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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八点多钟,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说母亲不会说话了,他正在开车送医院。我赶紧往医院赶,提前挂号急诊。
汽车停在急诊门口,我和弟弟抱着抬着把母亲放上移动推车,母亲不会说话了,双眼看着我,嘴里呼里呼噜地想说话,我安慰她说:“别急,已经到医院了,你放心。”护工立即把她推入抢救室。
护士开出单子让我去交费,护士医生们在抢救室为母亲接氧气,连上心脏监测仪,手上扎针挂盐水,接导尿管,拍CT片。
医生看着CT片子说有血栓堵塞在脑部血管,现在堵塞时间比较短,可以打融血栓针,这种针打下去有三种可能:一是快速融血栓,尽可能恢复脑功能。二是可能血栓比较大没有作用。三是不仅没能融解血栓,反而引起脑出血,导致脑溢血死亡。我不想冒死亡的危险,哪怕只剩半个母亲也要她活着,和弟弟商量一下,决定不打这种针,常规治疗。
我要去办住院手续,问父亲是否带医保卡,父亲急着说:“不知道你娘把医保卡放哪儿了,没找到。”母亲在急救台上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嘴里咕噜着声音,忽然母亲发生了清晰的声音:“卡,卡”弟弟问:“你是要说卡在你衣服口袋里吗?”母亲点点头。父亲在母亲的棉袄袋里摸了一下,拿出一看果然是医保卡,听到我们说找到了,母亲松了一口气,昏睡了过去。“卡,卡”这两个重复的字,可能是母亲拚尽全力,能够说出的最后一个字。
母亲喜欢说话,善于说话,曾经因为能说会道而被选为妇女队长,劝解过多少婆媳矛盾,姑嫂纠纷,妯娌斗嘴,成为村里妇女们的主心骨。因为能说会道被佛头婆婆选为接班人,带领村里的老年妇女念佛烧香做佛事,既可以有收入也可以有寄托,还带着老婆婆们去九华山,普陀山,杭州灵隐寺,常州天宁寺烧香旅游,让一辈子没有走出村庄的文盲婆婆们能够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体验坐火车,坐飞机的愉快感觉。
女儿曾经和我说,外婆越老越小了,每次到城里来和我有说不完的话,我到厨房她跟到厨房,说我买的菜哪有她种的菜好,她种的菜不用化肥,用无公害农药,青菜,茄子,萝卜味道鲜美,每次打电话让我回家拿,我总是嫌路远,汽车油费都超过这点菜钱而不愿回家拿,而她总是年年种,季季种,就为了我偶尔回家能有菜可带。我到阳台晾衣服,她跟到阳台,说城里的阳台那么小,哪及乡村晒场那么阳光灿烂,可以从早上晒到太阳下山,冬天的被子可以天天晒。甚至我到卫生间她也跟着,说我家的卫生间比乡下的好,下雪天洗澡也不冷,她也想要这样的设施。
我推着母亲向住院部走去,想着有多少次嫌母亲话太多而埋怨,每次回家听她讲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要听,可是现在仅仅一个“卡”字,母亲就拚尽了全力,以后还能听到母亲充满爱意的唠叨吗?想着想着我眼眶红了,喉咙哽咽了。
晚上九点钟母亲被送进重症监护室,422床。
重症室医生和我交谈,说我母亲的CT片看起来没有脑出血,而且神志清楚,右手右腿能够自由支配,血栓堵塞应在右脑,但是现在出现失语状态,而控制语言区域在左脑,说明血栓有可能堵塞在大血管上,不容乐观。血管堵塞后会出现水肿,影响脑功能的范围会扩大,有可能明天会出现昏迷现象。堵寒区域由于缺氧而丧失功能,无法恢复,现在只能控制尽量不使堵塞区域扩大。三五天之内是危险时期,有可能出现呼吸困难,心跳骤停,所以需要二十四小时电话保持畅通。
母亲八十岁了,前几年已经小中风过一次,住了半个月医院,康复得不错,除右手力量不足外,没有明显的后遗症。近两年身体明显衰弱,走路气喘得厉害,先后患有高血压,心脏房颤,肺气肿等病。虽然一年中总要住两次医院,可是母亲乐观,自信,她说这样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每一天都要快快乐乐地活,我也以为只要心态好,母亲就能活得好,怎么也想不到突然之间就中风得如此严重。
母亲家是地主,小时候生活是安逸和幸福的,有父母宠着,有哥姐照顾着,还能上学读书,她那个年代农村的男孩子都不读书的,何况是女孩子。八岁那年,她的母亲死了,她爹娶了一年轻漂亮的老婆,家中开始不安宁了,哥哥姐姐三天二头和后妈对着干,她爹没办法就让哥哥去当兵,姐姐去南京读书。后妈生了儿子后,母亲就辍学在家照顾弟弟,并且下田干活了,最后嫁了个穷光蛋的父亲。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村上的一个人物,她争强好胜,队里评工分她总是妇女里最高的,被村上人尊重,还选去大队里养蚕,去蚕种场学习,成为养蚕方面的能手,当大家还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她就悄悄地在家里搞副业,安排一家子搓草绳织蚕网补帖家用。
1981年分田到户时,我已经工作了,某个星期天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两个女孩子在操作针织横机,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告知我,那两女孩子一个19岁,一个16岁,是安徽人,姐妹俩没上过学,被她雇来编织尼龙弹力裤,然后拿到无锡红梅市场去销售。从小受马列思想教育的我坚决反对,认为母亲是在剥削两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在家里雇工,那是资本家、地主的做法,贫下中农是不能这样做的。我心里很后怕,担心会出事。母亲说:能出什么事?都分田到户了,城市里有批发市场了,还能不让生产弹力裤?后来乡镇工业渐渐兴起,家庭工厂、个体户逐渐出现,我才深深感叹,母亲比我看得透看得准。
过了好多年,母亲老了,眼睛也老花了,那天我接到她的电话,叫我帮她买些白纸回家,我问她要干嘛,她说抄经书。我回家时,父亲戴着眼镜,用毛笔在抄经书,母亲拿着经书一遍遍读,一遍遍在背。我问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背书,能记得吗?她说,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上只留下老年人了,解放前就是做佛头的阿姆八十多了,要找接班人,认为我可以,所以动员我跟她学佛,最近我一直在背许多经文。我笑笑说,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今天下午三点至三点半是重症监护室探视时间,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脸部浮肿,眼睛睁不开,身上通着机器上的管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醒着,妈妈,妈妈地叫了两声,她一点声音也表达不出来,我解开束缚她手的带子,抓着母亲的右手,母亲立即用力抓着我的手,用手指头在我手心里划,我一下子眼泪流了出来说:“妈,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不要急,会好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我找医生,不愿意母亲一个人在重症监护室和冷冰冰的机器为伴,我要求转普通病房,让我们陪在她身边和病魔一起作战。医生说不可以,生命比情感更重要,我不懂医,无法反驳医生,可我真的舍不得让母亲一个人在重症监护室。探视时间到了,我擦着眼泪和母亲告别,母亲抓着我的手不放,脸上已显不出表情的母亲,她舍不得我走,我只能装出轻松的话语说:“妈,放心吧!你睡一觉醒来,我就来了,再熬一夜,明天,明天你就会好啦!”
我不信教不信佛,现在却希望有上帝,佛祖,祖先,让他们保佑我母亲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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