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

作者: 蓝天游云 | 来源:发表于2022-10-27 20:0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来自网图

    (一)

    一条玉带似的公路缓缓地舞动着,飘进群山之间,一路伸展着经过一家农户门前。

    这家农舍背靠一座小山,山上杂木丛生;房前一口池塘,不时有鱼跃出来,打个挺,又“啪”地一声落进水里。

    池塘西去十几步,有一青年男子,正用土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冢,傍晚斜射的阳光照着他的脸庞,上面有光点在闪动,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就在这天午间,是他含泪举起锄头,狠狠地砸向了它,因为,它终究没有躲过那一劫——疯了!

    记得那还是春季里的一天,他去县城卖鱼。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只精瘦肮脏的杂种狗,可怜兮兮地蹲在饭店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吃饼喝汤。

    他想也没想,就掰下半块儿饼扔了出去。那只半大的狗子立马衔起饼子,转身就跑。

    不一会儿,那只狗又回来了,它不声不响的蹲在门边,斜对着他的面坐着。

    不经意间一个抬头,他再次看到了那巴巴的眼神,知道它没有吃饱,正想再为它买一块儿饼的时候。坐在收银台的老板娘发现了它,觉得它守在那里会影响她小店的生意,便站起来身来一边咒骂一边朝它走去。

    它一看见有人出来,起身就跑,转过墙角时,又回头望了他一眼,就不见了。

    “今天卖了九百多,刨除成本,也赚了不少。照这样下去,到年底时应该可以卖好几万吧。再加上地头儿的黄花菜,山沟里的草药,不比他们那些出门打工的差……重要的是,我还可以照顾好女儿和老婆。等女儿再大些,我要让老婆再给我生一个……”

    他开着电动三轮车奔驰在出城的路上,美滋滋地盘算着,听车厢颠簸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响,仿佛在欣赏一首打击乐。

    忽然,一个灰黄的影子在他的车前快速的飞过,他一惊,一脚踩下刹车。这时,那个影子已到了他的眼前,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向他靠过来。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中午他喂过的那条流浪狗。

    他心一动,小家伙还挺灵性的嘛!他向它伸出手去,试探它的反应。它迎合似地又凑近了一些,而且抿紧了耳朵,更加用力的摇晃尾巴,带动着整个后半身都在来回摆动。

    他想他明白了它的意思,它要跟他回家。也许是激动也许还有点儿胆怯,他抱起它时,它浑身瑟瑟发抖。

    那天到家后,他在房前的鱼塘里,用妻子的洗发水给它洗了个香香的澡,露出它一身茶黄的毛发。接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热情地招待了它。它从此有了自己的饭碗和一张铺着棉絮的纸箱床,还有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大黄。

    (二)

    大黄在一家人的善待下,很快长到半米高,并且膘肥体壮,远远看去像一头小牛犊。

    因为鱼塘临近公路,男主人以前为了守护他的财富,经常在夜间要起来好几回。自从大黄来了之后,男主人省心了不少。每当鱼塘周围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大黄便扯开它粗放的喉咙吠叫。

    这叫声,震慑了偷鱼贼,也向主人发出了预警。日子久了,便不再有人敢打这片鱼塘的主意了。

    一家人也更喜欢大黄了。

    哄孩子带孩子也是大黄的强项。在通往后山的上学路上,常常可见它摇头摆尾接送孩子的身影,有时孩子会把沉甸甸的书包挂在它脖子上,它也总是很顺从地配合。

    节假日里,大黄更是不离孩子半步,处处保护着孩子的安全。

    动物和人一样,都会有犯困的时候。大黄初到主人家那年,还未能适应山中换季的变化。深秋的山风吹着行将飘落的树叶,总是会制造出这样那样的动静,大黄因此一直不敢放松警惕,搞得晚上没觉睡,白天也睡不安生。

    有一次实在太困了,它沉沉地在墙角睡了去。习惯了被狗陪着的孩子,见大黄不在身边,做完作业就来找它玩儿。

    她来到大黄身边时,看见大黄时而呲牙,时而呻吟,时而四肢乱颤,时而痛苦抽搐,还不时发出惊慌的尖叫声……

    孩子觉得奇怪,轻轻拍了拍大黄的头,大黄未醒,再拍,大黄依旧在梦中。她看到大黄那痛苦却又醒不过来的样子,一边焦急地叫着“妈妈,快来,大黄生病了!”一边大力地去拉扯它的前腿。

    大黄突然间醒来,“汪”了一声,狠狠地咬住了孩子的手,用力地来回甩动,伴随着发狠的嘶吼。孩子惊叫一声,连忙把手往外抽,然而,手却被大黄的牙齿卡得紧紧的。

    又惊又怕的孩子放声大哭。妈妈闻声赶来的时候,大黄才刚刚放开孩子,正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孩子垂着一双血淋淋的手,一脸惊恐地向妈妈诉说刚刚发生的事情;妈妈惊慌失措,听了个大概,狠狠地瞪了大黄一眼,抱起女儿就往公路那边跑——翻过公路百米处,有一家卫生所。

    男主人从山后药材地里回来的时侯,妻子正坐在沙发里,女儿坐她的怀里,一边踢腾着腿脚,一边脸色苍白地哭着叫着;“妈妈,疼——疼……”

    借着灯光,他看到妻子脸上明晃晃的泪。

    “怎么了……”话说一半,他突然看见女儿的手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像举着一块儿白色的石膏,在淡黄的灯光下分外刺眼。

    “怎么了!”他又问,那猛然提高的声调里满是震惊。

    “还不是你带回的那条野狗?”妻子痛恨地骂道。

    “大黄?是它干的!”男人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抱在一起的娘儿俩,只见女儿满脸是泪,可怜兮兮地躲在妈妈的怀里,掺杂着叫痛的哭声,像一把玻璃渣子,揉在他的心尖上。

    ”他妈的!”男人大骂一声,抄起门后的扫把,一边厉声叫着“大黄,大黄”一边大步跨出门槛。

    凉冷的晚风,将男人时高时低的叫骂声,吹出去,再被山谷弹回来,与原声重叠,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

    然而,任凭男人叫破嗓子,都没有得到大黄那粗犷的回应声。

    (三)

    树叶落尽的时候,山里下了一场雪。

    习惯早起的男人,在离房子稍远的雪地里,发现了许多梅花一样的脚印,它们来来回回,星罗棋布般拓印在雪地上,鱼塘的岸边则是杂乱的一片。

    “大黄?”男人轻叫一声,抬眼环顾四周。

    雪后的山谷里静悄悄,偶有一只小鸟像飞石一样倏然而逝。男人看见在羊毛般的雪毯上,两行紧挨的梅花印一路迤逦着,通往后山。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回来嘛!”男人对着那些踪迹喃喃自语,“山里那么冷,食物又不好找……”

    吃过早饭,男人借口看药材,交代了妻女一声,就上山了。背着妻子,他在鼓囊囊的棉服里塞了几个馒头和一块卤肉。

    循着脚印追踪,他跟到了林间一块大石头后的一个石缝里,山石掩映的乱草窝里有一些零碎的骨头。“狗东西,日子还不错嘛!”男人欣慰地笑了笑,将怀里揣的东西丢了进去。

    山里的冬天,总是会更冷些,雪也会更厚些。

    第一场大雪刚刚有些融化的迹象,第二场大雪又接踵而至,没膝的白雪封锁了山中的世界。

    鱼塘主人家餐桌上的荤菜,只剩下腌肉和烹鱼。孩子已经厌倦了,天天吵吵:“怎么又是山野菜和鱼?”

    他决定进山打猎。可是男人在山上趟着雪转了大半天,依旧一无所获。最终夫妻俩商定,由男人步行出山,去县城采买。

    山风“呼呼”地吹了一夜,雪花也“簌簌”地飘了一夜。天色刚蒙蒙亮时,男人便从暖和的被窝里爬了出来,喝了妻子熬的姜枣鸡蛋汤,吃了一个馒头,便开门出发了。

    刚出门,便被绊了一脚。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身躯一下子栽倒在厚厚的雪地里。

    “真晦气!”他一边悻悻地嘟囔着,一边爬起身来。顾不上拍打沾在身上的雪,就开始弯腰扒拉那块不祥的地方。

    扒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僵硬的灰黄色动物尸体半隐半现地映入他的眼帘。“大黄!”他当下一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挖掘的速度。

    很快,一只肥硕的野兔呈现在他的眼前。他脸上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窃喜。

    “兔子?”他拎起被冻成冰坨的兔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自己跑到我家门前冻死了?还是阿黄……”目光停留在兔脖子上,发现那儿有一块儿凝固的血痕,他不由想起阿黄平常抓老鼠时的习惯。

    他沉吟片刻后,便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房后张望,山上白雪皑皑,偶有积雪压断树枝的“咯吱”声传来,除此之外,只剩静态。

    他提着冻兔子走回屋里的时候,妻子惊讶的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朝妻子举了举手里的东西,妻子辨别出是一只兔子后,就问他:“哪儿来的?”他没有说话,把兔脖子上的血迹指给她看。

    “是——大——黄?”妻子一脸疑惑。

    “应该是它。”他笃定地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看到它回来的脚印了。”

    “这傻狗,也知道自己错了呀!”妻子忿然的语调里似乎并没有太多怒气,倒像有几分嗔怪。

    当天夜里睡下后,男人很久没有睡着。他想到春天的时候,大黄一副落魄像蹲守在饭店门口的身影,想到它对孩子的呵护,对自家的忠诚,又想到它此刻孤单地蜷缩在石缝中的情形,心里怪不得劲的。

    天色大亮时,男人还在恍惚的梦醒时分。

    “老公——老公,”妻子人未进屋,叫声己先她一步来到床前,“这可能又是大黄送的吧!”

    他坐起身,歪着脑袋伸长脖子朝外望去。只见妻子抓着一只大灰兔的后腿走进来,兔子耷拉着的脑袋,随着她走路的节奏前后摆动。

    “还是热乎的呢?”妻子把死兔子递到他眼前。

    他“嗯”了一声问道:“你看见大黄了吗?”

    “没有,不过雪地上有些小洞洞!”

    “要不——”他迟疑片刻,接着说,“咱们把大黄叫回来吧?怪有灵性的。”

    “你知道它在哪儿?”妻子问。

    “我知道,就在山上的一个石缝里!”

    ”那你去吧,不过这次不能让它靠女儿太近。”妻子松了口,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好,我会警告它的,你让女儿也离它远些。”男人搓了搓手,一脸快活的样子。

    “有了上次的惊吓,你让她靠近她也未必敢了。”

    男人在老地方找到了大黄。他叫着“大黄”靠近石缝的出口,大黄却摇着尾巴,抿着耳朵,怯怯地用“哼哼唧唧”的叫声回应他,并一个劲儿往石缝里面躲。

    “你出来吧!那件事不怪你,跟我一起回家吧!”男人像哄小孩儿一样同大黄说话。大黄则像一个羞涩的孩子,怯怯地直往里藏。

    男人把怀里的一个腊肉包子扔在洞口,这是大黄最爱吃的,它犹豫了一会儿,实在眼馋,便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想叼走。

    男人冷不防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大黄的前腿往外扯。

    大黄“嗷嗷”叫着,不得不随着男人拖拉的方向往外爬。

    “不用怕,我们一家三口都在等着你回家呢!”男人喃喃地安抚着大黄。

    被强行拖出的大黄,紧紧地趴在雪地上不肯跟他走,无奈,他只好把它背回了家。

    农舍里又恢复了三人一狗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大黄总是刻意与主人保持着距离,而小女孩得了上次的教训,也不敢再亲近大黄。

    (四)

    冬去春来的某一天,沿着公路跑来了一只黑狗。它两耳直立、双目直视、吐舌流涎、身体消瘦、行走不稳。

    它一路跑着朝农舍而来。男人进城卖鱼了,只剩下女人在塘边的菜地里锄草。黑狗的到来,她浑然不觉。

    就在这只狗沿一条小径直奔女主人而去时。大黄一路狂叫着从房后飞跑过来,在距女人两丈处,毫不迟疑地冲上去,与那只黑狗撕打在一起。

    大黄勇猛无比,几乎是在拼命博杀。而那只黑狗也像玩命儿一般无所畏惧,用它瘦弱的身躯迎战大黄,哪怕被大黄卡着脖子捺在地上,它也不忘用嘴死死地咬着大黄的脸皮。

    女人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拿了铁锨去助阵。

    一人一狗合力,最终杀死了那只黑狗。付出的代价是大黄肚子和脸上留下伤口两处。女主人拿出碘伏,想为它涂抹伤口,它呲牙咧嘴不让她靠近。

    男人从城里回来的时侯,已是下午。他听妻子详说了这件事后,立刻感觉到事情不妙,当即挖坑深埋了黑狗。并在第二天买了疫苗给大黄注射,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条结实的狗链。

    当天晚上,女人听到男人在喂大黄时,絮絮叨叨和大黄“聊”了很久,然后就是不断传来的铁环碰击声。

    是的,大黄被拴起来了。尽管它不习惯,总是想通过抖动身体让自己舒服一点,但它并没有因此很抗拒。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黄身上的伤口也结了痂。

    就在男人准备为大黄打第三支疫苗的前一天,大黄突然出现了反常,它惊恐不安 ,不断地尖着嗓子吼叫,口水淋漓……甚至产生了攻击主人的倾向。

    男人这天破例没有去县城卖鱼。他蹲在离大黄几米远处,一边皱着眉头抽烟,一边满腹心事地观察着大黄。

    接近中午的时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黄就埋在距农舍不远的地方,主人站在门口,打眼一看,就可以看到那埋着大黄的小土冢。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大黄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zontt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