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连新分下来的女兵张浅梅会打唿哨,而且是一绝。
此事百分之百属实。男兵听说后便约张浅梅去僻静的地方比试。
通信连随营住在郊区农村深丘地域。比试在一个黄昏。地点选在离军营两三公里的水库边,周边青山环绕,风景不错,寂静,不时有鸟儿啼鸣。晚饭后,营连允许在此散步,收看新闻联播前必须全员返回。大多数兵喜欢来这里蹓跶,围堤转几圈,掷几块土石打一阵水漂,或选个地方坐一坐,吹吹牛、聊聊天。
这天晚饭后,男兵呼啦啦来了一大群,还有人仅仅刨两三口饭,早早洗碗提前踱来。其中,不乏兄弟连战友,内有不少唿哨爱好者及公认的高手。等一阵,却没见张浅梅露面。兵们就取笑一阵,贬她没有胆量,徒有虚名,丑媳妇怕见公婆。有兵提出自己比试。得到众人响应。于是,选了一个突凸的位置,高手及想露脸者轮换上阵,一个接一个踱出,指含嘴里,姿态各异,打出一个个响亮的唿哨。
水库一边顿时热闹起来。
吹一阵,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不知何时,张浅梅挽着一个女伴——同连另一名女兵臂,抿嘴含笑站在不远地方。这使不少男兵感到惊讶,也为之兴奋。
有个喜欢出头露面的老兵前去,夸张地做个邀请姿势,说:“浅妹妹,请吧!”
张浅梅自然懂得他的意思,与女伴相视笑笑,松开手臂,没有答话,人却独自向前走了几步,并没走到突凸地方。然后,左右扫视男兵们,转回头面向对岸,深吸一口气,右手中指拇指结成环状,抬臂含于口腔。头略摆,背微弓,似乎用了力。
“嘘儿——”
一声尖厉悠长的哨声便射向四周,在水岸空域扩散,惊出对岸树林里一群栖歇的雀鸟,“扑扑扑扑”扇动翅膀,就近惶惶盘旋,绕几个圈后径直飞向远方。
众男兵目瞪口呆。好些兵还吓了一跳,有人条件反射捂耳朵。张浅梅打完这个唿哨,朝男兵们抿嘴笑笑,过去重新挽起同伴手臂,俩人不紧不慢地走了。
男兵们服了。
通信连几名连干部知道张浅梅有这一手及水库“露脸”,议论来议论去,一致觉得不是滋味。女兵嘛,会这玩意儿,似乎太那个、那个了……那阵,社会刚刚开化,部队异常正统,许多东西还一时接受不了。
于是,连干部决定集体找新兵张浅梅谈话。
“张浅梅,你会打口哨?”唿哨俗称口哨、呼哨,连长开门见山,明知故问。
张浅梅一怔,看见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都在,脸一下红透,抿抿嘴说:“报告连长,是——”
“啧啧啧——”连长直摇脑袋,“女同志,又是堂堂军人,会这玩意儿,不像话!”
“这玩意儿,社会上只有流氓会。”指导员接过连长话头,发挥说,“男兵吹,像国民党土匪二流子;女兵吹,就那个那个……简直无法形容!”
张浅梅扑哧笑出声:“打唿哨又不是流氓、国民党土匪的专利。共产党军队的侦察兵,游击队员以此相互联络,电影电视上也出现过不少,《渡江侦察记》就有,这怎么讲呢?”
“……”
连长、指导员语塞。
这时,旁边的副指导员开了腔:“女同志,不管咋讲,应该自爱自重。吹口哨,过于超常,有损女同志形象。给人……总觉得不舒服、不顺眼。咱们连十个女兵,其他人哪个会?全团那么多女兵,又哪个会?社会上又有哪个正派女同志会……”
连长干脆耍蛮横,大声说:“反正我的女兵,就不准吹这玩意儿!”
“我不这样认为,我有吹的自由。”张浅梅也倔犟,“如果条令条例规定不准打口哨,你们只管处分我好了!”
“嗨——你还是犟拐拐!”连长气得骂。
然而,军队条令条例又没这类规定。
谈话不欢而散,反而起了反作用。以前,张浅梅还矜持,高兴时偶尔打几个唿哨。谈话之后,高兴时唿哨成串,不高兴时也飞出五个八个,很惹人注目。度又掌握得特别好,正儿八经的时候又绝对不吹。连干部抓不到她违纪违规,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拿她没办法。
连长狠狠地说:“我就不信抓不住她把柄,收拾不到她!”
指导员冷冷地说:“久走夜路必撞鬼,她跳不过如来佛的手板心。”
终于,连干部遇到一次机会。
张浅梅所在的通信连属于野战通信分队。女兵全编在电话班,每年野外训练比重较大。尤其夏天,早出晚归,在水库一带丘陵地带依地形训练,时间抓得紧。连干部说,这叫夏练三伏,从难从严从实战需要出发。训练量大,女兵们很累,有时要求自己不太死板。领导在,像回事;领导不在,休息次数时不时多些,时间长些。
这天,太阳特别大。
吃过早饭,电话班单独又去训练地点,阳光晒得军服发烫。连续高温、高强度训练,个个感到非常疲惫。身边没干部,兵们要求坐一会儿再训。班长也累,便答应下来。全班散在荫凉地方,近半小时没挪窝。
这时,连长指导员陪团长看女兵训练来了。
再绕过一座小山包,就到目的地。女兵们没察觉。也巧,团长他们来的那条路必经一片高粱地。四周仅有这片高粱地,叶儿茂密,杆比人高。是顾虑多多的女兵们最无顾虑方便的地方。张浅梅正蹲高粱地里方便,听到老远传来异性说话声,支起身向那条路望,发现情况,立即报警,打了一声唿哨。
平时,擦身换衣遇有“危险”,张浅梅没少打唿哨示警。女兵们当然懂得起。班长马上招呼兵,提线拐,背螺车,列队,两人一组梯次出列,跑步放线、整理线……团长一行转到,眼前是一副热火朝天的训练画面。女兵一个个脸红紧张,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团长极满意,夸奖她们:“不错,训练就要有无领导一个样,这么自觉!”
下来,女兵们直对张浅梅喊唿哨万岁。
连长指导员心中有数,回去把张浅梅叫到身边,询问半天。张浅梅低着头,抿着嘴,始终不承认自己打过唿哨。最后,连长忍不住笑起来:
“张浅梅同志,你以为我硬是要批评你哟?没让连队出丑,我还要肯定你呢!”
“有时……”指导员看眼连长,说,“分场合吹吹也无妨。”
张浅梅仍不承认自己打过唿哨。
后来,这事传开,有人添油加醋传到团长耳边。团长十分生气。在一次连以上干部会上,没指名道姓狠狠批评了通信连连长、指导员:
“有的连队干部要求自己标准不高,要求女兵不严格。有个女兵居然会打唿哨!像什么话?!我去检查,还弄虚作假,用口哨通风报信。事后,连队不教育,不制止,还袒护,还洋洋得意!这不是怂恿姑息吗?!要你这个连长、指导员干啥?要这种女兵干啥?连队要坚决刹住这股歪风,全团要坚决刹刹这类……”
弄得连长指导员唉声叹气,感觉特别丟脸。俩人只好找张浅梅郑重其事谈话,讲明原因。
张浅梅说:“既然团长下了命令,不吹就不吹嘛。”
“就这样。”
连长、指导员苦着脸说了同样的话。
过了几天,连队进行夜间寻找方位训练。地点在几十公里外生疏地形。山大林密,地形复杂。团长亲自到现场指导。全连分成十几个小组。其中,几组为男女兵混编。组与组之间隔十五钟,分不同路线起步、撒出。凭地图、指北针和眼晴,摸十几公里山路,在规定时间内寻到一个叫野牛坟的位置。连队在此处集中并回撤。
由于团长亲临指导,连队标准定得很高。因在内地训练,并没敌情,经团长批准,也没携带武器。出发前还没收了班排站所有电筒,每组仅发两盒火柴、两根蜡竹,需要时用,还宣布了许多严禁。其中一条是,严禁组与组中途汇合,合并结伴而行。
训练难度相当大。
团长事先听了连里汇报,当场肯定说这样才接近实战,练兵扎实。谁知老天故意作祟,训练开始,月亮就被一大片乌云遮盖,大半夜没露脸。兵们只能借助朦胧的天光前行。团长他们抄近路早早赶到野牛坟。在规定时间内,有几个小组没见踪影。
规定时间过去半小时。
团长指示发信号弹催人,收拢剩下各组。连长隔十分钟打一组信号弹。一小时过后,收拢三个小组。仅剩张浅梅所在的男女五人混编组没见踪影。又打几组信号弹,等几十分钟,仍没影子。
团长连长都急了,立即组织三十多名男兵,人手一把电筒,带着挑线钢叉、小巧的军用多用铲,准备分头寻找。
这时,一位耳朵特灵的兵向团长连长报告,东南方向隐隐约约有唿哨声。细听,许多兵也说是。女兵班长还肯定地讲:“绝对是张浅梅他们,是她吹的口哨!”
“那好,分几路重点朝那边寻找。”团长当机立断。
几名连干部分头带队,向唿哨方向合寻过去。走一阵,唿哨声更加清晰,而且越近越能听出还充满紧急味。走拢,连长他们才发现有一群恶狼,凶神恶煞地围着张浅梅五人打转。连长他们带有挑线钢叉,手电筒齐射,捡石块猛砸,向狼群奋勇冲去。恶狼怕光,又见人多势众,攻击过来,瞬间全部逃得无踪无影。
那几天,团长在通信连帮助总结经验教训,蹲下没走。一天晚饭后,他把张浅梅叫到身边,一起去水库散步。来到张浅梅曾比试唿哨的地方,团长特意招呼周边散步的兵都围过来。
“这地方景色好不好?”团长问。
“好!”
兵们齐答。
“可惜安静了点。”团长转头看着张浅梅,“来,小张,表演一下——”
“表演啥?”张浅梅抿嘴笑笑,脸一下绯红。
“打唿哨啊——”团长说,“好比狼来了,搬救兵呀!”
兵们一阵哄笑。
“浅梅——上!上!”连长在旁边鼓励她。
“上!”,“上!”……
兵们跟着起哄。
“好!”
张浅梅应声爽快走出来。兵们静下来,四周变得鸦雀无声。她故意做作地摆出姿势,卯足了劲:
“嘘儿一一,嘘儿——”
几声悠长而尖锐响亮的唿哨,陡然划破库区的宁静,在水库上空回荡,余音袅袅……扑扑扑,对岸树林里惊出一群飞鸟。
“好一发发呼啸的炮弹掠过!”团长不由发一声赞叹。
兵们笑得更开心。
接着,唿哨声群起,麻雀闹林,参与的兵们全放开了……水库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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