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冲撞 |田家湾纪事

作者: 咬文嚼字 | 来源:发表于2021-11-10 16:42 被阅读0次

    这几天,田二婶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媳妇跑回了娘家,女儿也被迫从婆家回来了。小孙子在炕上打滚,哭着喊着要妈妈,儿子唉声叹气,闺女怨声载道。害得田二婶的高血压蹭蹭往上窜,两眼一黑,险些载倒在地。儿子女儿赶紧把她搀扶到炕头。

    田二婶喝了降压药,情绪才慢慢恢复平静。突然悲从心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哭边说:

    “老天爷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儿女都不省心,过得咋就这样不如人?”

    邻居们闻讯赶来,不劝还好,一劝田二婶哭得更伤心了,泣不成声地哭诉:

    “男人早早死了,辛辛苦苦把儿女抚养成人,帮他们成家立业。如今却鸡飞蛋打一场空,老天爷呀,我的命咋就这么苦……”

    门口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街坊,正在胡同口窑顶上晒玉茭的牛家老婆子,幸灾乐祸地望着这边,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恶狠狠地说:活该!多好的闺女,硬让换亲给毁了!

    田二婶真是命苦,在娘家时缺吃少穿,嫁到田家湾,光景依然捉襟见肘。偏偏屋漏偏遇连阴雨,刚刚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谁知男人在一年秋天赶车收秋时,大牲口惊了一蹄子踢到命根子上,待田二婶哭天抢地赶到跟前,男人的身体已经冰凉。只有田二婶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山谷里回荡。

    男人死了,一双儿女嗷嗷待哺。那些年田二婶忙里忙外,省吃俭用,千辛万苦把儿女拉扯大。实指望可以缓口气歇歇脚,谁知道儿女大了更不省心。眼看着儿子一天比一天大,对象还八字没一撇,田二婶到处托人给儿子说媒。可儿子拴柱就是不争气,一连相了好几个对象,人家闺女害羞不开口,儿子像个闷葫芦在哪里抓耳挠腮,哪个女的喜欢这样的男人?

    眼看着儿子一般般大的小子,一个个都出双入对,有的还抱上了娃娃,田二婶天天为这事发愁。有人向她提议,何不让闺女秀云给他哥换亲。田二婶眼睛一亮,但很快就面露难色,闺女秀云和老牛家的二明好了多年了,我这当妈的,怎忍心拆散他们呢?

    秀云长得一表人才。有道是一家女百家求,上门说媒的踏破了门槛。

    田二婶也想给闺女找个好人家,将来还能给家里帮衬帮衬,所以媒人一说是村长家的三小,刚刚当兵转业在县化肥厂上班,田二婶想也没想就替闺女应允下来。回家一说却遭到女儿秀云的激烈反对。无奈只好推了这门亲事,但至此村长家的婆娘村口遇上田二婶,抬脸就走过去了,一句话也没有。

    媒人一连说了几个对象,闺女秀云这也不见,那也不看,田二婶终于明白闺女的心思,都在胡同口老牛家的二小子身上。怪不得田二婶几次磨面担水,二明那小子总是抢着帮忙,原来早就和闺女好上了。

    二明和村长家三小一起当兵转业,三小已经安排进了化肥厂上班,可二明的转业安置却一直没批下来。秀云就鼓动二明让他爹老牛去大队部问问。

    “问什么呢?让儿子好好在家呆着吧,媳妇很快娶到家了,还想去县城上班,哪能便宜都让你老牛家占了!”

    村长一顿呛白,老牛吹胡子瞪眼,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一问老婆子才知道,村长家三小说媒碰壁的事。

    “真他妈不是人,当个芝麻绿豆大的村官,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我很想哈起一口黏痰,吐他一脸”,老牛朝地下重重啐了一口,愤愤不平地说。

    老牛家和田二婶家都在一条巷子里,牛老婆子也是个热心人,以往田二婶紧巴巴的日子遇上难处时,只要一开口老牛家总是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自从知道儿子二明和秀云在谈对象后,老牛家更是对田二婶家倾力帮扶。田二婶家的自留地和老牛家紧挨着,一开春老牛套着牛车给自家耕地,顺便就给田二婶家的地也耕得平平展展的。田二婶打发秀云给送耕地的钱,老牛家说什么也不要。田二婶这心里头热乎乎的,平时做了什么稀罕吃的,就打发秀云给送过一碗去。两家你来我往,显然早就默认对方是儿女亲家。

    可眼下儿子的婚事是头等大事,为此田二婶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把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再怎么也不能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呀。田二婶思来想去,万般无奈,也只能走换亲这条路了。只要女儿一松口,上下邻村有的是合适的人家。可我这当妈的,怎么向女儿开这个口呢?

    田二婶刚在秀云面前提起换亲的事,秀云的情绪非常激动。母女俩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妈,谁给你出的鬼点子,闺女难道不是你亲生的?”

    “你这闺女咋说话了,我一手把你拉扯大,怎么看见不亲了?”

    “那你让我换亲,不是把闺女当牲口一样买卖吗?”

    “越说越离谱,村里打换亲也不光咱一家,人家当妈的都在卖闺女?”

    “你明明知道我和二明的关系,还说出这样的话。你这是封建思想包办婚姻,我坚决不同意。”

    “这事由不得你!”

    “我的婚姻我做主。这事,没商量!”

    “小妮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十遍百遍也是这句话,这事没商量!”

    “啪!”田二婶挥动巴掌,重重地扇在女儿脸上。

    “你打,你打,打死我也不同意!”

    秀云一摔门进了自己房间,一头扑在床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田二婶冲着秀云的房间歇斯底里地吼叫道:“妮子,听好了,这个家有我在,你和老牛家那小子,没门!翅膀硬了,妈都不认了,你还反了天了!”

    秀云手捧爹爹的遗像,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爹啊——,你要给闺女做主啊!”

    秀云的哭喊从里屋传出来,像根针一样扎着田二婶的心。一旁的拴柱像个木桩一样在那杵着,田二婶没好气,狠狠地剜了儿子一眼。然后一声长叹,呆呆地一个人坐在床沿,心里头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秀云一向是个乖乖女。母亲从小对哥哥宠着惯着,对自己非打即骂,秀云对母亲总是逆来顺受言听计从。可这婚姻大事,都什么年月了还一手遮天大包大揽,秀云绝不肯让步。

    经过了那一次言语冲撞,母女俩都虎着脸憋着劲,一连几天都没好好说句话。秀云赌气不吃妈妈做的饭,田二婶就让拴柱给妹妹端到房间。起初端进屋的饭秀云连筷子都不动一下,后来看见母亲不再提这茬了,以为这事过去了,想想母亲这些年确实不容易,心里对母亲的怨恨也慢慢烟消云散。

    秀云和二明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听人说二明已经有了新的对象。秀云当面和二明对质,证实了此事,二明说田二婶单独找过他。得知这一切都是母亲从中作梗,秀云心头已经压下去的火苗很快又窜上来了。她疯了一样跑回家,见了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问:

    “妈,你和二明都说什么了?你凭什么干涉我的婚姻自由?”

    田二婶本来觉得换亲这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时间长了秀云慢慢会想通的。今天秀云一进门就兴师问罪,田二婶也不甘示弱: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妈,就凭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子打一辈子光棍。”

    “你儿子打光棍那是他没本事,你闺女是人不是你想卖就卖的牲口。”

    “你——”

    田二婶怒目圆睁,气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手指着秀云,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秀云一看把母亲气成这样,顿时慌了神,赶紧叫来邻居帮忙,众人七手八脚把母亲抬上三轮车,马不停蹄送到县医院。正在地里干活的哥哥得知消息,也放下锄头火速赶往医院。

    田二婶终于醒过来了。

    秀云含泪叫了一声妈,就扑到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田二婶轻轻扶着女儿的头,断断续续地对女儿说:

    “孩啊,妈对不住你。妈曾经在你爹坟头发过誓,再苦再难,也一定把你们兄妹抚养成人,让你们都能成家立业。现在你哥哥的婚事成了老大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咱老田家断了香火呀。实在没办法了,妈才让你换亲。你如果实在委屈,妈就遂了你的意。唉!儿大不由娘,这都是命。”母亲说着说着,眼角噙满泪花。

    “妈,你不要再逼小妹了。就是打光棍,我也一辈子孝敬你。”拴柱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妈,你先好好养病。我爹没了,我不能再没有亲妈。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女儿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秀云眼泪汪汪地望着病床上的母亲,一番话让田二婶既欣慰又心酸,她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护士推门进来换液,说病人需要静养,不能情绪太激动。秀云紧紧攥着母亲青筋暴露的手,生怕一松开母亲就会离她而去。

    田二婶病好出院没两天,秀云不见了。

    一整天都没回家,大晚上也不见人影。田二婶慌了神,赶紧托人四处寻找。她还厚着脸皮到胡同口老牛家去打听。没想到人家二话没说,直接把她推出了门。

    田二婶一个人坐在灯下,心急如焚。一旁的拴柱忍不住冲她抱怨:

    “都是你,把秀云非往绝路上逼。妹妹若有个三长两短,看你后悔不?”

    田二婶坐立不安,越想越后怕。

    直到夜半时分,秀云才衣衫不整地回到家里,两眼肿得像桃子一般。

    秀云披头散发,慢慢走进母亲房间,呆呆地看着母亲,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妈,我答应你。我和二明 ,今天见了最后一面。今后,再也不会有任何来往了。你明天就托人去说媒,我想早点把自己嫁出去。”

    “闺女啊,你可别吓唬妈妈。妈不逼你了,你还和二明继续好下去,你们兄妹的婚事,妈再也不愿操心了。”一看秀云的神情,田二婶几乎是带着哭腔对秀云说。

    “秀云,你也别为难了。哥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能拖累妹妹。”

    “妈,哥,什么也别说了。我是认真的,为了咱们这个家,我愿意听妈妈的话,女人嫁谁不是一辈子。”

    田二婶抱着秀云,失声痛哭。秀云呆滞的眼神,慢慢地涌出两滴滚烫的泪滴……

    换亲的对象,很快有了眉目。那边家境不错,父亲是退休工人。只是儿子小时候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两家合计着都不要彩礼钱,房子是现成的,只需购置几床新棉被,给新人置办几身嫁妆,买上点结婚必备物件。当年,两家就错开时日操办了喜事。各家的妹子互换了住地,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入了洞房。

    秀云嫁的这个男人,仗着腿有残疾,整日游手好闲,全家基本上是靠父亲退休工资养活。秀云有时也劝过男人干点正事,不能一辈子吃老本靠父母养活。起初男人还听劝,零零碎碎干点营生。后来在家一歇就是十天半月,秀云嘴都磨破了,男人还那样不痛不痒。秀云有时哀叹命运不公,但转念一想只要哥哥一家好好的,她自己受点委屈也值当。

    而拴柱这头,媳妇自嫁过来后,几乎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媳妇好像总有一股无名火,这也不对,那也不是。常常把拴柱骂得狗血喷头。自从有了孩子后,媳妇的脾气变得更坏了,动不动骂这骂那,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田二婶起初还忍着,可这样一忍再忍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这一天,田二婶去地里摘豆角,半山腰上碰见牛家婆子提着一篮子豆角匆匆往回走。要在往日秀云和二明好的时候,两人一准会坐在地头好好唠一唠。可眼下秀云把二明闪了,害的二明都快三十了才匆匆找了个二婚女。老牛一家觉得田二婶过河拆桥,从心底里看不起她。所以今天两人一碰面,田二婶心里愧疚,本来还想说什么,可人家丢下一声“哼!”,就侧身走过去了。田二婶愣怔在哪里,半天才缓过神往地里走。

    刚走到地边,田二婶就觉得不对劲,往日爬在玉茭秆上的豆角蔓子,每次来都挂着一串串成熟的豆角。今日却稀稀拉拉没几条。田二婶赶紧放下篮子走进地里,整个查看了一遍,挨着老牛家地角的那些豆角蔓,只剩下几条嫩豆角在那挂着,而地里其他地方没有变化。田二婶一股无名火从心头涌起,心说老牛婆子,有什么当面来,背后使绊子算什么?

    田二婶闷闷不乐回家里,正赶上媳妇又在骂骂咧咧,田二婶的无名火还不知往哪儿发,于是就说了她几句。想不到媳妇的嘴根本不饶人,机关枪一样冲向田二婶。田二婶久久压抑的恶气终于憋不住了,火山爆发一样喷发出来。

    正在和面的媳妇把面盆往田二婶跟前一顿,又把哭闹的孩子往田二婶怀里一丢,然后收拾包袱,一摔门头也不回就回了娘家。

    闺女哭哭啼啼回到娘家一哭诉,女方的爹妈觉着自己闺女不能白白受气,于是就让秀云成了背锅侠。尽管婆家人挑不出秀云半点毛病,但为给女儿出气,硬逼着秀云离开。秀云舍不下孩子想抱着回娘家,被婆婆一下子从怀里夺了回去。秀云无奈最后看了儿子一眼,一路哭着回到了田二婶家里。这才出现本文开头的一幕。

    田二婶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第二天就打发秀云陪着拴柱,抱着还没断奶的小孙孙,买了好烟好酒,又提了一篮子鸡蛋,去到亲家门上去请儿媳妇去了。田二婶再三叮嘱,拴柱嘴笨不会说话,秀云到婆婆家一定要多说好话,小孙孙一天到晚哭着喊着,不能断了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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