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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末日】
作者: 滑稽的菠萝
因为一场暴风,这座沿海城市的人们,突然迎来了他们的末日。海浪卷起了数十丈高,比最高的大厦还要高上许多,像一朵巨大的芭蕉叶遮蔽了阳光和天空。它宽阔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蓝色巨兽,汹涌澎湃地朝城市奔腾而来。
“爸,妈。”混乱之中,一个女人撕扯嗓子喊出的尖锐声音尤为刺耳。
她的泪目看着远处站在沙滩上的白发夫妻。他们紧紧相拥,亲吻着彼此,仿佛站在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落日余晖前。
只是下一刻,巨浪爬上了海岸,将他们吞噬其中。
“不——”女人颤抖着手,想要去抓住什么,可指尖划过的只有虚无。她捂住了嘴,盯着那海浪无声哭泣。
“余娜。”男人拽住了女人的胳膊,不让她前行,他语气急促地说道:“快走,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
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那个“死”字显得刺耳之极,但余娜知道,男人说的是实情。
她的身体有些软,脚步虚浮,被男人的大力拉拽着朝后退着。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余娜的口中犹如念着咒语一般重复着这句话,她始终无法相信,这巨浪竟是毫无征兆地就掀了起来。
“余娜!”不断前行的人群中,男人突兀地停下了脚步,握住了女人的双肩,不停晃荡着,语速更快地说道:“我知道你很伤心,但他们走得是安详的,而我们必须活下去,才有人悼念他们,不是吗?”
余娜看着男人的眼睛,觉得这一刻,男人变得陌生极了,她没有哪怕一丁点安全感,她刚失去了至亲之人,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余娜!”
男人将余娜紧紧拥入了怀里,低声哀求道:“求你了,走吧,跟我走吧。”
余娜没有反抗,她如同一个木偶一般,踉跄地被男人牵着,跟随着慌乱的人群,穿过这座城市的主干道。
她偶尔回过头,就能看见,一座座高楼,被侵入城市的海水吞没,石块、汽车、精美的商品,还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全都融入那已然盖入城市的海水之中。
她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那是一个水中吃人的怪物,它会不断伸出触手将人拖入水中,囫囵吃掉,而那些猎杀它的人,则能透过它的身体看见里面已经死去的人。
“不不不,来不及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男人焦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余娜感觉手上拉拽着她的力道渐渐消散,一如那刚刚升起的一丝丝安全感。
“对不起。”隐约听到了熟悉的男声,但余娜也并不确定,那个声音究竟会不会只是很像她认识的某人而已。
而那个刚才还牵着她的手的身影,只是眨眼的工夫,便混入了人潮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男人是她的丈夫。
也许遇难名单上会这样写,又或许根本不会有人在乎,这场灾难中死掉的究竟是谁。
余娜被拥挤的人潮推耸着不断向前,余娜觉得时间变得既漫长,又短暂。
她突然不想跑了。
海水的速度太快了,主干道上太过拥挤,他们迟早将成为身后那巨大怪兽的食物。
一阵喇叭声传来。
一辆发了狂的出租车碾压着人群不断朝前开过去,它的速度不快,至少比不上它杀人的速度。
眼看出租车就要从余娜的身上碾压而过,它的车窗突然被愤怒的人群砸开了,司机被几个怒吼着的男人从车里拽了出来。
失去了动力的汽车停在余娜不远的地方,车轮的下方有一个头上流血的中年女人,正朝着余娜伸出手来。
海潮、汽车、流血的女人。
余娜感到了一丝恐惧,她的脚步缓缓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不到十秒,冰冷吞噬了所有,也包括余娜。
巨大的冲击力,一瞬间席卷着余娜,携带着她以比刚才前行快上十数倍的速度,朝城市的另外一边冲了过去。
她在海水里不断翻滚着,苦涩的味道灌入了她的口鼻,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然后吸入了更多的海水。
她的周围全都是翻滚着的人类和物品。一辆不知从哪里卷入水中的汽车,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把那个人撞得口中喷出血雾,染红了一小片海水,紧接着,那血色又被冲刷殆尽,那个被撞击的人也彻底失去了挣扎,成为了海水中的一件特殊的物品。
恐惧将余娜笼罩,她觉得胸口闷得不行,窒息的感觉正在侵袭她所有的神经,本能使得她不断挥舞着双手,可她却丝毫无法向上浮起来。
那撞了人的无人汽车继续在海水中翻滚,渐渐靠近了余娜。
或许她的命运便也到此为止了,她这样想着。
余娜以前或许并没有那么相信命运,但如今她却知道了什么叫命不该绝。
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巧合,就在此出现。
那辆汽车撞击在路灯上,从正向翻滚,变成了侧向翻滚,而那车侧猛烈地撞击在了余娜的鞋子上。
她想也没想,就狠狠蹬出了腿,虽然脚板非常痛,但她却借着这股力气,犹如鱼雷一般窜出了水面。
而她的身边正好有一个阳台,她不知道那是多少层的阳台,但这没有被冲垮的阳台,绝对坚固异常,她本能地伸手抓住了阳台的栏杆,然后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苦涩的海水从她的鼻子和嘴巴里流了出来,她的耳朵里只有隆隆的轰鸣声,仿佛一只怪兽在怒吼。
她浑身酸软,无法从栏杆的外面爬进去,海水不断冲刷着她的身体,很快就要将她再次冲走。
不远处一个原木色的巨大衣柜,正快速飘来,一路上撞击在建筑之上,逐渐碎成了木板,那些木板中,有较尖锐的部分,像是一颗子弹朝余娜冲了过来。
“把手给我。”隆隆声中,余娜隐约听到了声音,她扭过头来,迷茫中看见了一张近在咫尺,胡子拉碴的男人脸。
余娜把手放在男人手中,然后她感受到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都从海水中拽了起来,而那尖锐的木板,则正好撞击在阳台的护栏上,略微改变了方向,从她刚才呆过的位置迅速穿刺了过去。
余娜依旧泡在水中,猛烈咳嗽着,但她却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就在她觉得自己恐怕都快把肺咳出来的时候,除了头昏脑涨以外,窒息感终于消失了。
“这里依旧不安全,快走。”
男人的声音催促着,余娜被拉扯着出了房门。
她觉得这个陌生的男人,给了她一丝温暖的感觉,至少比那个法律承认是她丈夫的人,更温暖一些。
她任由这男人拉拽着她,上了一层楼梯,脱离了海水的浸泡,两人这才坐在楼梯拐角的位置稍作休息。
“你叫什么名字?”余娜想这样问,可她发觉自己的嗓子却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就像独自喝了两箱啤酒,唱了一夜的歌那样。
“你受伤了。”男人说道。
余娜听见了,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她看见男人开始敲击楼梯口的门,却没有一个人应答。
余娜低下头来,看见自己的大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正在潺潺流出来,只是身体的冰冷僵硬,让她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门内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男人敲了这一层所有的门,继续朝上面去了。余娜很想叫男人带上自己,但她知道自己的腿受了伤,恐怕已经成了累赘,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恐怕都会像她的丈夫一样,放弃自己吧。
泪水在余娜的眼眶之中打转,她搂住了自己的膝盖,将头深埋其中。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在惊涛骇浪之中,淡然拥吻的场景。或许他们真的是幸福的吧,他们的人生已经走过了大半,除了自己的幸福,他们了无牵挂。
泪水似乎比海水还要咸一些,灼烧着她的脸颊,流入口中。
耳鸣渐渐消散,在这相对正常一些的楼道之中,余娜的体温终于缓缓恢复,腿上先是传来了麻痒的感觉,紧接着是一股股刺痛不断侵袭着她的神经。
她紧紧咬住了牙齿。
扶住了楼道间的扶手,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刚才她呆过的那个房间,已经被海水完全淹没了,海水的高度还在升高,距离她的位置,也不过只有两三米远了。
她把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楼梯扶手上,一瘸一拐地朝上走去。
“我的天,水涨上来了。”
头顶传来了那个刚认识的男人的声音,不,或许说认识并不合适,因为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抬起头,看见那个男人的头从更上面的楼梯空隙之中伸了出来,满脸震惊的神情。紧接着他缩回了脑袋,让余娜无法再看见他。
他大概走了吧。
余娜继续咬着牙,朝上爬去。
“等等,你先别动,我给你包扎一下。”
男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余娜的面前,他胡子拉碴,穿着一身便宜货的样子,若是在以前,余娜一定会觉得他很不讲卫生,看都不会看他一眼,若是这种男人上来搭讪,她恐怕会翻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可眼前的男人,此时,却让她乖乖地任他摆布。
“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男人柔声说,然后打开了一瓶药水,朝余娜的伤口浇了上去,药水不断在伤口处冒着泡泡,更为强烈的剧痛,让她的唾液不断分泌。
伤口大约有一尺长短,应该是被某种利器割伤,泛白的皮肉翻到了外面,男人用沾了碘伏的纱布按在她的伤口上,然后拉开纱布条将其包裹其中。
余娜紧紧咬了咬嘴唇,借着男人的掺扶勉力站了起来。
海水已经漫到了脚下,他们必须继续往上走。
向上爬了一层,路过门牌,余娜发现他们居然已经到了7楼,而海水还在往上涨着,难道这场海啸并不是飓风引起的吗?
再往上,她又看见了有开着的门,而屋内装饰精美,但抽屉中有翻动的痕迹,餐桌上还放着一个医疗箱。
余娜知道了,她的伤多亏了这个医疗箱。
“咱们得把湿衣服换掉。”男人笃定地说道,不容置疑:“你去卧室里换吧,我去卫生间。”
余娜没有反对,逐渐恢复的体温,遇到身上潮湿的衣衫,已经让她感觉到了寒冷。
这户人家大概是住着一对中年夫妻,他们的衣服款式老气,让两人看起来少了一些年轻的气息,却多出了一股经历沧桑后的稳重感。不过此时他们默契地没有在乎衣服的款式,而是继续向上走。
不知道爬了多久的楼,眼前消防通道白色的墙壁都已经变得麻木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扇关着的门。
“前面就是天台了,我们到天台去,说不定能想办法求救。”
男人说着,朝那扇门走过去,推了推,却没有推开,他接着在门的缝隙处四处看着,然后尝试着拍击着那扇门,可是无人回应。
余娜颓然地坐在楼梯上,回想着经历的一切,她重又记忆起了父母被海浪吞噬时的场景,以及丈夫轻易就把她当成了弃子的那份决然的洒脱。
泪水又要下落,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不让泪水滴落下来。
屋顶是斜着的,上面有一扇天窗,一架直升飞机的影子从天窗上经过。
“飞机。”余娜沙哑着嗓子说出了两个字。
“什么?”男人问道。
余娜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站了起来,指着头顶的天窗说:“飞机,刚才有直升飞机朝这里飞过来。”
男人眼中闪亮着,他更加卖力地敲打着那扇通往天台的门,甚至用脚猛踹。
如果是在平日里,任何一个人都会赞叹造这房子的开发商良心很好,一点儿也没有偷工减料,可是此时,那男人却是边踹门,边破口大骂开发商,为什么要将这扇根本不常用的门造得如此牢固。
余娜左右看了看,发觉就在下一层的住户门口放着一个用铝合金杆子搭成的鞋柜,她扶着楼梯栏杆来到那鞋柜边,将里面的鞋子全数倒了出来,单手提着鞋柜,来到男人身旁,说:“用这个试试。”
男人停下了踹门的动作,微微喘息,看了一眼余娜,接过了鞋柜。
男人皱着眉看了一会儿那鞋柜,然后将其放在了地上,将鞋柜上扣住金属管的塑料扣全都拆卸了下来,一个鞋柜很快就变成了数根金属管子。
男人用鞋跟将金属管的头部踩扁,然后将管子从门缝塞进去,一根,两根,直到塞了六七根金属管,门缝已经扩张到了极限,男人对余娜说道:“让开一点。”
余娜知趣地后退了几步。
男人猛然朝那金属管子踹了上去,那扇门顿时发出了“咔咔”的声音,而金属管子全都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叮铃哐啷的声音。
男人丝毫没有气馁的感觉,他紧接着再次将金属管插进了门缝,再次踹,如此三四次之后,那扇门的锁扣掉了下来,而门则是打开了。
“我原来看过一个这样开锁的视频。”男人轻声说完,当他回过头,看见天台上的场景时,却是低低地咒骂出声。
就连余娜的胸中也都充斥着一股怒气。
天台上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七八个人正站在天台上,还举着手,似乎前一秒正在朝天空中挥手。
直升飞机。
余娜心中一凉。
让她觉得更心凉的,她的丈夫没有死,也在人群当中,而此时他的目光正投向这边,必定是看见了她的,但是他的脚下没有动,他没有丝毫想要过来的行为。
天台上风很大,吹得身上的衣服猎猎作响。
直升飞机在更高的地方盘旋了两圈,又朝其他的地方飞了过去,似乎并没有营救他们的打算。
众人都是唉声叹气。有一个中年人前去查看天台门的损毁情况后,来到余娜二人面前,说道:“假如直升飞机能够降落下来,你们是后来的,必须等下一趟。”
余娜忽然明白了,他们之所以锁门,不过就是因为直升飞机的承载人数有限,而不愿意让其他的人上来,那样的话,后来者或许会打破之前的格局,制定新的规定,他们不喜欢那种未知的情况,于是将门锁得死死的,只是他们没想到,即便这样,门还是被人打开了。
余娜遥遥看着丈夫的脸,他的脸很脏,所以看不出愧疚之情,而当他们全都坐定了,丈夫也没有过来与余娜相认。
余娜和胡子男人坐在天台的角落里,默不作声了一会儿,余娜终于问出了最早的那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高峰。”高峰微微抬起眼睑,看了一眼余娜。
余娜发现高峰的睫毛很长,鼻子很挺,嘴唇很薄,如果没有那满脸的胡茬,或许应该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谢谢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的对话似乎进入了僵局,又或者是此情此景之下,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余娜偏过头,看着已经一片汪洋的城市,四面八方都是海水,一座座露出海面,仍然屹立着的大厦,犹如一个个海中的孤岛,而在下方十几米的位置,是肆虐城市的海水。
忽然,一阵低沉的哭泣声打断了余娜的观察,他回过头,发现居然是高峰正在抽泣。
如果放在以前,她要是看见一个男人哭泣,她一定会认为这个男人是个娘娘腔,可眼前的高峰是娘娘腔吗?他救了她,带着她爬了十几层的楼,想方设法来到天台。
他冷静,沉着,绝不是个娘娘腔。
可是他哭了。
他是有什么亲人死在了这场天灾之中吗?或许那是必然的,如此恐怖的天灾,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余娜想到这里,不禁瞥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于是快速收回了视线,再次瞧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一阵欢呼声打断了余娜的思路,对面的七八个人似乎很是开心的样子。
余娜不明所以,但她感受到风好像停了,而楼下的海水正在快速消退,就像城市中有人打开了一个巨大的排水渠一般。
原本繁华的城市露出了荒凉。
一堆堆破烂堆在路边,一具具尸体四处悬挂。
“不——”
可下一刻,反转来得如此突然,对面的人群中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吼叫声,余娜慌忙扭转视线,发现了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大概上百米的海浪已经成型,再次从遥远的海面上朝这座已经千疮百孔的城市中浇灌而来。
“快,快躲到楼道里去。”有人这样喊着,人们慌张着挤在天台的门口。
如果七八个人排好队走,大约挤入楼道之中只需要几秒钟,可此时他们分毫必争地推搡着,却是将通道门堵得严严实实,一个人也无法进入。
余娜看了看身旁的高峰,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和恐惧。
她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累了,她不想再跑了,或许被那么大的海浪拍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会有什么痛楚吧。
“跟我来。”高峰牵住了余娜的手。
余娜听到了声音,重新睁开眼睛,踉跄地跟在高峰的身后,她对这个陌生的男人似乎产生了一种莫名信任的感觉。
“我们顺着房顶的斜坡滑下去,斜顶下方有一个小平台可以供我们站立,我们从那里爬下去,可以进入住户的阳台。”
余娜感受着高峰的注视,刚要点头,却听他问:“你怕不怕?”
怎么不怕呢?余娜心中这样想着,但她却摇了摇头,说:“不怕。”
接着,高峰松开了余娜的手,率先跨过了天台的护栏,坐在了屋顶的斜顶上滑了下去。
斜顶的尽头果然有一个平台,高峰站在平台上冲着余娜挥手,余娜也翻过了护栏,坐在斜顶上,眼睛一闭,松开了手。
就像小时候最爱玩的滑滑梯一般,余娜感觉到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紧接着她的脚便触碰到了什么,身子砸了硬物之上,一个翻滚之下,又悬了空。
一只手拉住了她。
她竟然从那个平台上飞了出去,若不是高峰拉住她,她必定会砸在十几米下方的海面上。
不过高峰也绝对很吃力,余娜能看见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爆出,他的一只手拼命拉在平台的栏杆上,另一只手则是死死拽着她的手。
那百米高的海浪似远又近,她微微回头,已经能够看见那海浪的某些细节。
余娜配合着高峰爬上了那狭窄的平台,这平台应该是为了方便那些维修人员对屋顶检修而特地制造的,她不由得在心中衷心赞叹了一声开发商的良心。
两人都在不停地喘着气,却是相视笑了起来。
顺着那平台,他们爬到了顶层的住户之中,高峰在住户家找到了一些吃食,以及一些衣物,然后用塑料袋包好,藏进了一个书包里,背在背上,然后拉开房门,带着余娜一路朝下跑去。
“我们要去哪?”余娜不禁问道。
“往水里去。”
余娜不解,却知道现在不是多问的时候,只好跟着高峰一路狂奔。
到了八楼的时候,高峰带着余娜钻进了他们换衣服的那间房间之中,他从厨房找来了一把菜刀,开始撬地板。
“来帮忙,多撬一些地板,这些木头可能就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高峰头也没抬,自顾自地解释着。
余娜不敢耽搁,跟着高峰一起撬着地板。
窗外风声更大了,那海浪的哗哗声已经能够听见了,这第二次海啸实在让人胆颤心惊。
撬下来的地板被高峰捆绑在了余娜的身上,让余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机器人,不少刚才取出来的食物也被高峰封入了余娜身前的木板之中。
“如果遇到被困的情况,至少不会饿死。”
高峰这样说着,也以同样的方式在身上捆绑了不少地板。
但据高峰所说,这些地板捆绑在身上并非是为了防止冲击,而是在水下的时候,能够让他们能浮起来。
“接下来,就看谁的命更大了。”高峰说道。
“你比他更像是我的丈夫。”余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低下了头,脸上红晕了一片。
男人没有接话,只是转过身去,说道:“等海浪到了,从这里跳下去,在水里,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顿了顿,男人又说道:“其实救下你,是一个意外。我一直以为她跟在我的身后,从阳台翻过去的时候,我甚至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可一转头,趴在栏杆上的,变成了你。”
男人痛苦地抓了抓头,他狠狠吸了吸鼻子,似乎又在哭。
“我……”高峰痛苦地蹲了下来,接着说道:“我没有勇气再次跳进水里去。”
他用拳头捶打着地面,每一拳都会说:“我是个懦夫,懦夫。”
“海浪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他就放弃了我。”余娜受到气氛感染,也低声抽泣了起来,低沉着语气说道:“而刚才那七八个人里,就有他,他是我的丈夫,我们登记结婚才不满一个月,他就已经不想要我了。”
高峰吃惊地转过头来看向余娜,或许他根本没料到余娜的丈夫就在刚才的那堆人当中。
余娜此时也已经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那个丈夫没有认自己,因为她是后来的,只是因为那架根本就没降落下来的直升飞机的登机权。
“准备了。”
来不及多想了,高峰已经出声,只因为海啸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
“跳。”
海浪轰隆声中,余娜听见男人的最后一句话。
就像是赛跑时的发令枪,余娜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在那朵巨大的,遮天蔽日的蘑菇盖下之前,跳进了水中。
落入水中的一瞬间,她知道,高峰是对的,即使是那良心开发商制造的楼房,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震耳的声音在水中传播,无匹的力量将余娜直直压到了水底。
海水将这个破损的城市再次冲刷。
街道如此静谧,这个繁华的城市,或许从来没有如此静谧过,所有的东西都漂浮在空中,仿佛是一个被施了魔法的世界一般。
憋闷的感觉再次出现在余娜的胸口处。
她已经无法再找到高峰的身影了,海浪不知道将他冲到了何处。
而他们刚才呆过的那栋建筑,不断有石块从那道巨大裂痕中脱落,卷入海水中,接着,便是轰然倒塌。
那些没有任何准备的人们逃离了吗?
余娜不知道,也没有工夫去关心了,因为她再次感觉到冰冷而又苦涩的海水灌入了她的气道,将她的肚子填满,黑暗逐渐笼罩眼睛。
她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她躺在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当中,她的口鼻被呼吸设备笼罩着。
但她的心中没有任何死后逃生的喜悦。
记忆之中,她已经失去了一切。
“醒了,医生,她醒了。”有人在喊着,声音有些熟悉。
她努力让视线聚焦,去看那个发出声音的人,可那人背对着她,让她无法看清楚。
“娜,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那人头上包裹着绷带,身上已经收拾整齐,但却长着一张让人厌恶的脸。
是她的丈夫,这个人居然没死。
他为什么还有脸呆在我的身边呢?
带着这样的遗憾,余娜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做了一个梦。
落日余晖下,她的父母拥吻在夕阳之中,她依靠着一个宽阔的肩膀,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却让人觉得无比的温暖。
接着,海啸不知从何处袭来,遮蔽了视线,劈头盖脸砸下来。
余娜猛然醒了过来。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氧气,让呼吸罩中不断产生白雾,然后又消散。
她想动动手脚,可她的右腿却似乎没有丝毫知觉。
她勉力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下身,她只剩下了一条腿,另一条腿的位置空空如也。
这是自己的身体吗?
她想歇斯底里地嚎叫,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泪水不自觉地滴落,染湿了枕头。
丈夫走了进来,是他刻意做出安慰的神情,告知余娜被营救的过程——她果然是因为身上的木板让她浮了起来,然后被救援船看见,打捞了上来,但她的伤腿虽然被包扎了,可却严重感染了,若不立即截肢,恐怕会危及生命。
丈夫告知她,是他在同意书上签字的。
“另外一个身上捆着木板的人呢?”余娜用夹着某个仪器的手抓住了丈夫的手,有气无力的问出这句话。
“另外一个?”丈夫的神情很古怪,但显然他应该是不知情。
余娜稍微好了一些之后,就会拄着拐杖在医院里转悠,直到三个月以后,她无意中听说,在城市边缘发现了一个只有半个身子的男人,他的身上绑着不少木板。
时间或许是最好的疗伤药剂,但那恐怕是对某些健全的人而言。
当余娜被自己的丈夫推着轮椅出院的时候,她的心里依旧没有平复。
他的丈夫的确命大,或者说开发商强大的房屋质量,救了他,海啸将房屋撞倒之后,那半层房顶阻挡了大部分的冲击力,或许也是因为他们的不谦让,使得他们滞留在了屋顶,他们才能够活下来。
他们遇到了一条皮划艇,余娜的丈夫凭借着年轻人的体力,争取到了上船的资格,而其余的人,他也并不知晓去了哪里。
回到了家,余娜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丈夫则是每天劲头十足地外出,找官方讨要说法与赔偿,当然是两人份的,所以最近这一段时间,有不少官方的人,来到家里,确认余娜的情况。
“你们看,她因为这次灾难成了残疾人!”
这是丈夫最常说的一句话。
这一天,她趁着丈夫再次出门,她拄着拐杖出了门,走上了天台。
天台的门关得很好,但是一推便开了,眼前是开阔的城市风景,马路上人来人往,一副热闹的景象。
但只有看过那空旷的现代化街道的人,才会知道,人间与地狱或许只有一线之隔。
余娜坐在了天台的边缘。
有人发现了她,不断朝她呼喊着。
泪水划过余娜的眼角。
她用单脚一蹬,地心引力便接受着她的呼唤,朝她聚集而来。
她下落着,她仿佛看见了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对着她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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