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远，佛都敢看我，你为何不敢？”
“秦伊姑娘，我不敢看佛。”
01
我是秦伊，名字是楼主取的，飘香楼楼主。
楼主说，我是他最锋利的一把刀。因为我帮他媚杀了很多人，他不喜的，对他有用的，杀他的人。我什么人都能杀，什么人都敢杀。甚至，杀人对我来说，一种乐趣，那种死亡在面前绽放的美丽，真是吸引人啊。
楼主将我养大，对我很好，锦衣玉食，百分怜爱。
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他的工具，需要杀人就安排，不需要就当个宠物养着玩。我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对杀人这件事有什么抵触心灵，甚至于第一次鲜血飞溅到我脸上时，我拥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这颜色，真美啊。
当然，作为工具，就算再锋利，该舍弃的时候，就是要被舍弃的。
飘香楼的仇人杀上门了，楼主果断推了我出去，哪怕我再乖，再好用，终究是要被舍弃的。我一开始就知道。
没有爱恨也没有伤痛。我撑着要死不活的身子逃了出来。不得不说，未雨绸缪是多么重要。因为预料到了结局所以过程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难受。只是受伤过多的我，倒在了逃跑路上。
“要死了么？”我自言自语，没有害怕。我伸出捂住伤口的手，手上全是鲜血，大红色的，深红色的，暗红色的。鲜血随着时间的变迁呈现不同色调的红。我将手送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一种咸涩的味道，带着腥味。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破旧废弃的寺庙里。而救我的，是空远。
02
空远是个和尚，很年轻，法号空远。庙很小，很破，只有大厅供奉着一个残破的佛像，而这个佛像却是空远日日跪拜的地方。
我时常看见他跪坐在佛像面前，闭目念经。脸上是虔诚和平静。
空远是个烂好人，时常拿出寺里大半的粮食接济周围逃荒的难民。可是啊，他把人想象得太简单了，有这样的冤大头在，那些想要不劳而获的人怎么会放过他呢？时间一久，就会有穷人隔三差五地往庙门口一躺，等着空远救济。
大概是本着能混一顿是一顿的心态，这样的惰性也传染了其他的穷人，于是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而寺里的粮食越来越少。
空远熬得粥越来越稀。可是就算这样，他盛给我的粥，都会把水沥干，盛出大半的米给我。
我心想：白痴。
想着想着又有些心疼，看着他苍白病态的脸色，一种莫名的感觉。我把这种感觉归纳到我不喜欢欠人恩情。
毕竟，这个白痴能从大街上把满身是血的我救回来，要报恩的。
我的身子养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最喜欢逗弄空远。
“喂，和尚，你是不是傻子，什么人都救，你就不怕我好了杀了你。”
“施主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施主愿意，杀了我能够平和施主的心，也是可以的。”空远闭着眼睛，说话的声音没有起伏，甚至于谈论生死的时候都没有波澜。
我低声笑了：比我还不怕死呢。
我不怕死么？仔细想想，还是怕的吧。那天倒下来的时候，我想什么了？哦，对，没有人在意我的死亡，连我自己都不在意，真是悲哀啊。
“和尚，我要是死了，你会为我收尸么？”我又问道，这个烂好人会的吧，毕竟他对谁都有求必应。那些褴褛的村民，那些调侃的贵人还有那些假装改过自新的坏人。
空远没有说话，闭眼开始念经，嗡嗡地，像催眠曲。
03
庙里真的太穷了。
空远每天杵着禅杖都走得颤颤巍巍。可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将庙里的粮食分给需要帮助的人，每日一大早念经，然后出门化缘，寻找吃的，然后将找到的分给大家，包括我。
我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
我是个杀手，我只会杀人。我能做什么呢？我在外伤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出了庙门。我要做些什么，不然心不安。我走着走着，到了山脚的小镇，一家餐厅在招小二。我想，我的脸还是可以用的。因为店家愿意花高价请我当个花瓶，我只要搬把椅子坐在门边，客源就有了。
之后我便每日白天去店门口坐着招揽顾客，这样一日三餐店老板也给解决，我不需要空远再把自己的口粮分给我了。我将赚来的钱都换成了粮食，搬到寺庙里，空远渐渐健康了些，只是他依然把粮食分给众人。
我没有想着改变他，看着他犯傻接济，感觉也挺好。因为那个时候，他眼里的光，格外迷人。
只是好景不长，镇里的富家公子看见了我，想要娶我做小妾，并伴着仆人对我动手动脚。要是之前，我估计就迎了上去，只是眼前突然闪过空远的身影，我莫名地厌恶，不知道是厌恶富家公子还是厌恶曾经的自己。
我出手赶走了富家公子，但是身子没有好全，还是被羞辱了一番。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因为我得罪了富家公子，店家也不敢再留我，我走了街上，任由雨水冲刷着我的身体，我觉得自己脏了，好脏。
曾经杀人的情景，富家公子调戏羞辱我的情景，还有空远的身影。
我陷入思绪，直到头顶出现一把伞。是空远。
“你怎么来了？”我问，有些狼狈和无脸面见他的窘迫。
“雨大，不好回。”空远静静地回答，脸上都是温和的神情。
我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无理由地对人好。比如空远，空远。
我从来不是一个良善守礼之人，我喜欢做什么就直接做了。
我喜欢谁，就直接说了。
空远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他平静地说：“施主，切莫一错再错了。”
我笑了，越来越大声。直到最后眼泪止不住地流：“空远，你为何不渡我？”
是的，很多事情是没有结果的，我知道。但是就是心有不甘，空远让我回头，我偏不回头。
04
我没了工作，庙里又变得越来越穷。
那一年，村里闹饥荒，庙门口越来越多的难民。空远把庙里的粮食都送了出去，可是那些人还是认为庙里有存粮，集结起来闯入庙里东翻西找。直到最后什么都被抢光，只剩下那座残破的佛像和我。
是的，还有我。村民们要拉卖给镇上的花楼，说一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我面无表情地站着，看着空远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们解释：“秦伊施主是个好人家。”
“好人家。”我听着，低声呢喃着，笑出声来。看着被围困的空远，心想：这就是你要拯救的苍生。
我走了过去，随手折断了带头起哄的男人胳膊，所有人都骂我恶魔，我挑了挑眉，笑道：“谁再闹，我就杀了谁。”
许是我眼神过于清冷，手段也残忍，他们害怕了，都安静了下来。空远走到我身边，说：“施主，切莫杀生。”
那天晚上，我和空远站在佛堂前面，空远闭眼念经，佛像一如既往地悲怜。
我走到空远面前，倾身抱住了他。空远没有动作，只是嘴里道：“施主，切莫一错再错。”
我封住了他张合的嘴，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只是闭着眼睛，一直在念经。我松开他，走到佛像面前，擦拭了佛像的脸，轻轻地吻了上去。
“空远，佛都敢看我，你为何不敢？”
空远沉默，良久，劝我回头。
我问他凭什么劝我回头，他没有回答。
05
那天以后，我离开了寺庙。重新做起了杀人的买卖，我不再回到寺庙居住，只是偶尔会在佛前放些银子。直到我被众多仇家追杀。
没有了飘香楼的庇护，我一退再退。大概逃的位置离寺庙越来越近，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快要死去，还是想再看空远一眼。其实我也没有分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不自觉地向着寺庙的方向逃去。
最后，在离寺庙不远的地方，我被围住了，我不记得那天我杀了多少人，挨了多少刀，只记得自己倒在了血泊中，那满眼的鲜艳的红，冰冷的红。
又到了这个地步了啊。
我有些嘲弄，并自我安慰，还好这次清醒着。
直到我的眼前出现一个人的身影——空远。
他背起了我，离开。只是他怎么可能逃得掉，我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却不想让他陪着我一起死。
“你走，我不要你救。”我用力地捶他，眼泪哗哗地掉。
空远没有理我，默默地背着我，直到仇家再次追上我们。
刀光剑影，我看不清，只是挡在我身前的身影越发清晰。空远不断地说：“施主，你快走。”
我没有走，他也没有因为刀剑而躲闪，固执地挡在我的身前，直到鲜血浸透了他的僧袍。我第一次觉得红色碍眼，它失去了我原本喜欢的色彩，变得厌恶又绝望。
我们最后逃进了寺庙，只是寺庙突然燃起了大火。我抱着奄奄一息的空远，看着这叫嚣着要把我烧成灰烬的火焰。
空远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秦伊姑娘，我不敢看佛。”
这是空远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也没有自称贫僧。
我在大火中嚎啕大哭。
“施主，切莫一错再错了。”
“我非要一意孤行呢？”
“空远，佛都敢看我，你为何不敢？”
“秦伊姑娘，我不敢看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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