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黄昏,夕阳照着寥寥几棵秃树,狗尾巴草似吵了架般呕气的样子,你的头朝这边,它的头朝那边,互为不理又彼此亲近,风很倦怠,走走停停,一棵树上的叶子翻动着,另一棵象是睡着了。
茶馆里有两桌牌,每桌牌旁都站着三两个看牌的人,三英就在其中,站在她男人身后。她两腿抖着撇得老开,磕着瓜子,吐着瓜子壳,间或议论着牌。说实话他们夫妻我是不太喜欢的,总是男人打牌要借钱,女人赊小吃,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大为光火,但深知做生意的人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再不喜欢也得笑脸欢迎他们。眼看越差越多还钱遥遥无期,我内心苦闷不堪,尤感憋屈。
看着三英畅快地吐着赊去的瓜子,她男人正在用借我的钱酣战,我的不满在身体里凝结成一团左冲右突而行坐不安。屡次想找三英讨钱又打消念头,她男人不务正业混迹江湖,弄不好鸡飞蛋打还挨揍。
内心一番苦烈纠缠之后,我决定去找三英。
我移步靠近她用手肘轻碰了一下她的身体,满脸歉意迟迟顿顿地对她说:“婶娘,我们这一久手里不活膛,您看……是不是……把帐结哈。”
她忽然收敛笑容满脸愠怒地大声道:“我有钱自然会还你,还用你讨?”可能她认为我让她失了面子。
我也不甘示弱抬高嗓门回道:“有钱的时候您拿钱到别处吃了用了,没钱就踏我的门坎。是越讨越不把,不讨忘记了。我都是顶了本的,不费灯盏也费油啊。”
“没得!刚说心情好点你就讨债。”她身子往后一退跺了一下脚斜肩鼓起眼睛横我道。
“您说像您这样的生意是做好还是不做好呢?”我语重心长地问她。
“老子哪样的生意啊?老子捶死你!”说时迟那时快,她抡起拳头朝我扑过来。
我一闪身躲开了,嘴里嚷嚷着:“不讲道理,不要面子。”
她怒目圆瞪,复又扑过来抓住了我的头发在背上一阵乱捶,我抱住她的大腿极力往上扬,人群一阵骚乱,打牌的人显然觉得看打架更刺激,纷纷下桌围观。有人醒悟过来上前劝架,兵国在一旁咬牙切齿跺脚骂我:“你心里没得点数哦,么子人都敢得罪,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哟……”他总是胆小怕得罪人,让我深感失望。我看见三英的丈夫蠢蠢欲动撸袖子又放下了。
我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力量,一掌将三英推得退了米把远,怒吼道:“打架不能解决问题,钱我要定了,没钱卖谷给我!”
三英欲扑将过来被人一把死死抱住,焦烦之极脱口而出道:“老子不还你把老子哪么搞?”
“不还你就不是人!”我的声音象是从胸膛里发出来一般。
她驱赶着拦住她的人尖声咆哮着:“当这么多人面找老子讨钱,你找打!”
我正欲还嘴,兵国铁青着脸朝我怒喝道:“好了!你闭嘴!你在做生意啦!”
所有人的眼睛聚焦到我身上,静观其变。我停下手来狠狠咽了口唾沫,冲出门外疾步向大瓦房走去,把所有的眼睛甩在了身后。
翌日早晨,饭桌上兵国神色凝重的喝闷酒,我时不时偷瞄他脸上的变化。半晌后,他右手放下了白瓷缸酒杯,立直了身子,“嗯,嗯!”好象是想好了什么事,准备开腔了。
“把茶馆拆了回家!”他的语气很重。
我有点猝不及防,挑眉问他:“拆了你搞么子克(去)的?”
“种田!”
“为么事呢?”
“哼,自己心的没数?三天两头的吵架,你在做生意,吵架鬼上门!”
“我的生意也不差呀,起码比你种田强!”
“我懒得再跟人赔理,天天提心吊胆。”
“你就是个窝囊废,不赔理不行,我吵了个没来由的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一个阿弥陀佛,哪个怕你?”我怒不择言道。
他腾地起身象放手后的气球,冲进卧室拿了什么东西手放在外衣口袋里出来直奔后门,我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抓住他右边的口袋大嚷道:“有话好说!”
“没么说的,拆茶馆。”他使劲辦我的手道。
我已摸出那是瓶农药,稍有松懈定酿成祸。遂死死拽住不放,我听到“嘎”的一声人往后一仰险些摔倒,发现药水连同内口袋一起被我拽了下来。
他杵在那神情坚定地说:“不拆茶馆就死!”
我悲哀地看出了他的坚决,踌躇良久只得妥协答应拆了。
动手拆的那天,天空也震怒着,黑沉着脸像要猛扑下来,偶尔撒下几滴泪,树木愣在那里,失去了护佑的东西而黯然失落。
请的队里那些帮忙拆屋的人,有人在上面揭瓦,有人爬着梯子在接,有人在下面接了堆在地上,有人在辦弄椽条,顷刻间我那茶馆便一片残败失去了原貌,我的心在滴血,强忍着痛木然的跑进跑出。
“我看了一下,但凡家里是女人当家的都坏事,做个屋容易?开个茶馆容易?生意又不是不好,慢慢搞啦,哪的有好发财等到你们去?”我听出是常来光顾的平喜哥的声音,知道他是好意,但还是怼了过去。
“哪个在说女人当家呀,你去问你的弟兄看是我要拆还是她要拆?你搞都没搞清楚就乱说,我正是有火没位置发!”我怒目相向道。
他愕然地看着我,又瞅瞅正在忙乎的兵国躬身向前道:“啊,是我错怪你了?他为么事要拆呢?”
“借钱时他做老好人,讨起钱来我做恶人,他胆量又小,人家打个喷嚏都能把他吓死,他要留命做皇帝去的!”
“你呀,就嘴不饶人,拆都拆了就不说了,我是管多余事,觉得可惜了。”他边说边摆手走远。
那个黄昏,夕阳照着断壁残垣,荒草乱舞,我的眼前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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