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作家朋友的自述

题记：前几天，我写了一篇《一位作家朋友成功之路的启示》，因篇幅限制，就未对这位作家朋友是如何走上创作之路的，进行详细描述。为了完整地将其在文学创作之路上跋涉二十多年的心路历程真实地还原出来，经他授权同意，现发在简书上，其目的是让更多的简友了解他，认识他。

现在，我的这位作家朋友，为了将乡土文化及古诗词文化发扬光大，正全身心地投入到《家乡文化天地》的微信公众号运营上。下面就是作家朋友的自述。

记得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吧，我初中毕业考试因一门功课没有考好，以几分之差未达到高中录取分数线而落榜，回乡务农了。

那年暑假，我和爷爷、父亲三人一起，在离家只有数步之遥的秧田里各拄着一根木棍用脚薅草，低头看着脚下飞速生长的绿嘟嘟的稻秧，谁也没话说，太阳照在后背上火辣辣的。

这时，教我化学课的王德安老师挑着一担黑木水桶走了过来，我家的那块稻田正在村道边，我和他礼貌性地打了一个招呼。王老师放下了水桶，望着我，和蔼地说：“这真是一个好孩子，你要读书啊。”接着，他和我爷爷、父亲攀谈起来了，说起了我在学校的事，他当时说，我这次没有考好，很可惜，还可以复读的，跟我家里的人做起思想工作来。

他说：“你们家这孩子不仅语文好，化学，物理也很好，就像你种田一样，不仅要会犁田，还要会耙田，还要会插秧，还要会割谷，这田才算种得好。你们送他读，这孩子读书是读得出来的。”这话说得我的爷爷和父亲在水田里眉开眼笑，也许王老师误会了，以为我家里人不让我读，其实，他们也很想我去复读，只是我自己不愿意再去复读了。

我当时在水田里暗暗好笑，觉得他们几个人就只知道让孩子拼命读书，读书，总认为只有把孩子塞进那个有围墙的学校里接受循序渐进的教育，考上大学才靠谱，才能光宗耀祖，锦衣玉食，这样才成为人上人……

我却偏偏不认这个理，觉得这样未免也太物质利益至上，市侩眼光了，或许是受传统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影响吧。难道人生的成功之路只有读书才能实现吗？因此，我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再也不跨进校门半步，一定要混出名堂让他们看看，没有读高中，念大学照样有出息。

其时，我正在编织着一个美好的文学梦，高尔基、雪莱、普希金、莱蒙托夫、契诃夫的影子常常在我青春的梦里梦外闪现，那大西洋上骄傲如黑色闪电的海燕，西北利亚白皑皑的雪原上，那两行延向天际的雪撬划过的黑色痕迹，英吉利海峡边的寒风中，雪莱在意气风发地向着整个人类吟唱……这些人和这些事，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占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所以，在那年一整个似火球灸烤着大地的夏季里，无论家人如何规劝，还是中学里带毕业班的王德安、王惠东、吴秋云等老师相继上门苦口婆心地做我的思想工作，我都毫不动心，坚决不再去有围墙的学校读书。

那时，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写书。心动不如行动，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就匆匆到离家不远的商店里买回20张大白张，用菜刀裁成320张小纸，然后订成一本本的小册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边的小方桌上。

白天和父母一起下地干农活，晚上吃完饭，等家里人都睡了后，我就悄悄爬起床，坐在床边的小桌上，借着昏弱的灯光，思如泉涌地写着早已构思好的长篇小说《大山脚下的少年》。

有时，祖母半夜醒来，一句梦呓般的话从后厢房的黑暗中传来，“你写什么呀，正经书不读，偏要在晚上去点电灯，浪费电不说你，可阴阳颠倒，对身体不好啊，哎！真是太不会过日子。”那时的我少不更事，心理敏感而又脆弱，一听到这唠叨之语，甚是心烦，但我充耳不闻。

就这样，劳作之余，当别人酣睡入梦，我却专心致志地写这本自传体式的小说。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冬天，下雪了，天寒地冻，我还是咬牙坚持着，终于写完了这320张稿纸，完成了一部近20万字的长篇小说。这一本本小册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小书桌上，和我家古老墙壁里的土坯砖头一般高。

但是，家里所有人都认为我晚上点灯熬夜写小说是“不务正业”，而我却对此置之不理。因此，我跟家人的关系也恶化到了极点，双方互相不能理解，彼此间在思想观念上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对立，我常常被一句句挖苦的话语气得暴跳如雷，作为回应，家人也常被我气得面红耳赤。

为了避免和家里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我打算离开家乡一阵子，外出体验一下世间生活，然后再回来修改，这样会增加这部小说的文学份量。于是，我把刚刚完成的书稿搬到阁楼上藏好后，就随身带上一枝钢笔，一小瓶蓝色墨水，几个笔记本，和同学、同村人乘轮渡过长江，去一江之隔的黄石市一家砖瓦厂打工了。

涉世不深的我，第一次见到河宽浪急的长江，惊叹不已。我胆战心惊地坐在轮渡船上，到江心时，看到浪涛汹涌，黄黄浊水拍打着船舷，我的思绪随着滚滚东逝的长江水，远接无尽无涯的长天大漠。

我在想，当年高尔基在喀山市流浪，不也是这样艰难地踽踽独行走过来的的吗？李白当年佩剑出四川，行蜀道，俯仰天地之间，豪迈地吟出：“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到雪山……”这是何等的胸襟气象！这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所能体会得到的人生境界吗？

打工的生活，一旦开了头，就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漫长生涯。此时，我犹如一只小木船随着风高浪急的江水颠簸起伏，不知将会漂向何方。

在黄石市的矿山泥坑里，我们挥汗如雨，污泥满身，收入微薄到入不敷出，我们又不得不在凄慌中辗转到了深圳坂田的众多工厂的边沿务工度日。

没过多久，我们又因为另外一些原因，倏忽又转到了东莞市嘈杂的街道上，楼高树影，人呼车啸。站在每座城市现代化的豪华大厦前，行色匆匆的我们，身心疲惫，提着一个半旧的行李包，在巨大反光玻璃门的映照下，我们是如何的渺小，形如蚂蚁，近似虚无……

几年下来，行李包中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篇章写得不少，却很难变成报刊上的铅字，成为通向文学圣殿的敲门砖。有时为了抄一家报刊投稿的地址，晚上下班后，不顾工作的劳累，还要摸黑跑几公里的路寻找报刊亭。有时，在这处投稿时，还没等不到消息，又不得不转移到下一处工厂干了。

在这辗转奔波的空档，我就一人关起门来进行忘我的写作。那些被挡在门外关心我写作的朋友，趁我外出呼吸新鲜空气时，委婉地说，你这样在稿纸上写作，字又写得那么潦草，不管你文章写得好不好，反正编辑不会看的，你是白写了。听之有理，于是，又买来字贴打算练硬笔书法。

书法练了没多久，字写得比以前规范好看多了。当我踌躇满志，准备放手一搏，大显身手时，又有朋友提醒说，你连电脑都不会，那太out了，现在写作投稿都是用电脑和邮箱，你用手抄的文稿，是吃力不讨好，人家连瞄都不瞄一眼，是直接丢废纸篓当垃圾处理的。

听朋友这么说，又觉得有理，于是又要想办法学习电脑，就省吃俭用，想方设法去买回了电脑。

那时的电脑，对于我来说，是最值钱的家当，为了保证安全，又要找房子安放，下班后又要马不停蹄去参加外面的电脑培训班。

从此，随身行李上又多了一个几十斤重，四四方方的家伙，再次搬迁时，又要让人多出一身的汗水，让人又爱又恨。

后来，又有好友看了我的文章后，好心地提醒我：你这文风不对啊，现在都是流行写一些吃喝玩乐的文章，如《过把瘾就死》、《我是流氓我怕谁》、《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吃喝玩乐三角恋、婚外情的文章很吃香，你这写得太正经了，没人看的。

朋友这话听来特别刺耳，嘴上虽不便反驳，心里一百个不服气的我，又特地焦急地跑到各大新华书店里去查看，去核实，果不其然，发现书架醒目位置上，现在摆放的全是打杀、滥情、奇幻、怪闻之类的书，我曾经的文学偶像高尔基、托尔斯泰、雪莱、普希金、契诃夫等人的书全不见了踪影，或是被工作人员遗弃在一个个不起眼书架最下层的角落里，蒙上了一层让人触目惊心的灰尘。

我心情抑郁地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爬上阁楼，寻找当年出门前写的长篇小说，这时才发现，花了半年时间和心血完成的书稿，已被老鼠咬得支离破碎，书稿上的字迹被从瓦隙中漏下的雨水漫漶难辨了。捧着这一本本面目全非的书稿，我欲哭无泪。

望着蛛网横斜的旧屋，面容日渐沧桑的家人，蓦然回首，我才发觉自己真的是一个失败的赌徒了，我输了什么？输了时间，十多年的宝贵时间。缠绕十多年的文学梦该醒了，大西洋上空那骄傲如闪电的海燕，西伯利亚茫茫雪原上那不知所终的雪撬，再难进入我那山村斜阳一角的梦乡了。

我神情落寞地行走在村庄荒凉的小路上，目睹那老家后面的山坡上年年增加的熟识村人累累坟茔，此时此刻，昭示着人生的短暂，时光的飞逝，岁月的无情。

空旷稻田上空无由盘旋的麻雀，萧瑟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的八哥，高高白杨树上衔草筑巢的喜鹊，现在才感到是那么地亲切可人，这才是实实在在农门子弟的朋友，这才是普通人鲜活的精神符号，这才是脚踩土路、荷锄挥日农家人亘古以来所要皈依的风景……

我的这位作家朋友和我聊了自己蹒跚行走在文学路上，这二十多年来许多辛酸往事，又情不自禁地回忆起王德安老师的谆谆教诲。

“你要读书啊。”王德安老师十多年前在田岸边所说的话，异常清晰地在耳边阵阵响起，是那么地平实，是那么地不带炫目的色彩，现在才发现这简单话语所蕴藏的含金量，现在听起来才感到是那么地亲切，那么地受用。

古人常说，诤言一句，是一字千金的，我如果当年听从了王老师的劝导，至少可以少走十年以上的弯路了。当时觉得这句话是那么地平谈，现在才知道确实是指导人生的方向盘，真理是不需要文采修饰的，真理需要的是冷静地品味与深刻、及时地领悟，如果硬要用自己的阅历去做一番验证，用个人鲜活的经历去咀嚼，那个代价也太大了，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你要读书啊。”这平平淡淡一句话，包含了王德安老师几十年来的人生风霜阅历，包含了他几十年来走过的路和跨过的桥，我如果当初能听进去了，就不会在后面再吃那么多的苦头的。在社会上边打工，边自学进修大学文凭，所吃的苦头是要远远超过有围墙的学校的，而且在找工作时，所获得的文凭也没有全日制学校那么方便，那么通用。

由此可见，我的这位作家朋友不仅仅有过人的文学天赋，还有悲天悯人的文学情怀。我很感激他和我面对面的陈述。因为，他教会了我如何为人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