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来人往,纷乱骚杂。
我看看表,凌晨五点。母亲昨日手术,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我只能租了一张加护床,睡在病房外的廊道上。一夜没有合眼。
主刀的刘医生向我迎面走来。高挑的身材,矫健笃定的步调,俊朗的五官总是带着点医生淡漠的肃然。但在看到我时,却融化开了一个轻柔笑容。
虽然他还只是主治医生,却已然是这个科室的第一把刀。本来像我母亲这类不算太有难度的急诊手术,一般是排不到他。但在我们安排进来后,他却主动提出为我母亲主刀。
他说是我十五年前的学生。我听闻一时茫然。
他说起某某年在青城中学就读的时候。我点头确认那年恰好我是刚毕业执教的第一年。但是他又提起某某班,我却是一点印象也无。
为了缓解我的尴尬,他立马宽容的替我解释道:“我原不在你班上,只是当时语文老师生病,你临时来代课了一个月,不记得是自然的。”
我起身整理下被褥,把加护床折叠了起来。他见我有点吃力,连忙上前搭手。身边恰时路过一个护士,看着他道:“刘医生怎么在这,刘琳换班时候说你不是凌晨才做完手术?”
“我还有事。”
他只是淡淡的应了句。那护士朝我撇来疑惑的眼神,转身走开。
“一个晚上都没休息好吧。不好意思,我昨晚那台手术做到了凌晨,故此现在才来。”
我连忙叠声地说:没关系。
若说他当初做过我的学生,卖我个人情,我可以理解。如今他如此盛意,的确令我受宠若惊。
他走进了重症监护室,查看了一番我母亲的情况后,走出来安慰我道:“一切安好,不用担心。”
我感激的点点头。
前晚母亲急诊入院,半夜一时我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幸亏他在。否则单就办理手续和看顾母亲,我就根本无法两头兼顾。
他是小有名气的医生,能为我母亲主刀,已然是很照顾我了。这些手续的琐事,我怎么好再去麻烦他。但显然他似乎很理所当然的为我揽下了一切。
“你如果方便的话,我请你吃个早餐吧。”
我有点忐忑的看着他,生怕他一口回绝我的一点小心意。他那么忙碌,却还一早惦挂着我的事,这不仅让我觉得讶异,心里还充满歉疚。
“好啊,老师请吃早餐,那可是很荣幸的事。”
他开心的笑了笑,一副和我极为相熟的语调,顿时让我松了一口气。
02
我们就在医院对面的一家麦当劳点了两份早餐。我要了一杯咖啡。
他看了看我的脸色,然后突然伸手用两指搭在我搁在桌上手腕的脉搏。一会道:“你最好少喝咖啡,实在想喝,先把这些都吃了,只能喝一些就好,你低血糖比较严重吧。”
他认真轻柔的就像哄一个生病的小孩。
除了母亲,很久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话。
加之连日来的紧张和彻夜未眠的疲惫,如今看着还并不是很相熟的学生,突然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我眼眶发热,连忙把脸别过去。他这时立起身说要去趟洗手间。我知道他是为了避开我的尴尬。
他再次回来坐在我的面前,手上多了杯牛奶。他一边啜着牛奶,一边道:“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也是这么早,你给我过一杯牛奶和一个三明治。那可是我人生中第一份最美味的早餐。”
我茫然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继续道:“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吃到三明治。那天是期中考,我妈妈卖菜供我读书,晚上回家我都得帮她整理蔬菜到很晚。为了能早点到学校复习,我很早起床,路上自行车掉了坑里,手脚都摔破了,我妈给我带的稀饭也全摔没了。我肚子很饿,心情糟糕极了,坐在教学楼下的花圃边整理伤口边发呆。”
“你从下面的台阶上来,问我怎么回事,又见我手掌和胳膊上都是血,就把我领回宿舍,给我擦了药水。后来,你又去厨房,出来时候,就给了我一个刚做好的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那可是我第一次吃到三明治,心想真是因祸得福啊。”
他说到最后,开心的笑了起来,好像十五年前的那场意外的快乐突然回到了眼前。
我恍然想起,好像似乎有这么一回事,那时我刚毕业当老师,还保持着早起的习惯。会很早起床拿着书,在学校溜达。但是我也完全想不起当时他的样子了。可能在我看来,那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帮忙罢了。
但是我却不知道,就是这样的小事,在一个少年的心里,却成了印刻进生命里不可磨灭的温情。
03
晨间的阳光极好。我们一起并肩走回医院。
他欣然然和我讲述手术和医治病人的各种趣事。让我突然有一种我们相识很久的错觉。
手术室里的一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的确是一个神秘的禁地,我听来颇为新鲜。说到兴致处,他突然感慨道,其实能做到今天这样还得感谢我。
我听之愣怔片刻,以为他还会解释出一个早被我遗忘的,我和他之间的小插曲。但话后他却马上顾左右而言它,好像刚才那句话他不曾说过般。
我也不好纠结,却眼前一阵眩晕,显是疲累的缘故。
他见我脸色不对,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他看出端倪。立马镇定了神色笑笑说:“你先去忙,我到病房上面看看我妈,等家人来了我就回去。”
“你家人到现在才能来,应该是很不方便吧。”他疑惑的看着我,我只好沉默的闪躲开他的目光。
“这样吧,你去我的休息室躺会,虽然小,还是能将就躺下。然后等你家人来了再回去。”
我一时头重脚轻,见他神色焦虑急,拒绝的话只能徒增他的挂心。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到医生的临时休息间。
才到门口,他就被一个护士堵住了,说有个紧急手术,是院长的关系,点名要他出手。我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心里更加歉然。
“这是常有的事,我习惯了。”他对我柔和的笑道:“你在这里躺会,你妈妈那边我都交代了,你放心。我手术完会再过来看看。”
我还来不及说话,他就急忙忙的跟着护士快步迅速的朝廊道外走去。
04
休息室极小。最多不过四五平米。还摆了一张木质的上下铺。下铺上绿色格纹的铺盖整齐的叠放着,极为整洁,清爽。
对着床头的小桌上正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小花瓶,瓶里竟然插了三支鲜亮欲滴的玫瑰。早起时我在护士的前台上看到过一个插满花的花篮,许是哪个病人送的,我想。
我顺着玫瑰往上瞧。
片刻,我豁的站了起来。头砰的一声,撞着上方床铺的坚实木头,但我却顾不上疼了。
我盯那字画上如雕似刻的笔画,直到字画左上角的落款,完全的呆立当场。
似乎有一阵飓风在我心底,我的血里狂啸而过,掀起那早已被岁月尘封的旧事。
那苍劲中带着飘逸的瘦金体,每一笔点划勾勒间的轻重拿捏,我都能如数家珍。曾经有人用这样的瘦金体和这个落款,给我写了整整三年的情书,一周一封,从未停过。
直到我在青城中学执教的三年后,家里出了大变故,父亲去世,我心灰意懒,无奈嫁人,紧接着就迁居到了外省,才再也没有收到过。
我曾一度对着那个没有寄信地址,只有打了邮戳的信封,痴傻的幻想过无数的画面。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有人恶作剧。后来我把学校里的男同事都一个个排除了遍。我甚至想过对方也许已婚,所以才用了这样不得已的方式。对那些手信,从开始的一笑的淡然到后来的珍惜,我希望有天见着那个写信的人,或则能有个寄信地址,让我回句话。
我学的是中文系,可即使在这样人称风花雪月的专业,也没见过这样的古典雅致的追求方式。他,在我心里种下了一个梦。可是他又像真的只是在梦境中存在一般,我连回话的机会都没有。
俊逸的毛笔字,不落俗套的词句,还有每次都有不一样的花瓣夹在书信中,他说——四季轮回,陪你看尽万紫千红。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我迅速回头,他出现在门口,显是他想起了什么才出去就赶了回来,但却已然徒劳。
我和他就这样相视无语。
仿佛我们初次相见一般。
365训练营,第29天更新26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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