只见她还没换上睡衣。

    阿生急忙回过了神,取了摩托车的钥匙,想当做没事发生一般要下车。不想雨天路滑,雨衣不知怎么的就勾到了栏杆上,人摔躺了,连摩托车也压了上去。阿母看到急忙冲了出来,也顾不得还在下雨。但她力气有限,又没办法把摩托车移开。只有连忙大声呼救,叫邻居们帮帮忙。邻居听到声音,也急忙出来。两个大叔帮忙,才将摩托车抬了起来,两个阿婶和阿母一起帮忙才将阿生抬了出来。又连忙叫来了村里的大夫诊治,好在,只是砸到了脚。

    阿生想要哭但又只能忍着,因为他眼圈一红,阿母看到了眼泪就掉不停。他看着阿母是既内疚又无奈。因为他不想再去那家鞋厂做工了,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现在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好好读书,起码还有一样专业,还有一样傍身的本事。虽然他的会计工作做得也不错,但没有证件别人就是不会认可的。他也想过去考个证件,但自己如今的经济状况,首先还得找到一份工作,时间上允许他去学习的。他现在已想不得当初暗暗发誓要给阿母办的那场寿宴了。

    阿生的脚摔了,也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坏事就是他有一段时间无法工作了,好事就是他不用再在内心煎熬着该如何辞职。

    阿母现在最担心的是他的脚,整天炖汤给他补充营养。还嘱咐他要好好休息,好好养病。邻居也都来看他,聊天中知道了他怕耽误鞋厂工作,主动把工作辞了,都说他太老实。但说归说,另一边还是积极帮他介绍起了工作。只是这些工作大都不如他的意,但眼下他又有什么条件挑三拣四的了。他只能沉默着,听阿母和邻居聊天。茫然地想着今后的前程,茫然地忽然想到要是脚上的伤能一直都好不起来该多好啊。想着想着,他困了,就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愿再想了。

    晚上他的小学同学阿彪来看他,阿彪大学毕业后当了小学老师。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很稳定,福利也好。他们童年的时候,阿生就曾问过阿彪长大后想做什么,他说的就是当老师。如今他的愿望达成了,不仅自己满足了,还十分的有意义。每次阿母谈起来,阿生都能感觉到阿母那羡慕的眼光。这份工作虽然极少能大富大贵,但有地位,也很受人尊重。更重要的是,这是阿彪小时候就一直说要做的事情,他做到了。而他了?阿生不想要多聊些什么,便跟阿彪讲他困了。阿彪回来没多久,也听说了他的事情,便有些感慨地说:“'阿生,你有什么理想吗?”

    阿生一时愣住了,他怎么会没有?只是他的这个理想说出来只会让人发笑,只会让人觉得是在异想天开。更何况他的这个理想恐怕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那又算什么理想?顶多是场实现不了的白日梦罢了。所以他回答:“没有。我这种不爱读书的小孩哪会有什么理想?”

    阿彪笑道:“那小时候说要给阿母办一场全村有史以来最大的寿宴的人是谁?”

    阿生一愣,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和阿彪提过。但一恍惚,竟见阿彪已经走出了门口。

    阿母随后进来,阿生不知为什么的就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下午,忽然一辆宝马开到了家门口。只见一个胖子从车上下来,POLO衫西裤笔挺,还戴着劳力士。阿生急忙坐了起来,以为是吴总重新发迹了,来告诉他,他成了吴总新公司的股东了。但一见到那高高的个子便又失望了。随即好奇地看去,是有点眼熟,原来是他的初中同学李胖子。听说这家伙初中一毕业就跟着叔叔去了菲律宾开店,不想竟真的发达了。

    李胖子热情地坐了过来,差点没把他才缓过来的腿又给坐废了。“hi,我刚回来就听说你摔断脚了,你看这不就马上放下几百万的生意来看你了。够意思吧?啧啧啧,看来这几年你混得有些惨啊。”

    “滚nm的。”

    “唉,怎么一见面就赶人啊。还不赶紧谢谢你的贵人。”

    阿生见他一脸死皮赖脸的样,懵的一脸不屑。“什么贵人?贵得要死的人啊。”

    李胖子毫不在意,又道:“怎么样?跟我去菲律宾呗。那边的人有多少钱就开多少钱,生意好做的很。只要你跟我去了,保准两年,你也能开上豪车,住大别野。”

    “真的假的?”

    “假的?兄弟还骗你不成?你看看,看看。兄弟现在这人模狗样的,可不比当年了。”

    “确实有些狗样了。”

    “去你的。怎么样,去吧。我罩着你。”

    阿生是听过菲律宾的生意好做,而且村里也很多人去了那里后,回来建了房子买了车。两三年前他也有过这个想法,只是因为又听说了那里的治安很乱。一来阿母不放心,而来自己当时的工作很有盼头也便打消了主意。现在说实在,似乎已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路了。

    “心动了吧?我说的准没错,你考虑考虑。我今天还有事,过两天再来看你。”

    阿生看着李胖子离开的那辆车,心里忽然又有了希望。那个给阿母办一场盛大的寿宴的梦,又在眼前清晰地出现了。他仿佛已经看见在村里的戏台大埕上搭起篷子,满满的一百来桌酒菜。阿母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旗袍裙子,身上戴着金项链,手上戴着金手链红珊瑚的还有玉镯。所有人都来道贺,阿母笑眯眯着十分骄傲地看着他。而他穿着西装戴着名表,举着酒杯陪着阿母一桌一桌的敬酒。戏台上是他邀请来的歌星,有张惠妹,张学友,张家辉……一人唱一首歌,热闹又好听。台下是电影明星,金光又闪。

    于是他脚一好就联系了李胖子,李胖子便先叫他去办了手续。阿母不放心还带他去村里的庙里上了香,又博了一杯才放心。

    八月十六,离开的日子来到,阿生怕阿母不舍会哭,就在天未亮的时候偷偷地出发了。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阿母整夜都没睡。躺在床上清清楚楚地听着他离开的动静,数着他离开的脚步。自从在阿生十八岁那年,他阿爹离开了这个家,他们两个人便相依为命到了今天。所以从此刻开始,阿母便要一个人暂时生活了。阿母有多舍不得,看天上的月亮有多圆就知道了。

    时间在过总是飞快,一百零一天,一百零二天,一天又一天。阿母本来和阿生说好今年会回来过年。但阿生将要省下机票钱,明年清明再回来。阿母想想也是,不然清明就没办法回来扫墓了。阿母点点头,只能每天和他通电话,问他,“吃饱了没?”问他,“有睡好没?”问他,“在那边过得好吗?”阿生每次都说,“好。”即使生意难做受到当地人的欺负,委屈的没人可以听他哭;即使有人约他出去喝酒,他明明不想喝,但还是被灌得不省人事;即使他生病了没人照顾。他都只能说:“好,好,好。”而他每次也都会问阿母,“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有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没?”“有没有人时常来家里坐坐,还是你要多去别人家走走。”阿母也是每次都报平安,只是总嘛会在最后问上一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了,快了。”

    四月清明总算到了,阿母正在忙着准备祭祀。一边探着头,直盼着阿生回来的身影。忽然一辆小车停在了门口,阿母奇怪地走出去看。就看到阿生从车上下来,而且穿啊真帅。她竟有点不敢认了。阿生高兴地小跑到了阿母的面前,“阿母,我回来了。”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阿母也激动地说不出话,只是将他抱住,紧紧地抱住。

    “伯母,我将阿生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了哦。”李胖子站在旁边,开玩笑地说。

    阿母笑着点了点头,只道:“快里面坐,快里面坐。我准备了你最爱吃的三层肉,还有醋肉……”

    这归家的熟悉感觉,阿生仿佛才落了地。

    “祖宗保庇,保佑阿生平安归来,保佑阿生顺顺利利。”阿母一边上香一边不断地念叨着。

    阿生看着不觉心酸了一下,想想父母在不远游,可自己如今却不仅远游了,还让老人家独自在家。万一有个事情,连个照应也没有。

    阿母上完香松了一口气,见儿子如今出息了心中也颇为欣慰。随即便又想到了他的人生大事,趁着列祖列宗都在向阿生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娶妻了。这几天明丽来同我说了好几条,我看都挺好的。趁这几天,你相一相。”

    阿生一愣,他确实也该考虑了。但他也有他的为难,“阿母,过段时间吧。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我现在刚刚祖下了一间新店面,等过一段时间稳定下来再说。到时我一定赶紧娶妻,又给你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阿母起初听到他不相亲有些懊恼,但听到是这个原因便又开心了。阿生如今生意刚刚起步,忙也是应该的。再说现在的女孩子提的条件也都很高,到时候翻修了房子,买了车也比较好找。只是过两天他就又要去菲律宾了,怎么会那么快?

    “不能多呆两天吗?”

    “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阿母虽然不舍,但是也没办法。只能点点头,多求求神明,祖宗的庇佑。

    两人回家的路上,经过了陈阿公办百岁寿宴的地方。陈阿公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但是那天的场面阿生还依稀在前。他终于有勇气提起那天晚上,他暗暗对自己发的誓言,“阿母,你还记得陈阿公那夜过百岁寿宴,我们来赴宴吗?”

    “当然记得。那么大的场面,也就是陈阿公那些子女有出息。你看看几十年来村里有谁有他这样的风光?”

    “那时我就暗暗对自己发誓了,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帮你办一场比那还要风光的寿宴。而且要请来明星为你祝贺,让你欢欢喜喜,让村里的人都羡慕你。”

    阿母讶异地看向他,奇怪道:“请那么大的场面做什么?我可不求这些派头。我只要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娶一个好老婆,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就满足了。那些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阿生笑着没说什么,但是那个誓言他如今已敢说出了口,便相信他一定做得到。

    只是还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阿生因为忙着生意,清明节那天回去后,便连着两年没有回来过了。虽然他有让回来的朋友带东西给阿母,并且过来看一看,但阿母要看哪是东西,而是人。阿母劝不动他,也只能每天多打几个电话。好在如今可以视频,人还是能看到几眼的。直到今年,村里的广播忽然通知说:“大家要呆在家里,不要随意出去。”

    阿母去邻居家串门,这才知道了是什么新冠疫情,大家都要在家隔离。她急忙回到家,一踏入家门,视频电话就立刻响了。是阿生,看起来真担心。不断地叮嘱:

    “听说某市已经发现了五个了,整个社区都封锁了。你千万不要出门啊。要买菜的话就多给些钱,让大番叔啊他们帮忙去买。”

    “知道了,知道了。”

    “都怪我不在你的身边,放你一个人在那边。”

    “你不用担心啦,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你千万不要记挂,不要飞回来,我这边没事情,你放心。”

    “我知我知啦。阿母啊,你还记得我说过要替你办寿宴吗?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我记得,放心好了。你现在千万不要回来。”

    “你要好好保重,等我回去办啊。”

    “放心放心,我会的。”

    阿母挂上了电话,整日念叨着阿生能回来,如今却只能盼着他现在不要回来。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以往盼着阿生回来,阿生不能回来。如今盼着他不要回来,阿生却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阿母又欢喜又担心。

    阿生搬下一大堆的行李,喘了口气才说:“明天你五十九岁大寿,回来给你做大寿啊。只是这个大寿恐怕没法像对你说的那样了。”

    阿母喜极而泣道:“我要那些做什么,傻孩子。”一边说着,却已经在帮阿生搬行礼了。

    因为都不能出门,村里从未有过的安静。但阿母天未亮就起来蒸了蛋糕,忙里忙外的却比平时还要热闹。

    “阿生,起床吃饭了。”

    (二)

    在这个时代什么人要实现梦想好像都已有了更大的机会,但也有了更大的竞争。这说来实在矛盾,但这说来又和以前一样。

    陪着阿母过五十九岁的生日,就好像回到了小的时候。那时候的快乐,并不是因为帮阿母办了一场村里最风光的寿宴,就只是快乐。只是这份快乐并无法永远的存在,随着他会长大,阿母会老,快乐就越来越不简单了。

    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是疫情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好在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只是他回来之前是想要等疫情没那么严重的时候,带阿母去菲律宾的,毕竟他还要照顾那边的生意。但现在不仅是阿母,连他自己也去不了了。

    “阿生啊,吃饭咯。”阿母在楼下叫他吃饭。

    但阿生好像没听到,一边烟灰落了满地,一边一直地盯着手机。坐在床边,两个黄黄的手指头不停地敲打着床头的桌子。看着手机上面那些穿着白胖胖的医生和护士,还有所有的工作人员,看着那些被口罩勒得红红的可爱的面。是生是死就在一瞬间,叫人心内不得不感慨。而菲律宾那边空空的街巷,紧紧关闭的门户,还没有半点往好的方面的消息。他想起自己在菲律宾打拼的那两年,是泪是汗分不清,是日是夜不知影,难道一切就又要变成一场空了吗?

    店面是他和李胖子一起开的,他回来的时候还有李胖子照顾,所以一开始他并不是真担心。但现在菲律宾那边连店都没法开了。一个男人失去了他的事业,就像鸟儿失去了它的翅膀。又正好遇上了太阳炎炎的天气,土地热得像烧红的锅,它却无法飞上树枝。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再这样等下去他只有变作死鸟了。

    “阿生啊,吃饭了。”阿母来到他房间的门口叫他。

    阿生这才出了自己的心思,应声。“来了。”忙起床走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关上。

    但阿母还是已经看到了,他床头桌上那满满的烟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抽烟了,而且抽得这么大,烟味那么重。

    “阿母,下去吃饭吧。”阿生有些慌道。记着小的时候阿母是不让阿爸抽烟的,更警告过他出去不准学那些抽烟喝酒的坏习惯回来。他不是不记得,他记得,他永远都记得。只是……

    阿母也知道他的苦闷,并没有讲什么。只是叫他自己要多保重,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他只有不断地点头,点头,告诉阿母他知道了。

    这两年阿生在外面做生意,也多多少少认识了一些人。只是他以前并不懂得该如何去经营这些人脉,但如今的他已经不一样了。半个月来,他经常早出晚归,有时还会喝得醉醺醺回来。他怕阿母看见,所以经常是到了三更半暝才进门。但他不知道的是,每次他回来要到门口的时候,窗口就有一个人影一直盯着。

    直到一天早上起床,他终于能够坐下来和阿母一起好好地吃一顿早餐。他对阿母说:“今后就不用再花那么多钱买那些口罩了。”

    阿母奇怪地看着他。

    他解释:“我和朋友已经开了一间厂,要做口罩。”

    阿母意外的看着眼前的儿子,不知道他几时竟然有了这么大的本事。但又担心道:“那要花多少钱啊?”

    阿生喝着稀粥,表面上淡定地讲:“就二三十万吧,你不用烦恼了。”

    阿母点点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厂开在某村,之后我会有一阵很忙。可能没办法每天回来陪你吃饭,你不用煮我的饭。”

    阿母有些担心,但还是应道:“好。要我去给你帮忙吗?反正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不用啦。”

    阿母只好一边夹了鸡翅放在他碗里,一边说:“那你要注意三餐要按时吃啊。”

    “好。”

    阿生的厂开着某村,跟他合伙的人叫张大尾,是开服装加工厂的。两个人是在菲律宾由李胖子介绍认识的,一开始两人和没什么联系。是有一次张大尾他阿母的脚痛长期吃的药没了,那种特效药是以前张大尾一次去菲律宾听人介绍买的。他想要叫李胖子帮忙寄一些回去,但是李胖子一时忙忘记了。到他打电话来问,李胖子才想起来。没想到阿生暗暗的记住了,已经帮忙买了寄回去了。至此后,李胖子索性将这件事情交给了阿生,两个人也就这样慢慢地熟悉了起来。当然在找到张大尾之前,阿生也找过其他人。只是有的人只能一起吃吃喝喝,有的人才能做伙伴。再加上各方条件的考虑,阿生都一一想得真清楚。以前他只知道要拼,要赌一把,现在他知道的是如何去拼,如何去赌这一把。

    在当时疫情爆发初期,平时没那么大需求量的口罩,一时变成了大家争相抢购的香饽饽。从一个几毛钱而已到现在一块,两快甚至是十块,可见市场的大需求。所以工厂一开工,订单就一单接着一单,一单大过一单。有时候工厂的工人日夜轮班地赶,还是赶不及。所以工厂开出的工价也比普通的还高。那时又正值特殊时期,许多的公司工厂倒闭,工人就都过来应聘了。更有同村的来找阿母讨人情,想要进厂去赚钱。这当中还有当初介绍阿生去“温富”的三婶婆。

    阿母心内觉得实在是骄傲,而且平时想要打电话给阿生都怕打扰到他,现在就有由头打电话给他了。说来两人这两个月来,陆陆续续的也才见了五六面。还是阿母有时候会煮一些他爱吃的东西去看他,但是每次去都看他忙不停,话也讲不上两句。但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今这么有出息,阿母心内也很高兴。

    毕竟哪个父母不希望子女出人头地,为他们脸上争光?

    “阿母,你还记得陈阿公那夜过百岁寿宴,我们来赴宴吗?”

    “当然记得。那么大的场面,也就是陈阿公那些子女有出息。你看看几十年来村里有谁有他这样的风光?”

    “那时我就暗暗对自己发誓了,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帮你办一场比那还要风光的寿宴。而且要请来明星为你祝贺,让你欢欢喜喜,让村里的人都羡慕你。”

    阿母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天,盼着那天了。

    只是饼要是大张,要吃的人自然也多了。但工厂的事情没那么多了,阿生也就没那么忙了。阿母还不知道工厂的生意即将会怎么样,她现在只知道阿生比较有空了,可以去看看之前丽理介绍的那几个相亲的对象了。可以帮她娶一个儿媳妇回来了。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生产口罩的市场终是满了。阿生的工厂工人一天比一天少,阿母也终于从三婶婆一天去家里串门知道了。又听她说那些制造口罩的工厂说倒就倒,还囤了许多货,有的都亏了。还有许多工厂是违规的,不仅血本无归还要罚款。阿母听了只觉心头砰砰跳,手上拿着饭锅正要淘米,忽然哗啦一声,米粒撒了一地。

    “阿嫱啊。”

    白白的墙,白白的衣服,白白的天花板。阿母睁开眼睛只觉得一切是那么的陌生。

    “阿母。”阿生叫她。

    阿母这才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温暖,“阿生啊,我怎么了?”

    阿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出声:“没事啦,医生说你只是血压比较高。”

    阿母也是紧张得很,听了阿生的话也就放心了。“那这样,我们现在回家吧。”说着就要起床。

    但阿生随即就站了起来,不让她起来,解释:“医生说了,要住院观察几天。”

    阿母看他眼圈黑黑,可想这两天睡得有多糟糕。怕自己住院,他要陪床辛苦。着急又说:“我都没事情啦,不用住院啦,回家休息两天就好。”

    “你怎么那么固执,生病了就要听医生的,好好治病才是啊。”阿生忍不住大声地说,累了一天又担心了一天,他也想耐着性子劝阿母,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阿母愣了一下,也便不再坚持了。

    阿生有点内疚地扶着阿母躺下,心内实在无法平静,便讲:“我出去打个电话,你休息一下。”看说完,看着阿母点点头,他才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真快,一来到了楼梯口,就伸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烟,抽出了一支烟,同时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呼了出去,这才放下了两边耸起的肩头,弯下了腰。他忽然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誓言,但也就一闪而过。是他渐渐地要忘记了,还是他不敢想。他现在只看到眼前那飘然而去的烟云,刚刚还像窗帘一般遮住了他的眼睛,一眨眼就那样散得一缕也看不到了。那些梦,那些欢喜,那些悲伤,难道说就是真实的吗?

    “这里不能抽烟。”忽然出现的一名护士小姐姐说。

    阿生急忙回头说:“不好意思。”随即把刚刚点燃的烟按在了地上熄灭,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深吸了一口气,走了出去。只是不知怎么回事,站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脚踝酸了一下,竟有些站不直了,肚子也有些胀胀的,但站着缓了缓便又好了。

    一个礼拜后阿母出院了,阿生接他出院后在家睡了两个小时,便又赶回了厂里。这期间他每天都打电话给张大尾问情况,生意是一天比一天坏。现在口罩的需求国内已经稳定下来了,价格也恢复了正常。有比较大的需求的是外国,但是他们并没有销往外国的通道。所以阿生想,既然这项生意做不了了,那就改一项。

    “口罩生产降下来,主要还是做服装加工。”

    “服装加工?”

    “是啊,现在国外陆陆续续爆发了疫情。很多以前送到泰国,缅甸加工的厂,现在只能在国内生产。再加上在这里的加工厂,工人都回老家自己开厂。现在的加工厂肯定是有需求的。”

    阿生不知道他那时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但总算是在这特殊的情况下没有倒下,但吴胖子却倒下了。

    阿生记得那晚上他还和吴胖子通了电话,叫他把菲律宾的两家店面关了,趁早回来创业。没想到两天后,他正要打电话过去问情况,却先在手机上看到了吴胖子的新闻:独自在家隔离,因饮酒过度,死于心脏猝死。

    吴胖子的家是一栋五层的小楼,最底下一层是他阿爹阿母建的,是一层石头房子。上面的四层是砖头的,后面吴胖子去了菲律宾后才寄钱回来建的。房子外装修用了上好的灰色瓷砖,看起来十分的高大上。里面是楼中楼的设计,但只有第二层刷了白墙,铺了瓷砖。客厅摆了一套布沙发,是当时他的生意兄弟合伙送的,还有一个电视柜和电视是他舅舅送的。剩下的桌子,椅子,床都是旧的。近十年了,其它的楼层还是没有装修。

    “说来,阿胖啊也真是不容易。你别看他表面上总是风风光光的,赚的钱不少,但花销也不少。”张大尾感慨着偷偷地告诉阿生。

    阿生也多多少少有听吴胖子提起过,他刚开始去菲律宾虽然是跟着他叔叔,但也吃了不少的苦。去了三年才第一次回家,赚的钱虽然不少,但也并不是很多。但当他回来的时候,在村里人的眼里却已经成了千万富翁了。在菲律宾买大别野,开豪车,戴名表,还娶了一个超漂亮的老婆。他没法解释,也只能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有钱人。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阿爹阿母替他宣传的。

    之后他有五年没回家,但是每年都寄了钱回来建房子。房子是建好了,但到了要装修的时候,刚好他阿爹七十岁大寿。他阿爹说他是他家里的三代单传,他阿爹为了要生他狠心把他的大姐二姐都送人了,一辈子让人瞧不起,一辈子过得真辛苦。所以他这个七十岁大寿要过得风风光光,全村的人都要请,办桌的菜还要请五星级酒店的大厨来做。吴胖子那时还在菲律宾,钱已经寄回来了,他没办法阻止,也不敢阻止。

    现在他走了,相片上面还是笑嘻嘻的。就像他活着的时候,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那样洒脱。

    阿生想到这里,忍不住流泪。这个和他并肩打拼过的兄弟,这个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他的兄弟。

    转眼,又两年过去了,阿生娶了老婆叫阿美,又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张平平。也算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了。只是离他小的时候暗暗发下的那个誓言却还很远。他看着阿母一天一天多起来的白头发,又看着自己一天一天多起来的白头发,心内实在不是滋味。这时平平爬过来躺在他的脚上,他只希望这个女儿能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不需要她有多大的出息。

    “阿生,起来吃饭了。”阿母又在一楼喊。

    阿生逗了逗女儿,这才起床下楼吃饭。

    阿母坐在旁边,看他吃得真香。忽然说:“其实啊,人吃好也是一生,吃坏也是一生。这些啊都是上天注定好的,就像人能吃多久一样。你现在娶了老婆又生了女儿了,自己的身体要多保重才是。”

    “我知道了。前几天是工厂的生意出了些问题,现在问题解决了。我会按时回来,按时吃饭的。”

    “这样就最好了,不然赚再多的钱,身体坏了也没用。”

    “知道了。我去上班了。”

    “好。开车小心点。”

    “知道了。”

    现在阿生的工厂比以前大了一倍,但是订单越来越多却还是赶不及,最重要的是请不到工人。他便将货拿到外面分给小加工厂,但他能想到别的大厂也能想到。这样下去,工厂不能按时间完成订单还要赔违约款。所以他和张大尾商量了,将货按时限定价,如果能提前一天完成的就每件多加一毛,如果提前两天的就每件多加两毛。虽然这样做他们的利润少了,但工人的热情提上去了,也就见到成效了。慢慢的,他开始和张大尾商量着要将工厂正规化,并且注册自己的品牌。到时候打开了市场,将公司做大做强,等到了阿母一百岁,自己小时候的那个梦,也便不再是梦了。阿生迷迷糊糊的,好像已经看到那天了。

    “阿生,阿生。”张大尾忽然喊道。

    阿生醒来的时候,正好阿母和他的老婆女儿赶到了医院。阿生笑着迎接她们,先安慰道:“没事情啦,就是疲劳过度。休息几天就好了。”

    阿母不放心,要回头去看急救室的医生,看着医生点头才放下了心。不想这一放心,竟觉眼前一黑,竟就倒在了阿生的身上。

    “阿母……”

    在阿生小的时候,常听阿太提过,有一种信佛的人。但这种信佛的人和普通信佛的人又不一样。他们不是那种让鬼魂附身,然后再和你讲话的。也不是那种施法神上身,让你问前途的。他们信的是未来佛,每一个人施法的时候,手里会拿着一面镜子。在他指引之下,能从镜子里看到你想要知道的未来。听说一行本来一直都在,只是在三十几年前忽然一夜全都消失了。现在也不知道还存不存在。

    医院陪护的只能一个人,阿生的工厂正是在忙碌的时候。他的老婆,阿美便留着医院照顾阿母。而他们的女儿,张平平则被送到了外婆家里,麻烦外婆帮忙照顾。

    三婶婆听说了,没办法去医院看阿母。便来找阿生坐坐,无意中便聊起了阿太曾经讲过的那种信佛的人。“啊就阿虎啊,好像还是你的小学同学吧。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现在在家里自己供奉着佛像。丽理啊,我四嫂,还有权啊去问过,听说都挺准的……”

    阿生刚开始没在意,但到了那天晚上下班回家,又再经过张阿公过百岁寿宴的地方时,鬼使神差地便转了方向。

    阿虎以前读书的时候一直是班里的前十名,但他并不以此为傲,且总是说他长大以后要做演员。那个时候,做演员相比做教师,做律师在我们那群小孩子的概念里还是十分模糊的。但阿虎不知道从哪里定来的这个目标,可以说要做演员他是我们学校的第一个。阿生跟他是同一房的,所以祭祀的时候经常遇到。他每次都是被他阿母叫去帮忙提东西的,一到就将东西放下,跑出去外面玩。阿生遇到他的时候,经常会听他不怎么服气地讲,“拜这些有什么用?人定胜天,兄弟才是最重要的。阿生你拜我做老大吧,以后我会罩着你,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那种那时阿生还不知道的所谓义气,让人一看起来就非常的酷。阿生曾有一段时间就真的拜了他做老大,还有其他的兄弟。一群人经常放学以后聚在一起,偷地瓜烤地瓜。风风火火,好像已经统一了江湖。听说他初中毕业后就去了深圳,之后又去过上海、浙江、北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们这些小弟。如今的阿虎痩了。脸颊有些凹陷,竟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两人寒暄了几句小时候的事情,一时竟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安静了两秒钟后,阿虎就带阿生进了房间。屋内没有开灯,就点了两对红烛,所以整间屋子看起来昏黄昏黄的。映着两旁摆着的红布,好像去了另一个地方。阿虎让阿生坐在一个蒲团上,随后自己坐在阿生对面的蒲团上面。忽然蜡烛的火焰一晃,就见他双手一上一下地捧着一面镜子。八角形,黑色的边框,上面缠着一条金色的绸带。

    “看着这面镜子,心内想着你想要看着的事情。然后默念三声,未来来到,未来来到,未来来到。”

    阿生便照他说的做,看着那镜子,默念着:“未来来到,未来来到,未来来到。”

    不一会儿,竟真的看见镜子里出现了张阿公办百岁寿宴的那个地方,摆满了十人的大桌,桌上铺着红色的绒布,桌旁坐满了人,足足有近一千人,全村的人都来了。他扶着阿母站在中间要敬酒,后面跟着阿美还有平平。刚到第一张桌子的时候,一个人马上站起来敬阿母,其他人也立马跟着站了起来。阿生向阿母介绍那是某市的市长。身后歌声忽然传来,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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