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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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麦浪滚滚闪金光，十里歌声十里香，丰收的喜讯到处传，家家户户喜洋洋，喜洋洋～”宽敞的生产大道上，林老汉骑着他的电动三轮车，车上载着老伴儿，一路歌声嘹亮，向着麦地行进。

“林大爷又去麦地啊？有啥好看的！过几天收割机进了地收了粮，您老人家等着收钱就行啦！”路上遇到下夜班的邻居林小闹跟他打招呼。

“小闹下班啦？一天不看就觉得缺点啥！”林老汉嘴上回应，心里却在想，你一个没下过地的小娃娃懂啥嘞！

这林老汉姓林名有粮，今年七十有余，从年轻时候就是侍弄庄稼的好手，这些年，他种过粮食，种过葡萄，种过蔬菜大棚，在他手底下，那作物就像有了灵性，不止高产而且颜值高产量好。只不过，这几年体力跟不上了，只好将大棚转让出去。

在地里呆惯了的人怎么可能闲得住？没事他就出去转悠，抓住机会承包了村里一百多亩粮田，同时应村里邀约，做了农业技术合作社的社长。

现在这粮食好种啊！一切都是自动化：浇水有自动喷灌机，喷药有无人小飞机，除草有电动除草机，等到成熟期，自动收割机上场，金灿灿的麦穗进去，香喷喷的麦粒出来，地头上有面粉厂的老板在那等着，直接装车走人，别提多便利了！

虽然一切都是自动化，但林老汉喜欢土地，所以没事他就去地里转悠，看着那小苗一点点长大，拔节，抽穗，成熟，心里甭提多滋润了。

“等把粮食收了，咱老两口也出去旅个游，去那海边吹吹海风看看海景，享受一把生活！”林老汉看着这翻滚的麦浪，揪几棵麦穗，放在手心里搓一搓，慢慢吹去麦皮，抓过老伴儿的手，给她往手心里倒了一半，剩下的一仰脖都倒进了自己嘴里。

“嗯，真香！”林大妈轻轻捏起几粒放在嘴里，慢慢嚼着：“真要去海边，我也想穿花裙子，在村里不敢穿，怕邻居们笑话我。”林大妈想象着自己穿上花裙子的样子，禁不住露出一丝羞涩。

“想买就买！想穿就穿！管他们干啥！到时候美美地多拍几张照片，让他们羡慕去吧！”

“麦浪滚滚闪金光，人心欢畅地增产，丰收粮食堆满仓，堆满仓～”林老汉一边哼着丰收歌，一边大手一挥，在这百十亩地上方划了个圈，仿佛自己是那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田里那些被风吹过微微晃动的麦穗是他手下的千军万马。

02

“受高空涡流影响，我市将出现强对流天气，预计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天气多云转阴，有雷雨或阵雨，伴8到10级大风，局部有冰雹。明天晚上开始，我市自西向东将有中到大雨，局部大暴雨，请全体市民做好防范。”

“老头子快来看天气预报！说要下大暴雨！”吃过午饭，正在院子里逗弄鸟儿的林老汉，听见老伴儿急吼吼的喊声，赶紧回到屋内，认真把电视里的天气预报看完。然后出门看看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一点要下雨的迹象也没有。

不过，夏天的天气变换莫测，前一刻大晴天后一刻雨淋身的情况时有发生，所以，这雨真不好说。

“昨天还没报着有这么大雨呢，要不要联系收割机抓紧把麦子收了？不然，万一又是大风又是冰雹的……”林大妈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唉，咱这地方麦子还没熟，哪有收割机，都去南边了！再说，现在收了减产太严重，麦粒湿，要晾晒，咱这一百多亩地的粮食，上哪晾去？”林老汉再次抬头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继续说到：“观望观望再说吧，估计一下子也下不来多大雨。”

事实证明，老天爷是最任性的主儿，他想啥时候下雨就啥时候下，他想下多大就下多大。当天夜里，电闪雷鸣伴着狂风大作，只听那风吹门窗“咣咣咣”，雨打瓦楞“哒哒哒”。

以为阵雨过后会有停歇，哪知道第二天紧接着转成了持续性降雨，这雨时急时缓，不肯停歇，伴着偶尔刮过的妖风，直让人心头发凉。

林老汉不顾林大妈的反对，穿着雨衣一趟趟往地里跑，那一大片麦田，经历过狂风吹暴雨打，本就已经有倒伏现象，现在持续的降雨让地里水位升高，那倒伏的麦子已经完全被雨水浸泡。

若说土地是林老汉的根，那粮食就是林老汉的命，现在眼看着这命要不保，林老汉心揪得生疼却又无能为力，他每去地里一趟脸色就阴上几分，那是他忙活了一季的粮食啊，马上要进仓却遭遇天灾，他却只能一遍遍转圈。

雨，一直在下，林老汉看着不肯睁眼的天，终于转不动了，他一头扎到床上，用被子把头一蒙，任凭林大妈如何软言细语相劝，再也不肯睁眼。

这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直下得沟满壕平，路田不分，有那地势低的人家已经被灌了水，家具被泡被褥被淹，有几家的蔬菜大棚被雨水浸泡后墙体松软，面临坍塌，而林老汉的百亩粮田，全部都被雨水淹没。

林老汉在老伴儿的百般恳求下，强撑着爬起来喝了一碗粥，他一边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一边却觉得那刚下肚的粥犹如一把小火苗，在他的五脏六腑之内横冲直撞，他忍了再忍，最终还是“哇”地一声都吐了出来。

一旁的林大妈泪眼婆娑，她扶着林老汉躺下，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和嘴边的污渍，握着老伴儿的手，轻声说到：“粮食没了明年再种，可你若是有什么不好，你让我可怎么办？”

是啊，老两口相依为命，自己若为了那身外之物有个好歹，怎么对得起这相濡以沫的老婆子，怎么对得起……

03

“各位村民请注意，此次降雨量过大，很多大棚和粮田被淹，村委紧急购买了十几台抽水泵，有需要的村民可以前来登记借用，受灾严重的优先使用。”

“因为目前麦地里存水太多，收割机无法下地，请种麦的村民不要着急，村里正在联系收割机，争取在能下地的第一时间帮助大家把麦抢出来。”

“种大棚和小麦的村民，若是有交了农业保险的，来村委填表，过后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来进行理赔。”

迷迷糊糊的林老汉，被村里的大喇叭喊醒，他努力辨别着那喇叭里喊的是什么，然后尽力撑起胳膊，有气无力地喊林大妈：“村里在喊什么？要帮着收麦，还要赔钱？”

林大妈赶紧跑过来坐在床边，让林老汉偎在自己身上，端过桌上的水杯喂他喝了几口水，然后轻抚着他的胸口，轻声说道：“是啊，现在收割机都在外地呢，村里说给联系，现在一时半会儿车也开不进去，也不知道那麦子倒伏成啥样了……”

林老汉刚强撑起来的一点精气神，想到那倒成片的麦田，瞬间泄了劲儿，重新歪进了被窝里。

林大妈把他的头摆正，握着他的手，继续说到：“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遭了灾的也不只是咱自己，这已经不是没了粮食就要饿肚子的年代了，咱现在不缺吃不缺用，你可得好好的。你不是说下一季要种新品种的玉米？等抢了麦，咱就去买种子。”

是啊，粮食终归是身外之物，自己不能倒，不然老婆子一个人该怎么办。这一季毁了，还有下一季，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被打倒呢？林老汉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睡，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听得村里大喇叭又在吆喝了：“各位村民请注意，咱们村的烈属林有粮同志，承包的百十亩粮田倒伏严重，林大叔把粮食看得太重，一下子急病了，林大叔的儿子当年为国捐躯，林大叔自己作为农业社社长，无私为大家传授过很多经验，现在村里商量了一下，决定征集一部分志愿者，帮林大叔度过这次难关。”

“这是……啥情况？”林老汉抬起眼皮，问正在缝衣裳的老伴儿。

“你睡那会儿，村里来人了，看了你的情况，就说这事村里管。 ”

“使不得，使不得啊……”林老汉禁不住又留下两行泪，只不过，这一次，是感动的泪。

04

雨后的阳光格外耀眼，或许是因为几天没能露面，所以便格外肆意地释放着自己的光芒。

麦田里，收割机在紧张而又有序地工作着，地头上，林老汉正在跟村委主任林君恺说话。

“林大叔啊，这麦子被泡太久，都发芽生霉了，卖不上好价钱是必然的，你可千万别再上火了，自己的身体要紧啊！”

林老汉低头搓着手，手里是那发了霉的麦粒，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疼：“上啥火嘞 ，这次要不是村里和乡亲们帮忙，我这麦子估计连现在的一半都收不回来，我这老命，说不定就交代给这百十亩地了！”

林君恺摆摆手：“那都是应该的，你不是还买了农业保险？回头还能给多少赔点，等于又减少一部分损失。”

“当初要不是你一直劝我，我才不买那玩意儿呢，当时就以为那钱打了水漂，现在看来，还是国家政策好呢，谁能想到会遭这么大的灾？天有不测风云哪！”林老汉扭头看看回到地头卸车的收割机，那麦粒毫无一丝生机。

“现在知道没有白花的钱了吧？别上火了，好好养身体，咱们的农业技术合作社，还等着你继续发扬光大呢！你不会想撂挑子吧？”

“不会不会，我一定继续努力，好好珍惜村里给我的机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经验和技术传授给父老乡亲们！”林老汉拍拍自己的胸脯，做出保证。

炽热的阳光照耀着这片灾难后的土地，地头上，两个男人的手紧紧相握，麦田里，收割机的轰鸣声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