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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油门踩下去了，车窗打开了，阿黛尔磁性烟嗓在反复吟唱着《Someone Like You》，大凯结束了在高速路口的犹豫，决定返回省城了。来时两个人，回时一个人；来时车里装了满满的东西，回时车里空空如也。他在迈向婚姻的路上，在最后的临门一脚，失败了。
失败预先没有什么先兆。
他们同居有一段时间了，相处挺不错。女友英子在一技术学校当体育老师，个性很是温和顺从，大凯挺喜欢。现在却让大凯有些厌烦了，在她的家里，在她父母亲如三堂会审般对待他时，她竟然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
他心里挺难受，暗想：也许听赵姐的话就好了，找个年长的长辈一起来，但，谁知道呢。
大凯和女朋友反复商量过，见过家长，没什么问题，年底就结婚，两个人同龄，27岁，是晚婚的年纪了。
这次见女方家长，大凯精心挑选了礼物，他和英子也都换了新衣服，俩人精精神神的，一早从省城出发，在车上，大凯还问：“我是不是得装得沉稳点？你爸妈凶不凶？”英子说：“你自自然然就好了，没事呀。”到英子家门口时，是上午十点多，他们相视一笑，按了门铃。
门开了，露出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白净净的脸，是位六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挺素净。她不动声色打量了眼大凯，遂望向大凯身边的英子。大凯感到浑身有点不自在，听到英子在笑着喊妈，大凯也跟着喊：“阿姨好。”
这时，屋里跟着响起了一个中老年男声：“英子回来了？进来吧。”
大凯的女友已经亮起声音喊：“爸爸。”
进了屋，里面是挺宽敞的客厅，英子的爸爸坐在沙发上，瘦长的脸，看着还算温和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大凯赶紧弯腰称呼：“叔叔好！”接着把手里提的礼物认真放置到客厅靠墙的地上。
“坐吧！”英子爸爸用眼光向旁边沙发示意了下。大凯走过去坐下，才发现，英子被她妈妈紧紧拉着手，坐在了英子爸爸旁边。
2.
“先喝点水吧。”英子爸爸端起茶几上的茶具给每人面前的茶杯里倒上了茶水，大凯赶紧躬着身表示感谢。
“你是叫大凯吧？听英子说你做健身教练？”
“是的，叔叔，我从小喜欢运动，从体育学院毕业后做了健身教练，我还挺喜欢的。”
英子爸爸轻轻哦了一声，“平时都一对一上课呀？手下会员多吗？”
“叔叔，我们都是一对一上课模式，会员还挺多的，平时也比较忙。”
“你们是从几点到几点上班呢？”英子妈妈插话问。
“我是经理，工作时间要稍微长一点，一般是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普通员工可以选上午班和下午班。”
“哦，是挺忙的呢，平时也不大有空陪英子呀，”英子妈妈意味深长地盯了眼英子，继续说：“女会员也挺多的吧？”
“阿姨，我和英子随时都保持联系的，她工作相对轻松，也有自己的爱好，比较安静。俱乐部里，男会员女会员都有，现在条件好了，人们对健身比原来重视得多，健身过程中有问题就会找我们专业教练进行指导。”
英子爸爸轻咳了下，打断了英子妈妈继续追问的节奏，他用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英子说你们交往有段时间了，有继续交往并结婚的打算，这是大事，不能儿戏。听说你从小没有父母，结婚就要有个规划，得有自己的家，你现在租房子住，将来结婚买房，你是怎么想的呢？”
“叔叔，我最近一直在看房源，我有会员是房地产企业经理，能给我优惠折扣，准备最近就买下来，直接买精装修的，我平时也工作忙，也不想让英子受累，这样都省事。”
英子爸爸放在沙发上的手指轮流轻敲着沙发面，显出对这说法的不耐烦，随后他用一锤定音的语气说道：“我来说说我们的意思吧，我们就英子一个女儿，本想让她在身边工作，时常见个面有个照应，她非留在省城。她弟弟，就在我们身边工作，现在都是孩子他爹了。我和英子妈喜欢热闹，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才热闹。这样，我有个要求，你们在省城工作、买房都可以，但必须在老家也买一套，以后也可以回来住，到时聚在一起也方便，有个大家庭的样子。”
大凯听了，脑袋“嗡”地一声。在省城买房已经是他贷款可以承受的最大极限了，工作这几年，一共没有攒下多少钱，这些事女友是知道的，那她父母这么说的用意就很明显了：没看中自己，让自己知难而退。
这期间英子也想插嘴说话，都被她妈妈阻止了。大凯心中有些怨气，又想再争取一下，原来装沉稳的想法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情绪逐渐激扬起来。他开始大谈目标，谈他的计划以及未来发展。他描绘的理想是：一两年内拥有二三百平的一个私人工作室，安静，专业，和会员们像朋友一样往来，把健身真正玩起来。
对此，英子爸爸不置可否，举重若轻地回击了一个问题：“我们也希望你们好，但你没有妈妈，等将来有了孩子，谁帮你们看孩子呢？让英子在家看孩子吗？”
大凯立刻回答：“我们可以找保姆。”
英子妈妈一听，立刻啧啧连声说：“你是年轻呀不知道，开办工作室，那不是一个钱两个钱就能开起来的，再说维护也不容易；等以后看孩子找个好保姆，更是不容易，这种情况，我们见得多了。”
英子爸爸也接着帮腔一般说：“我也不是反对你们，就这三点要求，第一，省城买房之外，在我们老家买套房子；第二，彩礼是我们这里的风俗，省不了，你得准备，18万；第三，英子不能当全职家庭主妇。”
大凯眼巴巴地望向英子，希望英子能帮着他说两句，可英子的手被她妈妈紧紧握着，整个人像墙头草一样长在沙发上，此刻这棵草倒向了她父母方。
3.
时间到了中午，英子一家人没有吃饭的意思。大凯起身告辞，英子父母很客气地让了下：要不要吃完午饭再走？随后委婉地对大凯地说：“让英子在家里住一天，你回去好好考虑准备一下，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大凯从英子家出来时，感觉头有点晕。他很明白这婉拒的意思，这次应该是离婚姻最近的一次，却死得一点水花都没有。他开车离开英子家小区，漫无目的地在小城兜了两圈，脑子里不断想着刚才见面的场景：自己后来说话是不是有些过激了，让人觉得轻浮了，是她父母先看不上自己在先呀。论相貌，论能力，自己并不差，差就差在自己的职业和出身了。
有几滴泪水从大凯眼眶里掉了下来。他扭头转向窗外，在模糊泪光中，那不断向后闪去的风景，就像飞逝的往事一样，在那些纷繁往事里，爸爸的影子就像这窗外的风景一样重复地晃呀晃。他选择体育的道路，很大程度就是因为爸爸的一句话呀！
小时候大凯生活在一个小县城，每天登高爬低一刻不闲着，小学的时候，学校举行运动会，哪次也少不了他的身影。爸爸摸着他的头溺爱地说：“你小子，是个做体育的好苗子呢。”那爱的感觉，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当传来爸爸妈妈在回家途中遭遇车祸的消息时，小小的大凯还是懵懂的，他对着灵棚上两张黑白照片迷茫得心都碎掉了，总觉得爸妈只是去了远方，随时还会再回来。
年迈的奶奶负责起照管大凯的责任，小时候有同学喊他没爸的孩子，他很气愤，追着打。再后来，他就迷上了锻炼，总觉得走了体育的路才对得起爸爸那宠溺的声音，觉得自己是有根的人。到了体育学院，他才算明白了自己资质的不突出，才知道社会的残酷：体育生的就业面窄得很。他及时调整方向，走了大健身的路子，练体能，系统学习运动生物力学、运动营养学、运动解剖学、运动生理学、运动心理学、健康体适能等课程，一级一级考更高级别的教练证，大学期间，他就已经开始去俱乐部任教了。
从事健身私教后，他的专业技能没得说，做事也认真，但人缘不算太好。他有时急于取得会员的信任，会比较高调地表达自己的技能，这让他的同事们在背后说他吹牛、没礼貌、急于表现自己。他也痛苦，别人都还有家里人帮着谋划，有个依靠，而他，全都要靠自己，他不努力怎么行？
原来也谈过几个女朋友，都是在女孩这关就没戏了。有嫌他不能及时回电话的，有嫌他不能陪伴的，有嫌他工作老接触女会员没安全感的，有嫌他没什么钱的等等。
开车返程中，他心里还有个苦恼，那就是：这次去女孩家，被他高调张扬的俱乐部里，会员们，全都知道，回去怎么给他们说，把自己没成、且被人家客气气地赶了出来，向所有问询的人说一遍吗？这无异于在痛着的伤口上撒盐。
他想起赵姐当时告诫他的话：事情没成之前，不要急于张扬。并且建议带个长辈一起去见女方父母，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有个缓冲。大凯有点盲目自信了，认为这是和女孩两个人的事，相处时间不算短，两个人都乐意，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就在他脑子里纷纷乱，一团麻时，电话响了，赵姐的电话。
“大凯，你今天回来吗？回来的话晚上约节课锻炼下吧。”
“赵姐，我在高速上，有点心情不好，约明天行吗？”
“怎么了，见家长不愉快吗？”
“一言难尽！”
“这样吧，你回来咱们碰头，我给你宽解一下，一起吃顿晚饭，吃完饭顺道上上课，很完美的安排。”
大凯心情挺乱，没有再反对，直接把导航目的地设置为工作附近的饭店。
赵姐是一位珠宝商，有快五十岁了，在省城有多家珠宝店，其中生意最好的要数位于城市CDB地段的一家高档珠宝店。她跟着大凯上课有一年多，大凯清楚记得赵姐第一次来俱乐部时的样子。
那时赵姐有严重颈椎问题，去医院看了多次，做牵引做到痛不欲生，经人介绍来俱乐部找大凯。
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健身俱乐部的教练一直给我的印象就只是肌肉发达的人，让朋友一说原来还是运动康复的专业人士，我来体验一下看有没有效果，这脖子让我受老罪了。”
大凯笑着说：“不单单是运动康复，您体验后也许就会觉得和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离不开它。”
大凯说得没错，经过对赵姐的情况测试后，安排了几次体验课，重点锻炼了背部肌肉群，枕下肌群和肩颈肌肉群的训练，附带全身肌肉的激活，锻炼后，赵姐明显感觉到脖子不疼了，精神气色也好了许多，随后，两人成为长期锻炼教学的关系。
一起锻炼，时间长了，彼此都很了解彼此情况。大凯能自强自立，有自己的专业特长，认真做事，这些都让赵姐欣赏，平时赵姐对大凯也更多了些关爱。
婚恋的事她也没少帮大凯出主意，提醒大凯，没有父母长辈在场的提婚，有可能会出现哪些状况。
但唯独她没想到，女方父母早在听女儿说到大凯的工作时就已经反对了。
他们专程找朋友了解健身俱乐部教练到底是什么工作，朋友简单说了句：“不是什么正经工作，说老师吧，平时还得看会员的脸色，再说长期一对一，男男女女的，不安全。”
他们心里立时凉了半截，开始向女儿浇凉水，无奈女儿一心觉得大凯专业好，人也上进有男子汉担当，还发展到要上门提婚的地步。
他们也不客气，先拿对方和女儿心中的软肋开刀，健身教练时间不自由，缺乏对女儿的陪伴；长期和女会员一起，势必容易不安全；再说对方不是没有父母吗？将来养育和照顾孩子没有帮手就是个问题，读了多年书心气也高的女儿愿不愿意去做家庭主妇，她要掂量掂量。
事实证明，他们拿捏住了，女儿在现实面前保持沉默了。
大凯在英子的沉默中无计可施，独自返回省城。
刚从停好的车里出来，大凯就看到了饭店门口的赵姐，心里一下觉得好温暖。
4.
大凯有点喝多了，他扶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姐，虽然回来了，今天看来上不了课了。”
赵姐毫不在意地说：“你以为我给你打电话真是想今天上课吗？我只是想看看你事情进展怎么样，你一个人在这里打拼，遇到事没有什么亲人可以商量，我是把你当自己家小孩关心下。知道你烦恼，约你一起吃个晚饭倾吐一下会舒服点，否则我才不会劝你喝酒。”
大凯一听，又举起杯向赵姐拱手：“谢谢姐，遇到你就是我的贵人。做这一行的遇到委屈，我不说你也能知道，我真觉得是不是该换了工作了。虽然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为了做这行，我也付出了时间精力和金钱。可现实是残酷的：总不被人理解，属于个人的时间也太少。可不干这行我又能干什么，这么多年专注在这里，头疼。”
赵姐很理解地嘟了下嘴，随后很冷静地说：“我还不了解你，这种想法只是暂时的，以你对体育的热爱和过硬的专业，你早晚在这方面会实现你的梦想的，我知道，明天你又会精神抖擞地站在俱乐部里给每位教练安排任务了。”停了停，她又接着说：“今天不早了，我叫了代驾，一会代驾会送你回家，想开，没什么大不了的。”
星光稀，夜风吹，大凯回了家，打开屋门就看到鞋柜上英子的鞋子，他又一次拿出手机，希望能看到英子的信息，可手机上除了醒目的9：30的时间标识，什么也没有。
他点开了英子的头像，输入几个汉字：英子，我到家了，想你，等你回来！他的手指在发送键上迟疑了会，又点了下去，随即把手机扔在了沙发里，走去洗漱。
当大凯甩着满头的水珠，走出卫生间时，他喊了一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大凯，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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