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七日‖丁香

1
雨一直在下，几乎没有停下的意思，滴答滴答，屋檐下的水沟里很快盛满了脏水，黑乎乎如墨似的淌来淌去，不知流向何处。

雨中的丁香花如焦躁不安的美人儿，在风雨中摇摆，急急想甩掉雨水，展现身姿。

芸坐在走廊风口，雨溅湿了她身上绣有一枝粉荷的白色绮罗，高耸的发髻，微微松散了下来，一缕乌黑的青丝在风中飞舞。看着雨越下越大，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弱不禁风似的，随时被风雨卷走。

"哈啾！哈啾！……″芸一个寒战不停打起喷嚏来！

"小姐进屋吧！外面寒冷。″戚嬷嬷拿来一件浅兰色丝绸披风，给芸披上，她是看着芸长大的，心痛得皱起了眉头。

"嬷嬷，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离开有多久了？″芸低沉的声音，鼻塞，听起来含糊不清。拉了拉披风，缓缓走进屋里，房间右边靠窗有一个绣架，上面还有半幅蜻蜓点水没绣完。左边靠墙有一张梳妆台，台上放一面铜镜，一把梳子。一个圆面木櫈子，挂白色幔帐的棕榈床。

来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一张满是愁云的脸，眼涌起一层薄薄的雾，湿漉漉！

"小姐今天是七夕，何少爷离开正好有一年了。小姐我去煮水，给你沐浴。"戚嬷嬷轻轻退出房间，顺手关上房门，叹了口气向走廊尽头的厨房间走去。雨在风中飞舞着，如一把扫帚给炎热的夏天驱赶走，秋天不知不觉中悄悄来临。

芸闭上眼睛，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挂了下来，流到嘴角，咸咸的，带着苦涩！脑海中出现何意那张菱角分明的脸。

"芸，你看那片丁香花，像你一样，淡雅，芬芳！我把它画下来送给你，挂在你房间，你别动，乱动我画不好了。″何意右手拿墨笔，左手扶案头上的宣纸，站在芸家百花盛开的后花园作画。那年他才七岁，两家世交，比芸大一岁，闲时常聚在一起玩耍。

芸调皮地摘下一束丁香花，甩给下笔的何意，弄糊了一片墨水，一瞬间如黑潭一样旋开，画废了。

何少爷嘟起嘴，不高兴地丢下手中笔，愤愤然离去，一个多月没踏进芸家来。芸看着丁香花一束束凋零，暗暗急，可巧父亲出门不在家，无法带她去何意家。母亲见芸每天在后花园盯着花朵，就说:"想不想把花朵保存起来？″

"怎么保存？″芸眨着乌黑大眼不解地问。

"把鲜花摘下来晒成干，我教你绣荷包，干花装进荷包里送给何少爷如何？″母亲意味声长地逗女儿开心。

"好啊！″芸一下子开心了起来，夜晚在昏暗的油灯下她跟着母亲，穿起了丝线，一针一针绣了起来。可这太难了，线太长了，打起了结，一用力，扯断了。那块紫色的布上，结结巴巴，全是 节，太丑了，又换一块布绣。

清晨，提上竹篮在露水中采下鲜丁香花，一朵，一朵白色的米粒花儿离开枝干，晒在竹篾片上，香气扑鼻，引来群群蜜蜂嗡嗡作响。

"芸儿，你看谁来了！″父亲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后花园。抬头已见父亲与何意父子同行来到芸身也。

"何少爷，你与芸儿同玩，可教她写字，画画，我与你父亲去书房商议。″父亲把芸儿交给何意转身同满脸笑容的何老爷离去。

"意哥哥，你为什么好长时间没有来了？还在生我气吗？″芸儿眼里起了一层雾，把手中竹篮挂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梨树杈上，伸手去拉何少爷。

"芸儿，最近我没时间出来，家父让我熟读四书五经，他想让我考取功名。将来好当一官半职。″何意牵着芸儿的手，发现芸儿手上皮开肉绽，伤痕累累。

"你怎么了？手上的伤？″何意举起芸儿的小手，在阳光下白得如玉，却不似从前那样光洁，一块块皮掀起来，露出了红色嫩肉。

芸儿忙抽回手，藏了起来，她不想告诉何意，为了绣荷包，手勒出了血。"没事的，采花朵时，弄伤的。"

"以后不要去采花了，听话哦！″何意重新去拉芸儿的手:"我去捉知了给你玩，到荷塘里釆莲给你吃。″说着拉着芸跑出家门，直奔荷塘而去……

2

"哈啾，哈啾……”芸打起了喷嚏，鼻涕跟着流了下来，她掏出手娟捂在鼻子上，铜镜里的她眼睛红红的，如兔子眼睛一样吓人。

时光如织，飞一样流失！一转眼，十年过去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芸儿学得一手好刺绣，她绣了一个自认为最棒的荷包，准备在七夕节那天送给何意。"嬷嬷，七夕那天你帮我去请何少爷来可好？″芸儿脸上飞起两多红晕，羞得低头摆弄着荷包上的流苏。

戚嬷嬷看见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小姐，心生欢喜，她希望小姐有一个好的归宿，何少爷从小与小姐一起长大，不出意外，他俩终成眷属。

七月初七晚，天已漆黑，一轮新月挂在天空上。繁星密布，闪闪发亮。银河边上牛郎织女正走上鹊桥，一年一度鹊桥会。

芸儿早早吃完晚饭回房，纤纤十指打开荷包慢慢装上丁香干花，一点点看它撑成鼓鼓状，香气扑鼻，好浓好浓！

"小姐，何少爷来了。″戚嬷嬷在房间外叫道。

"进来吧！″话音刚落，门推开了，只见何意一身青布衣，轻快向芸走近。

"好美的荷包，是送给我的吗？真好配我衣，青色底白色丁香花图！″何意两眼闪着亮光满心欢喜，接过芸儿手上的荷包。放到鼻子底下深吸一口气，香得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芸儿，今天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为父让我上京去赶考，怕要离开三个月，如果考上功名，我定八抬大轿来迎娶你，做我媳妇可好！″何意盯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芸儿，青丝乌黑，肤白如雪。他把荷包挂在腰上，顿时显的格外秀美。

芸儿芳心早就暗许，只等何意表白，听他说完，羞的转过身去，只见蜡花闪烁，嘶，嘶地发出声音来。

他搬过芸儿身来追问:"芸儿，可好？″

芸儿羞得躲进何意怀中，在他胸前轻轻摩擦着点头。何意紧紧抱住怀中不知所措，如小鹿乱串的芸儿，在她额头亲上，如盖了章，属于他的人儿了。

不知何时，月亮躲到了一片云朵里，星星们也调皮的躲了起来。

何意离开芸儿上京赶考，时有书信寄来，诉说相思之苦。忽有一月芸儿无书信收到，她焦虑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无心绣花。

"小姐，不好了，何少爷出事了……″戚嬷嬷冲冲进来禀报主人，跨过门槛时，脚一滑，摔了一跤。

"嬷嬷，你没事吧？你说什么？"芸儿扶起戚嬷嬷，她还没搞清楚状况……

"我听老爷说，何少爷考中了探花……″戚嬷嬷站起来，脚有点痛，她伸手去揉一揉。

"真的，中了探花？嬷嬷？″芸儿感到心跳加速，咚咚想要跳出胸膛一样。

"是，可是……可是……″嬷嬷突然不知如何说了。

"可是什么？″芸儿拉着戚嬷嬷的衣服，想要跳舞。

"何少爷死了……″

轰隆隆！隆隆！头顶如雷劈一样，把芸儿弄晕了，这，不可能，不可能，不会的，绝对是弄错了，怎么会这样？芸儿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小姐，你没事吧？″戚嬷嬷拉起小姐，扶她到床上坐下。

"女儿，你还好吧？″母亲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她向戚嬷嬷使下眼色，让她退下。坐在女儿床前，给女儿轻轻揉起背来。

"母亲，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意哥哥不会死的，他答应来娶我的，怎么会先走了，我不信……″芸儿扑进母亲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儿，这是真的，从京城传来的，何少爷中毒身亡，女儿，这是命……″母亲拍着女儿的背，自己眼泪涮涮流了下来。

3
"哈啾，哈啾……″芸儿忍不住又打起了喷嚏，把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小姐，热水已经煮好了，可以沐浴更衣了。″戚嬷嬷推门进来，她担心小姐感冒，身体更加虚弱了。

芸儿把自己整个人泡进暖暖的热水桶里，看着自己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从知道意哥哥走了之后，三餐不知饿，食不知味，行尸走肉，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是父母，怕他们伤心，自己一定跟意哥哥一起去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雨变小了，房间里点上了蜡烛，照得房间有点暖暖的感觉。芸儿换了一身浅粉绣有一双蝶舞的丝绸轻柔衣服，坐在铜镜前，拿起梳子轻轻梳理起青丝。

门被风儿吹开了，大概戚嬷嬷没关好。突然一双大手蒙住了芸儿双眼。

"谁？是谁？″芸儿闻到丁香花儿的香气。

"是意哥哥？不可能……″芸儿去掰他的手指，粗壮的指头，好熟悉的感觉，不会吧？难道日有所思，意哥哥变成鬼来看我了？心紧张得抽搐了一下，手心全是汗。

"为什么不可能？芸儿我回来了！″何意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他放开芸儿:"我要回来娶你为妻的，芸儿你可是答应我的。″

烛光下，芸儿抬头看见晒成幽黑的脸，五官还是那样精致的意哥哥。真的是他，是他回来了。可是:"你到底是人还是鬼？″芸儿声音颤抖着，她又高兴又害怕。

"如果我是鬼，你会嫁给我吗？″何意想知道芸儿的心意，一年了，芸儿变了吗？

"会，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愿意嫁给你。″芸儿坚决地说:"只要跟你在一起。″

"好，芸儿我没死，你仔细看看我，我是有影子的，你看，我的影子有多长。″何意拉起芸儿，让她看。

真的有影子，我的意哥哥回来了，芸儿围着何意转起了圈，粉色衣服如一朵桃花一样盛开。

"快点，告诉我怎么回事？″芸儿有太多，太多问题想问了。

"谢谢芸儿，是你的荷包救了我的命，因为考中探花，夜夜宴会，饮食不当，食物轻中毒，家仆以为自己已死，忙报家中。把我放在驿馆中，三天，无醒，食物消化无剩，佩戴荷包发出浓浓丁香花香味，把我催醒过来。″何意拥着芸儿坐在床边娓娓道来。

"可你为何，醒来之后不用书信告诉我？你知道我有多伤心，真想跟你到地府找你去。″芸儿嘟上小嘴，不平地说。

"当时，皇上已下旨，说我已死，宣告天下，我又活了过来，让皇上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我雪藏起来，在宫中当少傅，足一年，才让回乡探亲。因我教王子，公主有功，提早回乡探亲了。″何意神彩飞扬地说着:"还有，我已经启奏皇上，你与我结为连枝。″

何意解下身上已经发旧的荷包，递给芸儿:"可以为我新做一个荷包？″

"哈啾……我每年为你做一个新丁香花荷包，让你天天佩戴在身边。″芸儿脸变得红彤彤，发烫。

看着心爱的芸儿偎依在身边，何意知道自己值得为她做的任何事了。考中探花时，沉浸在喜庆中，皇上宴请，何意意气风发穿上新装来到宫殿，看着金碧辉煌，美酒美食，不觉在殿上作诗一首:

天子脚下庆功酒，
一朝高中凌云志。
皇恩浩瀚普众生，
肝脑涂地尽孝忠。

不料此诗传入公主耳，让皇上赐婚。何意向皇上言明，已订婚姻，公主死活不依，非要当面问清。

御花园小桥流水，亭台阁楼，绿树成荫。公主传话:"为何拒婚，难道她美如天仙？难道她富可敌国？难道她聪慧过人？″

何意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看:"她不及公主美貌万分之一，没有显赫家世，资质平平，但因青梅竹马，早订婚姻，只有辜负公主的美意。″

"哼，你好大胆，居然为了平常女子而拒绝本公主，让皇兄取消你探花资格，关进大牢，看你怎么娶妻！″公主气得咬牙切齿，花容失色，转身拂袖离去。

何意被皇上打入牢中，在阴暗潮湿，密不透风的狱中，只有见芸儿绣的荷包以解相思。泪湿香包，想起父母的殷殷教导，却愧对他们，可为了芸儿，决不娶公主。

何意在冰冷的墙上用手指，一遍一遍划着记忆中芸儿的容貌，她的笑容，她那调皮样……心被掏空了，失落感占据整个胸膛。何时才能见到芸儿，为她画画。

同举科考学子联名上书，请求皇上开恩，才得赦免，放出牢来，不知不觉已有近一年过去。

皇上见他忠贞，特赐何意与芸儿结为连枝！

雨儿停了，天空中挂上了一轮新月，星星也从厚厚的云层中跳了出来，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热热闹闹开始了。

战略团八月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