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等你了

有时候你所认为的重要其实并不重要。

洋子读初中。今天开学，他要回去考试。年前大暴雪，学校提前放假，把期末考试放到开学以后了。

他收拾好东西，来到以前自己住的那个屋，自己睡的那张床前，爷爷躺在上面。他看着爷爷骨瘦嶙峋的脸，小心翼翼地说：“爷爷，我去上学了，要考试，过几天考完试我就回来。”

爷爷刚喝了一口水，咳嗽了两声，对着床下的灰盆吐了一口，一边漱口一边说：“你去吧，好好学习，我就不等你了！”

洋子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知道爷爷可能不久人世，但是爷爷自己亲口说出这话让他感觉不寒而栗。洋子走近了一点儿说：“你等着我啊，等我回来，我两三天就回来了。”

爷爷还在漱口，没有看他：“你走吧，不用管我，快去吧！”洋子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想干脆就不去考试了。

这时洋子的同学在门口叫他，让他赶快走，洋子一边看着爷爷，一边往门外走，爷爷那本就瘦小的身体，渐渐离他远去，洋子感觉远的他无法再靠近了！

到了学校，洋子本以为应该会两三天就考完试，然后他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学校迟迟不考试，还专门留了一个星期复习，洋子心里很着急，老想着爷爷，但是他不能回去。他从小就学习好，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拿奖，家里人也高兴，说他将来能考上大学，有出息，洋子也引以为豪，学习很努力。

洋子在学校复习，准备期末考试。

有一天正在上课，一个老师走进教室，叫洋子出去，那个老师是洋子在这个中学的一个远方亲戚。洋子跟着他到教室门口，那个亲戚跟他说：“你爸打电话来了，你爷爷下去了，你快收拾收拾东西回家。”

洋子愣了一下，但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吃惊，好像他已经预料到了一样。他只问了一下爷爷什么时候走的，那个亲戚告诉他，是前天夜里，洋子现在才知道。他没有手机，老爸联系他都是通过亲戚的，他努力回忆着前天夜里他在干嘛。

都说亲人走了，会有预感，但是洋子那天好像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回到教室，马上把书什么的都堆到一起，同学们都看着他收拾，有人小声问他干嘛，他淡淡的回了一句：“回家！”

洋子把书放在宿舍然后就跟着那个亲戚去找他老爸了。亲戚说，他爸在操办丧事，今天来镇上买东西，顺便把他带回去。

洋子来到镇上，见到了老爸，老爸显得很平静，但脸色有些憔悴，问他：“考完试了吗？你爷爷前天夜里走了，明天要去火化。”

“明天去火化吗？可是我还没考试，本来说来了就考，可是学校留时间复习，明天开始考试，两天！”洋子皱了皱眉头，心里一阵挣扎，他很想去给爷爷送葬，但是考试他也不想落下。

老爸别过头，有点无奈地嘀咕着：“那没办法，火化想让你一起过去的，那你还没考试，就去不了了！”老爸让他回去准备考试，洋子不知怎么地心里很难受，他想回去，但还是返回了学校，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达学校的，走的？还是跑的？他不记得了。

他回到宿舍打算把书搬回去，继续上课。就坐在床上收拾，可是怎么也动不了了，他想起了爷爷，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因为正在上课，宿舍一个人也没有，洋子哇哇大哭，哭的很大声，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书本上，好像只有小时候他才这么哭过。

就坐在床边，任由眼泪流下来，洋子想起了爷爷的点点滴滴。

爷爷过年前的半年都是跟他住在一起的。奶奶在收麦子的时候去世了，爷爷从二伯家搬回了自己的小草屋，他还记得帮爷爷搬家那天爷爷落泪的样子，爷爷带着哭腔说：“我搬过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就剩我一个了！”爷爷这样说着，大哭了起来，洋子也是第一次见到爷爷那么伤心。

不久洋子的爸妈都出去打工了，让爷爷搬过来跟洋子一起住，算是帮忙看家，洋子要上学，只有周末才回来。

洋子经历过奶奶的去世，已经懂得了一点亲情的重要。每次他回来最希望看到的是自己家的门锁着，因为这说明爷爷没有生病，肯定是在外面打牌或者串门，如果门是开着的，那爷爷可能病了。

有一次洋子回来门是开着的，他看着敞开的门内黑洞洞的，感觉很不安。

爷爷说他病了，咳嗽，洋子就去给他买药，药买来了，爷爷喝了一大口水，就着把药吞下去，很快又吐了出来。

洋子问爷爷怎么了，爷爷说，吞不进去，感觉堵到胸口了。试了几次还是这样，爷爷说，最近吃饭也是的，老是感觉胸口堵着，吞不进去。

洋子就把胶囊剥开了，把里面的药拌进粥里，爷爷慢慢的才算是喝了进去。爷爷说吃饭的时候只能吃稀的，好吞一些，洋子就做稀的，但是心里总是不踏实。

爷爷爱跟他聊天，爷爷说：“我的病啊，肯定是食道癌，我知道的，三年前去世的后村的那个老人就是这病，吃饭吞不进去，还老是吐粘液，我就跟她一样样儿的！”

洋子听了心里有点怕，但觉得爷爷是在乱猜，就宽他的心：“爷爷，你别乱想，你就是咳嗽久了，嗓子发炎引起的。”

爷爷摇摇头，叹了口气。洋子也默默的不出声，他希望是发炎引起的，但他心里总是怕怕的。

后来每次周末回来洋子都会做稀饭，洋子去上学的时候，爷爷自己也是做稀饭。每次回来都不见爷爷好一点，反而吃饭吞咽的更困难了，爷爷只能慢慢地吃，吃稀的，还总是跟他说，他得的是食道癌。说多了，洋子心里越来越怕。

过了两个星期，洋子又到星期天了，他希望回去看到门是锁着的，但门是敞开的，爷爷在床上睡觉。洋子默默地去做饭，不知什么时候爷爷起来了，洋子听到剧烈的咳嗽，赶紧出了厨房去看看，他看到爷爷扶着大门在吐，洋子定睛一看，下面居然是红的，爷爷吐的是血。洋子惊了，问爷爷怎么样，要不要让老爸回来，带他去医院看看，爷爷说没事，不用麻烦他们。

虽然爷爷这样说，但洋子心里很清楚，爷爷的病恐怕不乐观，他还是给老爸打了电话。

差不多两个星期，已经过了腊八，洋子的爸妈回来了，他学校也由于大暴雪没有期末考试就提前放假了。

洋子老爸带爷爷去县城医院检查，回来的时候洋子去接的，他还记得地上的雪还没化，爷爷下了车自己走回来的。

晚上洋子问老爸是什么情况，老爸有点沉重但却平静地说：“食道癌。”

“嗯？真的？”

“是真的，已经是晚期了，你爷爷食道都快被堵住了，能喝水已经不错了，但他今早还吃了一碗稀饭。”老爸叹息道。

洋子心里一块大石落下来了，可是却把他砸到了，他心里更加沉重，更加难过，因为他基本已经可以预见爷爷的结果了。

爷爷之前每天还能吃点稀饭。检查完确诊后，家人都没有告诉他实情，但从那以后，爷爷连稀饭都吞不下去了，每次喝点儿水都会一阵剧烈咳嗽。

爷爷每天就只能喝点牛奶，泡点麦片，还得喝的慢慢的，洋子眼看着爷爷一天比一天瘦，却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就是陪着爷爷。

快过年了，天比较冷，洋子升了火，就和爷爷一块儿烤火，他哪儿也没去，让爷爷给他讲大饥荒的事，爷爷是经过59年大饥荒的，爷爷告诉他，当年带着一家子跑到南方过日子，几十年后才回来老家的。

洋子听的很认真，他很喜欢爷爷讲过去的事，爷爷也很乐意给他讲，爷爷讲了一会，洋子就帮爷爷泡麦片。

就这样，每天洋子陪着爷爷，老爸也经常来陪着爷爷聊天烤火。

过大年了，老妈做了大白馒头，洋子拿了一个一边吃一边去陪爷爷聊天，爷爷说：“给我掰一点，一点点就行，我就尝一下。”

洋子就掰了一小点，爷爷放进嘴里，嚼了嚼，要吞下去的时候，接连咳嗽几声还是吐了出来。洋子看的直皱眉，心疼爷爷。爷爷说：“我现在看着这馒头啊，我能吃两个。娘的，真想拿个棍子捅一捅！”

洋子听着爷爷的话，心里难受极了，现在家里不止有馒头，爷爷病了，亲戚送来了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可爷爷一点儿也吃不进去。

洋子老爸跟洋子说：“吃东西的时候别在你爷爷面前，他会馋的。”洋子才知道爷爷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吃年夜饭了，爷爷也坐在桌子边，洋子和爸妈都在吃年夜饭，很丰盛，有肉，有馒头。爷爷就看着洋子他们吃，馋了就说：“能不能给我夹一小块儿肉？”

洋子就给爷爷夹了一块儿，然而爷爷嚼了嚼，又吐了出来。

洋子每天陪着爷爷，看着他一天天瘦弱，直到开学的那天早上，那是洋子最后一次见爷爷，没想到，真的是最后的告别。

洋子考完试回来了，那天阳光明媚，爸妈都在门口，洋子回来一眼就看到了。老爸看到洋子回来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走的时候，你爷爷还好好的，现在你爷爷在哪儿啊？你找不到他了。”

洋子抬头看看天，苦涩的笑了笑，没有哭。

他又看了看院子，可能因为前几天下雨，办丧事的时候院子里有点泥泞，被踩踏过。洋子觉得这个院子有点陌生，感觉空了好多，但却没有发现究竟少了什么东西。

洋子明白，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慢慢长大了，洋子觉得自己当初好蠢，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初中的期末考试而不是去为爷爷送葬？

多少个夜晚，洋子或默默流泪或痛哭流涕，每次眼泪都会打湿枕头，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本文由浪子不浪发布于简书

2017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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