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导言
生活是精彩的。
它的精彩是由那些跑出正常轨道的人来演绎的。如果人人按部就班,约定俗成地过日子,生活就成了一潭死水。
总有一些人,会冲出宽阔平坦的大马路,来一个闪亮的滑翔,将这潭死水打破。
生活这个舞台便有了活力,有了看头。
正文
路德是他的小名,如果我不提醒“德”这个字在我们家乡那念“dei”(三声),看官肯定会以为这个名字真洋气,甚至会联想到马丁·路德金、亚里士多德、康德之类的大人物。
路德是邻村我的一个八竿子刚好能打着的远房亲戚,一个六十多岁的单身老头。
准确地说,他的妻子刚去世不到三年,而且他也不是单身。
路德一辈子和庄稼打交道,农闲时去工地搬砖,一天150元。路德的一双儿女均早已成家,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一大把。
自从老婆和老娘先后去世,路德一直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
就在他的妻子刚去世不到三年,他的母亲刚去世一年,他六十五岁的这年,他给自己找了个五十来岁的外地来的女朋友。用智能手机找的。
这个女人每个月来他这里呆几天,长则七八天,短则三五天,之后就带着路德给她买的大包小裹(当然也少不了红包),坐在路德的电动车后座上去车站坐车,回河南老家。
在村里被邻居碰上,问:“哪里的亲戚?”路德憨憨的一咧嘴,不置可否,一笑而过。
直到这个女人第三次来路德家,路德的儿女才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
那天中午,路德十多岁的外甥女去给他送包子,见一个陌生女人坐在院子里嗑瓜子,旁边的路德正守着一大盆衣服卖力搓洗。
两人有说有笑,很是欢快。
外甥女:姥爷,妈让我给你送包子。外甥女对姥爷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瞅着他旁边的女人。
路德坐在水盆边没起身,仰起脸朝那个女人一笑,转头向外甥女说:给你老姥吧,我的手湿着呢。
外甥女心里一惊,一动不动看着陌生女人。
那女人“呸”一声,嘴里的瓜子皮吐到路德脸上,撇撇嘴说:这么没正经呢,别吓着孩子。
说完接过包子,拿出一个来咬了一口。
外甥女愣了三秒后转身往家跑。不到一刻钟,住在同村西头的路德的女儿小梅骑着车慌慌张张进了院子。
那个女人刚吃完一个包子,正心满意足地涂唇膏。
小梅径直走到路德跟前指着女人问:她是谁?
路德收敛起幸福的笑容,支支吾吾地说,梅,叫她姨吧,是我朋友。
小梅追问:什么朋友?哪里的朋友?
路德本来嘴就笨,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一时竟说不出口了。
陌生女人气定神闲地说:好朋友,女的,好女朋友呗。
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人。小梅见这女人不是善茬,也不再客气。指着女人,又转向路德说:爸,让她走,别被人骗了。
路德双手湿着腾一下子站起来,把女人挡在自己身后,对小梅大声说:别说那么难听,你姨是个好女人。
听到路德为自己辩护,那个女人反而立马蹲在地上小声哭起来,两只涂了红指甲的手不停地擦眼角挤出的泪。
女人一哭,路德端着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急得团团乱转。小梅从来没见过爹急成这样。
小梅:爸,你了解她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吗?
路德:我什么都了解,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你走吧。
这时那个女人已停住了哭声,缓缓地说:你是嫁出去的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小梅气得晕头转向,感觉自己一个人不是他俩对手,转头就走。回家后立即给嫂子打电话。
不到一个小时,路德的儿子和儿媳从县城开车回来了。两人匆匆进屋,看到路德和女人分别坐在东西两把太师椅上,镇定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女人坐的位置是路德娘的专座,以前家里的贵客才可坐那个位置。路德老婆一辈子都没坐过(先于婆婆过世)。
看到这一幕,路德儿子蒙了。这个儿子随他爹,一向老实巴交,本本分分,凡事要看媳妇的眼色。
儿媳妇也有些傻眼,看这架势,对方早有准备。
两个年轻人一声不吭,站在门口看着前面两人,太师椅上的两人也不吱一声,四目相对。
屋里的气压顿时大涨,大有两军对阵的意味,谁先开口谁就暴露了意图,失去战略高地。
儿媳妇仔细观察女人,五十岁左右,个不高,体态丰盈,穿一身灰绿花色修身旗袍,金耳环,绿镯子,脸上厚重的粉底难掩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褶子,一把年纪,花枝招展。
俗是俗了些,可是比起去世的婆婆(一辈子没花一分钱买化妆品),对老农民路德来说,这就是“画儿一样的女人”。
难怪!
儿媳妇思肘着,轻声问:你是哪里的亲戚?
她采取了守势。
女人不回答,脸一昂,不动声色转头看向路德。意思是,问他啊。
路德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一拍大腿说:事已至此,明说了吧,她是我女朋友,你们叫她姨吧。哈!
“哪个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姨?”路德的儿子先于媳妇爆发了。
“我不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我是被你爸死缠烂打三请五请才请过来的。”女人脸不红,心不跳,稳坐泰山。
“来过日子吗?”儿子和儿媳同时问。“正经过日子么?”儿子又追问一句。
“什么过日子不过日子,她来陪陪我。”路德接口道。这一会儿路德的口齿异常清晰,坐在太师椅上,冷静地像换了一个人。
“陪你三天带上钱就走,对吧”儿媳妇在来的路上已从街坊那打听过。
“爸,她就是个骗子,骗你呢,这不明摆着嘛!”
“赶紧走,不要在我家”,儿媳妇指着女人说。
这时路德儿子走向女人,指着她:“走!”
路德这时激动起来,慌忙起身跑到儿子面前,又后退几步将女人挡在身后,张开双臂:“你们别管我的事。赶紧回城吧。”
儿媳说:“她走了我们就回城。”
女人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你是嫁到这个家的,按理咱们是一样,你也是外人,我走不走的,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算。”路德的儿子说。
“你说了也不算,这是我自己的事。”路德站在女人前面。
儿子木然看着眼前的父亲,父亲像变了个人。
路德儿子从来没和爸红过脸,也没闹过别扭,母亲和奶奶去世前,两人要干啥、不要干啥全听母亲和奶奶张罗,父子俩一向惺惺相惜,没有任何争执。
他现在住的县城的房子,是父母勤俭节约一辈子攒钱买给他们的,对此他一直感激这个勤劳本分的父亲。
说起路德的节俭本分,全村人没有不佩服的。别人下地他下地,别人休息他打工,别人吃肉他喝粥,别人吃鱼他闻味。
路德从年轻起就少言寡语,但是对庄稼格外上心,别人家一亩玉米产1000斤,他家产1200斤。别人农忙后要歇上几天再去打工,路德今天忙完地里的活,第二天就去劳务市场找活干。
这些年农村物质条件越来越好,最典型的体现就在饭桌上。
虽然不是天天大鱼大肉,可是这些食品在农村人的饭桌上越来越常见。当大多数村民都视鸡鱼肉肘稀松平常的时候,这些食物在路德家的饭桌上还是稀有品。
别人家过年过节杀鸡宰鱼买猪腿,路德家只在过年时才会买上三条鱼、一只鸡,他家从来不买鲤鱼、草鱼,而是专买白鲢鱼,白鲢鱼比别的鱼每斤至少便宜三块钱。
大年三十那天炖一条自己吃,鸡是拿来上供的,留着年后有客人时才会上桌。
去他家吃饭的客人,看着一桌子清汤寡水的青菜和中间一条白鲢鱼,谁还好意思动筷。
如果一条鱼客人一筷子没动,路德老婆就把鱼留起来,再来客人时,热一热再端上桌。
农村生活条件好了后,患富贵病的人越来越常见,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
说起这个苦恼,村里人说,人家路德家的人肯定不会得这种病。买一瓶油都是计算着吃,平时很少赶集买菜。可是没想到的是,路德的老婆因为高血脂引发心梗去世。
直到老婆子去世后大家才知道,当别人追求低脂、低糖饮食的时候,路德家买肉专挑猪板油、肥肉买,价格又便宜,又能提炼油炒菜,吃着还香。
不光炒菜,包包子、包饺子调馅,路德老婆也是用肥肉,还美其名曰:吃起来满嘴流油,像面疙瘩(她牙不好)。
其实路德老婆并不是毫无征兆就发了中风,死前那两年她总感觉头晕、无力,身体也越来越胖。
可是心疼钱,一直没去医院,直到那个冬天的早晨,老婆子去厕所的路上眼前一黑,一脚栽在地上断了气。
街坊邻居都不解,也不是没有钱,怎么这么不惜命呢。
前几年农村人一窝蜂去县城买房的时候,信贷非常宽松,交五万首付就可以买下百十来平的房子,多数人家交十万、十五万首付,再贷三五十万把房买下。
路德和老婆从箱子里拿出几张银行卡,又翻了半天找出左三层右三层包着的几沓红票,付了四十八万给儿子全款买了房。一时惊掉了全村人的下巴。
路德的儿子看着满脸灰尘且皱纹纵横交错的父亲,实在想不明白,勤劳本分精明算计了一辈子,临到老了竟然整出这么一下子。
自从给儿子买了房,路德赚的钱一直自己存着,母亲连医院都没去,奶奶也是在睡梦中走的,他没有大的开支。
十来年他怎么也得有二十万了。原本以为,父亲有这笔钱,养老基本无虞。可是现在看来父亲的钱早晚得被这个女人骗光。
他想到报警,可是父亲一口咬定这是个好女人,一直说人家大老远来看他,他很开心,而且人家从来没有主动向他要什么。
两情相悦的事,别说警察,就是神探也没办法。
总之,路德对这个女人不但完全信任,而且简直像获得了重生。
邻居说,每次路德去车站接女人时,把二轮电动车擦得锃亮,呲着牙去,咧着嘴回,那神气像迎娶心仪已久的新娘。
路德儿子说,如果不考虑钱的事,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父亲能在老年过几天幸福甜蜜的日子,也算晚来的福气。
儿媳气鼓鼓地说,只怕这个幸福甜蜜到头来是一场梦,等他梦醒了哭都找不着调。
路德儿子和老婆败兴而归。
漆黑的夜幕被车灯穿透,车像在隧道中穿行,挡风玻璃时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那是夏夜中向光而来的各种飞虫、飞蛾撞击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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