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过道很窄,只容一人通过,他站在我身前,将去路给堵的满满当当。我抬起头,正对上他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玻璃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很漂亮,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他面带微笑神情认真却又带着那么一丝逗趣:“你真的好像我那个初中同学!”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有些无奈。
“真的很像!”斜斜的阳光把他的头发染成了焦黄色,有几撮高高翘起,被他轻轻点头的动作带的一晃一晃。
我笑道:“那好不好看嘛?”
“好看!”他干脆的点了一下头,笑的很是开心。
一阵夜风吹来,窗帘在月光下翻飞,支着下巴歪在桌上愣愣发神的我从思绪中醒来。窗外繁星漫天,闪闪耀耀,我深深吸了口气,夏夜的清凉被夜风裹挟着热烈的往肺里转去,这种感觉像极了那个青春飞扬的年纪。我泡了一杯茉莉花茶,花在水中起起伏伏,一旁打开的电脑放着轻缓的音乐,我将手放在键盘上,指尖轻轻点过,化开一个个字符……
他叫王奇。成绩奇差,混在那群班级混混里头,班外扬名,这种人我向来是从行为上敬而远之的。
第一次打招呼的是他。他不知是从哪里窜过来的,一屁股坐在我桌前的座位上,嘴里轻轻喘气,像个玩累的孩子。我瞟了他一眼,懒洋洋的继续趴着养神。桌子吱呀一声一阵轻晃,他的手搭在我桌上。我转头看去,他嘴角挂着笑,眼里闪着光,呼吸扑在我脸上……好近,我刷的一下坐起来,脸有些发烫。他俯着的脸笑嘻嘻,正要说话,上课铃声响起,他只好站起来,盯着我道声:“上课了。”
这真是个无礼的人!一次两次无礼的蹿到我跟前,无礼的和我说话,却又偏偏带着一股彬彬有礼的气质,让人生不起气来。
可青春年少的季节里,坏学生总是能比好学生要更受欢迎些。窗外晚风习习,教室灯火辉煌,这不,又有女孩子借了他的衣服披在身上。
我翻着手里的课本,一脸不屑:“能有多冷,真是矫情!”
心里极其不爽,却固执的不肯把这归咎到“喜欢”两字上去,毕竟恋爱这种事现于我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荒诞,我不会亦不敢。所以他说出的喜欢,总被我一次又一次拐弯抹角的给带了过去。他要与我说话时,我便与他嬉笑互怼;他要抄我作业时,我便拧起本子旋风似的扔给他;他要和我对望时,我便凝目将他眼底的专注与欣喜一一回复。这样一直下去,一切刚刚好,我很开心,犹如风吹柳枝轻拂水面一般的开心,很淡,却能化进心里。
快要十月了,窗外的树叶渐渐泛黄,将夏日的余热一点一点吸走,给偶尔路过的风添了几分凉意。
“王莺!”
有人在叫我,我抬头看去,是班主任。
“你小姨来了,有事找你。”
我瞪大了眼睛,眉头微微皱起。
小姨是位老师,身材瘦小,却行事精干。
老师与学生,仿佛天然便有一层隔阂,所以她说话我从来都是点头应是,不愿多语。
比如今天……
她说了很多,神情严肃却眼带笑意,显得认真而自信:“……这几天我往我们校长那儿跑了好几趟,等谈好了,你就转过来……”
我静静听着,不时点头答应,显得很是乖巧听话……
胸口有点闷,我抬着脚一步一步的往教室走去。跨进前门,正值课间的教室乱哄哄一片,同桌坐在座位上与人说笑打闹。我突然鼻子发酸,几步并作一步回到自己的座位,趴在桌上将头紧紧的埋进了手臂。
耳边响起同学的询问声,我含糊着回答:“没事……”
“你怎么了?”
是他的声音。
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我将头埋的更深了,等衣服把泪水吸干,我露出了两只眼睛。
他蹲在我身旁,看着我,眼睛明亮,目光专注,一如既往。
“我可能要转学……”不想让他看到我哭,我又赶紧用袖子遮住了双眼,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我不想转学。”
他在我身旁蹲了很久,等我终于抬起头时,他已经不在了。
高中的生活于我而言很是闭塞,不可外出,没有手机,两个星期的日子想起来很快,过起来却很慢,慢到我已将转学的事抛渐渐抛之脑后……
今晚的天很晴朗,教学楼在月光下投下清晰的影子。刚下晚自习,走廊、楼道满是人,我走出教室探头顺着楼梯往上看去,却正巧碰上他的目光,他靠着墙笑的灿烂。
我问:“你在这干嘛呢?”
他问:“你又在干嘛呢?”
我说:“我在等朋友。”
他说:“我在等你啊!”
“哦!”我冲着他的一脸坏笑白了一眼。
我靠到阳台上,与他面对面,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中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王奇!”有人在叫他,他站直了身子,朝那人招了一下手。
转头对我说:“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
我轻轻应道:“好。”
隔日下午,夕阳似火,从窗户爬进来染红了他的座位,那里空空落落。
他今天没来上课。
我将桌上的书一本一本往书包里装,又将抽屉里的东西一件一件装进袋子。
我要走了。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望着他的座位,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离开了教室。
跟在母亲身后,我提着行礼,从操场穿过,路上遇到朋友,再次与她紧紧相拥,她眼眶红润。我的声音很低:“以后一定要常联系!”不联系就会忘记,我们怎么能忘记,我们曾是这么好的朋友!
内心一片翻涌,我朝她挥了挥手,便转身向母亲追去,泪水留下,迎着风我用袖子轻轻擦去。
新的寝室,新的教室,新的同学,新的老师。这一切好陌生,仿若四面白墙,我困于其中,苍凉而压抑,从未有过的孤独感使我情绪瞬间崩溃,眼泪滚滚落下。
思念和怀念如潮水一般将我环绕,原来我这么爱哭,仿佛每夜不掉上几滴眼泪,生活就会不完整。
再次见到他是在一周后。
我站在学校的行政楼下,眼睛斜斜的望着左边二楼高二十班的教室。校园很安静,偶尔传来老师洪亮的讲课声和学生的附和声,这一切熟悉的让我眼眶泛红。
风轻轻的吹,伴着阳光,吹的很温柔。他就这样踏着微风,顶着暖阳,缓缓走来。衣角翻飞的样子,明媚的如同上午九十点钟的太阳,温和舒适,将我心底的阴霾一一挥去。
“你回来啦?”他眼底满是惊喜。
“嗯,我回来拿档案。”
他突然沉默了,良久他才说道:“你走都不给我说一声……”
“那天你去哪里了?”
“呵!”他轻轻笑了一下,“前一晚我准备翻墙去打游戏,结果下床的时候脚被划了。”我皱了皱眉,他接着说,“喏,你看今天就是去换药的。”说完他指了指脚。
我仔细一看,脚上果然缠着绷带,从鞋子间露出了一点,正要说些什么,楼道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我妈妈下来了,”我望着他,“我要走了。”
他突然着急起来,问:“你有手机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
他轻轻笑了笑:“怪不得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他在身上左摸右摸摸出一张请假条来,他撕掉一角,夺过我手上的笔,在上面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手机号,你们学校有电话吧?”
我点了点头。
“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给我打电话,”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没人欺负你,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母亲走了下来,他将纸条塞到我手中,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不要搞掉了!”转头向我母亲问了一声好,也不便再停留,转身向楼梯走去。
我笑着向他挥手,他在楼梯停留了半晌,目光深深,最后消失在了拐角处。
我紧紧握着他给号码,握了很久很久。
又将它放在枕头底下,这样近,莫名的让我安心。
时间一点一点往后滑,越往后越思念,思念渐渐泛滥……
我熬呀熬,熬到心里发慌。终于鼓起勇气向室友借来手机,按耐住指尖的微微颤抖,躲在被窝里,摸出枕下的纸条,一键一键的按下他的号码……
对面一阵嘟嘟声,嘟了很久,直到传来人工应答的声音,勇气也在这机械的声音中一下归为零。
我关掉手机,向室友说了声谢谢。
我开始幻想,幻想着他会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幻想着他再次向我说出喜欢,幻想着如果我还没有离开……
越幻想越悲伤,越悲伤越失望,失望而不耐。终于,在学校的电话亭,我再一次拨出了他的号码。
“嘟,嘟,嘟……”
我紧紧拽着拳头,再次拨出去。
“嘟,嘟,嘟……”
我轻轻一笑,算了……这么久了……还能有什么呢……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适应能力会有这么差,差到隔了这么久,我依然感觉不到周围的温度。
坚硬而冰冷,我在这冰冷中独自掰着指头:没关系还有一周就可以回家了,每三周就可以回家一次,一学期没有几个三周,上完高二就是高三,只有两年,两年很快的……
可是真的好慢,时间真的好慢,慢的好像落入清池的墨水,越走越缓缓的消磨了记忆,越走越淡淡的模糊了曾经。
绚烂便在这一缓一淡中沉寂,只留一缕余香,系着那遥远的悸动。
在漫天飞舞的卷子中,高考落下了帷幕。我挽着朋友的手,嬉笑中赶赴高中生涯最后一次的晚餐。
饭桌上我们碰杯留影,诉说着过去诉说着现在诉说着未来,谈及未来我们满满的不舍。
我靠着朋友的肩膀,一起翻着手机里刚拍下的照片。
我说:“以后一定要常联系!”
她说:“那肯定了!”
“不联系就会忘记,我们怎么能忘记,我们曾是这么好的朋友!”
“一定不会忘!”她看着我,眼里的确信不容置疑。
回去的路上天很黑,路灯很亮,橘黄色的灯光在清凉的夜风中一圈一圈晕染开去,照亮街道照亮大路,汽车不时穿梭而过,让这深深的夜多一分喧嚣。
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街对面的三个人,准确的说是望着那个被两个人搀在中间的一个人。
好熟悉,熟悉使我停下了脚步。
可是……又好陌生,陌生又使我迈开了脚步。
朋友惊讶的看着我,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很喜欢的一个人?”
“记得啊。”
我努了努嘴,指向街对面的那个他:“他好像喝醉了。”
朋友愣了愣,随即说道:“那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回头望了一眼,轻轻一笑,说道:“不用了。”
心也没有痛,眼睛也没有涩……
从十七到十八,短短一年。
原来一切,只是这样。
我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深深的吐了口气,鼻尖是淡淡的茉莉花茶清香。转头望去,茶水早已冰凉,沉入杯底的花,却兀自开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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