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当吴妄提出要去竹咀时,我并不愿意去,如果不是陈佳韵也赞成,我压根不会陪着他去犯傻。那天上的是政治课,大家都知道,初中的政治课没多大意思,在那个燥热的午后很多同学都昏昏欲睡,吴妄本就是一个很多事儿都不在乎的人,索性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甚至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我在不经意间看到一大摊的口水缓缓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堆积在课本封面小女孩的头发上,书皮被水浸润之后产生了褶皱,使女孩原本的直发变成了卷发,我侧过身使目光从这个情景逃离,偷偷看向坐在我斜后方的陈佳韵。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时不时微微点头与老师保持互动,无论多无聊的课她都会专心致志,目光随时跟随着老师的身影,手中时刻握着笔准备记录。
当我发现老师朝我这边看过来时,我立马扭过身子坐端正,摆出一副专心听讲的模样,同时踢了一脚吴妄的凳子,好让他赶快醒过来。或许我用力有些过大,发出了很明显的声响,吴妄被瞬间惊醒,双手并用擦掉了嘴角残留的口水。我想这一切应该都被有着多年执教经验的政治老师悉数洞察,不过他并没有与我们计较,这么多年的教学经验,经历过的调皮孩子太多,像吴妄这样上课睡觉的一定数不胜数,不如随他而去,只要不影响正常上课就好了。另外一方面,我们作为学生,也会认为这个老师心胸宽广,是一个真正的园丁。吴妄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让我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清醒过来。
一下课,吴妄就立马转身面向身后的陈佳韵,然后还喊我也转过去,说是要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瞟了一眼贾木许,然后盯着吴妄,暗示他旁边还有个人呢,他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管他,他是个呆瓜。
没错,那家伙确实是个呆瓜,连陈佳韵这样温柔的女孩子偶尔都会对这个呆瓜感到不耐烦,你看,现在这个呆瓜正忙着抄老师留下的板书呢,是个正常人都知道,政治课的板书压根不用记,都是课本上的原话,圈圈画画就行了。接下来,我的同桌吴妄坐得板正,一本正经地对我和陈佳韵说:“这周放假,咱们一起去竹咀吧?”
我知道竹咀那个地方,它在镇子的东北方向,距镇中心有十几里地远。西边挨着一个叫鹰咀的村子,名字由来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因为那里有很多鹰,而竹咀之所以叫竹咀就很简单,因为村里遍地都是竹子。而陈佳韵还不知道竹咀这个地方,因为她家住在镇子西南方向三十里外的石坡湾,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为什么要去竹咀,吴妄给我们解释了半天,最后说得让陈佳韵很是激动,坚定地说着:“我要去!我要去!”而我对他的计划依然没什么想法,是个正常人都知道那不可能。不过我还是装作很激动的样子表示赞同。当然啦,我赞同的唯一原因就是陈佳韵。从升入初中,进班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她了,因为我觉得她是我们班里最好看的女孩。
而去竹咀的计划目前还面临着一些问题,比如一般放假的时候陈佳韵的爸爸都会骑着一辆摩托车来接她回石坡湾的家,而去竹咀必然是在周末,又比如,我们对竹咀的情况都不熟悉,而且偷竹子要选择夜晚,去了之后我们该如何找到吴妄说的竹池呢?
去竹咀这件事确定之后,后面的两堂课吴妄完全没有心思听课了,他甚至开始在作业本上写计划,虽然我并不是很期待,但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扒过他的本子看了看,上面写着:竹咀计划,时间:2012年10月26日下午两点钟,人员:吴妄,陈佳韵,沈炽,准备工作:地图,干粮和水,锯竹子的工具,背包,手电筒等等,目的:找到竹池,偷取罗汉竹……我看他的计划书写的有模有样,不禁让我觉得自己在参与一次伟大的冒险,也是那一刻,我去竹咀好像就不仅仅是因为要追随陈佳韵了。在我看来,吴妄是一个冒险主义者,一个乐观主义者,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假如,我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吃过晚饭后,我和吴妄先来到教室,他把课堂上写的计划拿出来,我们打算在陈佳韵没来之前再把它修改得更缜密一些。我拿过本子,把计划涂掉,添上了夜行,这样一来,四个大字就变成了“竹咀夜行”,吴妄拍拍我的肩膀,连连叫好:“你真厉害,竹咀夜行,听起来更高大上了,像一个真正的计划!”我倒没觉得高大上,而是觉得浪漫,一天中除了清晨与黄昏,就数夜里最浪漫了。
陈佳韵和另外一个女同学手挽手进来的时候,吴妄高举右手招呼她快过来,那个女同学见状,松开陈佳韵的胳膊,捂着嘴偷笑着回到了她的座位。我心里想,我要是能有吴妄那样的勇气该有多好啊。陈佳韵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我和吴妄拿着本子一同转过去询问她的意见,心里都期待着能得到她的一番夸赞。
陈佳韵细细看过一遍之后,说:“计划倒是写得蛮不错,但有一个问题,就是放假的时候我爸会来接我回家。”果然,和我想得一样,计划得再好,也不能解决有关大人的棘手问题。
看到我和吴妄一脸忧愁的样子,陈佳韵宛然一笑,说道:“不过这个问题呢,我在刚刚吃饭的时候已经考虑好了,”听到她这句话,我俩又露出惊喜的神情,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我周五会给我爸打个电话,说这周末就不回家了,有个同学过生日,周五和周日的晚上我就住在镇上的姑姑家里。”陈佳韵果然心思细腻且聪明伶俐,这样一来,最大的难题便解决了。
吴妄开心得拍手叫好,夸赞陈佳韵简直是冰雪聪明,陈佳韵也是一副受用的样子,而我,照例把想说的话憋在了心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羞涩,很多话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再说出口了。
剩下我们需要准备的东西之中,手电筒可以从家里拿,锯竹子的工具五金店里有卖,两毛钱一根,我们打算买五根,至于干粮和水,我们计划一起凑一些钱,在出发前到思达超市采购。让我头疼的是我没有零花钱,我该到哪里去借一点钱呢,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我堂哥比较合适。
我堂哥沈树和我同校,比我大两届,读九年级,品学兼优。他的成绩即使在重点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因此他每次都是我妈教育我时让我学习的榜样,他很让我大伯放心,所以每个星期他都会得到一些零花钱,毕业班每天的学习很紧张,我猜他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些零花钱。
第二天大课间的时候,我跑到一楼的毕业班,趴在窗口向里面张望,果然不出我的意料,一片死寂,有人趴在课桌上睡觉,有人埋头做题,总之就是死气沉沉的,不像其他两个年级,上课时间都总是鸡飞狗跳的,更别提下课时间了。我把窗户扒拉开,小声地让窗口那个同学帮我把沈树喊出来,她虽然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也不太好意思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请求。
我站在教室的后门口等待着沈树,他出来后,看到是我找他似乎还有些惊讶。为了不耽误他过多的时间,我开门见山地说道:“哥,我这周末要和同学出去玩,你能借我点钱吗?”他的回答让我没想到:“我还以为是我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呢。”我又接着说:“十块钱行吗?我会尽快还给你的。”“借钱可以,不过钱我没放在身上,在我宿舍呢,下晚自习后你在宿舍楼下等我,我拿给你。”我道了谢之后深深呼了一口气,钱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就不至于在陈佳韵面前太过没面子。
周六下午两点钟,我按照约定,第一个到达了农民街口的石牌坊。其实我早在十二点钟就吃完了午饭,一看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早,就寻思着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思来想去后,我跑到了住在服务楼的林丰家,碰巧他正在看一部香港的鬼片(严格来讲它是一部僵尸片,不过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们把那种类型的都叫做鬼片,以此来显得我们胆子比较大)。
片子并不吓人,反而有些搞笑,我看得津津有味。到一点四十的时候,我恋恋不舍地起身打算离开。林峰按下暂停键,问我干嘛去,为什么不看完?我回答他说,以后有机会再看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瞧你装逼那样儿”,说完,他就扭过头去看电影了。
我跑到石牌坊的时候,时间还不到两点,过了一会儿,陈佳韵来了,但是她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女孩儿,吴妄是最后一个到的,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袋,真好奇他都准备了些什么东西。相比之下,我两手空空的,像是个呆瓜。吴妄一见到陈佳韵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就开门见山的问:“这女孩儿谁呀?要和我们一块儿去吗?”其实我在见到那女孩儿的时候,也想问这个问题,但是我这个人太过于谨小慎微,总是担心说错话,因而错过了很多无法再拥有的机会,我痛恨我自己。
看得出来,陈佳韵对这个问题并不十分在意,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们两个,“这是我表妹,我姑姑知道我要出来,刚好让我送她去舞蹈室。她们三点上课,应该不会耽误咱们的计划吧?”
吴妄连忙摆了摆手说:“当然不会呀,我们可以带着她一起去超市,刚好我们还得再买些吃的,然后三点钟把她送到舞蹈室后,我们再出发。不过,你不怕她把我们的计划说出去吗?”
“这个你们放心好了,她很机灵的,不会乱说的,是吧?”说完,陈佳韵看了看她的表妹,表妹果然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到超市买了些面包饮料,还有一些零食。不巧的是,结账的时候碰到了我们的英语老师和隔壁班的语文老师,吴妄小声对我们说不要慌,他有办法,我们只好走上前去向老师问好。果不其然,英语老师开口就问:“你们三个凑在一块儿,打算干嘛呢?”吴妄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是这样的,老师,我和沈炽想趁着周末,找我们的小组长给我们补习一下功课。”但是英语老师对吴妄的回答将信将疑:“诶,你什么时候对学习这么上心了?”陈佳韵赶紧在旁边附和道:“老师,确实是这样的,我担心他们拖我们小组的后腿,才让他们来找我补习的。”幸好有陈佳韵这个好学生帮忙打掩护,老师才打消了对我们的怀疑。
走出超市后,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把英语老师给糊弄过去了。然后我们赶在三点钟之前把陈佳韵的表妹送到了冠云路上的舞蹈室。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到陈佳韵站在舞蹈室的广告牌前愣了一会儿。我走上前询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其实也想学舞蹈来着,可是家里人说没闲钱让她去学那玩意儿。
我看到广告牌上写着民族舞,拉丁舞,爵士舞,芭蕾舞等等,每一个对我来说都很陌生,但我知道学跳舞的女孩会变得很有气质,所以我想,如果陈佳韵学了舞蹈,一定会离我更加遥远吧。我安慰她说:“舞蹈嘛,不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现在这样也很好。”
吴妄由于着急出发,他已经走到了离我们十步远的地方,回头一看我们还在舞蹈室门口,大声说道:“你俩愣着干嘛,快走啊,让我们开始冒险吧!”我和陈佳韵这才赶忙追上了吴妄的脚步。
我们沿着冠云路一直走到尽头,然后左拐进入了文化广场,广场上有一群人正在打篮球,我们沿着广场旁边的水泥路往前走,路过球场的时候,我看见是赵怒、石涛和几个我叫不出名字的人。他们是让年级主任方胖子最头疼的一群学生,抽烟打架无恶不作,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学生,对他们自然也是避而远之。
赵怒看见我后,扔下球走到球场边上和我打招呼:“诶,沈炽,干嘛去啊?”
“我们随便逛逛。”我搪塞道。
赵怒摆了摆手说:“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扭过头对吴妄和陈佳韵说:“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赵怒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了单杠那边儿,“你是不是喜欢那女孩儿?”
见我没说话,他又问:“你旁边那男的也喜欢那女孩吧?”
我说:“我们是一个小组的,就是一块儿出来玩,没你说的那回事儿。”
“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问了,如果需要帮忙你可以找我。”
“好,你们玩吧,我得去找他们了。”我转身准备离开。
“哎,等会儿,我跟你说,你要是真喜欢那女孩儿,就别这么怂,该上就上。”
“真没那回事儿,我走了啊。”
我走到吴妄和陈佳韵的身边,说:“走吧。”他俩问我赵怒和我说什么事呢。我撒了个谎,说他约我明天一块儿去水电站的活动室打乒乓球。
穿过广场,就看到了桥头的白马雕塑,我们又在银河路上走了一百来米,就到了通向竹咀的巷子口。拐角处是镇上唯一的养老院,我们站在养老院的门口,吴妄伸出手掌,示意我们把手也放上去,陈佳韵和我依次把手掌放了上去,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喊:“加油,加油,加油!”为了不引起路人的注意,我们还特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最后一声还是因为太激动没压住,招来了坐在敬老院门口晒太阳的两个老人的目光。我们捂着嘴偷笑了一阵儿,随后走进了巷子。
巷子大概只有3米宽,刚开始两边儿还有村落,水泥路也还算平整。越往前走就会发现越荒凉,有时候走上十分钟都看不到一个人。我们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瞎聊天儿,从政治老师聊到班主任,从英语老师聊到方胖子,我们还提到了陈佳韵的同桌,也就是贾木许,我们意见一致地认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呆瓜。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们都觉得有些累了,就停下脚步,找到河边的一处地方,打算歇歇脚,那是一块特别大的石头,我们三个都坐了上去,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些零食,一起分着吃。刚吃了没两口,吴妄就跳起来,说:“这河里说不定有螃蟹呢,我要去逮两只来烤了吃。”
现在就剩下我和陈佳韵两个人了,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陈佳韵倒是大大方方的,她问我和班里的王一舟熟不熟,王一舟是班里的第一名,各科老师都很喜欢他,但他平时总是一副抑郁寡欢的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不过体育课休息的时候他总会找我和他一起打乒乓球。
我回答说:“还可以吧,不过我和学习太好的人不怎么玩得来,他们太严肃了。”
“那你觉得我严肃吗?”陈佳韵问我。
“你当然不啊,我指的是那种书呆子,你当然不在其中。”我尽力挽回。
“其实我想让你帮我问问王一舟,有没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
“你的成绩就很好啊,好得简直没法更上一层楼了。”这是大实话。
“因为我听说女生升了初二后,因为多了一门物理课,成绩可能会下降,所以我想趁现在还早,再努力一点。”
“其实也不用这么努力,你看我,再看看吴妄,虽然成绩差,但照样活得好好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问的。”我拍了拍胸脯。
“谢谢你啦。诶,对了,你怎么会认识赵怒呢?”她又问我。
她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不过我老实回答了她:“我们之前小学是一个班的,而且还是邻居,后来他搬家了,就很少在一块儿玩儿了。”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赵怒都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那时候也是一个差生,但仅仅体现在学习上,在人品和性格上还是很好的。
我记得有一次放假,我带着他一块儿去我奶奶的菜园子里帮忙摘菜,他干得特别认真,简直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他摘了一个鲜红的西红柿,放进菜篮子前依依不舍了几秒钟,我奶奶看到了就一脸慈祥地对他说:“拿到水龙头洗洗再吃,可别把农药吃进肚子,不够的话这儿还多的是呢。”听到这句话,他一蹦一跳地跑向了水龙头。
赵怒搬家之后,我们就很少在一起玩了,我知道他结交了很多镇上的小混混。我一度以为他学坏了,觉得我们不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了,所以有意无意地避免和他产生交集。但是刚才在广场上他对我说了那番话之后,我又觉得他可能从来都没变过,还是我从前的那个好朋友。或许是我的偏见,才让我们的情谊渐行渐远,一直变成现在的局面。
“你们快看,真的有螃蟹哎!”吴妄站在小河边上,一脸开心地提溜着一只瓶盖儿大小的螃蟹。
“一只不够我们三个人吃啊!”我大声喊道。
接着,我们继续赶路。我和吴妄都知道,竹咀村离镇上大概十几里地的距离,但到底是十一里地还是十九里地我们就不清楚了。后来聊天聊得太久了,我们都没什么兴趣了,吴妄就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最近有首新歌特别好听。”说着他就唱了起来,“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到底我该如何表达,她会接受我吗……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
吴妄确实在唱歌上很有天赋,刚入学那会儿,我们白天军训,晚上围坐在操场唱歌玩游戏,吴妄就自告奋勇在跑到圈中间唱了一首歌。他唱歌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一个自由的骑士。
一开始我以为他唱这首歌另有深意,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他完全陶醉在这首歌里,完全没去在意陈佳韵,而陈佳韵呢,听到“生活像是一把无情刻刀”时,顿时伤感起来。吴妄唱完整首歌后,有好几分钟我们都没出声,沉浸在了这种伤感的氛围里。
陈佳韵指着小河对面的一棵树说:“你们看那棵柿子树,满满的红柿子,看起来真诱人啊。”
吴妄说:“你们想吃吗,我们去摘几个吧?”
陈佳韵说:“咱们还得赶路呢,我就是想感慨一下。你们说,我们总有一天会老的对吧,就像那树上现在饱满通红的柿子,最后会变成干皱的柿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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