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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猫。
大家都不知它是如何进来的,注意到时,猫君正慵懒地趴在杜君旁盛了些许衣服的盆里打哈欠,双眼眯成一道缝,嘴巴张开,几根细长霜白的胡须隐隐反着光。猫君倚然一副已将此处视作夜寝之处的模样。杜君大怒,“臭猫,滚出去!”说着便抄起珍藏已久的铁棍作势朝猫君挥去,一时间空气仿若被割开,发出尖利之声,猫君被吓得不轻,倏忽之间已闪上阳台,回看一眼将铁棍挥至盆上约莫两指距之处的杜君,便跳下阳台,逃了出去。
“这猫怎跑到我们寝室来了。”贺君见此情景惊讶地说。杜君说,“大抵是学校的猫,受人宠惯了,才如此自如地钻到我的衣服里睡觉。”我说,“些许不是宠惯了,可能只是觉得冷。”杜君说,“你就是太好心肠,才让这猫如此猖狂。”说罢,杜君便拿起盆,朝卫生间走去。洗衣机传来涓涓的流水声。
“你和那个女生的事情如何?”贺君趁此机会问我。我知道贺君所指的女生是胡安娜。胡安娜是三月前认识的女生。我甚爱冲浪,故而在网络上认识了许多人,聊天时候,惊奇发现胡安娜与我同校。很有缘分。我与胡安娜聊天时,对她颇有好感,便几次邀请她出来散步或者看电影,只是都被她委婉拒绝。正当我心意已死时,胡安娜两天前说想来见我。是时我正跑完步,她说她当时正在写作业,一抬头发现前面一对情侣在亲嘴。她很受刺激,吐槽这对情侣,然后说想见我一面。我以为这不过她信口胡言,便说我在操场,来便是了。于是与胡安娜见了一面。那日与她散步到夜里十一点,正好赶上寝室关门,只能从侧门回寝。回去当天,便和贺君说了与胡安娜的事情。贺君当时在打游戏,并未对我的话语做出太多反应,一直到此时才问起来。
“还行,只是我貌似不那么喜欢。”我还想继续说,这时杜君又进来,我便停了口。并非不想告诉杜君,只是与胡安娜之事,从我开始想要见她一直到现在,我都只是和贺君说了,再与杜君说这未定之事,未免麻烦。
前半学期的课程安排较松,下午还剩一节课,晚上便无课了。大家都爬上床准备睡午觉,窗外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我脑海中不断在想贺君的问题,“胡安娜如何?”那晚跑步时没戴眼镜,再加是夜里,黑暗中看她看得朦胧,依旧不那么喜欢,但不知为何仍旧边走边聊,聊了那么久。我给胡安娜发信息,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晚饭?胡安娜一直没回,我便沉沉睡去。下午上完课,胡安娜才回信息说,我晚上和别人约好一起去吃饭啦。我说,行吧。
我决定不再理她。
晚自习预定了教室,但是室友都没去,我也就请了个假,待在寝室里。我怕热,一热起来浑身发燥难忍,就打开了阳台的门。不久猫君进宿舍,杜君正要赶走猫君,我说,没必要赶吧,我们都在寝室,小猫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的,让它待在这边又何妨呢?杜君于是不再理会猫君,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情。猫君进来之后,一直喵喵叫,估计是饿,但是我平常不买零食,东翻西找也找不出可以给猫君吃的食物。贺君翻出来一根双汇的玉米火腿肠,剥开,喂给猫君吃。猫君一边吃,一边把火腿肠里的玉米全吐在地上。杜君冷言,脏死了,还挑食。我说,待会我去拖一下地。猫君吃完后仍旧一直喊叫,我们已经没有零食了。我说,要不装点水吧,说不定是渴了。我找不到合适的瓶子,杜君说他有一个空的塑料瓶。我用小刀把塑料瓶切开,去饮水机那边接水,放在阳台上,猫君跟着我到了阳台,但是没有喝水。大家都坐回去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了,猫君仍旧在喊叫,但是已经没人理会。过不多时猫君便自己离开了。我网购了一箱猫条。猫条的价格很便宜,三十左右就能买八十根猫条。
胡安娜给我发了一张小猫的照片。一只白色的猫,稍微有点肥,眯着眼睛,一只手正在摸着白猫的脑袋。白猫一脸舒适的样子。胡安娜发信息,说,女寝楼下的小猫肥肥的。
我跟胡安娜说,“我们寝室进猫了。”
“我天,怎么进寝室了?”
“它好像很饿。”
“那你们有给它喂东西吃吗?”
“我们寝室的人都不怎么吃零食,找了很久只找到了一根火腿肠,就喂给它吃了。”
“我们这边的猫经常被喂猫条呢。这只小肥猫经常躺在阶梯上等别人给它饭吃,还很乖,怎么摸都不生气。”
“那还挺好的,”我说,“你现在在干嘛?”
“刚跑完步,现在还在操场上散步。”
“我去找你。”
“啊?你要不别来吧,我都没准备。”
“我去找你。”
我披了件外套,就往操场上去了。外套是我很喜欢的那件,卡其色,没有其他图案,中间是深卡其的扣子,衣领整齐,很有文青的气质。贺君见我要出去,问,去哪?我说,找胡安娜。贺君笑笑,也不吱声。我解释说,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你在哪?”我问胡安娜,“我到操场了。”
胡安娜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在入口处。她走到入口处,但是没发现我。她拿着发光的手机在入口处问我,你在哪?我没说话,悄悄走到她身边,说,我在这。我们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胡安娜在网络上话语并不繁,但是此刻却仿佛可以一直说下去。我们谈起猫,她说她寝室附近的猫,我说进宿舍的猫君。我说我买了猫条,等下次猫君再来,我一定要喂给它吃。谈到书,胡安娜说她看耽美很多,我说我也看一点。我说我还看其他书,看村上春树,看博尔赫斯,我说我看书少,总觉得自己欠缺太多。她说我谦虚。我说我不谦虚。她也喜欢打乒乓球。她说她喜欢出去玩,有时候会因为忽然一个想法,就叫上朋友去旅游。我说,那真好,很有大学生的味道。我说我的生活枯燥许多,学习和游戏占了我的大部分时间。她说,不同人有不同人的生活方式。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时已临近冬初,秋风不知何处吹来,带着寒意扑打在脸庞上。隔壁篮球场上的灯光已经熄灭,时针指到十一点,图书馆的大钟又敲响了一次,低迷而微弱的钟声贴着大地传到我的耳边。我想牵她的手,又不想。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月光摔倒在跑道上,树影漆黑而挺拔。风中夹杂着树叶飘动的声音。我说,我们回去吧。
我把她送到她的宿舍门下,随即离开。楼下有两人在拥吻,我们下意识忽略他们。回去时正好遇见了贺君。贺君在我前面,大抵和她女朋友腻歪完,正要回宿舍。我追上去,拍了拍贺君的右肩,站在他的左边。贺君往右边看去,什么也没有,才看向左边,看见我,骂了我一句。我嗤嗤笑个不停,他也笑。他问,找胡安娜找了这么久?
我说,找到之后就一起散了散步,说了会话,没想到就这么晚了。贺君笑,说,你就是这样不怎么喜欢人家女孩子的?我有点挂不住笑脸,说,我好像有点矛盾,要是不怎么喜欢的话应该不再去找她的,但是我又去了。贺君说,没啥问题,试试不会怎么样的。
中午吃饭时猫君又来到宿舍,只是这次和以往不同,我买的猫条已经到了。猫条是黄色包装,上面有黑色的字,有些白色的图案,四个角很坚硬。猫君喵喵叫着,我拿出猫条,撕开一个小角,蹲下来,喂给猫君吃。猫君仿佛很久未吃饭的模样,吃起猫条来不时发出哼哼的声音,吃完一根,接着叫喊,我于是又给猫君喂了一根,吃完它继续喊。我喂了四根,正打算继续喂,贺君说,喂多了会有不好的影响吧。打开手机百度,“猫条一般一周两到三次,一次两根左右,如果喂食过多,会导致猫猫挑食。”猫猫依旧叫着,但是我已经把猫条收了起来。杜君问,要不要我把它赶出去?我说,就让它在这待着吧,也不会出什么事。猫猫来回走动,不断叫喊。贺君轻轻说,猫君,今天已经不能再吃猫条了。
课程慢慢变多,我并不喜欢上课,所以会在课上做别的事情,要么写作业,要么玩手机。我问胡安娜,“在干嘛?”她总是要到课间或者课后才会回我信息。她一般说,刚上完课,准备去吃饭了。我知道她肯定已经找好了一起吃饭的朋友。她是那种很乖的女生,上课仍旧保留着高中专心听讲的习惯,上下课吃饭也总是伴着诸多朋友。她是生活在群体当中的人,而我总是独来独往,宿舍和教学楼两点一线,偶尔会去图书馆坐坐,路上总是低头赶路,大步流星,有时明媚的阳光扑打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我也只是看一眼,并不驻足。她回信息并不频繁。她貌似更喜欢线下见面,而不是线上聊天。
哈利波特重映了,这是胡安娜和我说的。我想起来那天晚上,她说她喜欢哈利波特,罗琳写的哈利波特全集她都看完了。她问,下周六下午要不要一起去看哈利波特的电影?下周六。我看了看日程表,发现下周六下午正是老乡会聚餐的时间。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和她去看电影。她问我,不感兴趣吗?我说,没有哦,我们一起去看吧。
她穿了一件白色短款棉袄,下身穿着浅蓝色紧身裤,漆黑的长发自然流至肩头,背着一个落在腹部的白色方格挎包,脸上化了妆,不浓,但是能看出来。时值下午,斜阳落辉,我穿得单薄,一件黑色单裤,内里是白色短衫,披一件硬布深蓝色外套。我们互相看见之后,小跑着接近对方。走着走着,她领前一步,看着我,歪了歪头,问,“怎么样怎么样?漂亮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吗?大抵是漂亮的吧,精心打扮的女孩子总是漂亮的,只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说,漂亮。
看电影时,我不时地看向她,她看得入迷,看见可爱的罗恩会小声喃喃道,真可爱。我后来理解过来,她大抵是想到了自己的弟弟。看完电影之后,我们去吃饭,是一家东北菜系。她说她喜欢美食,学校周边的商场她几乎都逛过,知道哪几家店好吃,所以吃饭部分由她来负责。来饭店的路上买了两杯霸王茶姬,一杯是伯牙绝弦,另一杯也是伯牙绝弦。我说我想喝伯牙绝弦,所以这一杯伯牙绝弦是我的,另一杯是你的。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来商场吃饭。胡安娜说,她倒不是第一次和男孩子来饭店吃饭。我惊奇且略带愠色,说,嗯?她笑着说,没有啦,我之前和大家一起出来团建过好几次,部门里面肯定也有男孩子啦。我问,那你和其他男孩子单独出来吃过饭吗?很可惜,她顿了顿,接着说,没有。然后她盯着我,说,第一次单独和男孩子出来吃饭哦。
回去的路上我们也一直说个不停。她说起她的过去。她是山东人,高中生活很紧张,大部分学生都是住宿,每天早上六点钟就要起床早读,低头抬头就是读书写题,上大学之后她才慢慢感觉到从前的自己多么狭隘。我说,应试教育是这样的,虽然我的高中也很紧张,但是没有那么严厉,我很喜欢我的高中同学和老师,他们给我的高中带来了数不尽的欢乐。我没有和她说我高中其实谈过一段恋爱,并且深受这段恋爱的影响。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最开始走进我生活的那个女生。我忽然想起来,我似乎不是第一次单独和女孩子出来吃饭,和她一起出去吃过很多次饭。我没有补充这些。有些事情,不主动去提,就会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沉默有时是最坚固的护盾。
她提起她的弟弟,一个很可爱的弟弟,说着,拿起手机给我翻看她相册里弟弟的照片。四五岁的样子,面相和她很像。她说,她有一次因为一些事情很难过,回到家里也闷闷不乐,弟弟察觉到之后,就给她拼了一个泥塑的小玩偶,有些丑,但是弟弟递出玩偶,说,姐姐不要再难过了。我学着她话语的余韵说了一句,姐姐你不要再难过了。她转过头拍了我一下,羞赧着说,你调戏我。
风吹得我有些发抖。晚秋的风开始转凉,在夜里温度更低一档。风像水一样透过我单薄的衣裤贴上我的肌肤。我觉得冷,她穿了挺厚的衣服,但是也说冷,我们于是决定不再散步。她说,我有点冷。她伸出手搓了搓,随后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我碰了一下,说,确实有点冰。她把手收回去,仿佛有些不满。快到她宿舍楼下的时候,她伸出手,五指张开,掌心朝上,看了我一眼,别过头,说,手。我终于反应过来,右手正扣在她的左手上,五根手指隔缝握住她的手,她把手放下去,整个身子微微蜷缩起来。我说,原来你开始说冷,是这个意思。她别过头,害羞起来,有点可爱。其他楼下有在拥抱的情侣。到她寝室门口的时候,我们停了一会,才松开手。她走进宿舍楼,我们互道再见。我手中还留有她掌心的余温。我把手放进漏风的口袋里,不一会,余温便被瑟瑟秋风掠夺一空。
杜君对于猫君来到我们寝室已经习以为常。我尝试让杜君也给猫君喂猫条,但是杜君说,我很讨厌这臭猫,别想着让我给它施舍爱,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把它赶出去了。有一次回寝时,发现猫君躺在贺君的电竞椅上。贺君此时还在陪女朋友,没能看见此景。我急忙把猫君赶下来。贺君有洁癖,虽说不讨厌猫君,但是看见猫君躺在他的椅子上,肯定也会不开心。我忽然想到,或许可以给猫君造一个简易的小窝。但是我没有材料。正想着,杜君打断了我。他说,那臭猫爬你椅子上去了。随后用力摆动我的椅子,把猫君赶了下来。猫君受到惊吓,喵喵叫了两句,随即跳窗而去。贺君一打开门,杜君就说,你知道吗,今天这臭猫还爬上赵宗良的椅子了,它知道自己身上多脏吗?贺君有些惊讶。我说,它开始睡在你的椅子上面。贺君更惊讶了。他抽了几张纸,在椅子上来回擦了一圈。我说,要不我们给猫君搭个小窝吧。他问,拿什么搭?我又看了一圈,发现贺君的二手书箱上面有一个大的外卖袋,是一个绿色的酸菜鱼的外卖袋。我拿起来,问,还有用吗?他说,没用。我把外卖袋放在地上,感觉有几分不妥。我从衣柜里面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铺在外卖袋上,铺平,这样就好一些了,虽然还是简陋。
猫君就这样暂时住进来了。待在寝室的时候,我会把阳台的门打开,等不多时,猫君就会进来,喵喵叫喊,之后我就会给它喂猫条。一般是喂两根,我不敢多喂。猫君总是一副不满足的样子,我喂完猫条之后,便继续做我自己的事情。近来夜里温度愈发低了,猫君晚上也会来,但是不吃猫条,而是静静地躺在简易小窝里面,蜷缩成一团。贺君给正在睡觉的猫君拍了张照片,发在动态里。他对象评论,哈基猫。贺君回复,喵喵喵。我笑话他。杜君并不允许猫君在此过夜,大家都睡着了,害怕猫君醒来时弄坏什么东西。贺君对此持赞同意见。我没有赶过猫君,每次都是由杜君来赶。杜君拿出自己很早便备好的铁棍,站在猫君前面,蹬一蹬脚,佯装挥棍,猫君每次都被吓到,随即跳出窗台。有时杜君会把小窝和猫君一起端出阳台,杜君放下小窝时,猫君就醒了,想回来,但是此刻杜君已经把门关上了。猫君叫喊两声,便不出声了。
和胡安娜见面的次数并不频繁。我们并不在同一个学院,课程上也并不重合。每次见面都是事先说好。我不怎么主动去找她。她会问我要不要下了自习一起去操场上走走,或者一起校园骑,我都是同意。我总是送她到宿舍门口。有一次她松开我的手,转身要回去,然后停住,转身又走回来。我问,怎么了?她说,抱我。我张开双手,她就抱了上来。她身上有股香味,很明显,但是并不反感,或者说很喜欢。喜欢吗?我也不清楚。我仿佛在向她索取什么。心里有种东西忽然散开了,像是岩浆缓缓从山上流入平静的海水中,平静的海水滋滋作响,冰冷的海水变得温暖。她问,感觉怎么样?我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很喜欢。我接着说,我们给猫君搭了一个简陋的窝,它就经常在我们寝室睡,但是我们不留它过夜,每天晚上它都不得不去寒冷的室外过夜。她有些疑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意识到我一直以来所渴求的不过是一个紧紧的拥抱,一直以来对高中那场短暂的恋爱感到愧疚,原来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好好地拥抱过那个女孩,而这可能正是她想从我身上索取的东西,她曾爱过我,后来不爱了。
回到寝室时我对贺君说,我有点喜欢上那个女生了。贺君说,喜欢就主动点,主动找人家,追人家,别跟榆木脑袋一样又痛失时机。贺君又问我,你们认识多久了?我想了想,说,很久了,如果从见面开始算的话,到现在应该两个多月了。贺君问,那加上之前没见面的时间呢?我说,应该有挺长时间,不过中间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聊过天。贺君问,为什么不聊天?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当时我很想邀她出来一趟,只是她一直不同意,我当时很失望,就没再主动找她。
安娜回的信息总是让我不知如何接续。她喜欢夸我,但是夸得很空洞。我不是一个讨厌夸奖的人,但是这种夸奖并不能掀起我心中的波澜。我有时会想,或许我和安娜并不合适。
时间还没过去多久,课程骤然变多,每天都疲于应付课程,待在寝室的时间变少,也没能抽出很多时间去见安娜。见到猫君,一般都是中午会回来吃饭,猫君不是每天都来,只是偶尔出现。它若是出现,我便给它喂两根猫条。阳台上的水总是满的。我问过贺君,贺君说他只换过几次而已。杜君坐在电脑前玩游戏。天气愈发寒冷,宿舍通了暖气,阳台的门也就常常关着了。猫君或许来了很多次,要么我们没在,要么是它来了看见门紧紧关着,就悄声离开。
安娜给我发了一张她的照片,照片里她站在花海中间,头摆向右肩,右手摆着“耶”的手势。我当时感到惊讶,因为我以为这时候花海应该已经变成了花地才对,没想到花还开得这么茂盛。我向她表达了这种意思。过了一会,她说,那我呢?你就一眼没看见我吗?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我赶忙说,看见了,你比花好看多了。她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我不知如何安慰。
几天之后,安娜发信息说,我觉得你太过平淡了。我大惊失色。我太平淡了吗?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可能真的太平淡了。我那时候还在犹豫不决,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热情。但是现在不是。不是吗?肯定不是!不能是。我和她说,我的情绪真的很淡吗?可是我会觉得你害羞起来很可爱,会喜欢互相拥抱的感觉,和你散步聊天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开心,会想听你讲你身边的人的事情,哪怕她们都是与我不相关的人,在和你坐在湖边的时候,在你依靠在我肩头的时候,我心里都会觉得开心。我情绪没有那么淡,只是我一直没说而已。安娜沉默少顷,说,原来是这样吗。我说,就是这样啊。安娜没再给我发信息,这段聊天告一段落。我并不清楚安娜如何,但是我感觉到我们之间,已经有着一层厚厚的障壁了。我不喜欢这层障壁,但是我却不知如何消除。
我慢慢注意到猫君身上不好的习惯。猫君似乎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仅仅给予粮食的人,把我们寝室当作一个可以获得粮食的处所。猫君一般是中午或者晚上来敲门,站在门口喵喵叫喊,而后我打开门,给猫君喂猫条。有几次我忙着手头的事情没有听见,猫君会用力挠门。喂完之后,猫君再叫喊一段时间,就会离开。猫君似乎并不喜欢那个简陋猫窝。它只在那个窝里躺过一小段时间。大概那时候它认为,只要自己躺在里面,我们就会再给它喂猫条。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它认识到我们并不如此,于是便不再靠近那个窝。给猫君喂完猫条之后,伸手去摸它,它依旧会躲开。贺君也说猫君不是乖猫。
晚上的时候安娜给我发信息,说,出来走走吗?我放下手中的事情,说,好。安娜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穿一件黑白方格毛呢大衣,里面是一件乳白色毛线,着一条黑色长裤,脚上是一双小白鞋。她说她最近很开心。我问,为什么?她说,前天终于考完这段时间的结课考试,今天出去和朋友玩了一天,也聊了很多东西,感觉很多事情都看得更清晰了。我牵住她的手往前走,她的手有些粗糙,但是很暖和。忽然前面窜出一只白色小猫,安娜惊呼一声,猫!我想起来我口袋里还带着一根猫条,随即松开安娜的手,打开猫条,蹲下来。白猫随即从草丛里警惕地走进我,然后开始享受猫条。我只带了一根猫条,吃完之后,白猫似乎很懂事的没有再叫喊,只是来回转了两圈。安娜也蹲下来,轻轻摸着白猫。白猫没有一点抗拒,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安娜说,一般的猫吃完猫条之后,就会让摸了,那种吃完猫条还耍坏脾气的就是坏猫。我愣在原地。安娜接着说,你也来摸摸。我伸手去摸小猫。白猫虽然成天都在外面待着,身上肯定很脏,但是摸起来,它的毛发还是非常柔顺。我从它的头部慢慢摸向身躯,白猫很享受地眯起眼睛,摆了摆头。我忽然感觉很后悔,为什么身上只有一根猫条。猫君从来没有让我有过这种感觉。安娜小声地说,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有些事情总是不好说出口呢。我问,你说什么?没太听清。她说,没什么。
手机通知栏弹出一条消息,是名为“天气”的应用发来的,大致意思是温度已经步入零下,宜穿厚棉袄,居家。我正走在从晚自习教室回寝室的路上。人行道上都是人,路边的灯光照出路人随口哈出的白气。风吹动着树叶,影子在地面上婆娑起舞。不知何时双手已经冰凉了。去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下雪了。今年的雪下得要晚些。雪是一个南方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从南方城市来到北方读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雪。雪下起来时白花花的,要是鹅毛大雪就更好了,一片一片飘落下来,一片还没融化,另一片就堆压上来,隔天醒来时,屋外已经银装素裹了。柳宗元的“独钓寒江雪”和张岱的“独往湖心亭看雪”实在浪漫得没边。
我忽然很想见安娜。我发消息问她,我下课了,你有时间吗?一起去散步吗?她问,“现在吗?现在的话……”我说,我想见你。她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黑白方块状毛呢大衣,柔顺的长发落下肩头。我很喜欢她穿这件衣服。她见到我,问,怎么啦?遇见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我说,没有,就是忽然很想见你。我们从宿舍楼开始,绕着食堂一直走。途中我牵起她的手,她愣了一下,随即也牵住我的手。我向她说起雪,说去年这个时候已经下起雪了。她说,是吗,去年我倒没怎么注意呢。我说,去年一下雪,我就给我家里人打电话,我家那边不怎么下雪,偶尔下,也只下一两天,不一会儿就融化了。她说,山东那边下雪倒是常见,再过不久应该就要下雪了。我们的手晾在外边,我已经感觉到手背处变得冰冷。她也注意到了。她把我的手和她的手一起放进她的大衣口袋里面。大衣毛茸茸的,几丝毛线似乎带着暖意穿过我们指缝。我问她,如果下雪了,能不能陪我一起看雪?她转头看向旁边的树,思索一会,说,不一定下呢。我说,如果下了的话,一起去看吗?她说,可以。
回到寝室时,贺君坐在电脑桌前正打游戏,杜君早早躺在床上刷手机。我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堆积的杂务。大家都不知道猫君是何时进来的。我转身去上厕所,才发现猫君趴在杜君的桌子上小憩。我惊呼出声。杜君从床上低头看,发现猫君竟然躺在自己桌上。杜君大怒,用几乎快要撕扯破碎的声音大喊,“臭猫,滚!”猫君听见这声音,似乎还有些疑惑,不知如何是好。杜君粗暴地下床,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滚啊,臭猫,从我桌上滚下来!”杜君怒喊。猫君似乎是被嘎吱的声响吓着了,从杜君的桌上一跃而下,带动杜君的水杯落在地上。水杯是陶瓷杯,碎了一地。杜君怒不可遏。猫君不知自己惹了杜君生气,只是在地上来回打转,不安地喵喵叫着。杜君找出那根铁棍,用力向猫君挥去。挥第一下时,猫君躲开,跳到阳台上去,杜君挥第二下,猫君已经逃出寝室了。铁棍划破空气,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墙角被砸得浑圆。
杜君从阳台走进来时,也正在气头上。“我就说当初就不应该放这猫进来,一声不吭地就爬上我的桌子,然后就把我的水杯砸了,臭猫!”杜君愤懑说道。我没敢再多说什么。杜君平时脾气随和,无事时则躺在床上刷手机,往前几乎从没如此动怒。
隔天早上起床时,窗外雾蒙蒙一片。共享单车的坐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穿着棉袄棉裤仍旧感到一股股寒意转进皮肤里。外头可视度不足一公里。仿佛忽然入了冬。上课路上,途径一片红橡树林,不少朱红色树叶落在地面上,把地面也染红了。前方的湖面被风吹起一层层涟漪。大雾轻轻抚摸着红树与湖面,轻轻拉上世界的纱帘。桥面上行人匆匆走过。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安娜,说,好冷,还起雾了,不过这时候莫名觉得很诗意。安娜一如既往没有立即回我。我径自向教室走去。贺君从后面小跑着撞我一下,问,你和胡安娜表白了吗?我说,还没。他说,你早点表白吧,不然人家女生会觉得你吊着她的。我们的教室并不在同一个。我正思索着贺君的话,他说一句拜拜,便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表白?表白我有想过。一个月前我还见证了一个好朋友陈君的告白。陈君和我说他买了花,放在南边的校门口,拜托我去拿一下,然后送到他那边。他说他到时候会邀请对方散步,然后坐在图书馆附近的湖对面,等我把花送过去,他就表白。一路上捧着一束鲜花,路边不时有人看我两眼,让我感到很尴尬。我很敏感地能感受到路人的目光,但是我知道这束鲜花不属于我。把鲜花送给陈君时,旁边已经有很多人坐在附近了,有些我认识,是大一时候认识的好朋友,还有一些不认识,不过感觉他们也是陈君邀请来的。我把花递给陈君。他站起来,抱着花。大家都围成一个半圆,圈住了陈君和女生。女生很惊喜,也很害羞,推了推陈君,后退两步,陈君拉住女生,用郑重的语气说,“xxx,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我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在后来和你相处的时间里,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喜欢你的性格,喜欢你的姿态,喜欢你的眼睛,你的说话的方式,你的所有。我是说,我喜欢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身边几个人开始喊,“在一起,在一起”,我也跟着一起喊。女生接过花,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陈君,说,我愿意。身边的人又开始喊,“亲一个,亲一个”,陈君不顾夹在中间的花,亲了一口女生。大家用上升的声调喊,“哦~~”然后开始鼓掌。陈君转过身来,鞠了一躬,用颤抖的声音说,谢谢你们的祝福。大家又鼓掌,然后散场。我后来才知道那些人是陈君的好朋友,有些是初中的好朋友,有些是高中的,有些专程来到这里,见证陈君的告白。原来在很早之前,陈君便已经谋划好了这一场告白。
不过如果是我告白的话,不会和陈君一样。我不喜欢太多人的见证,我大抵只会叫上陈君,让他帮我递花。
夜里猫君敲门,我正要开门让猫君进来。杜君这时正躺在床上玩手机,见我有开门的意图,便生气地说,我不想下床,不准放它进来!我止步,又坐回去处理事务。猫君喵喵叫喊,敲门。
“要不放它进来吧,外面挺……”
“不行!”我还没说完,杜君就怒声道。
猫君的声音变大,开始用爪子抓门,尖锐的爪子划过铁门,发出尖锐响声。宿舍里没人理会。猫君用力拍了两下门,然后没了声响。我转头,猫君跳上阳台,转头看向寝室。我和猫君对上眼。那是一双忧郁的眼睛,一双满含破碎感的眼睛,一双新生命慢慢被世界磨损的眼睛,一双小野猫独有的眼睛。黑夜并不能遮住这样一双眼睛,以至于它直击我的心灵。我不能自已地打开门,只是此时猫君已经离开,我伸出头往阳台外看去,只看见漆黑一片的草地和呼啸的寒风──猫君已然不知去向。生命与生命之间,似乎并不如此相关。
我关上门,开始想起那场尚未实现的告白。是我的话,我大概只会叫上陈君,不过依陈君的性格,他肯定会叫上几个我们共同的好朋友,不过无所谓。我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法。我可以先订好花,让他们送到南门。我看过那家花店,花应该买香槟玫瑰和桔梗,花语是永恒的爱与幸福。我会约安娜散步,引导她走到那个湖边。我们坐下,一边欣赏美丽的夜景,一边谈天说地。我会暗示她我的爱意。陈君把花拿到附近的时候,让他要给我打一个电话。我手机关闭静音,铃声响起,我看一眼,说,我姐给我打电话了,安娜你等我一下,我接个电话就回来。我借口暂时离开安娜,去接过陈君的鲜花。走回去时,她还不知道我要告白,我蹲下,献出鲜花。不需要别人在一旁助威,我更喜欢这种两人独处的时光。可以的话,还希望陈君帮我拍一个视频,在远处拍就行,不需要拍得特别清晰,具有象征意义即可。
贺君关上电脑,离开位置关了寝室的灯,随后上床睡觉。时间不知觉间已经到了十二点。我也上床,盖上被子。被子很暖和,包裹住我。猫君并没有这样的寄身之处。猫君的确很可怜,但是它不乖,脾气不好,吝啬,贪婪。我不是故意不开门的,只是杜君不准去开。怪不了我。猫君肯定很久没好好吃饭了,对食物的贪恋理所当然。不过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告白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猫君会冷死在外面吗?应该不会吧,毕竟在遇见我们之前,它已经经历过很多个冬天了。它只会觉得很冷。很冷很冷,外面吹着寒风,电动车的坐垫开始结冰……
四周正吹着寒风,黑夜里湖面上泛着层层涟漪,反射着不知何处的路灯发出的冷光。我半蹲着,伸出一捧白色与明黄色的鲜花,鲜花是香槟玫瑰和桔梗,前面是捂着嘴巴的安娜。我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来倾诉我的爱意,描述她在我眼中的形象,描摹我们未来的情形,然后,我说,胡安娜,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她的脸色变得冷淡,比海底五千里的海水还要冰冷。她低沉地说,“我讨厌你。”随即接过鲜花,一把砸在我的脸上。鲜花化成一根根猫条,四角尖锐的猫条划破我的脸颊,疼痛感遍布全身。我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像受击的玻璃一般忽然碎成无数块。我的手脚冰冷,开始结冰。安娜用冷淡的余光瞥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安娜,不要抛弃我。我大喊,“不要!”听见的却是一声凄凉的猫叫声──我变成了一只猫。顾不上惊奇,我捣碎四肢的冰块,拼尽全力向安娜奔去,但是距离却越来越远。好冷,四周太冷了,四肢末端渐渐失去知觉,变得沉重不堪。我奔跑得越来越慢,离安娜也越来越远。灰色的寒意笼罩我的内心,前方的路忽然消失,我坠入无尽深渊,意识不断下坠……
我猛然睁开双眼,心脏还在怦怦直跳。想要坐起身来,发现双脚已经冰冷得快要失去知觉。我费劲地把脚伸进被窝,暖了一会,一股奔流的麻意褪去之后,我下了床。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大家都在睡梦当中。贺君睡得很安静,杜君呼噜声不断。我起床给热水袋注满热水。我摸了摸门口的暖气片,热的,甚至有些烫手,屋内也不冷,甚至可以说是暖和。听见细细的风声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阳台的门没有关紧。我睡在靠门缝的那一侧,风正好吹向我的脚部。我悄声打开门,走进阳台,朝外边看了一眼,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寒冷。紧紧关上门之后,我提着热水袋上床,放在脚边。睡意仍旧很浓,我闭上沉重的眼睛。黑暗仿佛夺命幽魂一般席卷而来,带着我的意识深入无底之境。屋外寒风正盛,大家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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