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他，她才跟他离了婚

文/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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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前的四月六日，兰花嫁给了柏林。而五年前的那天，柏林又成了新郎，新娘是他们家原来的保姆——美丽。为了不影响婚礼，兰花到县城的旅馆住了几天。她想象着婚礼现场，一定热闹又温馨。她流着泪，默默祝福，前夫杨柏林和胡美丽新婚快乐！

这桩婚姻是兰花极力促成的，很多亲戚朋友都说她太傻。“像柏林这样的好丈夫，打灯笼都找不到。你还主动提出离婚，真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那一年元宵节过后，她不顾周围人的反对，向忠厚的丈夫提出了离婚。刚开始，他坚决反对，也很愤怒。“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你有什么不满意，跟我说出来，我改正就是了。都老夫老妻了，好不容易盼到女儿上大学，还离什么婚，你疯了吗？”

她耐心跟他解释，“等到女儿上大学为借口，这么多年拖累你，我已经很自私了，可你从来没有怨言。这些年你背着我，北京、上海、广州……你能打听到的，能治好我病的大小医院，已经跑遍了。你的后背，都快让我背弯了。就差出国了，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可是，你也是正常的男人。你虽然从来不说，但是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咱俩换个立场想，如果你卧床十八年，我都不一定像你这样，有耐心照顾好你。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十八年，我们一起抚养女儿长大，我深有体会。你的父母辛辛苦苦养育你，是希望你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而不是一辈子伺候一个病人。”

秉性纯良的他，一下子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离婚，抱着她，像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每次背上她，千里迢迢去外地找名医，最后失望而归后，他也会跑到厕所偷偷地哭起来。她都知道，却假装不知道，不想加重他的难过。

“兰花啊，你怎么这样想呢？你是生孩子后得的病，我娶你的时候你那么健康、快乐。这不是你的错误。”他个子高，人也魁梧，瓮声瓮气地说。

“我知道，但这也不是你的错误。无论怎样，我都不想拖累你一辈子，你应该快乐地生活。”她坚定地说。

“我现在就很快乐！女儿终于长大，考上了大学。再过几年，我也退休了，咱俩一起慢慢变老。”他一贯的乐观态度。

“其实，我跟你离婚是有条件的。将来，你和美丽不要怪我太自私。”她忍着眼泪，尽量微笑。

“兰花，你真傻。我们结婚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再怎么苦和累，哪有你自己苦啊？最苦最委屈的是你自己。你的寂寞和痛苦，我再怎么努力也分担不了。兰花，你别犯糊涂。”他们拥抱在一起，任泪水湿润了二十年同甘共苦的，两个温暖的胸膛。

这些年他是又当爹又当妈，把女儿拉扯大了，把兰花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他的事迹，都上了省城日报的头版。他在别人眼里，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德模范。而对他们夫妻来说，每一天都是与病魔战斗的一天，与时间赛跑的一天。

每当病情严重时，她疼痛难忍，他帮她翻身，都会疼得乱叫、流泪。她希望能活到女儿长大成人，考上大学的那一天。这个美好而遥远的期盼，帮她度过了一次次艰难的时刻。她咬牙坚持着。

女儿出生不到半年，兰花患类风湿性关节炎住院。刚开始，她还可以自己走路，跟着柏林到市里和省里的大医院看病。可是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后来越来越严重，下不了床，出门需要柏林背着她。

女儿是兰花的公公婆婆带大的，兰花走不了路之后，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们每个月都会带着她，从几十里外的老家到县城看兰花，让她跟父母见面。

在女儿三岁时，婆婆把她送回来了。因为婆婆的婆婆生病了。他们又要种地，又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实在是照顾不了孙女。

婆婆回家的那天，女儿哭得惊天动地，以为奶奶不要她了。婆婆也哭成了泪人，“可怜的孩子，以后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他们都有知识，可以教你识字。爷爷奶奶会经常来看你的，真乖！”

—2—

自从兰花生病，柏林的生活变得跟打仗一样。他每天早晨五点多起床，准备好早餐，帮她洗漱完毕，给她喂早餐、喂药。女儿三岁开始自己洗漱、吃饭。他给她换好纸尿裤，翻好身，出门了。他骑自行车，先送女儿上幼儿园，自己再上班。

中午，他回家给她换纸尿裤，做饭、喂饭、喂药，给她翻好身，又急急忙忙上班去了。下午，他先接女儿，买菜，回家做饭、喂饭、喂药，给她擦身子。他已经精疲力尽了，经常不到九点，就累得打呼噜了。

女儿回来后，兰花开始给她讲故事，教她背唐诗。四行诗中，每天只背一行。贵在坚持，她虽然资质平平，却很乖巧。就这样上小学之前，她背会了三十多首唐诗。这在偏远的小县城很少见，很多孩子还不识字。一上小学，老师就被她惊呆了，从一年级开始让她当班长，一直到小学毕业。

兰花耐心教女儿，怎么做饭，怎么洗衣服，怎么用电，怎样要有礼貌，怎样学会保护自己。一方面，兰花希望她帮爸爸做点家务；另一方面，希望她学会独立。因为兰花不知道，还能陪伴她多久。兰花在潜移默化中教育和指导女儿，怎么面对生活中的不如意，坚强地生活下去。

中专毕业后在县中学当数学老师的柏林，结婚后在兰花的鼓励下，完成了省师范大学的成人本科课程，拿到毕业证书。他教学严谨，学生们在省会考中取得了优异成绩。

他在几次竞聘演讲中，一次次表现突出。他从普通的数学老师逐步当上数学教研室主任，教务处主任，现在是县中学副校长。他的每一次演讲稿都是她帮他写的，她要求他把演讲稿背下来，还帮他反复练习。

写文章是她的强项。她中专毕业后，到县食品加工厂上班。她在车间没干半年，在厂里的演讲比赛中，荣获冠军。厂里调她到厂长办公室当秘书，主要写公文或工作报告。她把厂里的好人好事写出来，给县城晚报和省城日报投稿，县城晚报经常登她的文章。省城日报也登过她的豆腐块文章，为此，厂里还特地表扬了她。

—3—

七月下旬，女儿的北京林业大学录取通知书，像丰收的喜悦，飞进他们家。他要送女儿去北京，到大学报到。八月底的那个清晨，她在床上跟他们父女吻别，女儿泪眼婆娑地抱她、亲她，请她多保重。

目送他们拉着旅行箱，背着双肩背书包出门，她真心希望他们从此一切顺利、平安快乐！她最爱的两个人正在走向远方，离她越来越远。

告别父女温暖可爱的背影，她感到该放手的时间到了。最近几年，她已经千万次地问过自己，要不要离婚？可是离婚的念头，像铁锤一样，无情地敲打她柔软的心脏，让她夜不能寐。最终她艰难地决定了，要跟柏林离婚。可是这一刻，她的泪水还是像溃堤的洪水一样，快要把她淹没了。

下午，他给兰花来电话了，“兰花，去北京的火车已经开了，女儿流着泪跟我说，爸爸，以后我不在家，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你看，咱们的女儿多懂事，所以你不要抹眼泪了。你别着急，安顿好女儿，我尽快回家。这几天你自己多小心。你有什么事就叫美丽，自己别逞能。”

美丽是他们家的保姆，来自一百多里外的一个乡村。她今年三十八岁，丈夫好赌博，把他们家的房子和土地都赌没了。她两年前离婚，没有孩子。经兰花的远房亲戚介绍，她从去年开始到兰花家当保姆。

挂了电话，兰花让美丽去买点面条，把她支出去了。兰花给哥哥和姐姐分别打电话，表明了想离婚的意愿。他们都在电话里哭了，虽然支持她离婚，但又心疼她。他们表示以后每人每月给她一千元，补贴她的生活。她很感激。

没过多久，美丽买了面条回家了。她说：“咱俩晚上吃热汤面。”

“好的，大姐。我先给你喝点水，一会儿就去做热汤面。你要不要起来坐一会儿呀？你哭一天了，也累了，晚上要早点休息。”美丽洗完手，过来帮助她用吸管喝温水。

“是啊，我该坐起来，精神精神。”美丽小心把她扶起来，把两个大靠垫调整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吃过面条，看过新闻联播，美丽帮助她洗漱，帮她擦身子。她问：“美丽，这两年你把我照顾得很好，辛苦你了。”

平时话不多的美丽，腼腆地笑了，“这不都是应该的吗？”美丽换一盆热水，小心翼翼继续给她擦身子。

“我问你美丽，你觉得柏林怎么样？”她看着美丽一头的汗，假装不经意地问。

“大哥还用说啊？大姐，你虽然生病在床，但是你挺有福气，去哪里找心眼这么好的丈夫。”美丽帮她翻身，眼里闪烁满满的羡慕。

细心的兰花半年前发现，一直对柏林敬佩无比的美丽好像喜欢上他了。而他对美丽的勤快、安静也是很欣赏的。美丽个子不高，大眼睛，不爱说话，爱干净，厨艺很好。

女儿上高中之后，兰花一直在考虑离婚的事情。离婚后，他娶谁是他的自由。可是眼前的美丽喜欢他，如果他也愿意，兰花何不让他们走到一起。

—4—

兰花的离婚条件是，柏林全权负责女儿的学费等一切事情。同时要照顾好兰花的余生，可以雇保姆来照顾，不用亲自照顾。她希望离婚后，柏林和美丽结婚。

他们结婚，夫妻恩爱，也像对待自己的亲姐妹一样对待兰花。五年来，他们俩没有跟她红过脸，女儿正在读研，她很知足。

他用爱，忍耐和责任感，用二十年，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爱了兰花，给了她温暖的家庭。在他眼里，她是坚强的女人，温柔的妻子，严厉的母亲。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坚强。病痛和希望女儿快点成长的期盼，经常把她折磨得彻夜难眠。

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她在外人看来也许十分可笑，或者没有尊严。但是他对她20多年的不离不弃，她无以回报。她不想，女儿将来会好好孝顺爸爸的，用这样空洞的愿景来实现自己对他的报答。

这些年丈夫照顾自己和孩子，不仅身体上辛苦，心里也很苦。他最清楚，她最理解。她不想，因为柏林脾气好、心地善良，让自己放任于他温暖的怀抱中，耽误了他一生的幸福。她了解他，心疼他，更是感激他。

最重要的是，她了解自己。自己恢复健康已经无望。现在她最恳切的愿望是希望柏林像正常人一样，快乐和幸福。

她只是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用自己的方式，对他表示感恩和爱。于是，她主动告别了二十年的婚姻，告别了安稳的幸福，让自己陷入了看似孤立无援的绝境。人生何尝不是漫长的告别？她比全世界任何人都爱他。就因为爱他，所以她才跟他离了婚。她希望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