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现代画展

作者: 林中手记 | 来源:发表于2022-03-21 10:08 被阅读0次

    “奇怪甚至是怪异的美学就可以称为现代艺术。”偶然间学美术的堂妹和我提起清明假期在鹭岛有连续几天关于“死亡美学”的现代画展,她非要我带着她去认识到场的可以算是我的朋友的她喜欢的画家。“自己认为是艺术就是艺术。”

    我从岛外开着吉普牧马人进岛,还不如搭地铁。在拥挤的城市中开这种车型其实有点格格不入,岛内的街道那么狭窄,又那么是人、自行车、电动车和机动车相互挤占空间。在堂妹的话音里,我握着方向盘,注视着红灯。现在人们对待死亡已经这么释怀了吗?可我为什么还没有释怀?你可以释怀吗?不然他们都在大肆地作画,大肆地展览了,只是艺术圈的人在自娱自乐而已吧。死亡是末尾,但也是未来的起始。循环论。林语堂、阿多尼斯、惠特曼、艾略特和爱默生都表达过循环论,不过他们只是比我稍前的后来者而已。庄子和惠施早就辩过“物方生方死”了。这分明就是“道”的意味,我终于要触及到“道”的门槛了吗?

    故事之末,未来之始。每一个结尾,都可以当作一个新的开始。这应该是从我说过的为数不多的相当积极乐观的话了。要是有人想批评我不过是形而上学,那么我就退回到阴暗角落去。许多时候都应该想想,究竟是什么造就了眼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这个我。这个人是另一个我,还是原来的我或者说只是某个我。“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喜欢轻描淡写。可以假装看起来不那么浮躁。诶诶诶!不要再意识流,要意识流回家再去意识流好嘛?不可以再意识流啦。

    “是啊,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但是具有独特风格和个人特性的东西就是现代艺术的核心了。”绿灯还没亮,后车已经在按喇叭。前车一动不动。

    我其实已经不太和家族的人来往了。我从前以为只要我达到一定的金钱地位,我就可以摆脱闽南氏族社会的压力。然而现在我即使当教授当作家参股公司年收入相当可观,我还是不够勇敢对英林村的家族宗亲直接说不。但在他们眼中我已经是不念宗亲情谊不懂得感恩的人了。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总是要通过骂我来骂他们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二十多年也不愿意回去的原因,我自己也有十多年不曾回去过了。这就是世俗的可视化。我把它称作“世俗化作用。”

    “世俗化作用”比任何化学上的人名反应或理论都要强悍,因为此作用侵蚀人世间的任何一个人。谁能逃过世俗的裹挟,哪里有人真的可以“大隐”。也许是我在化学上提不出理论来,所以一直想要在别的地方提炼出理论来。这也是科学界和文学届批评我时的共同语言,我并无力辩驳,也不想辩驳。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场艺术展?可以让好几个朋友都要我来参观。我在会展中心大厅等小Q的时候,望着一幅超大的海报,这么想着。她也一直说想来看。思乐也说这里面有一个他特别喜欢的青年艺术家,他说很久之前买过他好几幅画,一直有在联系,昨天还在他的餐厅接待了他,直接和他讨论了那几幅挂在墙上的作品。今天之前他就安排好了一切要来参加。我一问,好家伙,那青年艺术家竟然是永冬泩。为什么我说竟然?因为在所有人之前,冬泩就告诉我要来鹭岛参加一个现代画展。真是绕了一个大圈。

    我和冬泩认识有些年头了,但是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我想想,认识的那时候大概我还在美国读书吧,我们都在简书上写作。他那时还只是一个大学生,而我已经在读博士了。他写的东西语言华丽,情节转了又转,但毫无思想可言。有一次我和他聊写作,我直言不讳指出他的缺点,他反倒没生气还特别高兴地说,终于有人让我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了。他说喜欢有话直说个性鲜明的人。我们就这么一直联系着。

    “我在大厅里,要不要出来迎接一下?”我刚给冬泩发了信息,就看见小Q喘着粗气一边跑进来,一边拾掇一直溜肩的背包带,她的空气刘海吃满了水汽而趴下了。我刚跟她挥手,就接到了思乐的电话。

    “我去不了了。”我其实省略了他的一些脏话。

    “怎么了?”大厅里吵闹得让我像耳背的阿公一样接电话。

    “餐厅里出现了一个意外,处理了一个小时了,那些客人还不满意,看起来是两个画家和他们的粉丝,还在继续闹。就这样吧,回头再跟你说吧。”

    “那你自己的画家怎么办?”

    “晚点再跟人家道歉吧。”

    “怎么啦?”小Q一边问道一边用纸巾吸刘海的水汽。

    “思乐说来不了。”我刚挂了电话。

    “小林哥吗?”我循着声音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高大帅气穿着灰色晚会西装的年轻男子。我试探性地问:“永冬泩?”

    “对,我就知道是你,小林哥,我们终于见面。”他倒是没有一股浓烈的艺术家的“酷”,反倒我让他有点害羞,“谢谢你今天能来捧场。”

    “我们聊了这么多年,应该网友奔现一下啦。哦,对了,这是我堂妹,她是学美术的,今天过来学习一下,你们应该是同龄人。”

    “你好。”

    “你好。”

    “这是我的朋友小Q。”

    “你好。”

    “你好。”

    “另外思乐说他来不了了,你们私下再聊吧。”他一脸惊讶,还没问出口,我就紧接着说:“回头再说吧,有时候世界很小的。”

    我们走到内场检验口的时候,他让我稍等,他去拿贵宾通行证。我往里望着,对着入口是一组极简风格的画。底下是一幅长方形的画,下白上黑各一半。上面有两幅各小一半的正方形的画,左边一幅是左白右黑;右边一幅是沿着对角线切开,黑色在右上角。三幅画组合起来,我猜刚好是一个大的正方形。

    “现在的年轻人对艺术的理解真的是糟糕透了。”刚好有人在那里评头论足,我和他们就隔着一张检入桌,我没有要偷听,是那些声音自己钻进我的耳朵里。

    “可不是吗?说什么极简派,还不是随便用两个颜料糊弄一下,就可以被称为新锐画家。”我对那组画作的作者萌发了兴趣。

    “前些年美国那个叫什么纽曼的极简画,就画了一条线,拍出来了一亿元。这年头真是疯狂啊。”

    冬泩回来时,他们正好准备离开,看到了他以后,一个双手插兜,一个双手抱在胸口,等着我们走近他们。

    “陈正老师好。”一个留着长发穿着玄色亚麻面料衣物的普通样貌和气质的男子。

    “沈龙城老师好。”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秃头男子。永冬泩客客气气地和他们打招呼。

    “小永啊。”大胡子先开了口,他说话的时候那胡子像斧头一样砍上砍下,“你这组画真是简单又有力量啊。”他加重了“简单”两个字。我却被“你”这个字眼击中。

    “你这组画是具有世界主义的作品。一半是白色,在东方代表哀悼,而西方在丧葬场合穿戴的是黑色,刚好是组画的另一半。这是世界大同的信号。”长头发在大胡子话音还没落完时就开口,其他后来围上来的所有人都看着他,我猜他是这里辈份和威望最高的人。但我没看他,我看着画的右上角写着落款是是“永冬泩”。尺寸是有两种“60cm*60cm”和“60cm*120cm”。我的预估是对的。我开心地轻哼了一下。不知道长头发是因为我没听还是我哼了一下,转过头轻蔑地看着我。

    冬泩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就开口接话说:“两位老师过奖了。你们的作品才是本次展览的压轴之作。像我这样的作品,一下子就被解读出来了,我想你们也一定看出来了我的这组画还有受到一些风格派的影响。所以我才会用这一种几何的形式来表达这强烈的色彩对立。”他说,他的死亡美学理念是无。死亡是永恒的光明,也是永恒的黑暗,所以是黑,也是白。白是无,黑也是无。死亡是无。人在死去的那一刻,一生就全部作废。身后名只是个名称代号。大概已经有美国人那种只珍惜现世的个人享乐主义倾向。

    “各位老师来点评一下我的作品吧。”从刚才起就一直往我们这堆人挤的一个男人这一开口让我确定他也是这次展览的画家之一。他留着散开的长发,刘海撩到了右边,头稍微往右侧着地说话。

    “各位老师,各位来宾。”主持人开启了流程,打断了他的自荐,所有人在短暂地四处寻找声源之后都转向了她。

    “世界主义?世界大同?”我悄悄贴近他说到。

    “噗哧。”冬泩稍微低下了头,摊开双手,他侧头看着我,“场面话而已。”我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我听到的闲话,看来是没有必要了。冬泩明明比我小了七八岁。

    竟然是她。全场唯一一个穿着艳色短裙的女子走上了会场上搭置的小舞台。“欢迎来到‘死亡美学’艺术展,我是今天的主持人Vicky,很荣幸能够主持这么盛大又极富艺术性的展览。”她的声音回荡在会展中心的大厅里,在那些停顿的间隙传来了玻璃墙外的南环岛路的汽车鸣笛声。我不想听她说话。我望向墙外。但我还是不经意瞟见了她兴高采烈地想要讨好到场的画家。她的眉飞色舞。她挤出一些想让自己塞进艺术圈的见解,还有用手卡遮住的媚笑。

    “就是她。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女的吗?”我拉过小Q,轻声地对她说。

    “谁?”风声不小心泄漏到永冬泩的耳朵里。

    “一个私下认识的人。”

    “啊?就是她啊!叫什么来着?Vi...gy?ny?”我们要打开秘密的潘朵拉盒,小Q压低了声音,“不会这么尴尬吧?正好就是她主持的。”

    “今天到场的艺术家有……和新锐画家作家永冬泩。”

    “尴尬是我的孙子。”总是对我炫耀地喊着“耶!耶!耶!耶!”

    “社会性死亡哈哈哈,还挺契合今天的主题的。”

    “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了鹭岛艺术投资有限公司的总监……和国际会展中心艺术展览经理……”背景音继续在回响。

    “你待会会知道的。”我侧头到左手边,看着永冬泩一脸感兴趣的样子。八卦才是艺术的创作之源。我的八卦是:Vicky曾经想和我好,或者说想让我接盘——接她放纵后想进入中上层社会的意愿。我倒也没有指责嘲讽她,我只是没搭理她。于是她就散布我在性方面不行或者是同志的消息。我不过是没上她而已。至于嘛?但我突然也被激起了兴趣,我扫视着站在前排的画家和肥头大耳但有钱的参观者们,我在瞄准哪一个是她击中的猎物,当然了,同时也是游走于她的身体和生活的猎手。我想我大概知道了。

    “自己去玩吧。”我对着站在前头的堂妹说,“待会再帮你引荐一下。”

    她看见了毫无波动的我,短暂地惊讶以后,走到刚才那个陈正身边,主动亲吻他的脸颊,并且拥抱了他,然后挽着他的手向我们走过来。

    “好久不见啊。”我语气平静地说着。

    “认识啊?”长头发陈正皱了皱眉头。

    “从前的好朋友啦~”她把尾音拖得很长,长到好似她只是在古早的的年代被我拒绝过。其实,就是一个月前不到,她骂我写得是什么垃圾玩意,还说我不过是一个无趣乏味的搞化学的人而已。

    “我因为阅读了林中老师的作品而仰慕他,我后来还知道他是一个化学教授,好厉害哦~没想到他还这么有艺术气息,肯定是陈正老师您的作品太过于有魅力啦,把这么高智商的人都吸引来了。”

    “那你上次不说你也是因为的画作而仰慕我吗?你到处仰慕人吗?”一种没必要的宣示主权的意味。

    “那能一样吗?我欣赏你的又不止是艺术。”原来她对谁都是那一套。

    “那我不得也好好欣赏你啊。”陈正语气带着挑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低头随意翻阅着此次展览的宣传册,刚好翻到了陈正的单元。“陈正,著名后印象派画家,带有野兽派和表现主义的特点……陈正老师曾说,美满和谐的家庭是我创作的无尽灵感。”我看了陈正和她一眼,随手把宣传册扔进了垃圾桶里。

    “陈正老师对待艺术的态度是值得我们这些后辈学习的。不仅仅是绘画上,在写作上也是可以得到一些启发的。”冬泩克制住了一脸好奇的表情,替我解围,但其实我就想看看她自己巧言令色地自圆其说,所以我从头到尾都只是沉默。我倒也不是报复,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报复的理由,我只是想置身事外。在陈正呵呵的笑意里,她扫过我一眼,带着更深的怨憎和不屑,目光最后落在冬泩身上,躁动的欲望在冬泩比我高了一个头的挺拔健硕的身躯和英俊的脸庞来回游移。陈正转身时,她还依依不舍的抛过余光。

    歪头长发男终于找到机会重新邀请人家去看他的画。他走过我们身边,却又转过头,向我们回走了几步。

    “永冬泩,一起来啊。”他带着挑衅的意味盯着冬泩。说到“来啊”的时候,顺便歪着头扫了我们一眼,大概表示也在邀请我们的意思。小Q想自己去转转,我跟着冬泩走在后头。

    “应和可以敷衍了事啊。”近来冬泩经常这么说。他的意思是心里再不舒服,也不要表现出来,一旦真情实感泄漏,就会有更不舒服的情况发生。

    “死亡是物理的更是精神的燃烧。烧成元素,直至原子。所以死亡的终点是原子,是一个又一个点构成的意象。所以我将死亡和点彩画融合到了一起。”歪头发不无骄傲地阐释他的美学观念。他的画由纯色的小圆色点组成了一个女人在火焰中平静接受死亡的意象。那火焰是黑色的,那女人是红色的。想要烟花般绚烂的人生,就算死去时,也要是浪漫的。

    从火的角度来看,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他这么激进,他看冬泩的眼神像是在宣战甚至是胜利者的得意,可是我反倒觉得那是一种想要关注的饥渴。

    “相当不错。”

    “艺术风格独特,而且有自己大胆的想法。”长头发和大胡子对歪头发一顿夸奖。

    “这幅作品用色严格,层次分明,色度对比效果完美地达到了平衡。”冬泩接着他们的话头说。

    歪头发似乎很意外冬泩的评价,但同时也很满意达到的效果。

    于是挪到下一个展位的时候,他热烈地发表自己的艺术见解。

    “我想这几幅画属于波普艺术。而且属于安迪•沃霍尔的那种路数。一直机械地重复同一个绘画绘画图式或者意象。”那组绘画确实像是以前那种还未切割的大头贴一样,重复的呆板的动作附在不一样颜色或图案的背景上。除了光影色彩不同以外,每一幅画都是重复的九张大头像。一幅重复了面对死亡时的惊恐表情,一幅重复了悲戚的表情,一幅重复了戏谑的玩味。

    “波普只不过是一种商业美术而已。纯粹就是为了追求商业价值而已,哪像陈老师您这样坚持自己的艺术价值。我也是向您学习到了这一点。”

    “顶多也就是流行文化大众文化,上不了台面,竟然也值得放到今天的场合来。”长头发侧面地自我肯定。

    歪头发听到这里似乎更加满意了,别人得不到夸奖,让他更加满意自己的作品。人们常常通过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若是同时也自夸自擂,就更放大了虚荣的满足。

    “也许对于有些人而言,死亡是不断重复的场景,像是一场愈演愈烈的噩梦,空虚感、冷漠感甚至是恐惧感可以在这种重复的意象中被加强。”今天晚上,冬泩第一次没有附和那些老师们。我想到了正弦函数,一种无限重复的波谱。循环着无限种重复的无意义的人生,有多少人就这么生活着,直至被意外击穿,或者就那么等待着死亡。

    “小永倒是很有自己的见解。”陈正还是坚定地以前辈的口吻肯定后辈的艺术成长。但是我察觉到他权威被质疑而来的怒气似乎更盛了。

    于是对着再一组画时止不住地发泄:“立体主义的死亡,还不如直接说复制了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呢!”

    他已经错乱了,就像死亡大多数时候是错乱的一样。许多人在面对死亡时,是惊慌失措的。谁又能准备好谁离开这个世界呢?准备好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不是情愿的。

    “他们画的都不好。我们直接去看你的吧。”我都忘了还有Vicky这个角色存在呢。

    “好啊。”我心里庆幸说,终于可以摆脱了,好好和我冬泩聊聊。可是长头发紧接着说:“小永,我们一会一起喝一点,再好好聊聊。记得带上你的朋友啊。”

    “好的,一定来,陈老师。”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饭局上,还多了两位鹭岛大学的美术系教授和另外一位反正我也不认识的画家。我堂妹现在好像也没有刚来时那么激动。教授们更懂得让画家们高兴,一来就让他们传达自己的美学理念。白天那个大胡子先侃侃而谈了:“我想要追求的是暴力死亡美学,既要有冲击感,又要有美感。这是很难平衡的。”

    “对对对。”

    “沈老师的功力自然是深厚啦。”

    “所以后来我选中了超现实主义,我觉得能够用来表达我的理念。因为死亡本来就是超现实的,并不被人类所能真正理解的。我举几个例子,我这次的展画中有一幅画里我画了丘比特用爱神之箭射死了真心相爱的两个人。爱会让人死亡。另外一幅画里一个人的脑袋里炸开了书本的样子。在这个信息驳杂的时代,爆炸的不是电脑,而是人因无穷无尽过度贪婪的求知欲而爆炸。这些作品都是对传统素材的颠覆,更是超出一般现实的认知。所以我必须说弗洛伊德的自由联想法、对梦和自我的解析对我有很大的帮助。他让我能够直接从潜意识中剥离出本能的冲动和欲望。在理性和思维之外,看看人真实的面目和对死亡的认识。”

    我倒是对另一幅画印象深刻。一个男人吃进各种食物,肥胖的身躯却流出各种死亡的样子,简直就是他自己的自画像。

    “啪!”我在这么想的时候,他用力拍了一个女服务员的屁股。

    “神经病啊!”那女服务员带着哭腔骂了一句,就扔下菜盘跑了出去。

    “这就是暴力美学。这就是挑战传统。”大胡子沾沾自喜,说完哈哈大笑,桌上其他人随后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笑声。大胡子笑得更加放肆,一边后仰,一边拍手称快。长头发坏笑着也拍了一下Vicky的屁股,她说了一句“讨厌”后,长头发也哈哈大笑起来,她就做作地撒娇。

    “沈老师这现场教学真是绝妙。”

    “谁说不是呢!”那两个教授说完也拍桌大笑。哄然的笑声倒是盖住另一个不知名画家附和的傻笑声。而那个歪头发还是歪着头,无声地笑,他看了我们一眼后,笑意很快就熄灭了。

    我颤抖着拿起酒杯,自己闷了一口,堂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看了看永冬泩,他只是低着头玩弄着手里的酒杯。

    过了一会,那个女服务员带着经理回来了。那个经理脸上气愤,但还是没有发火,“请问……”他对着大胡子。

    “你们干什么嘛?打扰沈老师的艺术课。”鹭岛大学的其中一个教授站了起来。

    “老师,请问您为什么打我们服务员的屁股?如果是我们有什么服务不周到,您可以直接跟我讲?”我能感觉到那个经理目前并没有掌控整个事情。他在说到屁股两个字的时候有极其短暂的停顿。

    “这是行为艺术,你懂吗?”另一个教授也起身。

    “我要告你性骚扰。”那个女服务员眼睛已经哭红了,声音已经哑了。

    “请您给她道歉。”经理的位置是要找到适合的方式解决问题。告他不太现实,因为他还是能够判断得出大胡子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力量,再者起诉也会影响酒店的声誉。但是如果得不到道歉,就没办法和手下的人交代。

    “我替沈老师道歉吧。”我在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冬泩从座位中走了出来。但我不是要替人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出去出去,不然我要投诉你们。”那两个教授情绪激动,喝了酒人确实容易显形。而大胡子从始至终都假装气定神闲,他那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气恼而涨红的肥宽脸微微抽动。长头发一直和Vichy在说悄悄话,看都没看别人一眼。其他人就只是沉默不语。

    “好了,两位教授坐下吧。”他转头对着经理和那个服务员,“我给你们赔不是了,我干了这一杯酒。”然后他拍拍经理左边的手臂,两人似乎微微叹气,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一般。

    “闽南人就是守旧。”经理和女服务员带上门出去时,大胡子对上了女服务员憎恶的眼神,但他毫不在意,又继续他的高谈阔论,仿佛只是时间空白了一块。“他们对生死那么忌讳。说是对传统的敬畏。刚开始要来鹭岛办这个展览的时候,本地的网民还在网上反对,说什么不尊重本地的习俗。我们就是要挑战传统!才不管这些不懂艺术的人如何评价我们!”

    “来来来,我敬沈老师一杯。”

    “我也敬一杯。”靠着大胡子的两位教授和其他人都相继举起酒杯。

    “我就抛砖引玉了。我们听听陈老师的理念吧。”

    “我一向是很欣赏你的。只不过我的死亡美学与你稍微不同。”长头发悠悠地开腔。

    “我认为死亡是模糊的。人在临死前,机能减退,感官衰弱,却还未失去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这就是您的印象派画风啊!”大胡子附和道。

    “没错,死亡就是印象派很好的题材。忽略死亡的细节,放大死亡的总体情绪。我也可以算是师承梵高,具有梵高那些特点……”

    “是是是。”

    “陈正老师那是领军人物了。”

    谁?梵高?我心里突然涌起更巨大的敌意,导致我有点气血上了头,也很累了,我拿起手机一看,眼睛里果然都是血丝了。看东西都“意识流”了,眼昏花着看见了吊顶就是星空,耳鸣声里响起了唐•麦克林拿起吉他弹唱的《文森特》:stary stary night……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没有人倾听梵高,更没有人懂梵高,就算再不懂装懂,梵高也不属于俗世。我突然明白了死亡的意义。

    “你妈让我带你回去了。”

    “好吧。终于……”

    “各位,我有事得先走了。”

    “这就走了?”他们其实也不爽我打断了他们,但那鄙夷的眼神只闪过一瞬就转变成了笑意,“慢走啊。”

    “回头聊。”冬泩有点尴尬。

    “没事。”我碰了碰他的肩膀,把他压回座位,就走出来了包厢。

    那因我而起的沉默还没支撑到我走到门口。“夸夸其谈真是不挑对象。”我离开时这么想着。我刚关上门,早些时候的那个艺术总监和会展中心经理从另一侧的门进入了包厢,房间里传来了陈正带头的热烈欢迎声。看来他们已经画出了最完美的作品了。

    虚伪的人皮面具是最完美的画作。

    酒店的门口飘落着比死亡更恒久的绵绵细雨,短袖没穿到的手臂感到了清明的一点凉意。我还是不乐意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高明一些。已经在鹭岛扎根的阿伟总说低一下头吧,不要总端得那么高的脾气。小Q也会开玩笑说降一下维来和凡人玩一玩吧。该怎么办呢。都三十几岁了。我突然意识到一腔赤诚与世故的热情其实没有多大区别。这不就是我装出来的或真的领悟到的“道”的意味。我还真的也是没有逃脱自命清高追求所谓高境界的宿命。我停了几秒钟。堂妹从包里掏出伞,解开伞扣,抖了抖,伞架分开来。我一头扎进雨里,快步钻进驾驶座,她开伞的时候。

    廿四日•清明篇

    林中

    2022.03.19

    哥伦比亚城

    我这么大胆地引用这么多艺术门类,是因为我稳赢。如果我的表述对了,那就是我的艺术修养到位。如果不对,那就是我对里面人物的设定到位:他们对艺术理解不够。

    思乐和小Q(普普通通的朋友)出现在二层公寓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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