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女儿

文/北芊

黑夜的女儿

1 天台巧遇

罗奕从未料到，能在这座南方的城市里又遇见童悠悠，这个曾短暂陪她走过一段路的旧友，她甚至快忘了和她有过的记忆。

这是她来到这个陌生城市后的第二年，一切看似都在平淡无奇的进行着，可是又仿佛始终有什么牵绊着她，让她过的并不安稳。

在听到那个消息之后，她很平静，平静的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怕。

在无边的夜色中，空气粘稠着凝结在一起，散发出令人无法喘息的沉重气息，压抑，燥热，在这个难熬的夏夜齐聚，像是她记忆里那无数个沉重的夜晚一般，与母亲的哭泣声掺杂在一起，透出无尽的悲凉。

如果我就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死去，是不是也不会有谁知道呢？罗奕看着布满星辰的夜空，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解脱，是她此刻脑海里唯一存在的两个字。葬身在这样的夜里，就会让死后的自己更加平静吧……

而童悠悠的出现，仿佛让这一切都有了些许不同。

她一向喜欢微笑，细碎的刘海下，是弯而明亮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动人，梨涡浅浅的挂在嘴角，长长的黑发被束成麻花辫，温柔的搭在肩上。她总能让你觉得，世间纵有万般忧愁，只如春风润雨般的微笑便能一一化解。

月白色的薄纱长裙缓缓飘动，似与月光融为一体，幻化成精灵出现在她面前。

再次遇见她，于她而言是欣喜的，是的，也正是她的笑容，治愈般打消了罗奕很多消极的念头。

像风轻轻掠过脸颊，她泉水流动般动听的声音，缓缓将她从丧母的悲痛中拉回了现实。

她说罗奕，我们现在一样了，一样孤独，一样无助，但是，也一样自由。

罗奕苦笑，继续抽着嘴里的烟，缓缓说道：“我可没有你那么洒脱。”

“这不是洒脱，是无奈后对命运的妥协。”

远处的茫茫星空，此刻像是给二人特意布置的巨大幕布一般，大学校园里的再次遇见，母亲突然的离世，多年深爱后的分离……生活本身就像是一场戏，你能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吗？

她罗奕只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普普通通的度过一生，可上天连一个普通的家庭都没给她，甚至一次次的带给她悲痛，她原本想结束这一切，可童悠悠的出现却让她莫名其妙的放下了这个念头。

或许，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地方，假如下一秒，她收获的将会是另一个惊喜呢……

罗奕闭上眼，断了线般的泪水不断的下滑，她真的忍得太久了……

“啊——”

天台开始吹起阵阵微风，这难得的清凉，仿佛沙漠深处的最后一小片绿洲，给绝望的人们带来希望……

   

2 你不孤独

后来童悠悠常说，可能我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天使。

每次她这么说时，罗奕都会露出笑容，却没有应答，可这句话，她并不否认。

在意外遇到童悠悠之后，她的生活的确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那种在陌生城市的旧友重逢的快乐是很难得到的，更何况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她的确像一个天使，无意间就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告诉她，你并不孤独。

她开始减少去酒吧的次数，不再过黑白颠倒的日子，还经常被童悠悠拉着去图书馆，一坐就是一下午。虽然童悠悠不在的时候，罗奕还是会经常逃课，她从来就不是爱学习的人。偶尔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两人还会一起去操场，直到跑个四五公里，筋疲力尽到大汗淋漓，但跑完后带来的快感却让她可以不再去想任何事情。

经过一两个月的接触后，她终于发现，她们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女孩，罗奕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极为现实、自私、只爱物质的女孩，什么事都会优先考虑到自己。而童悠悠，她的存在却时刻提醒着罗奕，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人，她们纯真，她们乐观，她们能够为了理想和热爱，哪怕付出所有。

偶尔两人也会约着喝点小酒，明明没喝过几次红酒，却有模有样的在手中摇晃，细细品尝。

不停变幻的灯光下，罗奕发觉童悠悠神色异样，眼神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哀愁。

她看似天真烂漫，过于理想主义，实则和她一样，很少愿意让别人接近自己的内心，她们默契的不问彼此。

“昨天去看了看我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瞬间能够理解她了。”伴随着淡淡的醉意，罗奕缓缓说道，那声音在周围嘈杂的音乐中显得尤其悲凉。

在处理好家里的一系列事情后，她才终于有时间来这里释放，母亲火化时的情景却挥之不去，像是噩梦一样的不真实。

童悠悠轻轻笑了笑，低头在手机上不停打着字，没有回应。

她妈妈是自杀而死的，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静夜里，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已倒在血泊之中，她没给罗奕留下太多，除了一枚被血浸染过的戒指，如同她妈妈的心一般，葬身于已化为灰烬的爱情。

“可你不是你妈妈，罗奕。”童悠悠的眼亮晶晶的，看向罗奕说道，“你有你自己的人生。”

她喝下一口酒后苦笑：“不，我想我和她一样，不会再爱任何人。”

即使是在少年时期，她便见证了母亲因爱情而带来的所有伤痛，抛弃、背叛、孤独……哪怕在罗奕面前她从不表露出悲伤，但夜里清晰的抽泣声，与窗外暗淡的月光一起，成了她童年时期最深刻的记忆。

“这就是……你们分开的原因？”童悠悠小心翼翼的问。

她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那个自信阳光，曾一度闯入她世界里的少年，在青春的无所顾忌中许下那么多荒诞的诺言。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面容依旧清晰的印在脑海，如同那枚戒指一般，始终烙印在她的心底，成为不可触及的伤痕。

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罗奕沉默着没有抬头，她怕童悠悠会看穿什么，有些事情，她宁愿烂在心底里，也不愿与任何人分享，因为她觉得不会有人懂，即使是她童悠悠，这个正试图慢慢走进她心里的女孩。

3 燃烧的烈焰红

罗奕的日子始终不温不火，在童悠悠的陪伴下，她正慢慢走出悲痛，尽管淡薄的心容不得一丝冰冷，可在生死的边缘走过一回后，她真的像看开了什么，努力学着去接受这一切。

直到她收到了一份神秘的礼物。

童悠悠帮她取了这份礼物，当罗奕拆开礼物的那一瞬间，她立刻明白了送礼的人是谁。

那是一件红色露肩连衣裙，罗奕定定的看着它，看那红如同烈焰在燃烧，烧在她心上，烧在她曾拥有过的每一个记忆之上。

她记起曾对孙旭说过的话。

“我喜欢红色，喜欢它的热烈，喜欢它既有血色般的冰冷又能鲜艳的夺目。”

看她一副深思的模样，童悠悠在一旁问道：“你打算……怎么……”

停顿了大概几分钟，罗奕便十分平静的拿出剪刀，想也没想的就要放在裙子上准备开始剪。

“哎！别啊，你疯了吗？”童悠悠眼疾手快的一把夺过，气愤的喊道，“你怎么能剪了它呢？”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啊！我的生日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了，我要剪了再给他寄过去，让他以后都不要再来烦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罗奕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她不会再爱了，一定不会再爱任何人，爱是付出，而付出就是傻，傻到瞬间被抛弃时也只能自己舔伤口，这是母亲对她最多的教诲，也是她不断提醒自己的话。

童悠悠无视她的歇斯底里，突然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流年，八点，我等你。

“呵。”罗奕冷笑，又是命令式的语气，好像根本不容她拒绝，孙旭啊孙旭，你还当我是以前的罗奕吗？

“我们从初中时开始，在一起了快六年。”风轻轻扬起罗奕耳边的碎发，她看到她望向远方，像说着什么早已被别人遗忘的事情，“他是我青春全部的记忆。”

尽管那时是最不相信爱情的年纪，但遇到孙旭之后，她承认，她还是抛下了一切杂念，独独对他一个人动了心。

起初他们相处的像哥们，什么事都互相照应着，而日久生情，大概说的就是他们之间的过程吧。

“他实在太了解我了，以至于那时候我的什么事，都瞒不住他的眼睛。”罗奕说着说着，就像陷入了回忆一样无法自拔，“我们都不爱学习，经常一起逃课，在黑夜里走遍整个城市，那时候还觉得自己特别酷，特别勇敢。”

那时她的父母也还没有离婚，而她依旧在是在争吵中不被重视的野孩子，打架、抽烟、逃课……这所有的一切原本都是背着老师偷偷进行着，直到某个人将她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老师。

平日吊儿郎当，把谁都不放眼里的孙旭，在那一次为她做了一件她永生难忘的事。

她被学校处分，并且和孙旭一起被进行了批评教育，还差点要被劝退。为了教训那个告密的人，孙旭联合几个兄弟和那人来了一次较量。

伴着微弱的街灯，那日孙旭带着伤对她扯出的微笑，在那一刻让她明白了什么是爱一个人，因为爱他，所以看不得他受伤。

所以她几乎是用自己全部的心力去爱一个人，尽管后来孙旭还是转到了别的学校，两人相隔异地，却也靠着寄信和偶尔的见面，将这段爱情一直维持到了大学。

故事本来到这里，一般情况下会继续长相厮守，可是罗奕停顿了很久，不愿再回忆下去。

“那时候真的以为你们会一直走下去……”

“我累了。”最后，她只说了这三个字，便不再透露任何。

童悠悠用略有深意的目光望着她，也默契的不再询问。

或许爱情就是这么奇妙吧，相爱的莫名其妙，分开也分开的莫名其妙，只不过它的伤痛程度，是以时间来衡量的，时间越长，刻在心底的伤就越深。

黑夜的女儿

4 赴约

镜子中的罗奕，与平时的她完全是两种风格。深褐色的平眉勾勒出细致的线条，衬出淡色眼影下水一般纯澈的眼睛，她的眼睛不算大，可孙旭却说喜欢她上挑的眼梢，魅惑的恰到好处。她有着南方女子特有的瘦削，从下颚，脖颈再到锁骨，体现出女子的柔情和一种瘦弱的美。

最后涂上烈焰色的口红，挽起长而浓密的黑发，她满意的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露肩礼服更突显出她完美的锁骨线条。

他一向知道什么最适合她，两个月了，他们有整整两个月没有见面。

电子邮箱中密密麻麻的邮件，她从收到起就一封不落的看着，可是无一回复。

奕，从你离开时我就发了疯的想你，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但我也想让你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思念到入骨的疼痛，是多么难熬。

我这里一切都好，唯独缺了你来和我分享。

奕，我想见你一面。

……

最后一封是三天前发来的，那时罗奕便预料到他可能会出现，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以她去找他的形式。可是她心中一直都有答案：他想挽回，可她的心，早在那个遭受背叛的夜晚寂静的死去了，她要穿着他送的裙子，来一场最后的告别。

童悠悠执意要陪着她一起去，嘴上说是担心她的安全，可罗奕心里有数，她定是想打探什么。

无妨，让她知道自己如何彻底结束一段感情也没什么，罗奕这样想着，直到终于到了孙旭开的酒吧门外。酒吧名是流年，罗奕看着不断闪烁的灯牌上的这两个字，轻轻冷笑。

酒吧里人很多，根本不像是专门为了她一个人开的生日宴，男男女女们唱着，舞蹈着，肆意挥霍着青春。

她着一身红裙，与童悠悠并肩走进人群之中，偶尔会收获几个惊艳的眼神，只是她脸上始终没有表情，目光冰冷的看着舞台上的那个人。

此时的音乐是陈奕迅的《你给我听好》，他唱的无比投入，以至于没有发现不远处她的存在。

他的确颓废了很多，远远的就能看到他下巴上青色的胡渣，眼中是深不见底的落寞。

你给我听好，想哭就要笑，其实你知道，烦恼会解决烦恼。

唱到这一句的时候，孙旭明显注意到了她，眼神略微闪动了一下，但歌还在继续，他的声音一向特别，有一种被寒风侵蚀过的凛冽和风尘扬起时的沧桑之感。

“接下来的这三首歌，我要送给我最爱的女人。”孙旭看着罗奕一字一句的说道，台下立刻响起阵阵起哄声。

罗奕接过服务生递来的一杯鸡尾酒，忧郁的浅蓝色在黄色与红色间融合。

“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傻站在这里听他唱下去。”罗奕轻蔑的对一旁的童悠悠说道，嘴角带着些许不屑，让带着艳丽妆容的她看上去无比邪魅。

她径直走到台前，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在所有人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她伸出胳膊，做出一个旋转的拉丁舞蹈动作，红裙的下摆旋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用眼神轻轻勾了勾孙旭所在的方向。

在场的人无不被她所惊艳到，纷纷鼓掌起哄，她的意思很明显，是在邀请他跳舞。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黑夜的女儿

5 最后的圆舞曲

他们配合的十分默契，像是事先排练好了一样，她在他的怀中停留片刻，接着起身继续舞蹈，那抹火红似在空中燃烧的团团火焰，热烈到有种凌厉的美。

整场舞中，他们的眼神不曾离开过彼此，直到音乐停止，她停留在她的怀中，低声说了一句话。

说罢，她骄傲的转身离去，独留他傻了眼站在原地。

不远处的童悠悠见此情景，心不禁揪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了罗奕说了什么伤人的话，让本来火热的场面突然冷了下来。

要结束，就结束的彻底。

“罗奕！罗奕！”

听到童悠悠在后面的呼喊，罗奕皱了皱眉，完全没有想要回应的意思，于是依旧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

“你这样是什么意思？跳了个舞就……就走了？”童悠悠堵在罗奕面前，带着不解的问道。

“让开。”罗奕冷冷的说道。

“给了别人希望又给别人绝望，这就是你的风格吗？罗奕。”

罗奕撞开她后，继续向前走去。

“你知道他为了今天准备了多久吗？后面还有什么惊喜你知道吗？”

这话一出口，罗奕猛地停下脚步，颇有深意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童悠悠啊童悠悠，你终于愿意自己说出来了是吧？”她鄙夷的看向她，“就说你一直陪着我一定是另有目的，天台那次也是吧？你是不是早就和孙旭串通好了？”

她情绪激动，以至于真的让人以为她身上烧着一团火。

而童悠悠却像是能浇灭她的水，冰冷至极。

“因为我爱他。”

她们沉默的对视了很久，再没有人说过一句话。

又是在这样燥热的夏夜，黑夜像一首诗，能给予她们不同的心境，从巧遇到陪伴，再从陪伴到争吵，黑夜，见证了她们之间离别前所有的过程。

6 黑夜的女儿

自那夜之后，罗奕再没和童悠悠见过面，起初的几天她以为只是漫长的冷战，毕竟她确实曾当她是挚友，可一个月过去了，她才慢慢开始意识到，这不是冷战，而是真正的决裂。

这段时间她才慢慢意识到，她和孙旭在一起了多久，童悠悠就爱了孙旭多久，以至于孙旭求她帮忙来陪伴她之后，她自然没有任何怨言，以朋友的身份陪伴了她那么长时间，还真的拉她走出了深渊。

她开始无法克制的想念她，怀念从前二人一起喝酒、跑步、旅行的日子，甚至胜过了对孙旭的思念。

可童悠悠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人能够联系上她。

一直追童悠悠的一个男生有一日来找罗奕，问她童悠悠的下落。

“你说你也找不到她？”罗奕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我一直以为她只是在躲着我……”

等她真的去童悠悠宿舍问她同学之后，她才发觉自己对童悠悠的了解，简直是少之又少，她们之间甚至没有几个共同认识的朋友。

“她都搬走几个月了，说是去校外住一段时间，课都没来上过，我们上一次见她还是她搬走的那一天。”童悠悠的舍友如实说道。

“搬走？”罗奕不敢相信的再次确认道，她从没听童悠悠说过去校外住的事情。

“对啊……不过我们听说啊……有人看见她上了豪车，所以……人家自然不需要在宿舍里住了啊。”女生小声的说道，语气暧昧。

“不可能，她不会的！”罗奕摇着头，怒声吼道。

当她准备离开时，女生却在后面叫住了她。

“她临走前，留下了这个本子，好像是说要我们交给一个叫罗奕的女生……

罗奕小心翼翼的接过，这个纯黑色的笔记本，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紧紧地攥在手里，没敢打开。

与此同时，女大学生深夜坠楼的消息正不断传开，死因不明，可她还怀有身孕的消息却被认为属实，一时间，校园内议论纷纷。

等事实清楚后，此人被确定是大二会计学专业的童悠悠，失魂落魄的罗奕回到宿舍，听着舍友们不间断的议论声。

“读过那首诗以后，我一直觉得我也是黑夜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黑夜有种情结。”

“黑雨滴一样的鸟群，从黄昏飞入黑夜，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你说海子写这首诗时是什么心境呢……”

“罗奕，有时候人快乐不一定是真的快乐。”

她打开本子的最后一页。

上面赫然写着两行字：

我曾努力在黑夜里寻找光明，可它告诉我，我是黑夜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