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施建国拎着保温瓶和一些洗漱用品匆匆往儿子的单人病房走去。
当他推开门见到施兰因居然仰卧在地板上毫无动静时，顿觉不妙。：“兰因，兰因你怎么了！”施建国声嘶力竭地连声呼喊着爱子的名字。与此同时他扔下所有的东西，冲上前扶起了儿子。但就在匆匆一瞥之中，巨大的惊恐感又使他在刹那间松开了双手！施兰因的尸体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再次跌落在地上。
一生见过无数次死者表情的施建国猛然意识到，患有心脏病的儿子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
施兰因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庞与异常冰冷的双手彷佛像是一把巨大的锥子，直接击碎了一位老父亲对晚年生活的所有美好愿景！许久，施建国鼓起勇气再次趋步向前扶起了施兰因。他不禁在问自己，这一张苍白而又陌生的面容真的就是曾经那个鲜活的好警察与自己唯一的儿子么？从不流泪的他甚至开始不停抽泣！对于任何人来说老年丧子的悲凉与绝望痛彻心扉，无以复加！
施建国持续的哭喊声很快就引来了值班的医生与护士。一阵忙乱之后，在场所有的医务人员都明白患者施兰因已经死亡了！此时任何抢救都显得毫无意义。赶来的护工把尸体常规处理后缓缓装入了尸袋之中。直到尸袋被运走护士们已经开始消毒病床时，施建国依旧如石雕一般呆立在病房之中。半辈子都在与尸体以及死亡打交道的他，却无法接受儿子的猝死！
转眼又是新一周的开始。早上，刚准备去派出所为儿子注销户口的施建国接到了朱国勤的电话。
：“师父，我是国勤。兰因的烈士问题就差家属这边的书面申请了。我一下班就来您家里帮忙布置灵堂，顺便来拿烈士申请书。另外刑队里还有许多同事都吵着要来祭拜兰因，全被我挡掉了。”朱国勤在电话中说道。
：“国勤啊，你今天也不用来了。我还是坚持兰因的丧事应该一切从简。至于咱们俩，就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去老地方好好叙叙旧吧。另外今天下午二点半，我还要去机场接前妻的小姐妹。此人可是执意要从加拿大飞回来参加这次追悼会。她曾在兰因留学期间出过不少力。至于你说的烈士申请问题，我想以后再说吧。其实早在前几年，我儿子的心脏就会时常出现一些小状况。”施建国的情绪依然显得相当低落。
朱国勤知道亦师亦友的老领导是个说一不二的汉子。他沉凝片刻后又说道：“关于兰因的后事，咱们以后再说。但有一件事还需要麻烦您现在就来一次医院。兰因最后经办的那件雇凶杀人案，受害人的独子傅一鸣已经连续昏迷四天了。医生说他还未脱离生命危险！但就在今日凌晨，他居然可以开口说话了！奇怪的是，竟没有人知道他在不断地重复些什么话。有同去的警员说那是南山省宏犁县一带的土话。而且他们居然在平时也听过施兰因说那个小地方的方言。我突然就想到了您的父母！他们解放前就是从南山省宏犁县迁居到上海的吧。既然兰因会说南山方言，那您也一定听得懂南山话。师父，现在就来区中心医院吧。结束后我就让刘宇送您去机场接那位朋友。”
：“傅一鸣？就是最近无头杀人案的报案人吧？我听兰因聊到过他。兰因觉得这孩子与自己的童年生活非常相似，还经常与我提起此人。我也知道，他就是为了救傅一鸣才跳河的。难道这孩子的祖籍也是在南山省？他不是外籍人士的遗腹子么，怎么可能会说南山小县城的方言？好吧，我马上就来医院看看！虽然早已退休但刑队的事我一定是义不容辞的。”施建国挂了电话便立即往区中心医院赶去。
来到重症监护室，他看到朱国勤正在病房外等候着自己。
：“师父，我们长话短说。就在刚才，傅一鸣再度昏迷不醒。但我们在您赶到这里之前特意把他的原话录制了下来。要不您就在这里听听这位可怜的大学生到底在说些什么，是否与案件相关。毕竟这件雇凶杀人案已经引起了方方面面的关注！”朱国勤掏出一支录音笔。随后他按下了播放键。
施建国一边听，一边自觉地开始充当起朱国勤的同声翻译：“其实我的老家并不是在山东。我原本是出生在南山省的贫苦农民家庭。早在入伍之前我还在东北做过土匪。托付给你的汉代仕女木俑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它应该内置了两个暗格。但是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却找不到其中的任何一个暗格。听说暗格中藏有一颗夜明珠。或许是老爷子已经发现了暗格并拿走了夜明珠。或许是夜明珠还藏在仕女木俑之中。这也是为什么我给自己的女儿取名为‘明珠’的原因。你就告诉莫明珠，哪怕后人已经不姓莫也一定要把木俑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即使他们找到了夜明珠也不要把它与木俑给卖了换钱！”
“翻译”完毕后的施建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望着不知所云的朱国勤说道：“这一定不是傅一鸣，这分明就是莫华老爷子附体啊！你还记得自己刚进刑警队时，我曾分别替两个人捐献一尊仕女木俑与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么？前者木俑的主人莫明珠就是我下午要去机场接送的女士，而夜明珠的主人则是香港富商孙佳华先生。我没猜错的话，傅一鸣就是以莫华老爷子的口吻给他女儿莫明珠留下的遗言！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首先莫华老爷子应该是山东人才对啊！他怎么通过傅一鸣说出一口地道的南山话呢？其次早在1995年的春天，老爷子就已经去世了！还有，现在看来莫华老爷子是南山人。所以他并不是莫友三的亲生儿子。孙佳华先生曾说过，莫友三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
：“1995年？春季去世的？您知道吗，生死未卜的傅一鸣就是生于1995年的十月初！”朱国勤张大嘴望着自己的师父。这师徒二人只是以无声的沉默来互相凝视着对方略显呆滞的眼神……。
当日晚上八点五十六分，刘宇开着施兰因的路虎车停在了区中心医院内。之后他随施建国与一位老太太下了车。老太太应该有六十多岁，但得体的打扮与恰如其分的装饰使人感觉倍感亲切。施建国一下车就向她问道：“莫明珠女士，那位知道仕女木俑详情的年轻人就躺在前面这幢楼的重症监护室。不知你的朋友王迁先生到了么？”
莫明珠报以微笑道：“我和他约的是九点钟在十号楼的大厅内见。但王老先生和我也只是见过两三次面，他其实是邹虹的朋友。对了，好像兰因也和我提起过他。”
三人进入了十号楼，一位年过六旬的先生正在门内向莫明珠频频点头。那老先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穿一套夏季汉服。他站在那里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韵。
莫明珠赶紧走上前几步，和老先生握手寒暄道：“王迁先生倒是越活越年轻了。我记得前年在多伦多的西京杂货铺时，你还说过我和邹虹都是属于有福报之人。但如今我们却与邹虹母子天人永隔……。”
王迁坦然道：“福报也是会有穷尽的那一天。更何况祸兮福所倚，我们从追求福报到失去福报也是一种放下我执的修炼过程。愿他们母子二人往生净土！”
：“但愿吧！”莫明珠哽咽道：“一周内连续的噩耗让我夜不能寐！对了，我给你介绍两位先生。这位老先生是施兰因的父亲施建国。而另一位年轻人是刘宇刘警官，他是兰因生前的同事。”
四人互相寒暄着进入了电梯。当他们来到五楼的走廊时，见到孙琳正坐在椅子上浏览手机频幕。刘宇快步走到她面前急切地问道：“琳，现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傅一鸣正处于什么情况？”
孙琳见到刘宇与施建国，便立即放下手机回答道：“他还是处于昏迷状态之中。主治医师也先后来过两次，而且医院已经向他小姨傅芳琳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在朱支回单位后，原本医院不再允许我们警方以任何理由进出重症监护室。但禁令很快就被取消了，傅一鸣已被转到这里的单人病房。刚才傅一鸣的小姨已外出去帮他准备寿衣等丧葬必须品。现在，你们可以进去。但恐怕不会有任何进展。”
施建国、莫明珠与王迁三人鱼贯进入了病房。傅一鸣正躺在病床上好似睡着了一般。只有那正在运行的监护仪证明他还活着。从未与傅一鸣谋过面的施建国与莫明珠都不约而同地望向王迁。但王老先生连床上躺着的年轻人是谁都一无所知。
王迁示意莫明珠去关灯。随后他直接拿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他口中开始不断地念念有词。那好似咒语般的语言与语调既充满着未知的神秘，又让另外两名旁观者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在窗外月光映衬出的幽暗氛围下，昏迷的傅一鸣居然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缓缓地把脸往王迁的方位“望”过去，而他的两眼却始终是紧闭着的。不久傅一鸣的脸又再一次面向自己的正前方。时间彷佛渐渐在凝固，一切似乎处于一种绝对静止的状态之中！
：“你是谁，来自哪里？你有什么执念还未能放下，却偏偏要带到今世自扰？”王迁虽然说的都是大白话，但与他平时说话相比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傅一鸣仍然紧闭着双眼久久呆坐在病床上。正在施、莫两人都快要睡着之时，他居然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这样？”他说的正是南山话！
：“你不要问为什么，世间有着太多没有答案的为什么！你快点睡，快点把梦见的场景告诉我！告诉我。”王迁这句话居然也是用南山方言说出来的。随着声调越来越柔和，他彷佛已抢先进入到自我营造的美梦之中。
此时的莫明珠反而不再淡定！她居然开口叫道：“爸爸！爸爸是你吗？我听出你的声音了！你不是一直说自己的老家在山东吗？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啊！”
王迁并没有阻止莫明珠再说下去，他似乎自己都在沉睡之中。而施建国面对这一切的诡异，只是张大了嘴连续发出毫无意义的“啊、啊啊”声。
过了好一会，依然紧闭双眼的傅一鸣又用极其苍老的声音说着南山省宏犁县一带的方言：“我见到自己正被人骑着拳打脚踢。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下死手！在他站起来要往腰际掏什么东西时，我瞅准机会朝那混蛋的裆部踢过去！他……他跌倒再站起来后居然掏出一把17式毛瑟手枪。这种手枪可是稀罕货，一定是他偷来的！在他抬枪就朝我射击之时，我居然不受控制地也掏出了一把手枪！而且我的速度比他还要快。最后，倒是这个混蛋的上腹部首先中弹了！”此时傅一鸣居然用右手指着自己上腹部的中弹部位，这正是罗静用枪打中的地方。现场那莫名诡异的场面深深震撼着施建国、莫明珠两人。
傅一鸣继续用南山方言叙述：“这小子好像根本不知道疼，他突然嗷一嗓子再次向我扑过来。我们的手枪几乎在同时脱手。两个人开始互相抱在一起纠缠、翻滚。突然我们……我们都掉下了悬崖！啊……啊……啊啊！吾……吾到底是撒宁啊？”傅一鸣在沉思自己是谁的过程中突然从南山话转变为上海话。没过多久，他再一次倒在床上晕死了过去。
……。
次日下午两点，施兰因的追悼会在某殡仪馆追思厅如期举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施建国在朱国勤的搀扶下仔细端详着儿子的遗容。而兰因的小姨也在两人的身旁大声哭喊。
此刻，施兰因突然“醒”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就如鬼压床一般让他动弹不得。在“见”到众多亲朋好友戴着黑纱朝自己的方向涌来时，他想要大声疾呼去叫住任何一位表情严肃的熟人。然而他根本发不出声音。施兰因竭尽全力挣扎，他就如在产道之中的胎儿一般身不由己。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居然把他推出了自己的身体。那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传遍施兰因的全身！不，他现在根本没有什么身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