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人

作者: 究极生物刘德华 | 来源:发表于2023-04-06 17:29 被阅读0次

    【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已经过了中午,我躲在一棵树后,身上披着蓑衣掩盖自己的气息,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地盯着远处一片草地。

    有三只兔子,一跳跳地来到那片草地上,其中有一只来到了我事先放着的一块植物果实上。它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还嗅了几下,感觉确实没问题后用前腿捧起那块果实准备享用。就在下一秒,果实下的地里射出一根木箭贯穿了它的脖子,它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原地不动了。

    另外两只兔子并没有察觉这危险,还在觅食。我掏出腰间的弹弓,搭上一块小石头拉弓瞄准发射,一气呵成。石头立时击中了一只兔子的头部,强大的冲击力打得兔子翻了两个跟头,让它失去了行动能力。最后一只兔子终于被惊动了,它惊恐地向树林里蹿去,但是依然没有逃出我的弹弓。三只肥兔子,够两个人吃两天了。

    我叫李水生,从十岁起开始进山打猎,到现在已经十年了。但与其说打猎,其实也就是捕猎山中的小型动物,靠的就是简单的陷阱和这张特制的弹弓。尤其是这张弹弓,是秦伯送给我的。弹弓的弦是用牛筋炮制后制成的,韧性十足。搭配上牛骨包黄铜制成的弓架,一开始我连弓都拉不开。但是十年来的每日苦练,让我的弹弓发射手法又快又准。这张弹弓的力量强,射程远,捕猎小型动物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是大型动物,十步之内也能用石子发射洞穿大型猛兽的头颅。

    我生活的地方在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庄里,村庄并不能说与外界完全隔绝,但是也是鲜有外人来访,平时山里的村民也会偶尔翻越崇山峻岭前往附近的镇上买卖交换物资。村庄的村民们大多以种田为生,像我这样的靠打猎为生的只有一户人家,平时靠肉和毛皮换蔬菜和织出来的布。距离村庄大概两里地左右有一片很大的湖泊紧紧靠在延绵不绝的山体下,不过没有人会去湖边居住或者打渔。

    父母给我取名叫水生是因为我和水很有缘分。我出生的那一天下着倾盆大雨,母亲在回家的路上基本被淋了个透,回到屋子里就临盆了。后来听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哭得可响了,但是一把我放在盆中用水清洗,我就不哭了,父母因此给我取名叫水生。但是我的父亲在我刚满月的时候,有一次进山砍柴,被落石砸中头部,不幸离开了人世。因为当时和现在一样,正值雨季,小雨不断,暴雨时常。因此山体被大雨反复冲刷有落石掉下砸中人的情况并不少见,所以只能说很不幸。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自从记事起,我依然很喜欢让母亲带我去那片很大的湖边玩。直到我十岁那一年,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很想去湖边玩,于是纠缠着母亲带我去。母亲没办法只能依着我,玩着玩着我忽然觉得肚子疼,到一边去方便,回来看见母亲不见了。我一直找一直找,却没找到。我觉得可能母亲等不及自己回去了,于是我自己摸黑回到了屋子,却没找到她。于是我挨家挨户敲门,求乡亲们帮我找母亲。大家找了一整夜,后来在湖边找到了漂到湖边的母亲的尸体。

    从此我再也没去过那片湖边。

    我扛着三只猎物,向山下走去。走到山脚下忽然下起了暴雨,回村的路虽然不算太长但是暴雨太大路很不好走,所以我打算去山脚下的那座水德星君庙避雨。

    这座庙是百年前造的,但是建成后一直没有人祭拜,而且虽然是供奉神明的庙,神坛上却没有神像。只有一个像大钟一样的东西扣在神坛上,扣了个密不透风,不知道费这么大劲造这个庙的意义是什么。

    走进庙里,我才发现由于最近暴雨不断,庙的屋顶已经被一块从山上滚落大石头砸穿了,雨水不断从破洞里灌入。而且神坛上的钟也被砸到了,但是钟没有倒,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砸裂开,搞得庙里一片狼藉。

    我只好站在庙门口避雨,期盼着雨快点停。但是这雨不仅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仿佛这个天地都被泡在了水里一般,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变得十分刺耳。

    正在发呆时,忽然我觉得,有一个人从我眼前走了过去,但是抬头一看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幕布一般的雨水。揉揉眼睛,正当我以为我看错的时候,忽然好像又瞥见有一个人影正在沿着山路向远处走,但是仔细一看又消失了。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我常年打猎,所以对物体移动很敏感,所以我不觉得是我看错了。但是要是真有人,我却没有捕捉到这个人是男是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仿佛这个人就是雨做成的,在这个倾盆大雨中,只有一个轮廓。

    大白天见鬼了不成?

    我看向身后神坛,那口大钟立在阴影里,显得有些阴森。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还是先冒雨回到村里吧。

    路十分不好走,我出发时应该是下午,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雨丝毫没有变小,并且由于厚厚的云层,光线十分昏暗,和入夜也没多大的区别。就在我到达村口大概一百米远的时候,我看见村口村长的家门口又闪了一下那诡异的透明轮廓,真的就是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当我快走到村长家门口的时候,看见村长家门忽然打开了,一个身影从中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好像在哭,我认出她是林心婉。林心婉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身边不乏追求者。村长前年雨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去山里,结果不小心跌下山崖摔断了脖子,现在他的屋子里住的是他的儿子。不过这个老东西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在村里欺男霸女,他的儿子耳濡目染,平时勾结几个村里的小流氓没少干坏事,现在终于还是把魔爪伸向了村花。

    多说一句这个村的村长虽然不是世袭制的,但是一直以来每一任村长都能想办法拿到镇长的委任状委任自己的儿子当下一任村长。而这一任村长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儿子拿到委任状,他儿子也是整天漫不经心没想到为自己争取权位,所以现在这个村子正处于无村长的状态。

    林心婉跑得甚是惊慌,都没有发现我。我其实现在也没有精力管别人的事情,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回到屋子里,秦伯已经在生火烧水了。我把猎物放下,秦伯问我这么大雨天走山路有没有受伤,我摇摇头。两人便结束了对话,开始处理猎物,烹饪晚饭。吃完晚饭,秦伯还帮我烧了热水,让我洗个热水澡去去寒。秦伯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今天在各回各屋睡觉前破天荒地自言自语说了句:“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

    也许是我实在太累了,这一觉一下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刚走出屋子,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出去找了一圈发现村长的家门口挤满了人。问了才知道,村长的儿子昨晚竟然死了,诡异的是,他竟然还是在自己家里的床上溺死,而且身上的衣服,床上的被褥,整个屋子内部都是干的,只有他的肺部充满了水。从他的死状看,他死前挣扎了很久,面部十分扭曲痛苦,而且死不瞑目。村长只有一个儿子,村长的老婆在生下这个儿子的时候难产死了。村长家里也没有别人,所以村长的儿子一死,这个屋子就空了。

    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家伙死得有多惨,但是昨晚那个若影若现的人影让我有很不好的预感,莫不是真的见鬼了?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家里,秦伯正坐在院子里,望着阴沉的天空,若有所思。看见我回来了,他对我说道:“看来,明天也会是像昨天那样的暴雨,你最好今天再去打一只兔子回来,今天记得将门锁严实了,然后明天一整天都不要出门了。”我点头答应了,但是后半句我听得有点莫名其妙。

    次日下午开始,果然又开始暴雨不断,天空上的乌云就像是黑布一样,遮得一丝阳光都没透出来。天地之间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像是千万个大力士不停地用锤子砸在地面上。我和秦伯一直都是两人分住两屋,现在这种天气除了各自在屋子里发呆,什么都干不了。说起来,我和秦伯相处了十年了,我都不知道他平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喜欢干什么,据说他是从外面移居来村子的,而且一辈子没有娶过亲。秦伯本人也很沉默,我和他交流最多的时候是他教我打猎,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我打猎技术的成熟,最后打猎的工作就完全交给我了,所以虽然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反而交流更少了。

    正在想着这个事,我忽然隐隐约约听见隔壁秦伯的屋子有什么声响,仿佛有人在捶墙壁,还有痛苦的呻吟声。我担心秦伯是不是犯病了,立即打开门想去隔壁看看。一开门就看见了那鬼一样的半透明身影从我家院门前一闪而过就消失了。

    我赶紧冲进秦伯的屋子,发现为时已晚,秦伯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从表情和动作看得出来死前痛苦挣扎过,并且鼻孔中,流出两道水迹。双眼圆睁充血,和描述中村长儿子的死相几乎一模一样。秦伯的院子和村长的院子隔了至少有五六户人家,杀了这两人的都是这个鬼影吗?如果是,为什么选这两人?

    秦伯收养我十年,我有义务和责任把这个真相追查清楚,为他报仇。

    我安排好秦伯的遗体入土为安已经是三天后了,少见地那天竟然放晴了,我打算先去确认下村长的儿子死亡现场到底是不是和秦伯的一样。于是我敲开了林心婉家的家门。

    林心婉家只有她和她的奶奶相依为命,两个人一个是年迈老人,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所以平时是靠着织布和替人缝补衣服来交换粮食。我特地带了一些肉和一块我自己用兔子皮缝制的披肩去找她,想能够套套近乎问到情况。门很快开了,林心婉看见是我在敲门,有些惊讶,因为平时我和她并没什么交流。我对她说想问她一些事,但是门口说不方便,能不能去院子里问,说着把带来的肉给她。她说着水生哥太客气了,就请我进了屋子说话。相互嘘寒问暖的几句后,我想了想对她说:“我想知道几天前,村长屋子里你看到的村长儿子死亡的过程,我那天路过村长屋子门口,看见你从里面哭着走出来。你应该是目击了当时发生的事情的。”

    她听到这句话,先是表情极度惊恐,然后眼中泛出泪光,小声哭了起来:“水生哥求求你别和别人说,我没有害死他,你说了我的名声就全毁了。”

    我问她:“是不是那个畜生逼着你去他那里?”

    她一边哭,一边说道:“他平时就常常骚扰我,我一直没理他。但是后来他开始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和他好,就找人弄死奶奶。我自己的安危不重要,但是奶奶抚养我长大,我不能光为了我自己就不管奶奶。我那天打算去他屋里求他,我还带了一把剪刀,如果他不放过我们我就打算和他同归于尽,但是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只是越来越得意,还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打算和他拼了,但是他的力气比我大,最后夺去了剪刀,还打了我两个耳光。我的手腕还被剪刀划伤了。”说着她露出她袖子下的手腕,果然有一道伤口。

    “然后呢?”我问道。

    “就当我快要没力气反抗的时候,我看见他忽然撒手了,开始挣扎着撕扯胸前的衣服,仿佛透不过气了一般。人跌跌撞撞的,挣扎了一会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了。我害怕极了,想要马上逃走,结果发现屋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外面是幕布一般的大雨,有一个半透明的人影,闪了一下就不见了。我以为是见鬼了,于是顾不得外面雨大,赶快逃回了家。”

    “果然是这样。”我自言自语道。

    “求求你水生哥,我没有做不要脸的事情,也没有杀人,求求你不要和别人说。”她哭着想要跪下。

    我制止她,并且表示自己肯定不会说,但是她好像是被欺负怕了,还是不相信,一个劲地求我。

    我想了想对她说:“这样吧,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我们俩就扯平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告密,你说怎么样?”

    “什么秘密?”她问道。

    “你知道,我娘是掉到湖里淹死的吧?”

    她点点头:“当时村里的人都去找阿姨了,我看见你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浑身发抖害怕极了。”

    我继续说道:“那天我缠着娘带我去湖边玩,但是刚到了湖边我忽然肚子疼,于是去一边方便。过程中我忽然听见一男一女在争吵,然后两人似乎打了起来。女的声音是我的娘,男的的声音似乎是村长。于是我快速穿好裤子回到娘身边,但是娘却不见了。借着月光,我隐约看见远处一个男人的背影向村里跑去,身影像是村长。”

    “村长杀了阿姨?!”

    “我娘长得好看,而且当时是个寡妇孤苦无依,村长这个老东西又好色又喜欢仗势欺人,我肯定就是他想欺负我娘不成,又怕我娘性格刚强揭穿他,于是就干脆杀人灭口。当天晚上他还假惺惺地组织村民去找,出发前我还看见他的鞋面上沾了只有湖边才有的青苔。”

    我继续说道:“当时我只是个小孩,没法报复他,但是到了前年,我觉得时机到了,这个老家伙得了风湿,儿子又混蛋不照顾他。于是我故意放出消息给他,说我前几天上山打猎看见山上有一株灵芝,听说吃了包除百病,这老东西还是那么贪,果然自己去山上找。我埋伏在半山腰陡峭处,等他出现,一弹弓打在他的膝盖上,他吃不住力,人仰马翻摔下了山。”

    “你杀了村长?!”林心婉听了吓得脸色都白了。

    “是的,所以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你的。我们互相之间就是世界上最值得相信的人了。你说是不是?”

    林心婉点了点头说是。

    我说:“本来我今天来也不是想来威胁你的,只是想问你当时看到了什么,因为秦伯前几天也过世了,死状和你当时看见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才来和你这个唯一一个目击者确认。秦伯对我恩重如山,我得为他报仇。”

    林心婉又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何必告诉我这么大一个秘密,你这个秘密比我这个大多了,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我说:“我相信你不会的,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那种会在威胁下就范的人。平时我也看得到,你和你的奶奶相依为命,你照顾老人家一直很尽心尽责,所以我觉得你是值得相信的人。”

    我笑了下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的眼睛和我娘的眼睛很像,特别是哭起来的时候。每年我爹的忌日,我娘就会在我睡着后偷偷流眼泪,我躲在被窝里看得见。所以看见你刚才哭,我就想起了我娘。”

    我起身说道:“所以你不用怕,好好过日子。你和我娘一样,都是受害者,如今首恶已死,你再也不用受欺负了,这么看就是好事。”我想起来还有披肩没给她,于是从怀里拿出来,披在她肩上说道:“最近雨季,没太阳,平时出门还是有些冷的,这个披肩是我平时打猎的兔子皮毛做的,还挺暖和,你出门就可以披着。我走了,你有什么困难我能帮的上的,都可以找我。”

    离开了林心婉的家,我确定两起杀人应该都是鬼影所为,并且一切的起源都是来源于水德星君庙,自从在庙外看见那个鬼影开始,命案才开始出现。

    虽然那个庙有些阴森,但是为了秦伯,我还是鼓起勇气来到庙里。由于常年没有人来访,庙里到处都结着蜘蛛网,神坛上都是灰尘。神坛前连个供桌都没有,整个庙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导致我就算想翻找线索,却发现也没什么好翻的。冥思苦想之时我忽然反应过来,其实鬼影出现的时机是在庙的屋顶被山石砸破之后,庙已经造起来百年多了,之前一直相安无事。

    于是我手脚并用地爬到庙的屋顶上,透过屋顶上的破洞往庙里看,发现正对着破洞是放在神坛上的那口大钟,钟的顶部附近被砸穿了一个手指头粗细大小的洞,隐约可以看见洞里,也就是大钟的内部有什么东西偶尔会闪一下。虽然我感觉有点瘆人,但是我还是从屋顶的破洞跳到大钟顶上,从钟定的洞向里窥视。洞里没有光线,根本看不清楚钟内的内容物,但是确实有东西一闪一闪的,反射着从屋顶破洞照入庙里的太阳光。看来是前几天灌入庙里的雨水滴入了大钟内部,在里面形成了积水,积水反射出了太阳光。但是,这光为什么一闪一闪的,仿佛里面的水在流动一般,钟内与世隔绝,风都吹不进,里面的水怎么会流动呢?

    正想着,忽然钟顶破洞口闪出了一只人眼睛从钟里看向我,由于我正在努力地向钟里看,那只眼睛和我的眼睛几乎就是贴着的。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只眼睛忽然化作一道液体冲入我的眼睛中。随之而来的是,我从钟的顶部跌下,重重摔在地上,伴随着一股凉意从眼睛开始弥漫到整个头部,紧接着是浑身的痉挛,接着我就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被放在一张床上,四肢被固定住,动都动不了。有六个人围着这张床,为首的一个人和村长长得很像,他将我的肚子划开,从中拿出了什么东西。接着其他五个人依次从我肚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最后一个人我看着有点眼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他是谁。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庙的地上,背部剧痛。我到达庙里的时候是中午,现在看天色应该是傍晚了。我站起身,感觉手脚有些发木,神志有些涣散。跌跌撞撞地扶着树回到了屋子里,直接倒头就睡。然后又是无数奇怪的梦,梦里自己好像一直被浸在水里,但是具体什么内容我没有记住。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身上的剧痛消失了,神志也变得清醒起来。我收拾好工具走出院子,准备去山上打猎,迎面看见了林心婉走来,但是她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块淡蓝色的印记,她自己好像不知道这个情况,向我打了个招呼。由于这个情况比较突然,我一直盯着她的脸看想弄明白这印记到底是什么,所以忘记招呼她。她看我一直没理她,反而盯着她看个不停,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快步走了。

    来到村里,我发现村里竟然有不少人脸上的某个部位有这种印记。这个奇怪的景象让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和昨天在庙里的遭遇有关。

    除了这个情况以外,其它一切正常,所以我还是带着满腹疑惑去山上打猎了。

    回到村里已经入夜了,我正在处理猎物,天忽然又开始下起了雨,雨很快变大,最终成了暴雨。雨下了没多久,我忽然觉得很渴,这口渴的感觉异常猛烈,以至于我不由自主地冒雨跑到水缸前把头伸进水缸里一通牛饮。奇怪的是我连着喝了好久的水,还是觉得不够,最后等我离开水缸前的时候,我发现由于喝了太多的水我的肚子已经鼓起,好像女人怀孕了一样。紧接着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整个人都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呕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最终我张开嘴,只感觉胃里的液体不断从嘴里涌出,直到吐完了刚才喝下去的水。

    我被折腾了这一通,刚刚才缓了一口气,抬头一看又被吓得肝胆俱裂,之前我吐在地上的水,混合着雨水竟然缓缓升起,形成了一个人形。赫然就是前几次我看见的那个鬼影,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恐惧,愤怒的感情在心里轮换,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犹豫间,一个声音响起,和一般的说话声不同,那声音就像是在我脑海里出现的一般:“你要听我说,我也听你的问,你可以先问我。”

    我一下回过神来,问道:“你是什么?”

    那声音说道:“我就是你们认知中的水。”

    “水?”我不解。

    “对,就是你平时看得到的雨,湖,喝的水。只是我作为水,却被赋予了“我”这个意识。就是我作为水,却像你们人一样,会用“我”这个角度进行思考,也被赋予了形体。”

    我继续问道:“那两人都是你杀的么?”

    那声音说道:“是的。”

    我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杀他们。”

    那声音说:“如果要说清楚这个问题,你得先听我说个故事。”

    那声音继续自顾自说道:“我发现自己有自我意识和形体开始,感觉十分惊恐,我看身边的水就像是你看周围的人一样,它们不会和我说话,但是它们却会回应我对它们的指示。我想要回归到水的怀抱,不想只有自己会思考,只有自己有形体。随着不断尝试,我发现只要我不断用自己的形体纳入水,然后排出水,我的形体就能渐渐消失,我相信自己靠着这个方法最终能和其他的水合为一体。忽然有一天,有很多人把我从我居住的湖中捕捉出来,并且将我的身体剖开,将身体内部的部分拿了出来,从此我就变成了一个没有了形体,但又不能融入其它的水,同时自我意识没有消失的物体。他们把我封闭在一个容器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能补充其它的水,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种剧烈的折磨。这种折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忽然封闭我的容器被砸了一个洞,然后不断有水从洞中灌入,所以我渐渐可以靠着这些水短暂凝聚身体,并且控制那些水暂时让我自己从那容器中出来。我要找到从我身体中拿走我身体部分的那些人,他们身上都带有特殊的印记,就是你看到的蓝色的那些印记,凭着那些印记,我就能还给他们我受到的痛苦。”

    “等等。”我打断道:“你遭到那些人的折磨应该是百年以前了,但是你杀的人却是个二三十岁的年青人。”

    “那恐怕是因为人的身体中充满了水,并且接触过我身体部分的人的身体里的水就会染上那印记,我的印记会跟随着人身体里的水传递到后代。现在就是因为你身体里大部分都是水,我才能借用你的身体长久地离开那容器。我也可以用我自己的能力,把你身体里的水分搅得乱七八糟,到时候你的生命也就终结了。”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我问道。

    “本来进入你的身体之前,我准备继续这样复仇下去,但是进入你的身体之后,也许是因为你头部控制你思考的那部分器官之中也有水的存在,我通过那些水能够使用你的语言和你交流,用你的方式来思考,并且共享你的知识。我从而认识到一味地杀人是解决不了我的困境的,我真正想要做到的,是找回我被拿走的那些身体的部分,这样我就可以找回自己的形体。但是我现在行动条件很苛刻,并且失去了过去大部分记忆。所以我要求你来用你的智力和形体帮我找到我的身体部分,这样我就会停止复仇,找到形体后我也会回到我栖息的湖里不再和人打交道,你也会安然无恙。如果你不答应,我首先会将你身体的水全都带出你的体外,然后一个个将那些身上带有印记的人都杀死。复仇,这也是你教给我的智慧之一,怎么样,现在立刻告诉我你的答案。”

    报仇么?原来我还对它杀死了秦伯有怨恨,但是听到它说是为了报仇,我的怨恨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这并不是因为我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而是因为我觉得因为它不算人,所以也不会骗人,因此也不会因为什么利益的原因杀人。梦里那几个人对它做的事,如果要报仇的话,把那几个人杀个四五遍我觉得都不过分。

    于是我说道:“我想你也没有留给我什么其它选择,好吧,我答应你。”

    “很好。只要你持续地努力帮我寻找我的身体部分,我就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你再需要和我对话的时候,只要到一个充满水的地方,像今天这样大量饮用水,我就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记住,我在你身体里,能看见你看见的,听见你听见的。”说罢那人形崩散成一摊水,其中一道水流突然从我的眼睛射入,那声音也没有继续出现。

    接下来的几天,我上午去山上打猎,下午回到村里观察人群脸上出现印记的规律,一边整理寻找线索的思路。

    我认为,它被挖心剖肝肯定是发生在水德星君庙建立以前,而水德星君庙应该是在一百多年前建造的。如果按照那时候建造庙的那几个人在三十到四十岁的话,现在那些人的后代已经是第四代,至少是第三代了。当时的记忆和记录还能留存多少?另外如果要弄清楚它的身体部分藏在哪里,至少要能够弄清楚在建造庙之前发生了什么,这更是难上加难。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继续找,思路大概有以下两种:

    寻找村长家的遗物,看看有没有线索。

    根据印记,寻找当时参与那场挖心剖肝行动的主要参与人的直系后代,打听当时发生的事件细节有没有传下来。

    在观察了三天脸上带有印记的村民的特点后,我发现大部分脸上带有印记的村民集中在四户人家的成员身上。

    家主李存壮,是村里的铁匠,今年45岁。村里的村民的铁质农具,家里的菜刀,锅子等铁质器具都是他来打造和修补。据说他们家三代单传,他的爷爷更是四十岁之后才有了一个独子,也就是李存壮的爸爸。李存壮的爸爸更是是五十岁出头才有了李存壮。但是无一例外,他的爷爷和爸爸都是在有了独子后五年内就去世了,而李存壮现在还没有孩子。

    家主李守义,是村里的木匠,今年30岁。村民的桌椅板凳,房梁门窗,木质农具都是出自他手。他们家人丁兴旺,每一代至少有一男一女。奇怪的是连着四代男丁生下来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但是这个毛病却会在十五六岁的时候痊愈。

    家主林贺,是村里的泥瓦工,今年37岁。村民的房屋的建造,修葺都需要他。林贺家的建房手艺很好,但是为人性格懦弱,他的儿子今年十五岁,和他的爸爸学习泥瓦工的手艺。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爸爸懦弱的性格,以前经常被村长的儿子欺负。村长还活着的时候,他的爸爸以前也经常被村长欺负。林贺家由于生意上经常需要和李守义家来往,所以两人关系还不错,两人的儿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铁。

    家主林心婉,今年18岁。家里有年迈的祖母。祖上原来是村里的医生,但是她的父母都早亡,所以没有来得及继承家里的医术。但是林心婉在制衣和补衣方面很有天分,能靠平时缝补衣服来和村民换取家里需要的粮食。因为她生得美丽,常常成为村里年轻男人的追求对象,村长的儿子还活着的时候也是对她垂涎三尺。

    我推断,其他有些零零散散的脸上有印记的村民其实都是这四户人家的后代和别的村民家里相互之间通婚的后代。

    李存壮和我的关系其实很不错,因为他平时喜欢喝酒,所以需要下酒菜。我打的猎物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肉类食物来源之一,所以他经常会来向我买肉,我有时候也会送点肉给他。这次我带着两只山鸡去找他,他很开心地和我吃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见对方兴头已经上来了,我开始和他有意无意地提起前几天村长儿子的命案(我对外说秦伯的死是自然死亡,因为秦伯年纪很大了,所以也没有人怀疑),李存壮忿忿不平地说道:“那个狗崽子和他的混蛋老爹一样,无恶不作,我真想一锤子把他的头砸烂,这次真是该他报应!谁生了这样的狗崽子真是倒霉!”然后他又叹了口气说道:“老弟不瞒你说,老哥我这一把年纪了,连一个儿子都没,婆娘的肚子也是没有一点动静。老弟,我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孝顺又顾家的儿子,真是此生无憾了。”

    我劝他道:“老哥别这么说,你们家一直都是老来得子,你也肯定能够有儿子的。再说你还年青呢,努努力,说不定这几个月就成了!”

    没想到他听了更加沮丧了,大喝一口酒,扯着嗓子说道:“努力什么呀,我们家的都是没有种的窝囊废啊!生儿子都靠抹药在自己的那玩意上!”

    我听了不信道:“老哥说笑了,世上哪有这种药?”

    他见我不信,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密封的罐子,打开让我看。

    只见罐子里装有一些液体,在幽暗的环境下发出幽蓝的光,罐子内部四周的壁上也涂满了这种淡蓝色的液体,可见原来这个罐子是装满了这种液体的,使用了之后就剩下这么些。

    “这就是能生孩子的药?如果这药真的这么灵,你就再去配一点不就行了。”我好奇道。

    “老弟啊,难就难在这药用完了就没了,用完了我们家就要断子绝孙了呀!”李存壮绝望道。

    “世上怎么会有配不到的药,难不成是仙药?”我不信道。

    “你还真别说,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仙药,说是从神仙身上抢下来的。我的祖父曾祖父都是靠这个才有了儿子,我也可以用这个,但是我不想啊,男人靠药才能有儿子算什么,但是不用药他就是没动静啊。”说罢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醉倒了。

    我仔细看了看这个药,似乎和村民脸上的印记颜色很像,而且只要看着这个药,我身体里面的那个人形似乎也传递给我一种悲伤,愤怒的感觉。

    我将那个罐子封好,放在原地,让他的老婆照顾好他,然后离开了他的家。

    剩下的三户人家,李守义一直是村长的跟班,他的儿子也是经常和村长的儿子还有一帮村里的小混混在一起,但是不十分跋扈,但却也不对被欺负的村民伸出援手,必要时候还是会从中牟利。直到村长和他的儿子先后身故后,他们的行事风格越发收敛。虽然他们俩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行事风格十分谨慎,从来不自己出头,也不轻易宣扬自己的事情,一直都是用村长的名义来保护自己。

    林贺一家都是懦弱又胆小的人,不用威胁的手段,他们也不会轻易卸下防备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至于林心婉,她是我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才会想去找的。我的性格是不害怕强暴,但是对于这种良善但是娇弱的个体却是实在不愿意下手伤害。

    这天我正准备前往山上打猎,路过水德星君庙,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争吵声。循声找去,发现在距离庙大概百米的地方,李守义的儿子李原正和几个村里游手好闲的年青人在殴打另一个年青人。林贺的儿子林宝田正在一旁瑟瑟发抖地看着。

    李原和另外四个人正在人手一根很粗的木棍殴打着趴在地上的年青人,一边打一边还骂:“可恶的狗腿子!你不是很喜欢狗仗人势么!”旁边有个人觉得有些过分了,劝道:“原哥,差不多得了,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李原还是不依不饶道:“妈的,这小子以前仗着会拍马屁,和林欢(村长的儿子)没少给我们苦头吃。你忘了他当初说你坏话,害得你被摔在泥潭里面吃了一嘴的泥水?还有他们,谁没有因为这个小子受到不少羞辱和痛打?现在你成了好人了?宝田,你也过来打他,以前你因为这个狗东西受的苦最多。”林宝田不敢上前,只是吓得连连摇头。原来劝李原停手的那人听了这话似乎也回想起了当初被欺负的痛苦回忆,也加入了殴打行列,下手愈发凶狠起来。

    这时候趴在地上那人不知是终于受不了了,还是临死前回光返照,猛地忽然站起身来,口中低吼着向那些人猛地扑过去。那些人吓了一跳,当中不知是谁惊吓间抡了一棍子,这一下下手失了轻重,直接打在了那人的太阳穴上。那人一下子就趴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跟着血流了一地。

    在场的人没想到真的出了人命,有几人甚至吓得呆在原地,双腿颤抖不止。片刻后,李原从怀里掏出一把刀,递给其中一个年青人,对他发话道:“你去,把地上那人的左胳膊砍下来。”那人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摇头。李原阴着脸,恶狠狠地说:“今天这个事情,在场人人都有份,你不砍就是打算出卖我们,我们就先让你在这里变得和地上那人一样!”那人看了看李原,狠了狠心,接过了刀一刀刀地把地上那人的胳膊砍了下来。接着李原用相同的方法让在场的剩下五个人都砍下了尸体的一部分。接着李原看向林宝田,说道:“宝田,你来砍一只耳朵下来。”林宝田吓得转身就逃,李原带着两个人三两步追上他,从背后一棍子打在他的后脑,林宝田一下子就扑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李原拿手探了林宝田的鼻息,摇摇头说:“他没气了,我们先把那家伙埋了,我知道个地方,跟我来。”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于是那群人一人拿着一部分尸体,跟着他走去。等他们走远了,我来到林宝田身旁,仔细听了听他胸膛,发现还有微弱的心跳,于是立马施救。大概几分钟后,他悠悠转醒,刚才那一下很危险,如果施救得稍微晚点可能人真的就没了。

    等他回过神来,我对他说:“你现在处境很危险,我先送你回家呆着。”说罢背起他连走带跑回到村里。回到他家把他放在他屋子的床上,我对他说:“你现在最好的方式是先在家躲着,然后向你的父母告发他们的所作所为。”他摇摇头说道:“没用的,没用的水生哥。他们六个人六张嘴,我就一个人,怎么说得过他们。他们死不了,就是我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确实也是,他们回家一旦和他们父母说了今天的情况,他们的父母爱子心切,肯定一致针对林宝田家,他家家主又懦弱,到时候吃亏的是林宝田,但是又能怎么办呢?我一时语塞。

    林宝田苦笑了一下对我说:“放心水生哥,你救了我,我不会出卖你。至于求救的方法,我已经想到了,放心吧,我没事的。我知道的,这世上,不是欺负别人,就是被欺负。”我觉得这个时候是一个好时机,于是问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李原小时候眼睛一直看不见,后来是怎么忽然一夜之间眼睛恢复的,你和他原来关系不错,他有和你说过么?”他回答说:“李原和我说过,他的父亲在他十五岁开始,每天都会抹一点点蓝色的药膏在他眼睛上,很快他就看见了。”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劝了他几句,离开了他家。

    当我小心翼翼地回到水德星君庙,发现那群人已经不见了,也许是因为原来该死的人没死导致他们很惊慌,他们都没来得及清理现场留下的血迹。我循着血迹来到距离庙很近的一个被植物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山洞。我在这里打猎这么多年,竟然都不知道有这个山洞。山洞里横七竖八地摆着许多破旧的大型木质工具,都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但是依然可以辨认出有粗木支架,滑轮,轱辘,腐烂的麻绳等,看得出是一种用来起吊很重的东西的大型工具。山洞深处有个新掩埋上的坑,不用看我也知道里面埋着什么。

    回到村里,既没有听说谁的儿子们杀了谁的消息,半夜听说某人家的儿子失踪了,全村的人都去找,我也跟着一起去,结果发现原来的血迹这时候已经不见了。一群人找了大半夜也没有找到,丢了儿子的人家只能焦急又无可奈何地先回去,索性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山村,有年青人不小心落水了,坠崖了,尸骨无存了可是太正常了。

    接着几天相安无事,仿佛前几天的命案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下午我坐在家里的院子里,回想这几天看到的事情,这三家应该都参与了当时的庙建设,大钟,庙的围墙和屋顶,柱子房梁,还有起吊工具应该都是这三户人家的前人打造的。至于参与的原因,除了当时那个时候村长的组织以外,还有其它的因素,比如那些淡蓝色的液体,应该是来自于那个鬼影的身体内部,但是是谁告诉他们,这世上有这样的一种生物,又是谁告诉他们这些液体有这样的功效呢?

    正想着忽然院子的门被敲响了,我以为应该是李存壮来买肉,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林心婉。我纳闷她来找我做啥,只见她满脸惊慌,脸上哭得梨花带雨,看见我就抓住我的胳膊道:“水生哥,当时我正在院子缝衣服,忽然有人敲院门,我开了门一看是李原,他一进门就对我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他说要和我好,然后跟着有一些下流的话。我听到立即拒绝了他,他就威胁我说如果不从了他,他就让我和奶奶从此不得安宁。他走了后我很害怕,马上就把院门锁了。不久之后,李原带着五六个人来敲院门,奶奶让我先从后院的小门先走。我逃走了之后想找人帮忙,但是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来找你,奶奶现在一个人在家很危险,求求你水生哥,帮帮我救救奶奶。”

    我赶紧和她一起到她家去,来到她家门口附近,我让她藏在一边,不要露面,因为那群人是冲着她来的。自己前去观察情况,只见李原带着六个人,里面赫然还有林宝田!这群人正对着林心婉的奶奶大呼小叫,问林心婉去哪了。奶奶说:“林心婉不在出去了,你们这么多大男人来骚扰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和老太婆难道不害臊吗?!”双方僵持不下了一会,对方觉得主要目标不在也没啥意思,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见双方平安无事,于是就对林心婉说:“你的奶奶没事,他们再怎么样也不敢为难一个年迈的老太,出了人命他们也觉得麻烦。但是他们的目标是你,明天肯定还会再来,所以你暂时不能在你家继续住着。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可以住在以前秦伯的房间里,我这个院子死过人,他们不太敢来,平时的饮食我可以帮你送到你家去。你放心,我和秦伯的房间是分开的,而且秦伯的房门也可以上锁。”林心婉想了想,也没啥别的好办法,于是就答应了。我陪她回去拿了她的换洗衣物,和她奶奶说了下情况。她奶奶千恩万谢,拜托我一定要以她孙女的安全为主,她一个老太婆怎么样都行。

    我给她留下了一些煮熟的食物,就和林心婉回到了我家,帮她打扫了一下屋子安排她住下了。晚上我和她一起坐在院子里,烤白天打好的猎物。我和她一边烤肉一边聊天,她对我说: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世了。那时候她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看见别的同年龄的人和父母一起吃饭,而自己却没有。

    她又对我说:从记事开始,自己每天的任务就是干家务活、做饭、照顾奶奶,像今天这样和同龄人一起做饭一起这样说话,她还从来没有过。

    她还对我说:从小到大她都很孤独,奶奶年纪大了,和她总是说些嫁人之类的话题,她多多少少有些厌烦。身边的同龄女孩子,都疏远她不和她说话,而村里的男性都用让人不舒服的眼光看她,所以从小到大,我是她对话最多的同龄异性了。

    我想和她打听一些她家里的情况,顺便问问她是不是从她奶奶那里听说过关于水德星君庙建造前后的细节,于是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我和秦伯相处的过程中,秦伯也经常唠叨我,告诉我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他还喜欢和我说以前他年轻时候经历的往事。有些事情还挺有意思的,你想不想听?”(其实秦伯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每次都会用最简单的语言告诉我他的想法,以及我应该怎样做。)

    她听了连连点头说:“想听!想听!”

    我胡扯道:“你知道离我们村不远处有一间水德星君庙么,我其实一直很好奇这座庙到底是怎么建起来的,所以经常会问秦伯。他和我说他小时候听他的父母说,这座村里有神仙下凡,就是水德星君。庙建成了以后水德星君很满意,还赐给当初主要出力建庙的人仙药。你看李铁匠,他的祖先就是铸造了庙里的那口大钟,所以神仙就赐给他仙药,他的祖先就老来得子。还有还有李木匠也是,他负责建造了庙里的房梁柱子,还负责设计工具把那口千斤大钟吊上神坛去。你知道他们家每一代的儿子生下来眼睛都不太好,多亏了神仙赐给的药,他们家的孩子抹了药眼睛才变好的。”

    林心婉听了咯咯直笑:“水生哥你可真逗,哪来的这种灵丹妙药,恐怕都是老人们互相吹牛说着玩的。不过说起来我听奶奶说过,我的太爷爷当时也参与了建造这座水德星君庙,不过奶奶没说具体祖上做了啥,不过她也是听太爷爷说,庙建成了后水德星君确实很高兴,还从身上拿出六颗仙丹,还有仙露,我的太爷爷还帮着用这些仙露调制药给乡亲们治病呢。”

    “为什么是六颗?还有为什么仙露能调药,却不用仙丹呢?”我不解道。

    林心婉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太爷爷说,水德星君身上有很多宝贝,但是这个仙丹虽然好,却不能随便用。所以就封存在六个罐子里藏起来了。”

    我沉思道:我梦里见到的六个人,从它的身体里拿走了六样东西,恐怕就是这所谓的六颗仙丹。虽然这个说法也是云里雾里,但是至少是知道这六样东西还是被装在罐子里藏在这个村子的范围内。还有就是,它身体里的体液,是林心婉的太爷爷亲手调配,说不定她的奶奶清楚这些体液的具体功效,以及她的太爷爷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我继续笑道:“要是有仙丹,吃了永远不会肚子饿,我吃了也就不用天天去打猎了,多累人。”

    林心婉笑道:“就算不用去打猎,还要穿衣服呢,你倒是轻松,我却还要每天忙着做衣服补衣服。”

    我继续说道:“那我也可以去打猎来,肉给你们吃,皮毛用来做衣服,冬天你们穿了就不觉得冷了,你还可以教我怎么做衣服,到时候还能帮你,让你不太累。”

    林心婉听了笑得更欢了:“水生哥你可真会说笑,哪有大男人天天拿着缝衣针的。”

    就这样边吃边聊,到了该休息的时间。我看着她回到秦伯的屋里去,我也回到自己的屋里,开始盘算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现在村里的情况越来越复杂,让我需要的办的事情顾虑越来越多,就这样一直想到了深夜,正当我下定了决心,准备行动的时候,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了。我开门一看,发现是林心婉抱着被褥枕头站在屋外,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一个人睡在死过人的屋子里有点怕。我连忙向她抱歉说自己疏忽了,让她睡在我的屋子里,我睡到隔壁去。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说。我等到深夜,估摸着她休息了,带上一个木桶,悄悄地溜出了院子。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再来到这湖边。我脱光衣服向湖里走去,直到湖水没过腹部,然后我蹲下拼命地大口喝湖水,直到喝到再也喝不下,腹胀欲裂。这时候熟悉的感觉涌上来,腹中的水冲出喉咙在我面前形成了一个人形。

    “我在听。”熟悉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再次响起。

    “我想问的是,根据你现在的情况,像你先前那样抹杀几个人应该还是轻而易举的吧?”

    “确实能够做得到,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杀人?”

    “这几天你应该也看到了,只要是去查那些脸上带有印记的人,都能获取到不少关于你交办的事情的进展,这一点你认同么?”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确实。那又怎么样?”

    “现在住在我家的那个姑娘,她和她的奶奶都是带有印记的人士,而且她们应该知道别的人不知道的信息,我正打算进一步去探寻,肯定能帮你带来前所未有的帮助。但是现在那几个人想要对她们不利,她们一个是小姑娘,一个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导致她们死去的话,这帮助也就失去了,到时候就算你杀了全村所有的人,可能也找不回你的身体了。所以你杀死这几个人不是在帮我,是在帮你自己。”

    良久的沉默后,那声音继续说道:“30天以后的深夜,又会下起像先前那样的暴雨,到时候你就像今天这样把我唤出。”说完那个人形就消散,我感觉又有一道水流从皮肤进入了我的身体。

    回去的路上我还顺道提了一桶水,回到了院子里看见林心婉正坐在房门口等我。“水生哥,大半夜的你去哪里了呀?”我指了指手上的水桶说道:“我半夜想起来自己忘记打水了,这里用水的人变多了,以前的份量恐怕不太够,所以我就想多备着点。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想到的事情如果不马上去做,就浑身难受,睡也睡不着。”

    “原来是这样呀。谢谢水生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一不在我旁边我就莫名的有些失落。”

    “没事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以后不管是打水还是打猎我都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接着又哄了她好几句她才放下心来,乖乖地回屋睡觉去了。

    短短30天内,村里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李原纠集了一帮年青人,在村里以暴力手段为要挟,强迫别人和他签下买卖契约,用不合理的高价购买他们家做出来的粗制滥造的无用的木质商品,然后派遣手下将搜刮来的钱财粮食和值钱的东西带到镇上的集市去贩卖。卖来的钱他用来贿赂镇长,还当天就拿到了委任他为村长的委任状。从此他行事愈发张扬,变本加厉地欺负弱小,吃绝户,搜刮村民家里的粮食财产,向上贿赂,向下赏赐给拥护他的人。由于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村长,村民们根本没法把他怎么样,从此他的势力越发庞大起来。他眼中的狂热,手段的歹毒,一如当年的村长。而林宝田也跟在他们后面,一改往日的懦弱,开始作威作福起来。

    30天后的傍晚,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浓厚的云层遮蔽住了夕阳的光辉,整个天地仿佛一下子进入了深夜,天上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成了大雨。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陡然加大,一如我第一次看见那鬼影的那天,天地间那水幕。我坐在屋门口,等着这一刻到来很久了,我提起身旁的一桶水,有些豪迈又滑稽地牛饮起来,好像是在大口喝壮行酒一般。直到我喝了半桶水,再也喝不下了,熟悉的感觉涌来,腹中的水从我口中冲出,形成了一个人形,慢慢向屋外走去了。

    我坐在屋门口静静地等着,大概一个小时以后,那个水做成的身影回来了。它的人形再一次崩散,化作一道水流回到我身体里。

    次日全村都沸腾了,一夜之间,七户人家的七个儿子全都暴毙于床上,其中一人为刚上任的现任村长,七人死因如出一辙,均是肺部充满水导致的溺死,一如前段时间前任村长儿子的死法,死状惨不可言。一时间村里盛行水鬼索命的说法,我觉得这种说法虽然不太准确,但是方向上也没错。

    首恶死去后,从恶也跟着死去了,天下已经平定,我和林心婉说她可以回去了,她听了十分高兴,但是坚持要我陪她到她家去。我争不过她,只好陪她去。

    回到她家,她看到她奶奶平安无事,更加开心了。开始拉着她的奶奶不停说着这几天我对她是怎样的照顾,她奶奶只是笑着听。听她说完了后,她的奶奶对她说道:“心婉,你去做点饭菜,今天我们要留水生吃饭,好好感谢他。另外你去把院门锁上,免得别人听见,最近村里不太平。”林心婉开心地答应,出去做饭了。

    林心婉的奶奶先让我把屋门关上,然后叫我坐下,对我说道:“水生,你这段时间照顾心婉辛苦了,我本该好好感谢你,但是我们家这个条件你也知道,只能请你吃点粗茶淡饭,希望你不要见怪。”

    我连连摆手说道:“林奶奶您说的这叫哪里话,我作为小辈,应该带上礼物来拜访您才是,我这次因为来得匆忙,没有准备好,下次一定补上,希望您不要怪我礼数不周。”

    林心婉的奶奶笑了一下说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奶奶,我就倚老卖老一下了。水生我问你,这一个多月以来,你和心婉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两人有没有年轻情热,做出什么事情?”

    “林奶奶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心婉是个好女孩,我虽然小时候就父母双亡,但是也不会做不检点的事情。您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心婉。”

    “好,我相信你。”林心婉的奶奶继续说:“但是你们俩毕竟孤男寡女相处了这么久,心婉又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虽说你们两人是清白的,但是以后要是传出去总会被人说闲话。”

    “您的意思是?”

    “我要你一辈子都好好保护心婉,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再说得明白点,就是要你娶她。”

    “这,不太好吧。”我犹豫道。

    “怎么,我们家心婉配不上你吗?”林心婉的奶奶有些生气道。

    “不是不是,心婉貌美如花,心灵手巧,人又温柔可爱,只是我是个穷小子,只会上山打猎,是我配不上她。再说我现在也有一些很要紧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怕耽误了心婉,再说心婉也看不上我这个穷小子。”

    “穷不穷的不打紧,你不是有一技之长可以养活自己和心婉,这段时间都靠你照顾,我们两个才没饿死。再说了,你虽然穷却也不笨,另外我看得出来,心婉也很喜欢你。你有事情没处理完?是不是上一任村长死了的事情?还是老秦去世的事情?或者是刚刚死了的那七个人的事情?”

    我听了大为震惊,慌忙问道:“林奶奶,您这是...?”

    林心婉的奶奶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不仅知道,我还能给你很大的帮助,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你发誓,你要一辈子都用尽你的全力保护好心婉,哪怕是用你的命!”

    我当即跪下,三指朝天发誓道:“我李水生对天发誓,一辈子都保护林心婉的安全,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她受一点点伤,如果违背誓言,就叫我溺死在湖中,尸体任鱼啃食。”

    林心婉的奶奶满意地点点头:“起来吧孩子,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吃饭,吃完饭你先回去。明天我会来找你,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次日下午,院门敲响,我打开院门,林奶奶正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前。我请她进来坐下,给她端了一杯水。寒暄过后,她对我说道:“水生我问你,你是不是看得见许多村民脸上的蓝色印记?”我点点头。她继续说道:“我觉得就是这样。村长莫名溺死之后,紧接着就是老秦,虽然你没有说他的真实死因,但是我也能猜得到。听说最近你开始频繁地接触曾经参与过水德星君庙建造的人的后代,紧接着就是最近死了的七个人。这所有人都是在暴雨天死亡,都是一样的死因。尤其是最后那七个人的死,是在心婉找你求救以后,这不是太巧了么?所以我推测你一定是能够凭着某种依据能够清楚定位到那些和庙相关的人,而且你可以调动那神秘的力量。”

    “那您怎么知道我是凭着蓝色印记来找到那些人的?难道您也?”

    “不错,我也能看得到这印记。我还能感觉到,你身上依附着什么东西,那是一种我很熟悉的东西。我问你,你有没有在铁匠和木匠家里打听到或者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我点点头到:“我确实看到了一种神奇的淡蓝色的水,并且能在黑暗的环境下发出光。”

    “那就是水德星君的血了。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说是包治百病也不为过。不过他们基本都是外敷,我却是喝下了那血,所以能看见人脸上的印记,并且我猜你现在的状况和我也差不多。”

    “他们有的人是为了要孩子,有的是为了治病,但是您喝这个东西是为了什么?”我不解道。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三十岁了才刚刚结婚怀了孕,但是丈夫却在我怀孕的时候和别的女人偷情,原因是那个女人长得好看又会讨男人欢心,而是我长得难看,又喜欢管着自己的男人。有一次他们半夜里偷情被我撞破,我怒不可遏,那个男的害怕极了,逃跑时慌不择路掉进了井里淹死了。当时我已经有个两三个月的身孕了,心里又生气又难过,天天唉声叹气,饭吃不下。直到有一天,我的父亲带回来一罐蓝色的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父亲和我说:“喝下去,你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变得美丽,并且女的每一代都会生得美丽,男的每一代都会生得英俊。”父亲是医生,我没有犹豫就喝了下去。相信着父亲的话,我渐渐振作了起来。喝了这个之后,我发现我看见父亲的脸上,当时村长的脸上,还有其他几个人脸上都出现了淡蓝色的印记。我问父亲这是什么,父亲只是摇摇头,对我说不要和别人说你看得到这种东西。等到我临盆,生下的孩子果然是十分的可爱,皮肤白皙,五官秀美。并且之后的每一代都是如父亲所说的那样。我的父亲就是当时参与了水德星君庙建造的主要人之一,我的孩子出生前两个月的时候,庙建造完成了。”

    “等等,这么说来您今年高寿?”我震惊万分。

    “没错,我今年140多岁了,如果不是喝了那神奇的水,我活不到这么久。心婉叫我奶奶,其实我是她的高太奶奶。不过这个不重要,我想和你说的是,你在找的东西,恐怕是关于当时这座庙建起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的线索,可惜当时我怀孕在家,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并且当时的村长严禁主要参与的几个人外传当时发生的事情,所以父亲也没和我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想要找的东西就在村长的家里。”

    “可是村长的家里我早就去找过一遍了,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你恐怕漏掉了暗处。当时的村长虽然贪婪,但是是个很谨慎又很有手段的人,重要的东西恐怕不会放在明处。不过当时庙建成后一两年,村长就开始肺痨复发。其实建庙之前村长的肺痨就有些严重了,建庙完成后开始竟然渐渐好转,但是却一下子又复发出来。当时村长的家人叫我的父亲去诊治,由于诊断要安静,所以村长的家人们都留在院外。我的父亲一个人进入了院内,来到村长的屋前,只听到屋里村长一边在剧烈咳嗽,一边在挖着什么东西,我父亲偷偷从门缝往里看,就看到村长从屋子的地砖里拿出一个罐子,把里面的蓝色液体用芦苇管吸进鼻子里,他的咳嗽立即就停了下来。父亲等到村长把东西收好,埋回地下后才敲门进屋。不过过了几年后村长依然还是肺痨复发死了。”

    “也就是说,村长有东西藏在他屋子的地下?”

    “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了。”林奶奶站起身来,继续对我说道:“我的承诺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轮到你履行你的承诺了。今天我会让心婉再住到你家来,你不要误会,不是说心婉这样就嫁给你了,而是我预感到有什么很严重的大事就要发生了,我这里不再安全了。你要遵守誓言好好照顾她,明白了么?”

    我点点头道:“我一定会遵守诺言,不过严重的大事,恐怕您多虑了吧?首恶已死,从恶也除,还会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呢?”

    “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事情了,你以为人和人之间的争斗这么容易就能停止么?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到时候只能听凭天意。”说着林奶奶慢慢走出了院子。

    我送她出了院门,被她这么一说,我心头似乎也开始出现一股莫名的不详的预感,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安顿好林心婉之后,我再次进入村长的家里。这个屋子里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屋子里值钱的东西也已经被村民拿走。我仔细地观察屋子地上的地砖,终于发现正中央有几块地砖之间的缝隙比其它的稍微大了一些,然后缝隙中泥土更少。于是我用随身携带的撬棍把这几块地砖和周边的地砖都撬开。发现这几块地砖下的泥土果然比周边地砖下的泥土松上许多,像是经常被挖开后填上。我继续向下深挖,终于挖到了一个长三尺宽二尺的木质箱子,我本想将箱子抬出,但是甚是沉重,又没有着力点,于是就选择把箱子周围的泥土挖开,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密密麻麻地放着许多书簿,除了顶上有一本封面写着《手账》以外,其它的封面上写着《账册》。箱子正中还放着四个密封的罐子。我将罐子打开,发现有三个罐子都是空的,但是罐子内壁上在黑暗中发出淡蓝色的荧光,有一个罐子里面依然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

    我又翻开几本账册,发现上面记载了过去好几代村长搜刮村民粮食财物变卖贪污,贿赂上级以换取禄位的账目。还记载了某某年因为村里闹水妖,洪水暴涨,有淹没村子的风险,于是需要修建水德星君庙镇妖除灾。当时的村长以此为借口,要求村民们捐钱捐粮,出人出物。自己带着几个心腹前往外镇采购建材物资,从中中饱私囊。账册上记载了变卖钱财,购得物资建材的巨大差额,还记载了当时有四户人家也分到了油水。

    我将账册丢在一边,翻开手账,上面记载了当时捕捉水妖的详细情况。

    原来当时湖水忽然大幅上涨,渐渐逼近村庄。正在村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村外忽然来了一个高人,说是湖中因为有水德星君下凡正在修炼,需要用特别的方法来将星君请走。高人还告诉他们,水德星君的血可是灵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当即村长就把那位高人奉为上宾,接着那位高人和村长还有村长的几个心腹当即开始密谋起来,最终把请走水德星君说成了要捕捉水妖,然后建造水德星君庙镇压。

    村长带着村民的钱去镇上采购了石材木材和铜铁,根据高人的指示,村里的铁匠打造了一口大钟,大钟上轻下重,钟的底部有两半中开的盖子,钟沉到河底后盖子就会向中间合上然后从外部锁死,从此只能从外部打开。村里的木匠打造了起重的器具,村民们合力将大钟运到河边,又合力将大钟吊起,然后根据高人的指示将大钟在湖上的指定位置向下投去,不多时钟沉底,锁扣上。村民们合力将钟再吊起,运送到距离湖边远处将锁打开,果然钟里困着水妖。紧接着就是村长带着五个人将水妖挖心剖肝放血,然后村里的泥瓦匠指挥村民建造了水德星君庙,镇压水妖。说来神奇,水妖除去后水位真的渐渐退去,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终于有了结果,只是过程中死了好几个人,好多户人家变得一贫如洗,但是有几个人却赚得盆满钵满。

    手账的最后,附有水德星君庙的设计图,在水德星君庙周围六个方位标有六个圆形印记,像是在布什么阵。我瞬间明白了,带上了那一罐蓝水,前往水德星君庙,按照图的指示挖开那六个地方,果然发现了六个罐子。其中五个罐子里面各装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有一个罐子却是空的。

    但是顾不得那许多,我带着所有的东西来到了湖边。唤出水德星君后,我告诉它我已经找了它要的东西。它让我把珠子和蓝水倒入面前的湖中,我照做了。它随后潜入湖中,片刻后,面前的湖水翻涌起来,从湖中出现了一个身影。这一次这个身影已经不是那个水构成的轮廓了,而是一个具有类似人类女性外表的生物。

    她的身高目测在三米左右,但是高大的身形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有压迫感,因为她的身体各个部位之间的分布比例十分完美。她的容貌异常美丽,全身又不着片缕,但是却不会让人产生龌龊的想法。她的美丽和林心婉不一样,不是人类的美丽,而是大自然创造出来的完美生物才拥有的美丽。她的浑身皮肤白皙,而且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辉,她的耳朵上,肩膀上,腰上,小腿上都长有像鱼一样的鳍,双手手指之间以及脚掌生有蹼翼,下半身生有人类一般的双腿,但是却可以像鱼类的尾巴一样可以左右摇摆。她的全身既拥有美丽的人类女性的外表,却又具有在水中生存所需要的一切特征。

    片刻后,她睁开眼睛,我看见她的眼睑和淡蓝色的眼珠之间带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这一次她的声音是从她的口中发出,而不是在我脑海响起:“我要感谢你帮我重新找回了身体。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寄宿在你的身体里了,也不会威胁你,也不会杀死其他人,除非他们威胁到我。”

    她又说道:“其实你找回的并不是我身体的全部部分,还有最后一个部分你没有找到,但是我不准备再逼着你为我找回来了。”

    “为什么?”我好奇道。

    “缺失的那部分,是负责吸收水和放出水的部分,根据我的记忆,在我被解体的时候,这部分最后被拿走。我一开始和你说过,我想回归到自然的水中去,就要不断吸收水和放出水,所以没有那部分我就永远将会保持这样的形体。”

    “那你的愿望岂不是永远不会实现了?”

    “确实,其实随着身体部分的回归,我的记忆基本也找回来了。我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些人要对我做这些事。我吸收和放出水的量十分巨大,并且吸收水的时间很漫长,放出水的时间却很短。用你们人的时间来计算,吸收水的一个周期要持续三千年左右,但是将吸收完成的水一次性放出却只要几十天。一次放出的量大概相当于几十个这个湖泊的量,这些水量都藏在我身体的最后一部分中。寄宿在你体内的日子里,我学到了人身上的很多东西,那就是人不能只想着自己,所以我打算告诉你如果还给我我身体的最后一部分,我将会将这些巨量的水一次性排出,这样的话这一带都将被淹没,恐怕这就是那些人要把我囚禁的原因吧。所以我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你,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继续在这片湖泊中安心待着。”说完她便慢慢沉入了湖泊中。

    由于林心婉已经正式住到了我这里,我把我的屋子腾了出来,住进了秦伯的屋子。我在整理秦伯的遗物时,发现秦伯的遗物其实很少,除了几本书以外,就是日常的衣物。翻着翻着,秦伯的帽子掉在了地上,秦伯平时出去见人的时候都会戴个帽子,无论冬天还是夏天,因为秦伯左眼眼角向上一点的地方有一道很短的疤痕,秦伯会戴着帽子来遮掩。秦伯的生前的音容笑貌出现在我眼前,忽然将我想起梦里的那六个人中,最后那个人,虽然他很年青,但是他的左眼眼角向上一点的地方也有一道疤痕,和秦伯的很像,我忽然反应过来这个人的长相就像是年青的时候的秦伯。

    我暗骂自己笨,后知后觉,秦伯被杀是因为他或者他的祖先参加了捕捉解剖水德星君,直接参与的人有六个,前五个我都知道了,第六人也就是秦伯或者他的祖先,他既没有锻造大钟,也没有做木匠相关的工作,更没有负责建造庙宇,也没有调制仙药,但是他还是作为主要人员参与了,那他到底是谁呢?答案只有一个,他就是那位“高人”。

    秦伯是外来人,而且恐怕也和林心婉的奶奶一样,喝了那血,所以一直活到前不久。那也就是说,最后缺失的身体部分,被秦伯藏起来了。想到这里,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秦伯的遗物,一无所获。然后我接着开始检查秦伯屋子的墙面和地砖,期盼能够有所发现,要不然我就得去翻一遍院子了。运气不错的是,我发现秦伯床下的部分的墙角有一圈不自然的裂缝。

    我三下五除二移开床,扒开那块裂缝,果然在墙角里找到一个木质盒子,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有一颗深蓝色的珠子,在幽暗的房间里放出耀眼的光芒,珠子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难以想象,这样一颗这么轻的珠子里,包含着几十片湖泊的水量。秦伯啊,你果然是那位“高人”,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关于水德星君的情况呢。

    接下来的几天,村子里异乎寻常地宁静,只是村民们的眉宇之间透露出藏不住的恐慌。我一边过着日常生活,一边在犹豫是不是有其它方法既能把这颗珠子还给水德星君,又不用洪水淹没村庄。该不该让她换个地方生活呢,估计她也不会答应,但是总是让她身体就这样残缺,不免又显得太自私,或者应该让村民们都迁徙到外面去吗?

    这一天,我打猎回来,远远就听到村里人声鼎沸。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赶紧向人群跑去,果然人群聚集在林心婉家里。村里的男男女女基本都来齐了,把林心婉家围了个严严实实。我费力地挤进人群最前端,看见林心婉正哭着,她的奶奶挡在她的身前,虽然年迈的她拄着拐杖站着,但是面对这样的阵势依然十分冷静。

    人群为首的几个人正是前几天被杀的七人的家主们,他们称呼林心婉和她的奶奶为:“妖婆”和“妖精”。听了争吵内容才知道,李原去镇上拿到委任状的时候,顺便还把村民的档案看了一遍,当时他就发现林心婉的奶奶竟然是一百多年前出生的,当即就把这份档案复制了带回了村子,打算要挟林心婉就范,只是一直没机会,直到最后暴毙了。结果这几天他的父母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翻出了这个,当即就召集了其他受害人们的家主们,他们一致认为,林心婉的奶奶活了这么久,肯定就是因为她就是水妖,这样的话林心婉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再加上死去的这些人,无论是村长的儿子,还是那七个人都来纠缠过林心婉,这样他们更加确定只要和林心婉和她奶奶有关联的,就免不了惨死。于是忽略了他们的孩子无恶不作的事实,群情激奋来讨伐她们祖孙两人。

    谩骂声,诅咒声不绝于耳,我连忙挡在她们两个身前,对为首的几个人说:“大家冷静,林奶奶活得久和她是不是凶手没有根本关系。再说她要真是什么水妖,为什么不早点动手非要等到现在才动手呢?”

    “关你什么事!”为首的李守义恶狠狠地说道:“她不是妖怪怎么能活这么久?都是因为她村子里才死了这么多人,你他娘的是不是被那个小妖精迷住了?”

    “死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为非作歹,欺男霸女?你们在场大部分人都受过这些人欺负,现在还为他们出头?他们死了你们这些人难道心里不觉得死得好?”我不忿道。

    “你闭嘴!我儿子这是有上进心,为村民造福!要不是他,这么多户人家哪能这么快富起来?”

    “富起来?富的就是你们这几家吧?把别人的东西抢走放到你们家去,这也叫造福?这叫造孽!”

    “我们今天来不是和你来说什么造福不造福的,你给我滚开,要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这群人这么冥顽不灵气得我七窍生烟,我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于是冷笑着说道:“守义叔,您这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林奶奶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其实你心里最清楚了。”

    “什,什么意思,你,你瞎说什么?”李守义有些心虚的问。

    “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么,林奶奶会活这么久,都是喝了仙药。这仙药是当年建水德星君庙的时候神仙给的,林奶奶祖上拿到了,你祖上也拿到了。现在还来装傻么?”

    “你怎么知...不对,你瞎说,这世上哪来的仙药?”

    “没有仙药?没有仙药你们代代生下来儿子眼睛都不好,怎么庙建成了以后忽然之间每一代生的儿子眼睛都能恢复了?没有仙药林奶奶能活一百多年?我说守义叔啊,你自己用了仙药,还不想让别人知道,现在还想来找借口抢林奶奶的仙药么?我告诉你,她们家的早就喝完了。你自己家里还有吧?或许你是怕人知道你家里还有这种灵丹妙药不分给乡亲们?想搞死林奶奶灭口?你也不想想你找的这个借口,死了的村长,还有这七个人,为非作歹害了这么多人,你觉得大家会来帮这些人报仇么?”

    这话一说,不少人都狐疑地看向李守义,李守义有些心慌,支支吾吾道:“别听他乱说...”

    我继续说道:“村长活着的时候,你们家就是村长的狗腿子,现在他死了你还想作威作福?我告诉你,把你们家侵占大家的财物和粮食都退还给大家,别想着转移矛盾浑水摸鱼!”

    人群中出现了附和声,然后越来愈多:“是啊,你们家侵占我家三袋米还给我!”“对,你们家狗崽子前段时间还拉着五六个人把我们家孩子打了一顿,胳膊都打断了!”“把抢走的我们家的钱还回来!”...类似这种声音不断传出。

    眼看自己因为造孽太多要被讨伐,李守义心一横,扯着嗓子喊道:“乡亲们!我保证,你们的东西我都会还给你们,但是我们今天来是为了除去杀人的妖怪!命和钱相比,哪个重要你们还分不清吗!这个小子肯定是被旁边这个小狐狸精迷惑了,他们俩这段时间走得很近,这小狐狸精以前就和村长他们家混在一起,现在又来勾引别的男人,还勾引过我的儿子呢!她又下流无耻又不要脸,大家千万别相信这个小子说的话......”

    “你说谁下流不要脸!”一声尖利的嘶吼从我身后传出。

    我心道不好,林奶奶平时很沉稳,但是就十分疼爱她的孙女,听不得别人诋毁林心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林奶奶就奋起老迈的身躯,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冲向人群乱打一通,不少人肩膀上都中了几拐杖。

    人群慌忙抵挡,有踢她的,有推她的。我刚想上去拉回林奶奶,忽然人群中有一只手猛地推了林奶奶一下,她踉踉跄跄没站稳,向后跌去,后脑磕在了院子里用来洗衣服的一块大石头上。

    随着林心婉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奶奶!”林奶奶躺在地上不动了,脑后流出的鲜红血证明她不是什么妖怪。

    眼看闹出了人命,李守义慌了,支支吾吾说道:“这不关我事,是她自己上来的......”

    刚才还群情激奋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几乎是马上就散了,院子里除了我,林心婉,林奶奶,再也没有一个人。

    林心婉泪如泉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直喊着奶奶,我说:“先想办法止血......”

    林奶奶气若游丝,挤出最后一句话:“没用的...照顾好心婉......”说罢就断气了。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听见林心婉的哭声。

    我难过极了,但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我催促林心婉收拾好家里的行李,我也回家收拾我的行李,那群人一定会再来,现在不是愣着不动的时候。林奶奶的遗体恐怕也带不走,我们把她放在她睡了一百多年的床上,磕了三个头,带着行李走了。

    我带她来到我有时候打猎到晚上回不去的情况下会用来休息的一个地方,那是在环绕村子的其中一座山的背面的山顶,所以就算是生火从村子里也看不到火光。我用身上带的兽皮搭起一个帐篷,烧起篝火驱赶野兽。吃完饭已经入夜,我哄着心力憔悴的林心婉入睡后,悄悄回到村子,村子里已经大变样。

    疯狂的村民们已经把林奶奶家翻了个底朝天,想要找到仙药,林奶奶的遗体就被他们抛在地上任人践踏。找不到的仙药的村民一把火烧了林奶奶的屋子泄愤,然后又跑到李守义家里索要仙药,李守义谎称没有,结果被愤怒的村民新账旧账一起算,当场打死,然后家里的财物被掠夺一空,有人为了报复还点燃了他们家的草垛,结果整栋屋子都烧了起来。李守义的老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竟然忘了逃走,就这样埋没在了火海里。

    村民们当然没有放过我家,顺便被捣毁,但是一无所获。然后他们终于想起,既然是村长组织建的庙,当然是村长家里的仙药最多。于是又火急火燎地冲到村长家里,终于翻出了村长家以前装仙药的几个空罐子,只听有人惊呼道:“我找到仙药了!”于是大家一拥而上,哄抢,厮打。一时间惨叫声,谩骂声不绝于耳,边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账册大家看也不看。

    然后没抢到仙药的出于嫉妒和报复,就跑到抢到仙药的人家去抢财物,烧房子。接着被抢了的要报复抢东西的,也去打人,抢东西,烧房子。接着被报复的要报复回来,整个村子成为了一片火海,人间炼狱。

    我来到湖泊边的一座悬崖顶上,看着底下的湖泊,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村子,忽然想起以前在村子里看到过一个男村民的杀了另一个欺负他的男村民,结果他也要被当众吊死,处刑当天我和秦伯也在远处观看。

    我问秦伯:“这个人为什么要被杀?”

    秦伯说:“因为这个人杀了人。”

    我又问:“为什么杀了人一定要被杀?”

    秦伯说:“因为人杀人是罪。”

    我问道:“那我们打猎杀了野兽是罪么?”

    秦伯说:“不是。”

    我问道:“同样是杀,人杀人是罪,人杀野兽为什么就不是罪了呢?”

    秦伯说:“因为人不吃野兽就会死。”

    我又问:“那山里的老虎吃了人是罪么?”

    秦伯说:“是,因为老虎不是人,老虎吃人人就会打死老虎。”

    我说:“人杀人是罪,老虎杀人是罪,老虎就算是人,杀了人也是罪,所有东西的杀人都是罪。”

    秦伯说:“是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山上的石头砸死人,湖水淹死人,那它们算罪么?人为什么不铲平山,放干湖水呢?”

    秦伯说:“因为那些是大自然,大自然太强大了,人根本没法定大自然的罪。”

    我问:“所以大自然杀人,不算罪。”

    秦伯点点头。

    想到这里,我将手中的珠子抛向湖中,湖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从中伸出一双淡蓝色又修长的手接住了这颗珠子。随后原本不断涌动的湖水突然间沉寂了大概有一刻钟,然后水位开始剧烈上涨起来,水位越涨越高,快速向远处的村子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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