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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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分局刑侦大队一把手的李广平，近来一直忙于政务工作，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北京出差，所幸下属们都相当得力，队里目前主抓的几个案子，各项调查都在井然有序地推进中，这让李广平感到非常放心。

前几天，一个文化圈的朋友给他打电话，说有件事要拜托他务必帮忙，大意是关乎于一位女作家接连收到恐吓信的事情，情况比较紧急。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李广平获悉后，对此事也非常上心，考虑到该作家是位女性，便特意安排，让队里的标兵女警员刘燕来负责此项任务的全程跟进。

刘燕，是迄今为止刑侦大队里唯一一位在工作中零失误、零差错的优秀警员，她专业过硬，实操能力强，曾屡次圆满完成风险系数很高的潜伏与勘查任务。在她的内心里，充满了对刑侦工作的无限热忱，且勇于奋斗，积极要求进步，把“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句名言视为自己的座右铭。因此，她也是今年年底晋升副队长一职，最被领导们看好的后备人选，李广平对她非常信任，所以将朋友的郑重之托委派给了她。刘燕接到任务后，便立即着手开展工作。据她了解，这位年轻女作家名叫林雯，几年前，由她创作的一部长篇悬疑小说获得了“收获杯”最佳文学新人奖，此后，又陆陆续续出版过几部作品。在当今的文学创作领域里，她不属于那种拥有超高人气值的作家，但也算是小有所成。然而近期，她不断收到类似恐吓、诅咒的信件，这让她感到惶恐不已，所以才辗转托人找到李广平帮忙。根据林雯的讲述，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一个月前，林雯每隔三天，就会从信箱里拿到一个紫色的信封，信封里有两张字条，第一张上面写着——“下地狱吧，林雯。”第二张上面，标注了一个阿拉伯数字，第一次是“10”，第二次变成了“9”，第三次变成了“8”，就这样以此类推。直到近一个月后的前天，她收到了与之前相同的诅咒她下地狱的话，以及倒计时“1”的数字字条。

已经倒计时到“1”了，这意味着什么？林雯在叙述的过程当中，显得惊恐万状，瘦黑的脸颊上皮肤干裂，显出一道道褶皱来，扁平的鼻梁和硕大的鼻头因为刚刚哭过看上去肿胀不已，那双布满血红丝的小眼睛里充满了焦灼与无助，像是一种无声的恳求，恳求刘燕的保护。

刘燕随即便问她，在文学创作这个领域里，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没有介入过与其他作家之间的恶意竞争？林雯摇摇头，说她虽然得过奖，但事业上并没有获得想象中那么大的起色，出版过的几部作品，也都销量平平，因为自身不冒尖，所以也谈不上会介入恶意竞争之类的事件。在刘燕的一再确认下，林雯又仔细想了想，说当时的文学新人奖，是同时颁发给两位新人作家的，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位女作家，名叫陈梦。与林雯不同的是，陈梦获奖以后，事业发展一片坦途。

“听说她背后有一个很专业的营销团队，也难怪，后来写的每一部作品都大卖了呢。”林雯说话的语气听上去酸酸涩涩的，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羡慕妒忌恨。

在与林雯作了一番详细沟通之后，刘燕初步推断，写这些诅咒信的人，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她的读者，出于某种超乎常理的心态，渴望在自己喜欢的、或厌恶的作家面前，展示自己的存在感。按照之前信件到达的日期推算，明天，就又到了收信的日子了，但正如林雯所担心的，如果上一封信里，倒记时已经到了“1”，那么也就是说，明天……就该是林雯“下地狱”的日子了？

刘燕非常能理解林雯此刻内心的恐惧，她考虑了一下，决定马上立案，之后，为了妥善保护林雯的安全，她作好了二十四小时对她进行近身守卫的准备。说来也巧，刘燕本身就是个悬疑小说迷，林雯的作品对她来说并不陌生，此时自己喜爱的作家遭遇到这样的困境，于公于私，都让她感到义不容辞。

“林小姐，别担心，无论发生任何情况，我都会全力保护好你的，相信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刘燕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充满了铿锵的力量与安全感，林雯的状态开始显得如释重负。刘燕开着车，载着林雯驶往她的住处，此时已近黄昏，林雯一路在手机上点了披萨、薯条和鸡块当晚餐，她们俩刚抵达不久，外卖小哥也提着食物准时送达了。刘燕打开外卖包装袋，食物温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不过，好像没有饮料……

“呀！都怪我，心不在焉的，喝的东西忘了下单了！”林雯自责般地小声说道。

“不用不用，我喝白开水就好了。”

“哦对了，家里还有半瓶韩国米酒，虽说是酒，不过……只有六度的酒精含量，就跟饮料差不多，刘燕姐喝那个没问题吧？”

“按理说是没问题的，不过我在执行公务，就不碰酒精了，还是喝白开水吧，一样的。”

“那好吧……我去给你倒。”说着，林雯朝厨房走去，不一会儿，便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刘燕姐，你做事情可真严谨，难怪是零失误率的标兵呀……”听着林雯说话的语调比两人刚见面时明显放松了不少，刘燕心里颇感安慰。天色渐暗，两人一边吃着餐点，一边随意地聊着天，刘燕说起自己经常阅读悬疑类小说，比起陈梦的作品里那种“情人搭档”的侦探人设和在刑侦案件里强行插入的男女恋爱情节，刘燕更喜欢林雯的书里所包含的缜密的逻辑推演、意料之外的诡计设定、和对作案动机深刻的分析，这种分析，揭开了人性最深处的隐秘情感，虽说悬疑小说属于通俗读物，但她觉得就林雯的作品而言，其立意与内涵，完全可以和纯文学类作品相媲美。

“说起来真是很奇怪啊，为什么同样是拿了文学新人奖的作者，你的书却卖不过陈梦的书？”

“她么……哗众取宠呗……”林雯眼中满是不屑，“就喜欢写些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情节，靠这些来吸引中学生买她的书呗。”

“可够聪明的，学生的钱果然是最好赚的啊……”

“是呀，一但迷上了某个作家，那些小孩子们就会疯狂地收集他们全部的作品，还会拍了照片放在微信的“朋友圈”里展示，这样读者就变得越来越多了呀。哦对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陈梦仗着自己长得漂亮，你知道吗，她最喜欢在自己的微博里隔三差五发自拍、晒动态，都是那种精心打扮后，加了美颜滤镜的美女照片，还时不时和粉丝们聊天互动，真是恶心，完全没有一点点文化人的风骨……”

“这么低阶的营销方式，倒反而收获了这么大一个读者群，听起来确实让人既失望，又无奈啊……”刘燕回想起自己曾购买过的几本陈梦的小说，这些书的装帧设计都非常推陈出新，封面的色彩也极其艳丽，每本书的个人简介里，还附有陈梦的肖像照——高挺的鼻梁，娇俏的鼻头，皮肤白皙，一双迷人的杏眼，眼梢微微上扬，眉尾有一颗小小的、浅褐色的痣，好像是刻意点缀上去的，像美人鱼的泪滴，充满了迷朦与柔媚。

“是呀，所谓的文学界，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洁净高远的象牙塔，都是低级趣味！刘燕姐你知道吗，陈梦还做过……做过更恶心的事情呢……”可能是那六度酒精挥发出来的酒意，林雯说话开始变得有些无所顾忌。

“什么更恶心的事情？”

“去年，有一次，她居然打电话联系到我，跟我说，反正你这么写下去，也不会火，也没什么前途，更赚不了什么钱，你看你长得这么丑，人家就是想要推销你，也推销不出去呀，要不这样吧，你跟我合作，你把你写完的书给我，以我的名头出版，等书大卖以后，我分你百分之五利润，你看怎么样？

“被我一口回绝掉了！她奶奶的，我后来狠狠地骂了她一通才解气！”

“怎么说也算是位公众人物，这个陈梦，可真是够过分的，真没想到……”

“这个女人，真的，下作起来，没底线。”

“不过……”

“怎么了刘燕姐？”

“我是在想，你当时要是骂了她的话，她心里肯定恨上你了吧？那她要是一直怀恨在心的话……我在想那些信，该不会是她寄出来的吧？要不然……我和李队联系一下，看看是不是派两个兄弟过去盯上她几天……”

“噗——”地一下，正喝着米酒的林雯好像突然被呛到了，咳嗽个不停，脸涨得通红，“哦不不不，这倒是绝对没可能的，真要写骂人的信，那也该是我写给她才对呀，哈哈……”

刘燕看着林雯被米酒呛到后的神情，脑海中隐约掠过一丝异样，也许是因为思绪紧绷了一整天，神经有些过敏了吧，刘燕心里这样宽慰自己，而那一丝细微的感知，也就这么一闪而过，稍纵即逝了，之后两人依旧聊得很投机，还互相加了微信，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了。

“刘燕姐，今天晚上你真的不睡啊？”

“那当然，执行公务嘛，好了你别管我了，早点睡吧，记住，一切照旧，别有心理负担啊，这儿有我在呢！”

林雯感激地应允了一声，铺好床，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刘燕这才知道，林雯长期患有心因性失眠症，每天入睡前，必须遵医嘱服用安眠药。不过林雯自己似乎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还开玩笑说，疫情封控的三个月里，她最担心的不是感染上病毒，而是家里的安眠药吃完了，却没办法上医院去配药，“那时候可把我担心坏了，哈哈，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平时备了大量的‘存货’，别说三个月了，吃一年都没问题！”

林雯说罢，安安心心地躺进被窝里，不一会儿，好像就已经入了眠。她的手机里，循环播放着安神助眠的“白噪音”，那是大雨滂沱，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击打声，据科学研究，这个频率的噪音对睡眠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刘燕自己平时偶尔睡不着的时候，也会听上个几分钟，让自己的内心回归平静。

此时夜色深沉，漆黑的房间里，传来林雯细微的鼾声，刘燕的意识似乎渐渐陷入了这雨声和鼾声融合的深谷里，她几度挣扎，迫使着自己必须保持清醒，然而，仿佛那个深谷有着某种摄人魂魄的魔力，让肉体凡胎的她，让拥有着最顽强的信念感与意志力的她，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刘燕逐渐失去了意识，沉入了无尽的深不见底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耳边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什么人？！！”

刘燕逼迫着自己虚弱无力的身体，强行从沙发上坐起来。

只见林雯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站在洗手间门口。

“刘燕姐，是我。刚刚起来上厕所，袖子勾住门把手了，你警惕性可真高……”

窗外已是晨光初现，刘燕在慌忙错乱中看了一眼手机，天哪……已经是早上五点五十分了……

这天，林雯准时收到了那个匿名者寄来的紫色信封，她紧张地打开一看，没想到上面却写着这样的话——

“向你的经典悬疑桥段致敬，林雯小姐，没吓着你吧？哈哈哈，预祝愚人节快乐。”，落款是‘一位爱戴你的悬疑小说读者’。

“你出版的那几本小说里，到底有没有写到过与此类似的案件情节？”刘燕追问林雯，林雯瞪着她那双充满疑惑的小眼睛，过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般地狠狠点了两下头。

果然是恶作剧……

果然是林雯的读者干的……

再过几天，就是愚人节了……

一切圆满告终，刘燕完成了保护任务，还和林雯成了好朋友，两人经常在微信里交流阅读心得。后来刘雯才得知，就在她保护与陪伴林雯的那天夜里，女作家陈梦在自己的寓所里遭到了残忍杀害。由于各公安分局的管辖范围不同，关于陈梦的案子，刘燕了解得也不多，不过据说在罗列嫌犯的时候，名单上有林雯的名字，拟定的作案动机竟是——“同行间恶意竞争遂起的杀念”，好在林雯那天显然已经有了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很快就被排除在外了。

三个月后，刘燕被委以刑侦大队副队长的职务，上级领导们殷切地希望她能把这个“零差错、零失误”的纪录永远地保持下去。那一刻，刘燕笑容满面，踌躇满志，她知道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她会顺利接替李广平的位置，她知道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带领着全队人马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场景，已经不再仅仅是深藏在心底的一个美好梦想而已了，她满怀着振奋，兴致盎然地打开微信“朋友圈”想写下点什么留作纪念，无意中看到林雯晒出了自己在整容医院做完脸部整形手术后恢复的照片——哇……鼻梁明显是垫高了，小小的圆鼻头可爱至极，脸上的皮肤在漂白后显得平滑细腻了很多，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切得很深，眉角还特意用化妆笔点了一颗美人痣，看上去俨然已经成了个百分百的小美人儿了，刘燕的内心充满了一种令人雀跃的欣喜，一时分不清是因为想要赞美林雯的美丽容颜，还是因为想要鼓舞自己的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