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牛肉面

牛肉面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碗牛肉面，用厚厚的尖底大碗盛着，碗外面写着三个蓝字“牛大碗”，面条像叠起的瀑布一般卧在牛肉汤中，一大把切成小方块的牛肉粒撒在碗里，飘着红辣椒油，翠绿的香菜和蒜苗点坠其间，香气隔着记忆的千山万水扑鼻而来。

         大概是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吧，正值初秋时节，父亲在家里待了半个月没有去外地，令期盼父亲每天都能在家陪伴的我们兄妹三人，每天放学回家看见父亲在家便欣喜万分，那段时间，家里充满着我们兄妹因安心而放肆打闹玩耍的声音和妈妈底气十足的笑声。

         有一天，父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去县城，因为什么去的县城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父亲带着我们逛了大半个县城。父亲还在新华书店给我们每人买了一本连环画，我和姐姐的是《中国民间故事》一册和二册，哥哥的是《战斗英雄故事》，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本属于我自己的故事书。那天我们兄妹每人还吃了两支雪糕呢。

        逛到中午，我们已是饥肠辘辘，父亲就说要带我们去吃饭。一听要吃饭，我们兄妹三人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以往偶尔跟着母亲来县城，如果肚子饿了无非是买个大饼吃，或者就是吃一碗浆水面，早都吃腻了，还没有家里母亲做的好吃呢。见此情景，父亲神秘的笑了，说要带我们去吃个没吃过的。父亲带着满怀期待的我们兄妹三人来到一家饭馆，只见这家饭馆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是什么好吃的饭还要排队吃啊？我好奇的东张西望，突然看见门楣上挂着一个大招牌，上面写着“正宗兰州牛肉拉面”，我单单对“肉”字动了心，那时候家里并不富裕，父母亦很节约，平常日子里轻易吃不到肉。我一看哥哥姐姐也是满脸喜色，显然他们俩也看见这个大招牌了。父亲让哥哥带着我和姐姐等着，他去排队。看着父亲在那条由人排成的长龙里缓缓移动，我们心里早就在想象这样受人欢迎的面条究竟是什么样了。终于父亲拿着个蓝色的小纸片过来了，哥哥接过去一看，说一碗面要三块钱哩，我深吸了一口气，要知道那时候一小碗酿皮卖五毛钱，大碗才卖一块，一碗浆水面也就一块二，我昂起头看着父亲说这么贵啊，不吃了吧。父亲笑着说让你们尝尝，这家的牛肉面可香哩。父亲领着我们进了饭馆，他找了一个靠墙的黑色大方桌让我们坐下来，还是让哥哥看好我和姐姐，他去排队让师傅下面。我们兄妹三人一边眼巴巴的左右看看别人吃面一边小声议论着三块钱一碗的面果然与众不同啊，交钱要排队，下面要排队，面还要自己去端啊，心里还催促着父亲赶快把面端来。终于父亲回来了，他一碗一碗的端过来，跑了三趟，在我们兄妹三人每人面前各放了一碗面就坐下不再去了，哥哥问父亲你的面呢？父亲说他不饿，不想吃，催促我们快吃，还说这牛肉面特别好吃，赶紧趁热吃。我们兄妹再也等不及了，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父亲笑着问我们香不香？我们一面吃得满头大汗一面开心的回答，香！吃到一半我才发现这面条和妈妈擀得不一样，妈妈擀得是扁的，可这面条却是圆的，这是怎么做的呢？我想问父亲，抬起头来正对上父亲的笑脸，父亲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笑着看着我们的吃相，他的嘴唇干巴巴的。我话到嘴边就成了：我吃饱了，这些我吃不完了，父亲惊讶的看着我说：这么好吃的面一定要吃完啊，不可以剩饭。我说：要不爸爸你帮我吃完吧，父亲劝我说：如果我吃可就没你的份了。可是我执意不肯再吃了，父亲只好把面端过去，夹起一筷子面又看着我说：爸爸可真的吃了啊？我重重的点点头，父亲这才吃起来，他很快就将我吃剩的半碗面吃完了，还把汤也喝光了，父亲一定是很饿了。事实上，我当时并没有吃饱，从小被父母教育不能剩饭的我怎么会剩下这好容易“下馆子”得来的牛肉面呢？我不知道当时父亲为啥舍不得多花三块钱给自己买一碗牛肉面，却舍得买给我们吃，我也不敢说我当时那样做，是因为体谅父亲，而坚持要剩下那半碗牛肉面，因为当时的我毕竟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也许是潜意识支配着我那样做的吧。

        父亲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他舍不得回家的路费，更不敢放下一大家子为之生存的生意，一年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在家里待将近一个月。过年是农村的大节日，到这时候家家户户不干活，都是抽烟喝酒打麻将，但父亲却从来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他说这些对身体不好，而且都挺费钱的，他要把钱攒下来给我们交学费，父亲说他要让他的孩子都上大学。父亲很少打我们，他说他不能常见到我们，心疼都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打。父亲说他在外面见到别人家的小孩子玩耍总会忍不住驻足看看，有时候还会拉着人家的孩子说我的孩子也像你这么大了，弄得别人家的小孩子莫名其妙。

         数十年过去了，父亲笑着看着我们吃牛肉面的眼神和他干巴巴的嘴唇，象刻在我心墙上一般挥之不去。父亲还是那么忙，还是常出门在外。他已两鬓如霜了，我也有女儿了，养儿方知父母恩，我今天才知道，父亲为啥舍不得三块钱，给自己买碗牛肉面，而舍得让我们吃了。儿女是他的希望，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他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妹三人供养到大学毕业，成家立业。他都是无怨无悔的，就象他笑着看我们吃牛肉面一样。

        我何时还能见到父亲，我也要给他买几道好吃的饭菜，笑着看着他吃。