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茶

今天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今天是个阴雨天，头顶上愁云密布，跟昨天的晴空万里比起来，就像是在一夜之间，天空被人为地遮上一道灰色的帷幕，让整个世界都变得灰蒙蒙的，那些昨天被大太阳击溃的寒风今天又趁着雨势聚扰起来，它们抱成团，呼啸着往前冲，无比嚣张地撕扯、攻击着任何阻碍它们前行步伐的物件，对无法吹翻和打倒的树木和建筑，发出阵阵怒吼，狂风又挟持着可以用来作为利器的冰雨，冰冷的雨水在风的助力下像一支支利箭，直扑地面和行人。

早上8:50分，老杨准时从他那辆灰色的私家车里快速走出来，他没有撑伞，头顶着公文包冒着狂风箭雨一路小跑冲进那栋26层高的办公大楼，在奔跑的同时，他也没忘记再次回转过身，拿着车钥匙对着汽车又按了几下锁车键，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又犯糊涂了，不记得下车的时候，车门是否已落锁。

原本老杨是不需要自己开车的，按照他的厅长级别，早就有专车配备，但老杨断然拒绝了组织上对他的这份关怀，他特别喜欢这个陪了他八年的老伙计，这虽然只是一辆最普通不过的灰色别克轿车，但同时也是他这个厅长的人设所在，每当看到快花甲之年的老杨还开着这辆破车来上班，都要忍不住感叹：“杨厅长真是清正廉洁啊，一辆车都开了八年了，还舍不得换！”

今天这老伙计也还是和往常一样乖巧听话，立马“啾啾”两声，用它那高亢又独特的应答声来告诉老杨：“放心去上班吧，锁上了！”

此时，收到应答且放心的老杨已冲进办公大楼，并走到大楼的电梯门前，他伸手按下电梯上行按钮，面对电梯显示屏上，箭头不停移动和数字不断变化，他开始努力尝试着从脑海中回忆，“今天务必要去做的一件大事”到底是什么事？

他记得，在车上时，他还记得很清楚，还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忘记，但就在刚才一路小跑过来的路上竟然又瞬间全忘光了，现在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啥何等大事呢？竟然连一些蛛丝马迹都没给他留下。

略带着懊恼的老杨隐约感觉到身后又来了一群等电梯的人，从眼睛的余光里能看到有只手伸了过来，像是不耐烦似的又按了按上行的按钮，老杨没有刻意转身去看是谁，这么多年等电梯的经历告诉他，总有人会在电梯面前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焦虑和多动，所以，老杨也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等电梯门一开，老杨正要抬腿，“嗖”的一声，他就被身后的一帮人如风推云涌一般挤进电梯，老杨差点就撞到电梯墙上，等他站稳之后，回转身来，仔细看了看身前这群冒失鬼，原来是一帮和老杨同科室且刚入职不久的年轻人，其中有两位前两天老杨还才刚和他们打过交道，另外几位只是有些面熟，但无论打过交道的、还是面熟的，按照老杨当前的记忆力，他依然还是叫不上他们的名字。

就这样被一群下属突然挤进电梯，平时在单位德高望重的老杨略显得有些尴尬，但本着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原则，作为老领导的老杨并没有和他们计较，相反，他还不失优雅地微笑着冲着这群猴急火燎的年轻人点了点头，算是和他们打个招呼。

但今天和往日不同，这几位年轻人并没有积极响应老杨这非常友好的举动，好像压根就看不见老杨这个人似的，竟无一人回应，都做了低头族，几双眼睛都盯着各自手中拿着的手机，一片寂静，等电梯一到八楼，他们又像久困笼中小鸟一般，争先恐后飞奔出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就迟个到么？至于如此慌张么？”在老杨印象中，这伙年轻人平常还是很敬重像老杨这样的老领导的，往常他们在电梯里遇见老杨，都会主动跟老杨问好，且在到达楼层之后，也都会很自觉且很恭敬地站到电梯两边，主动给老杨让出一条道来，让老杨先行，但今天，这些年经人咋都变成这幅德行了呢？

老杨沉思了一下，也好让他那个有些老化且最近老爱忘事的脑子转上好几个圈，但他好像也确实没想起今天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会议，也没听说哪个大领导今天要来视察，思虑再三，他仍不得要领，而电梯门此刻却不容他三思，正要徐徐关上，就在电梯门快关上的一刹那，他才反应过来，嘟哝了一句，匆忙跳出电梯，然后像往常一样悠闲地踱着官步，慢慢悠悠地走向他的办公室。

经过公共办公区的时候，他发现这里也和往常不太一样，偌大的办公区居然空荡荡的，头顶上的灯都没有打开，只有靠墙边那一排安全通道的小灯发出微弱的光，以前略显拥挤的办公桌椅也被挪走了不少，留下好大一块空地，像极了老杨他那谢了顶的头皮，老杨不由得又困惑起来，这都是啥时候的事？我咋不记得这些办公桌椅何时被移走了的呢？

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四周异常安静，老杨再次不确定似的又看了看手表，然而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并不能看清楚时间，于是他摘下眼镜，把手表几乎贴在脸上又仔细看了一遍，9:10分！这个点早过了平时上班打卡的时间，这些人都跑哪里去了？

难道是我又犯糊涂，记错日子了，大周末赶来上班了？还是今天放假？不对啊，应该也不放假，刚才在电梯里不是就碰到好几位年轻人么！但他们平时不就是在这间公共办公区办公的么？此刻他们又搬去哪里了呢？

老杨一头雾水，今天早上发生的怪事太多，容不得他多想，就比如他隐约还记得，今天有件大事他必须要完成，而且非常重要，但现在要具体做啥事，他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在路上开车的时候，他还记得，心中默念了许久，但就在一刻钟前，冒雨冲进办公大楼那一会，他就忘了，刚又在电梯里被那几个年轻人冲撞了一下，就更加记不起来了，“哎！果然年纪大了，记性变得很差！”

得，先不管这些怪事了，去自己办公里找找头绪吧，指不定那里的某个物件能唤醒他的记忆。心念至此，老杨便不再去想这些人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怪事，他自顾自地掏出钥匙开了锁，进入到他的办公室内，等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老杨手指记忆性地按下电脑电源开关，在等候电脑开机的当口，顺便把阿姨早给他准备好的茶水给煮上，在煮茶的空闲，他又拿过桌面上的台历，看了看日期，没错啊，今天是2022-2-9号，周三，不是周末也不是法定节假日，但他依然不明白这帮人咋都翘班了呢？

在他茫然思索却又不得其解的时候，电脑已完成开机，静候他的下一道指令，水晶电磁炉上，小茶壶里的水也开始汩汩地泛起小泡泡，它们先是集中在壶底铺上一层，像一颗颗细小珍珠，随着温度的升高，这些小泡泡就一个接着一个赛着往水面上跑，在水面上破裂，直到最后壶里所有的水都在水面上翻滚起来，嘟嘟的冒着热气，此时，茶色也就在净水中慢悠悠地荡漾开来，从浅到深，最后煮成一壶暗褐色的茶水。

诱人的茶香也就在老杨这个十几个平方的办公室里蔓延开来，几十年如一日，老杨就好这一口，一天不喝上一杯自己亲手煮的茶，就跟一天没吃饭一样，浑身不自在。

老杨的思索还没有结果，茶已煮好，他伸出手，按下停止继续煮茶的按钮，电磁炉就自动切换到保温模式，壶里的茶水也就不再沸腾，瞬间风平浪静，茶水和电脑一样，静候老杨的垂青和恩宠，他抬头又看了看外面的公共办公区，依然还是没有员工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