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回去也没用,老婆不需要他,女儿不需要他,她们需要的是钱。
这不能说她们不爱他。
爱这个字,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属于物质世界的概念。他原来以为他爱她们,可是当他什么都不能为她们做时,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爱可能是假的。眼下,他只能坐上这趟班车颠簸几百公里的路来证明他在精神上是爱她们的。尽管这个证明,需要消耗他原本不多的物质上的爱——高昂的票价和苛刻的误工费是一笔不少的损失。
但他还是决定要回去了。
老婆昨天打来电话,说女儿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医院几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和催款通知书——于他而言,那就是催命通知书。所以他要回去了,不管怎样,最后的时刻,他要留在女儿身边,补偿一直以来对她缺失的陪伴,不是说陪伴就是最好的爱吗?尽管此时的他觉得这就是一句屁话。
他坐在班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整排座位上就坐着他一个人,大概人们都不愿意靠近一个穿着破烂的臭哄哄的民工吧。正好,他也不愿意靠近他们,他不能受到任何人的干扰,他需要安静,需要独立思考。坐在这个位置,可以掌控车厢里所有人的动向,从而设计出周密的行动部署。
他要干一件大事,为老婆,为女儿。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那把匕首,那是从一个微商手里买的,非金属材质,可以顺利通过车站安检,但它却具有比金属还残暴的威力。他在工地上试过,四分粗的PVC管材,一下就被齐齐地剁成两截。
他又看看手里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帅气而潇洒,酷而有型,那是他五年前照的,和他现在的真实样子判若两人。人们说,身份证上的照片都是本人扮成民工照的,而他的身份证照片却把一个真正的民工变成了成功人士。大概他的姓氏和名字不适宜做一个民工吧,他姓玉,叫玉临风。
没来由地,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02
班车启动了,驶出了车站。
看来再不上人了,绝好的机会!玉临风想,心里不由又微微有些颤抖。
他透过车窗看到街上来来往往地车流和人群,看到远处未完工的大楼遮着浅绿色的篷布,寂然肃穆,在湛蓝的天空下,仿佛古时的城堡,透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
他不由伸起右手看看那根断了的拇指,那是在盖一栋大楼时被搅拌机的齿轮绞掉的,秃秃的,没有指甲,极难看。因为这根拇指的缺失,他的身份由技工变成了小工,收入减半,对老婆和女儿的爱也打了折扣。
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
司机喊:“别乱跑,坐好!”
小女孩格格地笑着,不理会司机的喝斥,扑倒在后大座上来回翻腾着身体,一边嘻嘻哈哈地笑着。她大概五六岁,扎着两根朝天辫,粉嫩的小嘴边淌着口水,这让玉临风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心里一阵苦涩。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天真烂漫,一个活蹦乱跳,一个却在垂死挣扎。这世界上除了疾病,恐怕再没有什么愿意亲睐穷人了。
这能怪谁呢?只能怪他没能力保护她。
女儿已经八岁了,可他陪她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够一年。他经常神经质地把和女儿同龄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女儿,对于所有的孩子,他有一种近乎泛滥的父爱。此刻,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女孩,一股廉价的柔情涌上心头,他真的要当着她的面实施他的计划吗?
他胆怯了,他的勇气本来就少。
然而就在片刻后,他就被打击了。那个小女孩忽然敏感地坐了起来,蹙着鼻子嗅了嗅,皱了皱眉头,又望了一眼玉临风,眼神里带着一点嫌弃,跳下座位,向前跑去了。她跑到前几排母亲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就乖乖地钻回到母亲里面的座位了。
她的声音很低,但玉临风还是听到了。
她说:“那个叔叔好臭!”
这让玉临风瞬间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穷人,连所谓的父爱都是猥琐的,就算你把心挖出来给人们吃,人们都会认为那是一堆恶心的垃圾。养尊处优的孩子,不需要父母刻意地教导,就天然具备辨别好坏的能力。她明白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尽管被她讨厌的那个人并没有做出让她讨厌的行为。
是的,基因是天生的。
03
班车驶出了市区,驶上了高速公路。车速马上快了起来,路边的围栏忽闪着斑斑驳驳的阳光,晃得玉临风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他低下头躲开阳光,弯腰捏了捏自己的小腿肚,隐隐有点疼痛。他记得,就是在修这样一条高速公路时,他的小腿肚被一根钢筋刺穿了,做了手术才取出来。直到现在,他走路稍快些,腿就不由自主地一瘸一拐。
当他抬起头来时,目光正好与刚才那个小女孩的目光相对。她倒站在座位上,双手扒着背靠往后看,当她看到玉临风正在看她时,就略带恐慌地躲了起来。玉临风却丝毫没有受歧视的感觉,反而有种别样的快意,从来,没有谁怕过他。尽管只是个孩子,对他的畏惧,也足以让他获得一丝勇气。
就在昨天,同样是一个孩子的举动,让他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他要杀的那个人是他的初中同学,人们都叫他安会长。同样没有完成学业,同样为了生活四处奔波,异地他乡偶遇,一个是人人敬仰的商会会长,一个是人人厌恶的工地民工。但安会长很平易近人,即使是对于一个民工也没有一点架子。
安会长开着豪车,亲自到工地把玉临风接到自己的家里,用53度的飞天茅台招待他。安会长还曾向玉临风说过,他要带他装逼带他飞。玉临风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所以当去年安会长向他借钱时,他毫不犹豫地倾囊而出——那是他用半辈子的辛苦和血汗换来的所有积蓄,包含着他对老婆和女儿所有的爱。
“我用几天就还你!”
这是安会长当时的原话。
穷人存钱,富人借钱,玉临风深知这点。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钱放着也是放着,银行利息跑不过飞涨的物价,借出去却能得个人情。这时代,人情是无价的,况且只是借几天而已,安会长不会食言。
可是玉临风忽略了一点,安会长的出发点根本不是借钱,而是骗钱。
借钱的时候,连个条子都没打。
后来据其他同学说,安会长根本没有实体,这么多年来就是靠借钱——或者说骗钱维持着高端的生活。所有的同学,他几乎都借遍了,以各种名目,毫无底线,多借不上,三百五百也要借,借了就不还,都是同学,谁也不好意思因此破脸。
总之,谁最信任他,他就把谁坑得最惨。
玉临风就是最信任他的那个人。
04
果然,钱被借走以后,安会长像无事人一样再不提钱的事。半年前,玉临风的女儿得了重病,急需要钱,他便向安会长要钱。安会长推说法院冻结了他2800万,过几天就解封了。然而几天过后,安会长又回复,他的另一起官司,人家欠他4000万,就在这几天要还他,让他再等等。
就这样拖了半年,一分钱也没要回来。
玉临风已经绝望,而安会长依然逍遥自在。
昨天,安会长在同学群里发了个小视频,又在向同学们炫耀他在家里用茅台招待客人的优越生活。玉临风看到后,一股恶念从心底腾起,他揣了把刀子就冲进了安会长的家里。最令玉临风恶心的是,当着几个客人的面,安会长还在装逼,全然不提欠钱的事,而只是说:“最近我遇到了点麻烦事,但你的这点困难,我一定会帮忙的!”
理所当然的欠债还钱,说成了理直气壮的助人为乐。
玉临风无法可忍了。
当明晃晃的刀子亮出来时,安会长畏惧了,从沙发背靠上翻了过去,几个客人也都被吓得一哄而起,各自躲藏,慌乱之中把饭桌上的盘碗碰落一地,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安会长的老婆只会尖叫,连躲藏都忘了。
只有他五岁的女儿,无知者无畏,扑过来抓住玉临风的腿不停地摇晃。
“叔叔,放下刀,老师说不能玩刀!”
毕竟杀人不是杀鸡,懦弱了半辈子的玉临风纵使有再大的仇恨,终于还是下不了手,是孩子的天真举动让他心软了。
杀人做不到,那就抢劫吧!
这是玉临风从安会长家里出来时的第一个念头。他要用后半辈子的自由换取女儿的医药费。做为父亲,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一件事了,尽管她并不愿意他这么做。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民工,没有那么大的格局,没有那么长远的人生规划,更没有像安会长那样坑蒙拐骗的本领。
班车开始减速,靠右驶下了高速公路。
玉临风知道,班车即将驶入那段无人区公路。那段公路长约二百公里,两侧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和错落有致的黄士堆积起来的山丘,路面经常被黄沙掩埋,连天空都是雾蒙蒙的,所以极少有车辆通行,是个绝佳的动手场所。
车上的乘客昏昏欲睡,没人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只有那个小女孩站在座位上,摇头晃脑地哼着歌曲,懒散地像呓语般的童音,伴随着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飘荡,催眠了整车的人。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05
玉临风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掌心全是汗,几次他想动手,甚至屁股都已离开了坐位,却又提不起胆量。
这事他没干过,没有经验。
如果有人反抗怎么办?如果大家群起而攻之怎么办?还有那个小女孩,如果她像安会长的女儿一样,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该怎么办?这个事,无论成败,他都将失去自由。而一旦失败了,不仅救不了女儿,连陪伴女儿的愿望都不能实现了。
纠结中,班车已经驶入无人区腹地。
天气出奇地好,整个戈壁滩静默在空气之中。由于太阳的炙烤,空气就像透明的薄雾似的缓缓抖动。而车厢里的空调沙沙地响,反而还有些凉意,但玉临风却汗流浃背。出过汗的皮肤被空调的冷风打上去,浑身就不由地哆嗦起来。
终于,玉临风想到一个两全之策,就是劫持那个小女孩为人质,然后实施抢劫。大家投鼠忌器,他的成功率就增加了几分。此时,那个小女孩停止了唱歌,大概也睡着了吧,车厢里越发沉寂,活跃着的只有玉临风的思维。
动手!拼了!玉临风想,等出了无人区,机会就不多了。
他正要站起,班车却忽然减了速,向路边靠近,一个刹车,停了下来。听到司机骂了一句:“见鬼,这条路上还要查车!”
刹车的震动,让睡着的乘客醒了过来,相互询问着怎么了,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伸着懒腰,一边向前望去。玉临风的目光顺着过道从前面的挡风玻璃望出去,见前面的路边站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他们见车停下了,就向车走了过来,司机打开了车门。
他们要干嘛?
毕竟做贼心虚,玉临风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他本能地把腰间的匕首摘下来,扔在了前座底下,顺手把衣兜里的身份证掏出来。据他的经验,警察们未必检查每个乘客的身份证,但他的身份证是必查的,仿佛他的脑门子上刻着“坏人”的标签——有身份的人不用身份证,没身份的人才用得着身份证,这大概和劳动者没有劳动节,不劳动者才有劳动节是一个道理吧。
对此,玉临风从来都是无条件配合。
他早已习惯了。
06
不过这次,玉临风料错了。
“抢劫,抢劫!都不要动——”
那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并不是真警察,而恰恰是警察的打击对象——劫匪。他们一上车就各自掏出凶器,有刀有枪,不知真假。其中一个迅速控制了司机,把车门关上,其他的就拥入过道,挥舞着凶器,叫嚣着。车厢里顿时混乱了,各种尖叫声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
“他妈的,都不要叫,谁叫先弄死谁!”
一个劫匪凶狠地呵斥道,大家便不敢再叫了,乖乖地蜷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那个小女孩刚叫了一声,就被她的母亲用手捂住了嘴巴。
玉临风没了主意,剧情忽然反转,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本该是他的角色,却被别人抢戏了。
“各位父老乡亲,打扰了!”劫匪的头目冲大伙抱了抱拳,开始他的演讲,“江湖告急,生活所迫,兄弟们做点无本生意,请大家配合一下,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主动交出来,不要浪费时间,都挺忙的。我们图财不害命,所以请大家不要害怕,倘若谁想欺哥们儿眼瞎,把好东西藏着掖着,那就别怪哥们儿心狠手辣了!”
说着,他把手里的钢刀狠狠向下一插,插入到一个座位的背靠中。再一拉,背靠的软包便被划开一个大口子,海绵的碎块便散落下来。
大家同时抖了一下,谁也不敢说话。
接着,另一个劫匪提着一个编织袋,像学习委员收作业一样,依次走到每个乘客跟前,不用过多表达,只须一个动作,或者一个眼神,乘客们就自觉地将钱包、手机、手表以及戒指、耳环等扔进了编织袋里。有个女乘客想藏匿自己的项链,被一个劫匪几个耳光打得鼻血长流,脸肿了半边,就再没人敢心存侥幸了。
坐在最后面的玉临风有点后悔自己行动得迟了,这些乘客虽然带的现金不多,但值钱的东西却不少。这些东西本应该是给他女儿看病的,却无端落入这帮歹徒的手里。做人失败,没想到做劫匪同样失败,玉临风感到一阵沮丧。
同时,他又感到一阵愤怒。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安会长那张丑恶、虚伪、狡诈的嘴脸,他觉得他比这帮劫匪更可恨,至少他们是真实的,他们承认他们是在打劫。而安会长却不承认,做了婊子还立了牌坊,人模狗样地在人们面前充当着成功者的角色,道貌岸然地教训着别人。
瞬间,对安会长的仇恨就转移到了这几个劫匪的身上。
趁他们不注意,玉临风弯下腰拾起了刚扔在前座底下的匕首。
07
像事先彩排好的情节一样,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乘客们配合默契,劫匪们行动迅速,转眼便到了玉临风面前。
“哥们儿,主动点!”
提着袋子的劫匪命令道。
玉临风一时有些神思恍惚,他总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就是他的同学安会长。曾经,他向另一位同学诉苦,说起安会长来,他说他简直就是强盗。这位同学马上反驳,说你怎么能把他和强盗比呢?你考虑过强盗的感受没?——这个世界,到处充满了掠夺,只不过有的人只掠夺你的物质,有的人却连你的灵魂和尊严都不放过。
“听到没,还要老子亲自动手吗?”
玉临风的漠然激怒了劫匪,他张牙舞瓜地咆哮着,见玉临风仍然无动于衷,便用钢刀刺了过来。玉临风蓦然暴吼一声,猛地站了起来,躲过钢刀,顺手夺过劫匪手里的编织袋,扔在一边;另一只手挥起那把特殊材质的匕首给对方以有力的还击。
乘客们没料到,劫匪们没料到。
车厢里顿时混乱不堪,尖叫声一片。
变起仓促,所有的劫匪都向后面拥了过来,但过道狭窄,与玉临风正面交锋的只能是一个人,反而太过拥挤,施展不开手脚。玉临风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似的,挥起匕首毫无章法地乱砍乱刺,完全是拼命的架式。
硬的怕恨的,恨的怕不要命的,劫匪们纷纷后退。
交锋过程中,玉临风身上多处受伤,但他全然不顾,一直以来压抑着的仇恨,此刻全部爆发出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都他妈的该死!他真后悔昨天饶过了安会长,这种人,即使你给他再多,他也不会感激你。对付这种人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同归于尽!
当然,他一个也没能杀掉,最前面的劫匪受了几处伤后,已无斗志,抱头逃窜。
“快撤!”有个劫匪喊道。
不可一世的劫匪原来不过是一帮装模作样的纸老虎而已,他们哭爹喊娘地逃向车门,等玉临风追过去时,他们都已下了车,向荒凉的旷野逃去。司机机灵,及时地将车门关好,开动了车子。乘客们已被刚才惊心动魄的战斗吓呆了,都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两眼通红的玉临风,猜测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玉临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后大座上,喘息了一会儿,把刚才从劫匪手里夺下的编织袋拿过来,撑开一看,里面有不少现金,还有各种高端手机,最惹眼的是女人们的首饰,有金的,银的,玉的,蜜蜡的,翡翠的,镶宝石的,镶钻石的,五彩缤纷。
够了!玉临风想,女儿有救了!
08
班车提了速,在并不宽阔的公路上急速狂飙。
司机惊魂未定,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住地战栗,车身也跟着摇摆,但他还是把油门踩到了极限,过载的发动机发出吃力的轰鸣声。起风了,车窗外黄沙漫天,夹杂着碎土块砸得玻璃哔哔卜卜地响。土块在玻璃上炸开,将玻璃涂成一团迷蒙的黄色,天地间一片浑浊。
危险解除,乘客们渐渐恢复了常态,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财物此时都落在了玉临风的手里,但玉临风刚才拼命的架式又让他们望而生畏。不过他们很快反应了过来,玉临风是帮他们夺回财物的,他和他们是站在同一阵营的,他是好人,好人有什么可怕的?
有人离开座位,过来询问玉临风的伤势。
“不碍事。”玉临风惨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陆续有人走了过来,大家收集起一些布条,把玉临风胳膊上几处严重的伤口包扎好,眼睛却闪烁不定地瞟着放在玉临风膝盖上的编织袋。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也挤了过来,冲玉临风竖起大拇指,:“叔叔你好棒,你是大英雄!”大家便纷纷夸赞玉临风的见义勇为,同时又耻笑劫匪们的不堪一击,气氛瞬时活跃了起来。
忽然之间,玉临风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做英雄,而不应该做劫匪。
在女儿心里,他一直就是个大英雄,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他的初衷开始动摇。
“钱呢?”
人群中有个声音怯怯地问道。此时此刻,这个问题确实大煞风景,大家都觉得很不合时宜,空气中流动着一些不和谐的元素,却谁也不去责备问话的人,反而都眼巴巴地望着玉临风——这个问题,似乎正是他们所期待的。
决定做个英雄的玉临风已心无杂念,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编织袋,慷慨地说:“都在这里,一分都没少!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说这话时,一种类似于虚荣的荣誉感和虚无的使命感让他觉得自己瞬间高大了起来,暂时忘记了病重的女儿——她肯定会赞成他这么做的。
做为一个民工,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
站在最前面的人就暗自得意,毕竟自己有先见之明,抢在了头前;站在后面的人就后悔自己来得晚了,踮起脚尖,把目光从人群头顶投到玉临风身上。这个曾经被人人嫌弃的民工,此时他的一举一动却无时不在牵动着第个乘客的心。
“我的有五百多现金,一部苹果手机,还有一条白金项链,镶钻的……”
“我的有块劳力士手表,一部手机,现金一千来块……”
“好!”玉临风答应着,便在袋子里翻找起来。
09
领到东西的乘客便满意地挤出人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细细回味着这一场惊险,茶余饭后又多了些谈资;后面的乘客就争先恐后地挤上前来,难免磕磕碰碰吵嚷几句,七嘴八舌地报着自己的损失,场面有些失控。
“没了。”玉临风把编织袋兜底提起来,向大家示意。
“没了?”过道里还站着十几个乘客,“怎么会没了呢?我们的东西都还没领呢!”
“是啊,我的损失最大,光现金就有五千多!”
“你那算什么?我的两条金链子值好几万呢!”
……
“没了。”玉临风低声说了一句。他不得不承认,有人冒领了别人的东西。
空气静滞了,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大家面面相觑,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谁能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玉临风吃力地站了起来,扫视了一圈乘客,提高声音说:“大家看看领到的东西,有没有不是自己的?”
没人作声。
问了几遍,都没有回应,领到东西的心安理得,没领到东西的虎视眈眈。
一个美貌的少妇挤过人群来到前面,从玉临风手里抢过编织袋,当她确认里面空无一物时,先是一阵呆傻,接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钻戒啊,我老公刚送我的生日礼物,二十多万呢!”她忽然发了疯似的撕扯着玉临风的领口,“我一直在后面盯着,那么大的一颗钻石,你怎么不问问就随便给了人呢?肯定是你藏起来了,你还我……”
玉临风身上的伤口在撕裂,钻心地疼痛。
少妇猛地把他推倒在座位上,扑过来捶打着他的胸口,一边哭喊着:“你还我,还给我……你和那帮劫匪根本就是一伙的……”
其他没领到东西的乘客也开始骂了起来,有的诅咒冒领别人东西的人不得好死,生儿子没屁眼儿;有的埋怨玉临风拿着别人的东西做好事,不地道,还有的从座位底下拉出玉临风的行李,在里面胡乱翻腾着……领到东西的乘客都悄无声息地坐在座位上,心安理得地欣赏着这出精彩的演出,或者报以一声悲天悯人的叹息,或者绽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微笑。
“滚你妈的!”玉临风忽然怒吼一声,把扑在他身上少妇推了开来,顺手抄起匕首,蹭地站了起来,“打劫,老子打劫,都他妈的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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