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夜风
赵庄的茶馆，和别的地方不同，一家连着一家，适逢下雨没法干活，或者农闲的季节，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跑到这儿来喝茶、娱乐、也有不少吃的饮食。
茶馆里娱乐很多，比如扑克牌、麻将和炸金花等，不少人是来这里唠嗑。时令节气的时候，掌柜花钱请说书的、唱澧州大鼓的。这时候是要收费的，一人一元钱，至少得把请艺人的钱收回来。
茶叶费每杯两毛，开水管够，有些喝茶的人，一连泡了四五杯，实在没有茶味儿了，又舍不得再花茶叶钱，就把茶叶抠出来嚼几下。
有一家云来茶馆，是我的老主雇，生意特别好。掌柜的和我爹有些交情，他有一个女儿，长我三岁，唤作小芳。
我十三岁辍学，来到云来茶馆，从跑堂一直干到帐房。直到有一天，主雇家的小芳嫁了人，我非常气愤，于是离开云来茶馆，到对面的兴隆茶馆跑堂。
时间一长，我又厌倦了，进进出出的总是那几张面孔。但有一个人，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是我留下来的原因。他就是马二爷。
我刚来兴隆的时候，那些喝茶的、打扑克牌的，见马二爷进门，立刻把马二爷团团围住。他们想从马二爷这儿，打探外面的消息。街头帮派互斗、红灯区的桃色事件，马二爷讲得津津有味，几十个脑袋蓬在一起听，乐此不疲。
那时候，我常挨着马二爷，习惯性地敲两下桌子，给马二爷换杯新茶，当然另外收费的，不然肖掌柜会说我。趁着人少的时候，我央求马二爷，给我唠唠你的嗑呗。
果不其然，马二爷的故事，比他口中的故事更传奇。明末清初起，马二爷祖辈开始跑盐帮，由于遭到官府通缉，流落此地隐姓埋名，几百年有余。马二爷的爹爹是形意拳高手，五行拳、十二形拳出神入化。马二爷五岁习武，功夫自然不含糊。
我知道。此时的马二爷，在县城一家货运公司押车，主要押运烟草，主要跑云贵川一带，尤其是云南玉溪。这条线比较乱，拦路抢劫时有发生，老板开的价钱也丰厚。一个月只跑两趟，有十天左右的休息时间。
每逢押车回来，马二爷茶馆里进，发廊里出。兴隆茶馆的肖掌柜，虽说人长的尖嘴猴腮，但是非常精明，像马二爷这样的客人，自然是想方设法留住。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有时候还给马二爷找来一个姘头。
茶馆里围成一圈，地上蹲着的、椅子上站着的，一个个侧耳倾听。马二爷口若悬河，唾沫横飞，什么五行拳融合了金、木、水、火、土五行思想；十二形拳分别为龙形、虎形、熊形、蛇形、骀形、猴形、马形、鸡形、燕形、鼍形、鹞形…
忽然，有围观的人说，马二爷你别光顾着吹啊，倒是给我们亮几招撒。茶馆掌柜当然高兴，不用花钱请说书匠，还能招揽生意，何乐而不为呢。
掌柜瞪我一眼，你个臭小子，挤在这里凑什么热闹，把中间的桌子挪开，腾个地儿，再给马二爷泡一杯新茶，点一锅好烟。马二爷把脚往板凳上一搁，一手拍在桌子上，还是来一壶酒吧。肖掌柜摸摸后脑勺，一壶酒不值几个钱，总之比请说书匠划算，上就上吧。
再来一碟花生米，今儿个没带钱，记在二爷帐上，马二爷看一眼肖掌柜，大声说道。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面云来茶馆的茶客们，听到吆喝声，一窝蜂涌了过来。当然，进来的看热闹的人是要消费的。所以，肖掌柜喜上眉梢。
还不快去，把新酿的二锅头，给马二爷添一壶来。肖掌柜吩咐我。马二爷喝了几口酒后浑身发热，脱掉衬衫，穿一件白背心。一会儿，马二爷来一个双手抱拳的姿势，沿着茶馆走了一圈。果然是江湖中人，我心里暗暗佩服。
马二爷收腹挺胸，辅以七星步、梅花盘步、结合劈打盘推，打了一套气势连绵、刚柔并济的五行拳。拳法虎虎生威、磨身进退，身如磨盘，以腰轴转，整进整出， 一擘东方甲乙木，二打南方丙丁火，三盘西方庚辛金，四推北方壬癸水，五扫中央戊己土。
茶客们看得眼花缭乱，这场面，比电影拍的还精彩。突然，地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个茶客们，扔过来一毛一毛的硬币。马二爷，赏给你的。
马二爷又一收腹，生气地说，你奶奶个熊的，当我是要饭的啊。马二爷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端起酒碗脖子一仰，一碗二锅头就下去了。肖掌柜连忙把我拉到一边说，快去，拿三个鸡蛋给二爷煮荷包蛋吃，多放一勺红糖。
肖掌柜交待完，给马二爷点上烟，打着圆场说，二爷您千万别生气，大伙就是图个热闹。茶客们不停鼓掌，马二爷一番吞云吐雾，露出得意的笑容。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茶客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好吧，散开一点，让你们见识二爷我的十二形拳。马二爷缓缓站起来，摸了摸颧骨，似乎有一些头晕眼花。这个死抠的肖掌柜，还真是二锅头啊。马二爷自言自语道。
十二形拳，是以拳拟为十二种动物的生活形态、搏斗特长而组成的形意传统套路。它包括龙、虎、猴、马、鼍、鸡、燕、鹞、蛇、鸟台、鹰、熊，比五行拳加了许多手法、身法、腿法和步法，形象丰富且劲力全面。
马二爷，我看您像喝多了，要不耍一套猴拳吧。或者来一套蛤蟆功吧，有人又在大声叫喊。
你懂个球。马二爷说完，抓起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紧接着伸手弯腰，做了几个劈腿动作，舒展筋骨。马二爷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
茶馆内，立刻安静下来，连放哑屁的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
马二爷束身而起，两掌连环猛扑，双腿轮换侧身斜进。一会儿，马二爷鼓足全身之力，劲发于尻尾，经腰、肩、臂达梢，大有猛虎出林之威风，其勇不可挡之势。稍后，马二爷又将两掌抽回至小腹前，左脚向左前方上步，出左三体式收势。
紧接着，马二爷一会儿蛟龙出海，又来一个鹞子翻身，十二形拳，变幻于无形之中。正在人声鼎沸之际，马二爷一个雄鹰展翅，俯冲下来的时候，不料一头撞在桌子角上，顿时鲜血淋漓。
众人见状，操胳膊抬腿，把马二爷弄到一张竹床上。休息一会儿，马二爷才缓过神来。这时，有人指着地上粘稠稠的一片说，谁扔的鸡蛋啊。
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原来是我手里的三个鸡蛋没了，兴许是我在拍手叫好的时候，得意忘形把拿在手里的鸡蛋扔在了地上。我心里害怕极了，马二爷当真踩到鸡蛋滑倒了？
有人在小声闲唠。只听说过，功夫再高也怕菜刀，马二爷身手这么好，竟然败给了几个鸡蛋。
又有人说，早看到地下的破鸡蛋了，只是没有想到，马二爷会踩到摔倒呀。
半个月以后。
马二爷再来兴隆茶馆的时候，茶客们又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大声喊叫，马二爷，再给我们耍几招吧。
马二爷摸了摸额头的伤疤，一口茶啐在地上说，耍你奶奶个球啊。茶客们自讨没趣，不再说话，后来都去了对面的云来茶馆喝茶、娱乐。
自此以后，兴隆茶馆的生意一天下如一天。我不久也离开了兴隆茶馆，离开了赵庄，涌入了南下的打工潮流，再也没有见到马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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