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流年

作者: 小小的小情绪 | 来源:发表于2022-08-03 18:2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选自 蒋捷《一剪梅·周过吴江》

    1.

    上午,我还在房间呼呼大睡,突然大门门锁发出“喀嚓”的响声,随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幺幺,在屋的?”听见爸爸在客厅里唤我。

    “阿爸来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揉了揉眼睛,轻拍下脑袋,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我去你小姑父那砍了两斤排骨,还给你带了一个西瓜,这都几点了,吃了早饭吗?”爸爸两手不闲地拎着东西,自顾自地往厨房走去,洪亮的嗓音透过房门直达我的房间。

    我赶紧麻溜地起床。在家就是安逸,也不用早早起床、换睡衣、挑挑拣拣地选衣服穿了,因为搁家里我早就省掉了这些步骤,日常就两条碎花连衣裙轮流着穿,除非有要事。武汉带回来的行李箱,回来这么多天都没有打开过,当然也不用打开,根本用不上,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衣服,噢,不对,家里啥也不缺,都严重过剩。

    我望着两面墙的衣柜,又看了一眼衣柜旁边的角落里两只打包整理箱,微微叹了口气,这么多地怎么就都给塞满了?行李箱的衣服也没地方摆。

    摇摇头不想了,索性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

    爸爸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洗碗池里“哗啦啦”欢快地放着自来水,他正在认真清洗着排骨。

    客厅的桌上,大大的红色塑料袋里装着椭圆翠绿的大西瓜。

    “中午煲葫芦排骨汤。我带了两块布料,忙活完我得去裁衣服了。”

    我听了,立马跑到他那好久不曾踏足的工作室。

    “哇!还真是好看的布呢。这料子很适合做旗袍呢!”我把袋子倒立抓在手里往长桌上“呼啦”倒出来,立马被其中一快布的花样吸引,浅杏色底子,布面上缀着几朵丝线绣牡丹,雍容沉敛,不由得夸赞起来。

    爸爸说要给做旗袍,叫我把前两天穿过的那件从衣柜找出来,说要打样。

    匆匆吃过午饭,爸爸就一头扎进了他的“小作坊”。这屋子平常没怎么使用,有些许凌乱,桌子上堆积着杂物。

    爸爸依旧秉持着几十年以来的一贯作风,一进房间,首先打开屋里那台只有他才会开的25寸彩电。

    记得这台彩色电视机还是当初零几年买回家的,立马代替了父母结婚时的黑白电视机的位置。那时候正兴起牵有线到万家,抵制卫星电视接收天线(大锅盖),有线能收三四十个台,中央三天天播着同一首歌,芒果台的周六快乐大本营,周日天天向上……

    后来购置了一台34寸液晶电视,这台彩电也完成了它的光荣使命,顺利下岗了。我说要把它丢楼上阁楼去,爸爸却把它从客厅搬到了他的小作坊里,代替了他以前听的收音机和音响。

    想起前两天刚住到家时候考的古,就我自住的这间屋子,收拾了差不多两天,“工程量”巨大。

    写字台抽屉里有小学六年级时的饭票,初中时叠的小小千纸鹤,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好大一罐子,还有两张已经退了色的车票;底下柜子里又扒出来一堆,已有年头的学习教科书,当时只是无意翻了翻,不成想柜子最里边的角落里,还夹杂着一本破旧不堪的诗词字帖,帖子底下压着一本小学画画本,里边全画的小仙女,都是我的“真迹”,又从角落里探出一本小学作文本。

    作文本封面早已不知所踪,我颇有兴趣地翻开细细欣赏起来。全是铅笔字,好多地方字迹快模糊了,辨认不清。第一篇《秋天的田野》,第二篇《秋游》,第三篇《风雪送报人》……

    居然发觉写得也不错?和我现在的也没差?

    不由暗笑,如今二十年都要过去了,这又好又烂的笔头是在这里就定型了吧?毫无长进,无语。

    看看旧书,看看旧语,旧画,再收拾收拾抽屉里和小小千纸鹤挤在一起的一堆小玩意,有花花绿绿的贝壳手链,缀着一颗迷你钻的心心项链,小清新的圆圈头绳,还有一些造型夸张,颜色艳丽的各种发卡……

    摆弄完写字台,发觉房间里早就暗下来了。夜色降临,我看到窗幔被风高高吹起,有月亮,月光清凉,照着窗外的绿树荧荧烁烁地闪着珍珠色光芒。天已经全黑了……

    一段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从那台25寸旧彩电里直冲我耳膜,冷不丁唬了我一跳。我收起思绪,看着那屏幕,有些许雪花点点的,爸爸在机顶盒的几个按钮上左调调,右试试,屏幕一下子清楚起来。他端起遥控器给调到合适的音量,就回到桌边开始摆弄他带来的两块布料了。

    屏幕里播放着中央11台戏曲频道的黄梅戏,《天仙配》选段。我一向对戏曲这类不怎么感冒,但我记得年少时,好像曾经有一段暑假期间,妈妈总在午后带着我窜门去邻居家追戏的日子。

    追的那部楚剧叫做《郭丁香》,(有12还是14张碟片)讲述的是灶王爷和灶王奶奶本生封神的故事。这是我才在度娘那里问来的故事简介,毕竟我脑子里装着的丢丢似有似无的印象是:这就是一部郭丁香大女主的受虐剧,从头至尾都是苦哈哈的,似乎为了贴合戏里角色的融洽度,还故意给郭大女主化了一个哭丧妆容。怎么看都是剧里边威威作福、嚣张跋扈的满香(本生是天上的扫把星)更接地气呀。

    提起戏剧,想到楼上存储室里的歌蝶和磁带,塞了满满的一抽屉,那组熊猫音响也静静地站在靠墙的高柜子,被人遗忘,默默地接了一层又一层不易察觉的灰尘。

    还有那台父母结婚时的黑白电视机,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和一台老式锁边机,紧挨着摆放在一起。窗台下横摆着一两凤凰牌28寸老式自行车。车座套是爸爸那时候用一块绿色皮子亲自动手做的,原先的黑色座套被我当年学车时摔烂,当然,摔坏了的不仅只有座套,还有整个车子和悲催的我。

    这些老物件的存在都比我的年龄还要老。从我出生,从我还没有对家和物品归属权产生概念时,它们就被我烂熟于心的记着。

    记得那时候,爸爸似乎很少在家。我能回忆起的岁月里,除了为数不多的暑假,就全是过年时寒假里的日子了。

    过春节前的几天,通常家里都很忙碌,制作各种美味佳肴,和食材,打豆腐,炸豆腐,制作腐乳,炸鱼,做肉糕,做鱼丸……

    爸爸也会挤出两天时间来赶制过年新衣,开着收音机,听着新闻或是磁带;要么开着电视,依旧不是新闻就是歌曲戏曲,这么多年的习惯一成未变。

    我走过电视机前,把角落的电扇调至爸爸干活的方向,摁下开关,风扇“呼啦”地运转起来,爸爸后脑勺的短发微微摇动着。

    那⼀刻,我瞥见了爸爸的头发,平⽇⾥不太留意的、⼀向刚强⽽倔强的⽗亲⼤⼈,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头浓黑茂密的头发不见了,银丝竟已悄然爬满了⽗亲的头,头顶也微微开始谢顶了。

    爸爸立于长桌前,左手拿着裁缝尺子,右手捏着划粉,在布料上“唰唰唰”地划着一根根线条……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电视机里演绎到黄梅戏《天仙配》的名场面了,著名选段:夫妻双双把家还。

    缝纫机轧轧轧地响着,爸爸坐在窗前开始缝制了。我盯着他旁边桌台的老彩电的屏幕,万千思绪早已飘至天际。

    最后目光依旧聚焦在眼前坐着的父亲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发酸,也一阵阵发紧。从来没去想他已渐老了。心中始终认为他还是我童年记忆中的父亲,宽厚的肩膀,没有皱纹的一脸严肃,而从没有去注意他的头发已花白了这么许多。

    不禁感慨,时光,好不经用。父亲如今老了,我也即将迈入中年的步伐。长大后,我成了他,也理解了他。

    2.

    小时候不理解老人晒太阳,一坐就是半小时,长大了才明白,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经常在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面容如果不在,还有没有人能够认出曾经的灵魂?为什么曾经相亲相爱的两个人,也会一朝各自天涯?为什么明明说好了的事情,一转身就能当做不算数?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心口不一,一句话两种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心中装满了无数个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为什么?

    明明我还记得的好多事,后来都变了,变得那么陌生,那么讨厌。亲近的人,突然都离开了,妈妈,舅舅……都是我不能提起的人。心里装满漫无边际的忧伤,那里面好像有一个白色的寒冷世界,下着茫茫的大雪。

    或许悲伤这种东西,不去思念更好。

    时过境迁,我不知我当初怨恨你的点是什么,但我记得,心里确实恨过。

    那个时候,我一直不懂,为什么爸爸每每都借钱给亲戚家,明明姨家镇上的房子都盖五层了,明明新伯伯家儿子已经武大毕业且工作都四五年了,还有堂哥家结亲……给他们借钱,你总冲在最前面,慷慨解囊,而家里农忙时,你倒是“躲”在外边,工作个一年到头。

    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的酷暑时节,每当暴雨来临之际,雷电大作,一道道的电光像银蛇一样在黑云中窜着,惊天动地的雷声似乎要把整个宇宙震碎,狂风夹着暴雨倾盆而下……这可怕的天气对老房子是一场考验,倾盆大雨淋透了一面外墙,又因为瓦房捡瓦不及时,经常漏雨,一下暴雨,水就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而家里那时候便遭了灾,拿脸盆的拿脸盆,搬桌子的搬桌子,忙得不亦乐乎。而这些,你都看不见。

    雷电交加的雨夜,我总是难以入睡,好像从那时候开始就这样了。我就在一片漆黑的夜里瞪着圆溜溜的双眼,看那浅绿色的窗帘随风狂舞,雨水有力地拍打在窗户上,一道道闪电划破漆黑黑的天幕,“轰隆隆”的惊雷随后炸起。

    那时候的我放学回家经常是坐在石门槛上,怀里抱着书包。看那夕阳余辉透过朵朵云层,像万道金光,如霞光万丈;看那橘红的晚霞映红老房子的轮廓,红蜻蜓成群结队的在院子里盘旋;看那斜阳将落西山,已经遮挡了一半的池塘里的倒影。我向着光里伸出手臂摇了摇,想要感受一下火红落日里最后一丝的余温,才看到手的影子在地上晃动了一下,它就很不配合地随着夕阳一同沉没了。远处的的炊烟袅袅升起,暖色的灯光照出窗户的轮廓,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某家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真是一副温馨的场景。

    夜幕降临,开始感觉到冷,和饿了,可妈妈还没有回来……

    这样的等待,上演了一次又一次。

    当然,这些都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

    蓦然回首,曾经的过往如同时光剪影。无不唏嘘地想,所有的影像终将沉入时间的溪流中,什么时候捞出来看,已是回忆。

    时光荏苒,一晃又是好几年,历经时光的拷打,我突然就懂得了你的那些不易,和艰难。

    当年妈妈病中急需动手术,我记得那时候三伯说了一句,不用治了看起来不行了。讲真的这句话一直是当时年少的我心里的一根刺,一句话让我记到现在。他话音未落,你立马接了一句,只要能救,一定得救!短短八字,掷地有声。

    其实我也一直都记得妈妈走的那晚,亲戚都在家里,厅里坐满了人,一阵喧嚣,屋里屋外都开着灯,把整个房子照得透亮,而我心里的光亮却消失了,只剩漆黑一片,我把自己关在房间,脑子空空的,只有泪不听使唤地往外涌……

    后来(时隔一年多)居然听到某位亲戚说你,那时的你怎么怎么的冷漠无情,都不见你哭过。

    其实我懂,你只是不爱表达,什么都装在心里。你都是用行动,当初念书时,没有钱了,你先支工资也要寄回家,就怕妈妈着急。亲戚说这话时,都过了一年多,你也没有辩白什么。

    不需要辩白,懂的人会懂,深切的痛只有自己知道。

    那些亲戚,自从妈妈走了之后,也没给过我什么温暖。后来慢慢懂了,除了至亲,都剩假么么的客套和真真实实的薄凉。

    过去的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3.

    “做好了,来,看这两件,你喜欢哪件拿去穿上试试!”盘旋于九天之外的思绪被爸爸大声的问话声打断。

    我抬眼,眼前是两件不一样风格的长裙。

    虽然我的衣服真的已经超级多了,也没有觉得特别喜悦的感觉,毕竟爸爸实在给我做过太多了,但我还是挑了一件杏色的,麻溜地回屋试穿。大小刚好合适,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突然就心里美起来,怎么看我也还是个小年轻呀,怎么心里就长满荒蛮的杂草了?

    回忆不该只有苦涩,还有,一些甜。

    记得爸爸第一次给我做东西是在我的四岁,是一只粉藕色有荷叶边的小枕头,还是我哭闹了好几回才求来的;后来给我做了两个零钱包,一个抽绳的,一个有拉链还有提手。现在回想,估计那时候心里就有一个美美的公主梦吧。

    从小我就特爱穿裙子,可妈妈喜欢说我是个疯丫头。有一回,爸爸给我做了一件浅绿色格子的长连衣裙,我穿上就不舍不得脱下来,不顾妈妈阻拦特臭美地偷跑去了邻居家,在小伙伴面前炫耀般的耍宝,可当时好像些许有点冷,回家就冻生病了。

    家里的旧柜子,还挂着两件大红色的羊毛呢子大衣,那是妈妈所属,包括那个刷着浅黄和春绿色清漆的衣柜。那两件大衣,是某一年的寒冬腊月底,爸爸花了两天的时间,从打样到制作的过程,我都亲眼目睹过。那时候没有熨烫机,爸爸用的是一个装碳的熨头,我一直在旁边捣乱,他就吩咐我去厨房拿不用的汤盆接水,用来浇湿服饰降温。那时候家里还有一个的原始的火锅盆也是整的碳,可以放在桌上边煮边吃,好像当时还独独我家才有呢。

    妈妈穿上那件大衣,特大方洋气漂亮,爸爸说那是城里时兴的款式。时不时兴我不懂,我只看到好看的妈妈穿着它笑起来好美丽,又动人。

    它就挂在她的衣柜里,我的衣柜里,我的心里,这么多年。

    想起她,很平静,也很温暖。

    如今,我早就可以坦然的面对,那些过去的,好的不好的,我都一一接受。

    我还是我,少了笑容,多了凉薄,笑而不语是一种成长,痛而不言是一种历练。

    我还是我,初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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