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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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单位附近很多房子，你怎么租那里？那里在建停车场，很吵。你中午和周末不能休息。”陈姐不明白瞬息为什么把房子租在工地旁。

瞬息第一天上班，办公室同事陈姐听出她不是本地口音，问她哪里人。她告诉陈姐，岛外人，刚来草岛。陈姐问她房子租哪里，瞬息说石巷。

瞬息回：“我晚上看的房子，不知道它白天施工。我看房东一个老奶奶独居，又吃斋念佛，觉得安全就住下了。石巷离单位500米，也近。”

陈姐回：“你刚来，不熟悉这里，就不要着急找房子。你可以问问我们嘛。你们年轻人做事就是急。工地真的很吵，你脑袋会炸的。”

瞬息假意发愁，回：“哎，都租下了，既来之则安之。”

草岛今年被开发成旅游区。城建集团租下瞬息宿舍对面菜地，把那里建成游客集散中心停车场。挖掘机从早上8点到下午5点没停过。附近居民无法午休。根据环境污染法，居民区附近，工地不允许在12点到14点施工，影响居民休息。但这是当地政府项目，没有人敢投诉。

瞬息中午12点下班，下午3点上班，中午有3小时可以回宿舍休息。

今年，瞬息毕业于海洋资源与环境专业，考入草岛海洋渔业部。单位宿舍已满，她需要在外租房子。

二、

瞬息找房子

前天，瞬息大中午，站在石巷里一栋两层小房前，驻足在房子门口，对着一个刚出门的老妇人发呆。老妇人右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占据脸二分之一。她对这块胎记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

老妇人胎记

这是她第一次做人，活到23岁。她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可能上百年，可能上千年。活太久，记忆太多，她装不下。每变一次物种，她就删除一些记忆，仅留下一些让她难忘的记忆。

房子里，也散发出一股她熟悉的味道。她忘记房子对面10米处，挖掘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隆挖地声。她跑上去，追上老妇人，问：“您好，请问您家房子租出去了吗？”房子外墙上贴着招租信息。

老妇人回头，见瞬息看着她脸没有一点惊吓，她倒有点惊到。她看着瞬息片刻，稳定神情，回：“没有。”

瞬息：“我现在能看下房子吗？”

老妇人点头。

招租的房子在一楼，两室一卫一厨，一个月房租500，最短租期一年。老妇人住二楼。

老妇人见瞬息在一楼里反复在卧室、卫生间、厨房走来走去，在思考什么。她担心瞬息不租，想说一个月房租400也可以。

上个租客租了半年就搬走，房子空了一年多也没租出去。大家都怕她这张脸，尤其晚上。上一个租客，夜里在院子里遇到她，经常尖叫出声。

夜里的老妇人

房子有热水器、空调、抽油烟机，500价格在附近已很便宜。附近500是空房，厨房和卫生间也没有老妇人家里的大。

瞬息没等她说出，说：“我们签合同吧。”

老妇人喜出望外，说与瞬息有缘，刚才出门要去寺里，就遇见瞬息。她立马打电话叫女儿过来。她不懂拟合同。

她害怕瞬息走掉，说：“我女儿住在前面，很快过来。我看不懂合同，都是我女儿帮我弄的。我给你泡茶，你等10分钟就可以。她很快到。”

瞬息不着急。她刚才反复看房子，不是看房子布局，而是寻找那股熟悉的味道。离二楼楼梯越近，味道越浓。她想找机会上二楼看看。二楼楼梯口处有个铁门。

老妇人女儿来时，瞬息从她女儿那得知。老妇人独自住在这里，平日里活动是种菜，去寺庙里念经。老妇人女儿想告诉瞬息，她母亲很善良，吃斋念佛，可以放心住下来，不用害怕她母亲脸上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胎记。

瞬息一门心思在想怎么上二楼，没有听入老妇人女儿说的话。

三、

老妇人年轻时力大无比，没有一个男子胜过她。巷头巷尾里的人，都羡慕她父母生了一个好女儿。他们看着她长大，习惯她长相，都钦佩她孔武有力，是家里好帮手。

她家房子都是她盖的，帮助父母省下一笔巨款。岛上房子用花岗岩盖。一块建房子的石头，需要两个壮汉才能挑起。那时，老妇人一个人可以搬起一块。她盖完房子，还会去石场干活，挑石头赚钱。草岛上，石场挑石，工钱最多。

50年前，岛上女子如果到19岁还没嫁出去，会被人说三道四。

老妇人20岁时，被一两个男人嘲笑。老妇人24岁未嫁出去时，巷子里都叫她“石女”。那时，老妇人在石场很能干，抢所有男人风头。他们用“石女”嘲笑她。他们的妻子听后，脸会红起来，但会附和丈夫，跟着男人一起笑她“石女”。

“石女”指先天性阴道异常，无法进行性行为的女孩，但老妇人不是。

石场男子传开她是“石女”后，没有人愿意和她搭档，一起挑石。她独自搬运。有一天，她在石场，见四个男人一起挑一块花岗岩，好几次都没挑起。她走过去，啐了口痰，说：“没用的狗东西！”而后，自己搬起。

这四个人经常背后开她是“石女”玩笑。他们看她一个人搬起一块花岗岩，当众大声骂她石女，带动整个石场男人大笑。那天老妇人回家，父母脸色很臭。父亲当场在她面前砸东西，骂她丢人，问她为什么不去死，让他没法出去见人。

那晚，老妇人伤心欲绝下，扛着一块花岗岩，身上缠着一条绳子，走向海边。熟悉水性的她，不想活了。

老妇人扛着花岗石准备寻死

她想把石头绑在身上时，看见一条头上闪着红光的鱼儿在沙滩上挣扎，想起祖祖代代流传下来的传说。

四、

深海1万尺下，有一种鱼，叫红灯仙，传说是观音菩萨宝瓶里的鱼，全身红色，头上有一个像灯笼的东西，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鱼儿头上会发光，遇到它，朝它许愿，今生一定过得红红火火，顺顺利利。

红灯鱼

老妇人赶紧放下石头和绳子，跑过去，帮助红灯鱼回海里，不让它死去。可是红灯鱼怎么样也不离开她手掌，就是不进入海水里。她直接潜入大海，把红灯鱼放入海底。她在海底，朝着头上闪射红光的鱼儿许愿，得一如意郎君，今生万事如意。

红灯鱼入海底时，无奈离开她手上，缓慢前行。它讨厌老妇人救她，想回到沙滩上，离开海水。它想死。这次，它好不容易在涨潮时，随潮水到沙滩上。这是它梦寐以求的死亡方式，不必被其它鱼咬死，被咬死，很疼。被卷到沙滩上，缺氧死比疼死好。

它老了，游不动，跑不动。它是海底食荤生物最佳食物，身体里红色荧光有香甜味道。它没办法关闭头上灯笼光亮，红色光亮会吸引别人捕猎它。因此它给自己想了一个死亡方式，被海浪拍到岸上搁浅死亡。

五、

红灯鱼离开老妇人手掌后，忽然间，一只艾特海蛇出现，准备咬死它。艾特有剧毒，它不仅即将承受中毒痛苦，还要经历被蛇一点点咬死。它害怕极了，想认命，接受在剧疼中惨死。反正死后，它会在另一处活过来。

这时候，一只小手把它护在手心，遮住它光亮。红灯鱼比人巴掌小。小手主人快速蹬腿，游出海面。老妇人想救它。海底时，它头上亮光，让老妇人也看见艾特正朝它靠近。

她游到岸上时，红灯鱼死在她手上。逃亡时，她紧张，不自觉紧握手。

它已衰老，不想再苟延残喘，因此很快在握力中，窒息而死。它死得很干脆，过程不痛苦，没有承受折磨。它感谢老妇人，死后，它自动断下头上的红灯。红灯小圆形，滚落在老妇人掌心中。

如果是红灯鱼自动脱落红灯，红灯百年不灭。这样的灯，有市无价。无数人开出万金，都无法买得到。它象征一生顺遂，死后入菩萨门下，脱离苦海。

多数人拿到的是捕猎的红灯鱼的灯。这样的灯，用刀割下，几小时后熄灭，荧光素消失。

心甘情愿把自己灯送人的鱼，会在回光返照之际，朝头上灯笼注入自己大脑皮层最珍贵的一滴放射荧光素。这滴荧光素是红灯发光来源，但是人不知道，它百年后才会衰绝。

老妇人看见红灯鱼死在自己手心惶恐不安，害怕受观音菩萨惩罚，但是她看见红灯鱼自动脱落红灯，一惊一喜，双手颤抖，把红灯和红灯鱼一起放在沙滩上，朝着它们跪拜许久，恭送红灯鱼完成人间历练，回归西天极乐。

瞬息不知道什么是西天。她对地球的第一印象是，海底8000米，没有光亮。那是她第一次睁开眼看地球，作为一只马里亚纳狮子鱼活着。马里亚纳狮子鱼死后，她再次睁开眼，已经变成深海龙鱼。她活过的时间里，还做过蓝鲸、透明乌贼、虎鲸、蓝环章鱼、水母、海龟、红灯鱼等。

红灯鱼死后，她第一次离开海洋，成为人。前3次为人，她都没活过18岁，死于母亲难产，或死于战乱。这次她活到23岁，并且读完大学。

每一次她再次活过来，都会对前一次地球经历有些印象。隔2次以上，她记忆消退，不容易记起。

六、

瞬息到草岛没多久，迎来第一次台风。这次台风，老妇人不在。她女儿带她出岛旅行。

老妇人出门前忘记关卧室窗户，听闻台风要到，让瞬息帮她关窗户。她告诉瞬息，院子里宝莲灯花的花盆底下有一串二楼备用钥匙。

瞬息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宝莲灯花，仿佛要想起什么，但是被老妇人的电话打断。老妇人问她是否有找到钥匙。她回复，有。

她来到二楼，关上二楼所有窗户。

二楼里，她闻到更浓的熟悉味道，但是没找到源头。她出二楼时，发现二楼上面还有楼梯。楼梯上面是一间小阁楼。小阁楼门缝透着红色亮光。

寻着熟悉味道，她一步步走向阁楼。阁楼没有锁。她轻推入，看见一尊观音菩萨佛像立在眼前。佛像面前有一非常好看的梅花白色广口瓷瓶。瓶子里可见灰烬，灰烬上有一颗红色小圆球。小圆球在瓶内闪着红色光芒。

梅花广口瓶

她看着灰烬，看自己曾经的肉身，再看着红色小球，情不自禁摸了摸头顶，笑了。

瞬息千万变，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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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Midjourney5.2

作者说：

我们都在不停穿越一世又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