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屏上是一个晶莹发亮的椭圆形光斑，仔细观察这个宝蓝和棕色混合的光斑，它的内部有许多粗细不一的纹理，或大小不一的水滴，似乎形成一种特定的图形规则，有些类似中世纪教堂的窗花。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看见的是什么，但它的光亮和纹理的确很让人着迷。
“我看见的是什么？”
“我们这里有许多从洛克纳陨坑得到的陨星颗粒，它们是珍贵的研究素材。你现在看见的，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某种微粒的切片，非常微小，它就在其中一块陨石的内部。”
“很漂亮。”
“可不是嘛，而且它在我们的太阳系形成初期就已经存在，也就是距今四五十亿年前。”
“在地球形成之前？”我不禁问道。
“没错，那时候的太阳系只有气体和尘埃，也就是星云，还没有行星，当然也没有地球。但是这个微粒就已经在了，你可以想象它先是一个燃烧的雨点，因为它是从星云中凝结，可能由某种巨大冲击过程导致成形。”
“太阳系初期，某种巨大冲击......”我嘀咕着。
“这种冲击的原因不明，不过天文学家相信它也发生在其他如今还在形成的太阳系中，也就是不断发生在远离我们的其他世界，它们有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时间观。”
“那么这个微粒，它到底是什么？什么事物组成了它？”
“它是一种叫做橄榄石的矿物质。如果我现在旋转它，”怪女人开始旋转显微镜下面的观察物圆盘，“你可以看到忽明忽暗的光线效果，这叫做偏振光，因为它里面的矿物质会把光反射到各个方向。并且不止于此，它内部还夹杂着气体和其他物质，光线穿过它们，就像美丽的万花筒。”
我看着屏幕上现在变得五彩缤纷的窗花，它的形状和颜色正随着她手中圆盘的转动不时变化。
“如果我们加热它，就能得到它内部包裹的气体成分：甲烷、氨和硫化氢，与早期的地球大气很相像。如果我们做进一步研究，就能在这些微粒中找到几乎所有组成生命的分子：构成蛋白质分子的氨基酸、构成细胞膜的脂类分子，甚至还有核糖，它也是生命合成必要的成分。他们不同于微粒中的无机物矿物质，它们是有机化合物，想象一下，早在四五十亿年前。”
“令人痴迷，但它们还不是生命吧。”
“还不是，它们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聚合形成长链条组成，才能发挥更广泛的作用。事实上在地球之外的空间，一定充斥着这样的有机化合物微粒，我们才能在这里的陨坑中找到它。”
“在外层空间的严苛环境里，会有生命存在吗？”
“事实上DNA很顽强，完全有可能在太空中存活。甚至有机体也有可能在类似孢子的状态下存活，生命可以存活于类似蛰伏的状态，就像微生物能做到的那样。在适当的时机，它们就能开创一个新的物种纪元。”
“仔细想来，这一切真的很疯狂。”
“可不是嘛！你不觉得，这些陨石，它们携带的微粒中，会含有生命源头存在的迹象，像不像是其他世界给我们的一种讯息，像不像是诉说古老真相的语言？所以我这个研究语言的生物学者才会在这里。我想，我已经回答了你刚才在上面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
她的情绪高昂起来：“我期待，也相信那颗陨星的核心里面蕴藏着大量信息，或者说，像是一种无法理解的生命演算法则。它无法被人理解，实际上却不一定极其复杂，它甚至可以十分简洁明了。它来自另一个世界，点亮了我们世界的生命之源，让人类的出现成为必然。说不定，它也是联系其他世界和时空的关键语言。”
我叹了一口气，更像是在赞叹她这种浪漫的想法：“经历了几十亿年孕育出的生命，但其实我们来自宇宙中的星云，我们本是星尘。”
“可我...我出生在耶姆特兰...”她呜咽道。也许是因为我的这句话，它恰巧击中了她的内心深处。她忽然留下了眼泪，似乎情绪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继续盯着屏幕上奇妙的光斑，一直等到她平复了情绪才说：“所以你的工作，就是寻找答案，对生命来说最终极的答案？”
“答案？我不为了找到答案，也无需找到，我只需要寻找的过程。而且我认为，人注定无法找到答案。”
她用白褂的袖口擦掉脸上的泪珠，原先苍白的脸颊红晕，叹了口气说道：“使用简单的逻辑，就知道这是个悖论。如果人能够找到自身所依存世界的终极答案，即意味着人最终获得了纵观全局的知识和理解力，不再局限于自身的世界。或者，人使用作弊的方式，获取了片面的理解。即使这个悖论能魔幻般地成立，那人活着该多无趣啊！时间、空间、生命都会变得扁平而失去光芒，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在遐想中沉浸了好一会儿。不知何时抬起头来，她的目光恰好和我对上，我们无言地相视一笑。我想我喜欢这个奇怪的女人，我还会和她共事很久，就这一点让我心中有了些许宽慰。
怪女人的目光忽然转向门口，我也回过头，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正躲在门外偷看我们，她应该和我儿子年纪相仿。
女人对女孩和蔼可亲地说：“你怎么来了？隔壁房间里的石头不好玩吗？我还在工作呢，等中午的时候来陪你玩。”
“可是我饿了！姑姑，我想吃上面的蛋糕，可以吗？”女孩蓝色的眼睛发出光彩。
“可我现在正和这位先生谈论工作，你得有点耐心等。”她转头对我笑了笑，“这是我可爱的侄女，她父母暂时不在这里，我要照顾她几天，她很喜欢这个研究所。”
我往上指了指，“那些人居然允许？”
女人又对我笑了笑，“和喜欢你一样，他似乎也很喜欢我侄女。”她伸出手臂对小女孩说：“那你过来吧，让我抱抱你。”
小女孩笑着扑向她的怀里。
怪女人轻轻吻了孩子的额头，“好吧，艾莲娜，我们一会儿就上去。先说好，你只能吃一块年轮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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