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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抽了一根烟，回到产房外的等候室时，儿子和妻子已经不见。此时，护士领了一个家庭走了出去，他马上走过去霸占刚空出来的两个座位。这里没有人在乎他是否用一个香烟霸占其中的座位，人们都低着头，盯着某一处看，空气仿佛停止流动。
他用力吞咽一口后瞧了瞧空调的指示灯，的确是绿色的显示正在运作，可他实在喘不过气，看着走廊的一头，想着为何儿子还有妻子还没有回来。
时间仿佛也停止了，他掏出手机，时间只是正常地溜走而已。没有来电，也没有微信通知。犹豫了几次是否该给妻子打电话，手心莫名其妙冒出汗水，油脂印在手机屏幕上，他紧张地用手擦拭着，无果才从腰带里抽出衣服的一角擦拭。
终于，屏幕上的指纹都不见了。他的动作引起隔壁注意，假装咳嗽一声化解尴尬，但隔壁的男子忽然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说：“你的家人好像到手术室去了。”
他瞧着男子眼睛看，顾不上说谢谢便站了起来走出等候室，双手习惯性地掏着口袋，折回等候室把放在椅子上霸占座位的香烟也拿起丢进垃圾桶才向着手术室走去。
在护士的指引下，他到达手术室门前的走廊。
儿子和妻子果然在，两人坐在靠边的走廊位置上，并没有为他留有座位，更没有人想到通知他转换了地方。
他略感失落地走上前，站在妻子面前，妻子见他来了，也没有为没有通知他而道歉。从她的脸上，甚至连担忧都不曾看见。见妻子眼眉下依然带着瘆人的愁容，他才想着状况在往坏的方向走去。
儿子也没有跟他打招呼，甚至一个简单的说明也没有，眼神交流也没有。
他想要搞清楚目前状况，但此处的气压比起产房等候室更为严重，虽然此处是长长的走廊，也不见得有流畅的空气。
手术室门上常亮红色的灯，他在电视里看见过，现在终于能在近距离瞧见，心里不由得变得拧巴。手术室的里头是儿媳妇，外头是家公家婆和丈夫，一门之隔，他不想儿媳妇此时面对的跟电视上演的一样。
想象让他害怕，他想要找个地方坐下，跷着二郎腿好让时间流畅起来。
或许是姿势不断改变引起妻子不耐烦，她的双眉更皱了，瞪着小眼睛盯着他看。这是来自妻子的警告，三十年的经验已经验证过无数次。
收到来自妻子的警告，刚碰上墙壁的背部似乎被推开一样，他站直身子，立在妻子身旁，成了永久的忠犬。
手术门从里头被推开，护士走了出来，叫了儿子的名字。他盯着门看，以为儿媳妇和他的孙子会紧跟其后，可是门像焊死般纹丝不动。
手写板靠在护士腰间，她从侧袋抽出笔，拿在手上。儿子听着她说话，妻子也上前去，但他没有得到妻子的允许，只是远远站着，看着三人在小声交谈。他也想走上前去探听清楚目前状况，可从来没有人通知他，也永不可能通知他。
很快，儿子低怂着眼寻求般看着妻子，他站在那只能看见妻子的背面，但从护士无处安放的眼睛和妻子坚定地摇晃着后脑勺，不难猜测，无论护士提议的是什么，都被妻子否决了。
当护士反着眼瞟了他一眼后，便转身推开手术室的门走了进去。
儿子的神色不见得焦虑和难过，等护士走进手术室，他便领着母亲回到位置上坐下。儿子没有打算过来跟他说明情况，掏出手机并开始滑动。他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后，忍不住咳嗽一声，儿子才意识到行为的愚蠢，马上关闭手机放进口袋里。
当他以为自己取胜后，感受到来自妻子的敌意，她抬着头别扭着脸阴阳怪气说：“玩手机你也要管，等也是等着，不找点事情消磨时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说罢，用手肘撞撞儿子手臂。
儿子见得到母亲允许，沉默着重新掏出手机打开刷着视频。
他无奈地等着，想要询问护士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时机已过，或者从来没有出现过。
很快，许多护士推着手推车，匆匆忙忙地闯进手术室，他瞧着，心脏咯噔提悬在半空。
刚才的护士又走了出来，她见儿子没有走上前去便走近要求儿子马上签名。
这一次他听清楚了，是要给儿媳妇输血，需要家人同意。但儿子只是茫然地盯着护士看，偷偷地把手机塞进口袋，扭头询问母亲。见母亲默默点头，儿子也没有让屁股离开座位。
此时护士已经十分不耐烦，他把手写板塞进儿子手里，用力点着签名的位置。儿子胆怯地看着护士盯着他的眼睛，见护士眼睛瞪大缩小几次后，才接过笔签下别扭的名字。
见儿子停笔，护士马上抽回手写板推门走进手术室。
他心里清楚，一切并不见得乐观，但儿子与妻子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担忧。他小声向佛祖祈祷，希望儿媳妇能顺利闯过此关。妻子抬头嫌弃地瞟了他一眼，哼了声碎骂着刚才护士的无礼态度。
曾经无数次幻想着妻子的愤怒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消失，后来当儿子长大，他也希望儿子能够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结果显而易见。当他认为一辈子便要活在妻子的阴影下时，儿子带来了一个活泼开朗的女朋友，终于，他的家有了活力，他也能争取一点点话语权。
现在，儿媳妇在手术室里边，按照护士的说法，血液成了喷涌而出的泉水，一下子便溜走了，无论再多的血液重新回到儿媳妇身体里边，都无法弥补失去的。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脑里把护士说的话重新捋了一遍。护士又走了出来要儿子签字，除了是输血，还有另一个让他停止思考的建议。拆除子宫，不然，生命垂危。
“我的孙子呢？”妻子严厉地问着护士，她根本不在乎是在跟谁说话。
只见护士瞧了瞧儿子，然后是他，最后才把视线落在妻子身上，叹了一口气后，说：“你的孙子没事，体重过轻，早产儿，但很快便能恢复过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的儿媳妇，人体4000cc的血液，她一下子就没了3000cc，现在唯一的解决方案便是拆除子宫。”护士说罢，盯着妻子看。
她看不见妻子的样子，听见轮子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装着血液的手推车马上出现。在场众人盯着手推车上的血液包看，见消失在手术室里头，才回过神来。
此时，走廊又变得安静，他盯着护士的手写板看，又扫过去看着儿子，期望儿子能做一个决定，是能让儿媳妇活下去的决定。
两个孙女还在家里等着，现在又添了一个孙子，妻子理应满足，儿子也应该满足。
“不行，切除子宫，我儿子就不能再生娃了。”妻子忽然站起来，面对着护士。
他能从妻子的语气里分辨，现在的妻子是十分愤怒的。
护士没有理会妻子，别过头看着儿子的眼睛，见儿子依然看着妻子，便用手把儿子的下巴捏住摆正，说：“里边躺着的是你的妻子，是陪你过一辈子的人，她已经为你生了三个孩子，现在她正躺在床上，地上都是染满血的纱布，三十多个纱布，都是她的血液，正常人已经死了两次，但她还在里头等着你的决定。”
护士说得动情，语气变得激昂，眼角闪出泪花。
他盯着儿子看，妻子也暂时无言。
已经没有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也没有护士推着装满血液包的手推车出现。
护士抽了抽鼻子，抬头看着挂在墙壁上的时钟。
“你不应该这样跟我们说话，”妻子终于缓过来，举着手伸着手指，虚点着护士的脸，“那是我们家的人，是我们家的事，我还要更多的孙子。”妻子完全没有说上一句关心儿媳妇的话，儿子也从没有表现出关心儿媳妇。他想过，为什么儿媳妇能嫁给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他提不起勇气询问，儿媳妇却用行动给了答案。
或许，经过这一次后，儿媳妇对儿子的爱，也跟血液一同流走了吧。
妻子依然说着，他的情绪思绪上下起伏如同波涛，但双脚从来没有挪动半步。
一记响亮的耳光震响了走廊，妻子的嘴巴止住了，护士眉下满是后悔和生气。儿子用手摸着脸，另一只手拿起笔，在纸上签上名字。
护士再一次走进手术室。
他们一家三口都被吓到了，是护士抽了儿子一记耳光吗？
空气忽然变得清新爽甜，他用力吸吮着，疑惑着空气的改变，状况的改变，还有心情的改变。
妻儿坐下来了，他站在那，盯着手术室上的显示灯看。
手术灯从红色变成绿色。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领着医生，说着手术成功，孙子平安，儿媳妇需要休息的消息。
儿子笑了，落下眼泪。
妻子板着脸。
而他，或许能当作一次简单的反抗成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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