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恨你,我恨你。叶子。”男人瞪着哭得红肿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指着叶子愤怒地说。
她的脸色惨白,呆呆地站在那儿。一顿发泄过后,男人匆匆地收拾了几件衣物,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家门。
叶子望着赵栩飞离去的背影,肆虐的雨点,打在他清瘦的身上,她连叫回他的勇气都没有,因为痛苦而异常扭曲的脸,两行热泪流淌下来……
寒流南下,高山上的杉树叶褪变成红色,仿佛是在为季节的更迭做着准备。
萧杀的风,在群山之巅如飞蛇一般极速穿行,发出嘶嘶的怪叫。
叶子冒着寒风,艰难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她要去的这个小村叫小清湖,坐落在南部的一个山脚。
小清湖是个堰塞湖,地处群山之中,高山上的溪流在这山腰聚集成湖,再缓缓流向远方。
叶子是一名乡村女教师,是小清湖周围这十里八乡唯一的乡村女教师。
长期的贫穷,早就让这一带的人们习以为常,没有与外面的沟通,愚昧无知。但他们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人与人和睦相处,热情而善良的个性,让他们满足于这样简单的生活。
叶子,本就是大山里走出去的女孩,她很早就失去了父母,靠着姨妈的救济成长。十八岁时,她考上了中部地区的一所知名大学,因为成绩优秀,引得不少男生的爱慕。
为了选择留校执教,她同李辉结了婚。
李辉的父亲李研明是大学知名的教授,靠他父亲的关系,叶子顺利地留校当了教师。这本是人生新的开始,但对她来说,就像一场梦。
一个偶然,已怀身孕的她意外地目睹了李辉和其他的女人有染,她只能找公公李研明哭诉。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一向敬重的公公非但不管,还撕下了平日里伪善的面具,居然对儿媳动手动脚,由于她拼命的抵抗,李研明才未得逞。但是,她的身心也受到极大的创伤,孩子没了,她离婚了。李氏父子还在学校散布各种谣言说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她向领导投诉,也无济于事。像她这样穷山沟的孩子,怎么能和城市里树大根深的教授较量?
学校她不愿意继续呆下去,城市里的污垢和龌龊让想起了家乡,想起那些质朴善良的父老,想起了那些连吃都吃不饱的孩子们。于是,她下定决心回到了她的家乡。
第一次来到小清湖,乡亲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在穿着上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女孩。但又听说她是来当教师的,一个个喜于言表,他们拿出自认为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她。淳朴的村民让她倍感亲切,或许是城市里的喧嚣过早地让她承受了太多,她爱上了这里,喜欢上了这里。
从那以后,关于那个城市,她再也没有记起。她开始过起了简单的生活,和山里的人一样穿着,一样吃着玉米糊。她满足于为这些穿着破衣烂衫的孩子们授课,她迫切地希望可以用她的知识解除他们的贫穷。虽然她知道希望很渺茫,可是她认为总比没有希望好,她以坚定的意志死死地支撑着。
四年过去,平平淡淡,她已经二十九岁。
这天,她接到乡里的通知,让她去迎接一位支教老师。为此,她高兴地通知同学们休课一天。为了有个好的印象,她换了一件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刻意地照了照小镜子,发现自己曾丰润的脸颊已经清瘦下来、白皙的皮肤也透着褐黄,眼角还出现一条细细的鱼尾纹。她原地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的身材比以前更苗条和健康,她满意地挺了挺胸脯,昂首走出了家门。
谁料想,到了乡里,她发现这个支教的老师是她的大学时的同学。
赵栩飞大学毕业后,在一所高级中学任教,七年的执教生涯使他厌烦了城市的生活,当他从一次同学聚会得知他曾心仪的女孩遭遇的种种变故,他开始急切地打探她的消息,得到了确切的信息,便直接投奔而来。
他再次看到叶子时,激动地连说话也让叶子摸不着头脑,他竟然说了一句:“你受罪了。”
叶子笑了:“我受什么罪啊,我挺好的啊。”
他与叶子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们的爱好和性格惊人的相似,像久别重逢,又无话不谈的战士,立志要用知识为山里的人们打开财富的大门。
第二年,他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栩飞的细心,叶子的悉心,他们本来就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难得的共鸣,使得他们的生活简单且快乐。
那年的五月三十一日,是叶子来到小清湖的第五年,正好三十岁,她成为了栩飞的新娘。简单朴素的婚礼,乡亲们憨厚的祝福和孩子们羞答答的嬉笑,让她几度流下激动的泪水。一直以来,她孤军奋战,历经了无数的坎坷和艰辛。而今天,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战斗了,她有了志同道合的爱人。
贫苦的山区,小清湖还是有不少的家庭没有多余的钱支付学费,他们或拖儿带女地逃离了这个地方,或父母外出打工,留下来衣衫褴褛的小孩、年老体弱的长辈。而这对相依的夫妇却因为清清的到来,生活也变得拮据起来。
清清是个女孩,起这个名字,是他们希望她可以像这小清湖一样,清澈真实。
年轻的父母没有过多的经验去照顾这个新的生命,于是,小清湖的村民们自觉地承担起这个差事。他们轮流带着小清清,看着她慢慢从襁褓里长大。
叶子夫妇万分感激,他们只能用努力的工作来予以回报。
愚笨的村民们不懂得用他们甚至没见过的玩具来取悦这个小女孩。整天带着她在这土地里摸爬滚打,也许他们认为这是对叶子的最好方法。山里的孩子就应该爱上这片贫瘠的土地。
某天,赵栩飞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女儿,他突然恼怒地骂起这些愚昧无知的村民。
叶子第一次看到他愤怒的样子,居然有些恐惧,这种恐惧,多年前在前夫家发生过。但她转念一想:他可能太累了,也可能是太爱女儿了。肯定是这样,她替栩飞辩解道。
她没想到的是赵栩飞真的变了,变得越来越陌生。从上次他回省城办事起,他经常对叶子发脾气。叶子还自己安慰自已,认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可是,真的会好吗?她时常傻傻地问审视自己。
她对栩飞说:“我们在小清湖奋斗的这几年,不是刚刚出了成绩么?你的学生小丽,不是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吗?我的学生小涛,不也被省里艺术团相中了吗?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我希望我们还像从前一样,简单快乐。”
赵栩飞忿忿地说:“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过去我们是两个人,可以艰苦地忍受一切。可是现在呢?清清怎么办?难道和我们一样,和这些村民一样,傻傻地愚昧一辈子吗?我们甚至连奶粉钱都支付不起,你看看孩子吃的都是些什么啊?”栩飞心痛地说。
“回城一趟,我才发现自己活得像乞丐一样。悲哀啊,在城里,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是。那些当年不如我的人早就有车有房了。而我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啊,得到的是众人的嘲笑。”
叶子愣住了,她从来不曾想到赵栩飞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就是赵栩飞,真正的赵栩飞。他曾经没有一点哀怨,说只要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好。他曾经没有世俗的欲望,是她最亲密的爱人和战友。可现在,他也只是这个物欲世界的附属品罢了。
叶子想:也许,他是真的累了。
明天就是五月三十一日,他们结婚的三周年,清清已经两岁多,能够摇摇晃晃走路了。
叶子对栩飞说:“这样吧,等清清三岁时,你把她带到省城去吧,我一个人留下来。”
“你这个人真顽固,不可救药。”栩飞愤然说道,他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
那一天,阳光明媚,朗朗的读书声从破败的教室里传了出来。那是久违的心安,叶子把清清带在身边去上课。自从赵栩飞大发雷霆以后,她就坚持自己带孩子了。栩飞在隔壁教室里正被一群孩子围着,他无精打采地解答着孩子们在数学上遇到的问题。
马上要上课了,叶子把清清放在狭小的校园里,她开始给学生们讲课。
小孩的好奇心永远大于成人,叶子没有留意到,她那个笨拙的女儿,竟然不声不响地晃出了校园,却没有留恋这个地方再回来。
她是被村民发现的,在学校旁的水塘里,孩子安静地紧闭双眼,没有哭闹,很听话。
正在上课的叶子或许不会想到,在她给孩子们传授宝贵的知识时,却失去了更为宝贵的东西。她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伴随着家里的玻璃器皿的破碎声,赵栩飞无法再忍受下去,他选择了退缩。他愤怒地指责着她:“叶子,我恨你,我恨你,叶子……”
一场惨烈的意外,让所有的一切不再是从前,叶子就应该飘零,没有家,没有温暖。她开始频繁做着噩梦,又在无比的悲痛中惊醒,叶子除了深深的愧疚,还带有几分的绝望。
村民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们不知道用什么去解救这个不合格的母亲,或者说不知道如何去解救一个他们深爱的老师。他们只好把愤怒迁怒于学校边的水塘,通宵达旦地将水塘填得平平整整,并在此修起一个墓碑,以此来纪念他们敬爱的老师的女儿赵清清。
好久没有给孩子们上课的叶子,同样愧疚万分,可她不敢再踏进校园,面对讲台,她没有勇气。
那一天,她迷茫地走出家门,几十个孩子坐在门前的空地上,看见她走出来,齐刷刷地站得笔直,如同他们身后的那些笔直挺拔的杉树一样。他们齐声说道:清清没了,从此以后,我们都是您的儿女,让我们叫您一声“妈妈,我们爱您。”
一席话,让她放声大哭。那声音,震得杉树沙沙作响,久久回荡在小清湖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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