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不如不见
01
我是个摸不到自己心跳的人。有一天早上醒来我突然想到心跳这个东西，大概我做了个什么梦。于是我就下意识的去寻找所谓的心脏，过去了20分钟，我彻底清醒过来，大声说了一句，我没有心跳，作为一天生活的开始。
我确实没摸到自己的心脏，不是胸太大挡住了，也不是胸太小缺乏标识。毕竟我摸遍了从肚脐眼到脖子的每一块肋骨和肌肉。
起初在生物学上的左胸腔没有摸到心跳，我以为自己可能是个中一枪也不会死的特殊人群，因为我的心脏长在右边。不符合规律的事情称之为新奇，我用五味杂陈的心情怀着生错年代的遗憾摸向右边的时候，发现除了发烫的皮肤并没有什么特别。
于是我想，我的心脏可能下垂，正和五脏六腑混在一起，这个抵不住寂寞的小东西，我仿佛看到她顶着肠子，满脸污迹的回头看我。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人的心脏长在腹腔里，我做不了那第一人。
接着我在脖子上摸到了类似于心跳的节奏，啊，我的心脏竟长在脖子上。但是有人告诉我，脖子那么细不可能容下一个活蹦乱跳的心。于是我绝望了，并接受了我没有心这个事实。
我想起笙，他说，你是不是没长心。我理直气壮的说，是。那一刻我还没意识到自己没长心，所以我可以说的畅快而决绝。当我意识到我没有心以后，我突然想那是个诅咒，并且我现在无比渴望摸到自己的心跳。
02
笙可能是除了我爸，这辈子最爱我的男人，可我最爱的人不是他。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个三好学生，我离开他的时候他是个问题学生。但我坚决认为那跟我没关系，飞机坠毁，我恰巧看到，但并不是因为我看它它才坠毁。
我想我应该是个漂亮的女生，因为笙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我不相信一见钟情，除了看到的还是看到的，你不了解我，却先爱上我。这就像看到一朵开的极好的花，难道就能说爱它，并产生要跟它结婚的念头。这是不符合逻辑的事情，你会发现花很快就凋谢了，而又有开的更好的。
但是我跟他在一起了，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不相信就可以不去做。笙真的是个乖孩子，这也许跟我不配，所以我带他逃课去打游戏。天知道他是一个不会玩游戏的男生，他看着我挥汗如雨表情茫然。
后来我才知道他精通的是琴棋书画，可是再后来也不精通了。不是因为他苦心钻研怎么才能把游戏打到跟我一个级别，因为直到我们分手他也还是个游戏黑洞。并且从天之骄子的高台滑落民间。
03
人们都说是我的错，因着我要去北京学习，我要高考。于是笙跟着我跑到了北京，我每天跟着老师写生在画室练习，他在简陋的出租屋复习功课。其实我不太清楚这样的陪伴有什么实际意义，我既见不到他，他也见不到我。
偶尔我会请假出去看他，因他发短信跟我说，他很想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他，但我去见他。我们在北京不知名的天桥上吹风。我说，快要高考了，准备去哪儿。他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很多年之后，我发觉有些话说不得，一旦说了就变得无法实现，并悄然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然后他回去参加模拟考，成绩使所有人大跌眼镜。短短一年，他已经成功从第一名掉到几百名之后。这是我回学校之后才知道的，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很快就回北京来陪我，笑的依然很阳光，拥抱依然很温暖。
学习结束回学校的第二天，他妈妈来找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说，你若真想跟他长长久久，就应该鼓励他好好学习。听到长长久久这个词，我吓了一跳，我连自己活到几时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是否会跟笙长长久久。
整个过程我没说一句话，我不知道说什么，任何承诺我都给不了。承诺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东西，一旦发现它实现不了，要么歇斯底里要么变得怯懦。那天我看到有个很小的蜘蛛一直在她头顶荡秋千，她起身离开的时候它就落在她头发上，消失了踪迹。
晚上笙来接我，我们去路边的奶茶店买奶茶。他递给我一杯热饮的时候我心头一惊，当时虽是晚上，也有20度。他说，我今天的味道不一样，不能喝凉的。后来再没有人能发现我身上会有不一样的味道。
04
高考完我去南京上大学，他在父母的建议下复读。他送我去大学的时候，问我，会不会等我。我第一次给他承诺，我说，我等你。
然后我在大学遇见一个笙的朋友，笙曾介绍他给我，帮助我填报志愿，不过他没告诉我他在这个学校。这样的不期而遇让我忘记了笙，也忘记在离别之际我答应他，要等他。
过年回去笙告诉我想带我回去见见父母，我很害怕，见父母是不是也是一种承诺，我已经变得有些怯懦。
终究也没去成。有一天在街上遇到笙，他坚挺的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直勾勾的看我，是陌生的眼神，然后转身离开。后面跟着他的父母，他母亲也回头看我，我知道他们看的不止我，还有我身边的男人。那一刻，我的手还没从他的胳膊上滑下来。
从那以后我的手机开始沉默，我想，他大概不会再找我。于是我给他打电话，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是哪样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我给他打电话的初衷是什么。初衷这个东西也具有欺骗性，你说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而且谎言说的多了它就变成真的，连你自己都深信不疑。
后来我想我是个罪人，破坏了笙最初的单纯，他会相信也许连说话人自己都不笃定的言语。高考前五天，他跑来南京找我，那应该是他有生之年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他没有提前告诉我，也许想给我一个惊喜，哪知道我给他一个惊吓。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巧合，比如，我走出去的那条路刚好是他走进来的那条路，比如说，刚好我被别人挽住肩膀的时候，转过弯就遇到他。
他二话不说就举起了拳头。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我想，难道他要打的人不是我，于是，我大声让他们别打了。我不知道这场争斗的意义和发生的原因是不是跟我有关系。如果笙给我一巴掌，那么这件事很快就结束了。可是他拿起花坛边的砖块砸破了别人的头，这件事就变得很复杂了。
至于此事的后续发展我不知道，只知道笙被带回去拘留十五天，他在看守所的时候人们风风火火的结束了高考，教材折成的纸飞机在天空飞了好几天。
笙没看到，我也没看到，我坐在学校的长椅上看天空，一朵云都没有，天空却低的要命。一只蚊子飞到我耳边嗡嗡的叫了好一阵，我伸手就把它拍死了，手心上还留着血迹，我都没看它，他的尸体就躺在我手中。我抽出纸巾把手擦干净顺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想，我真是个残忍的人，我还想用别的词语来形容一下自己，可是我没想出来。
05
有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我关掉手机躺在床上静静的听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和树叶上的声音，然后我想起笙。
在北京学习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也是这样，下了很大的雨，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天气发生了变化。直到接到他的电话，他颤抖着声音让我出去见他。于是我就看到撑着伞依旧湿哒哒的笙，他像只没处躲雨的小狗，痴痴的望着我。
我跑去接过他的伞，他拥抱我，头发上的水从我脖子流进脊背。他说，真可怕，他在出租屋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就像千军万马，他看到我站在雨中，雨水迅速积聚，一直到把我淹没。他明知道那不可能发生，可是他依旧来找我。
他说，来的路上闪电好几次落在他头顶，把天空撕开一道大口子，就像要把他吞噬，他真想丢下伞尽情的跑，可是他不敢，他怕跑着跑着他就消失了，去到另一个世界，再也回不来。
我惊讶于他有这样丰富的想象力。我躺在他堆满复习资料的小床上嘲笑他可以做个小说家，故事一定很精彩。然后我问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喜欢一个人。他说，都是命，这辈子会遇到谁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我说，我不相信。他说，你是不是没长心哪。我说，是。
我不信命，我连自己都不相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笙说的命中注定是什么，也许他懂过一段时间，我没机会问他现在是不是依然相信。我没再见过他。
06
听说他得了抑郁症，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刚开始还会哭泣，后来连哭都忘记了。我很想去看他，可是我想，我去看他就承认我是罪魁祸首，是去负荆请罪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没什么需要改正和承担的。于是我再也没见过他。
很久以后，笙又回去复读了。有一天他终于打开了自己的门，并且穿的干干净净的走了出来。他端坐在沙发上，告诉父母，他想重新回去复读，他想起过去那些日子，突然明白他的生活不应该是这般模样。
来年他考上一个专科学校，发现人都不是想象中的人。有一天他走在路上，差点被一块扔在地上的香蕉皮绊倒，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不在地上而在天上了，脚底空荡荡。这时候停在路边的一辆车突然启动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过了一会儿，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了。然后他突然明白，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之所以叫过去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了。于是他坐上一辆车去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这些是他写信告诉我的。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刚结束最后的论文答辩，我没想到还能再次从他那里得知有关于他的事情。
07
这些年有很多人来到我身边又去到另一个人身边，我始终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像笙那样去喜欢一个人。
很多时候也许我只是寂寞，我需要有人陪伴，拥抱和亲吻，这让我感到安全和富有存在感。可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始终都明白，我不爱他们，我连自己都不爱。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异性的存在，并且让他们彼此需要。如果只有男人或只有女人，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很纯粹。
后来街上遇到一对吵架的情侣，我站在路边看了他们很久，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只是想这样看着他们。回去的路上我又遇到一对头发花白牵着手散步的情侣，那个爷爷一直在跟奶奶说什么，我竖起耳朵也没听明白一个字，他的牙齿都掉光了，他的话只说给奶奶一个人听。
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这辈子我再也遇不到第二个笙了，也希望他不要再遇到第二个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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